“可我是军人,我对
这些间谍活动无从下手。”
“假如……假如士兵作乱,不听从军官号令,你会怎么做?”
“我会军法处置。”
“很好,在彼得格勒也是如此,有人听信了谣言,不愿意为军队、为国家和胜利进行服务,他们要作乱。”
“那我会镇压他们,恢复秩序。”
曼纳海姆的回答让尼古拉点头,“凡是走上叛乱、动摇战争的人都应当受到严惩。”
最后,曼纳海姆站起来对尼古拉行军礼,沙皇则告诉他彼得格勒已经驻扎了2个忠心耿耿的近卫步兵师,让他尽快接过指挥权。
“……”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命令你行事,但你也应该明白,在俄罗斯帝国最紧要关头背后捅刀的人,应该要严惩不贷。”
“是的,陛下。”
曼纳海姆有些疑惑,不过尼古拉对他保证说,这只是一种保险。于是后者点头,行礼后退下了。
1918年2月,彼得格勒普梯洛夫工厂所属的某个工人剧场里挤满了工人。他们到这里来,与其说是开会,倒不如说是来听工会的通知。
幕终于拉开了,工会书记和几个重要的领导层干部都出现在讲台后。
“亲爱的同志们,”工会书记是个瘦小的戴着眼镜的老头,他的声音不大,但鸦雀无声的剧院里都听得清,“我们沉痛地看着穷凶极恶的德国鬼子拒绝了高尚的和平提议,战争不得不延续到今年夏天……”
工人们阴郁的面孔上露出厌恶之情——这使人困顿、饥饿、劳苦的战争还要持续多久?
“为了捍卫我们的民族和文明,为了正义的事业和我们工人阶级的存亡,我们应当……”当书记谈到国家和民族,谈到工人应当为了俄罗斯帝国而尽忠时,许多工人的脸上露出冷笑。
当书记对那些怀疑战争之人提出责备时,工人的轻蔑变得越发露骨,场面十分难堪。他呼吁工人们要坚定如钢铁,并要求在场众人,凡是决定战斗到底,就高声喊“是!”。
根据事先安排的演讲搞,此处应有众人齐声回应,声音响彻会场。结果只有寥寥几句回应,以及几声鬼鬼祟祟的窃笑,大多数人一片沉默,场面尴尬到极点。
会场里静的可怕。突然后排里有一个人说:“我要说话!”
书记认识他,脸上现出了笑容。他高兴地喊着说:“同志们,这位是我们之间最热情的工人同志,他爸爸是铁路的扳道工,给火车轧死了。他虽然没有读过中学,可立刻就懂得我们的事业。”
这个矮小的工人爬上舞台后深吸了一口气,浑身气得发抖,接着说:“我叫米什卡。我的爸爸在我七岁的时候给火车压断了腿,得不到医治去世了;我的妈妈是纺织厂的女工,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得肺病死掉了。工厂主没有给我一分救济,还把我从出租屋赶走,是工人互助社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抚养我,给我饭吃,给我衣服穿,教我读书写字,把我教育成了一个社会主义者,这是我一直到死也不会改变的。我十分明白为什么而斗争——是为我们,为穷人们,为工人阶级!……你们这些坐在那儿像蠢驴一样哼唧哼唧地叫着的人,非但要替那些工厂主卖命,还要叫我们的血榨出来供应吃人的政权和战争。你们懂什么叫社会主义吗!没有你们,我们照样干。我们不再是乖乖听话的臣民了,我们不需要你们这些混蛋!”
米什卡气呼呼地丢下最后一句话就跳下舞台了。众人在片刻的沉寂后爆发出别样的热烈的吵闹声。
“去他妈的沙皇!”
“我们要和平,我们不要战争!”
愤怒的工人把舞台上的工会官僚赶走了,一场暴乱正在酝酿。赶来的警察重拳出击,打死了三名工人,点燃了彼得格勒工厂区积蓄已久的怒火。独立社会民主工党极力说服各大工会采取效仿法国的总罢工来瘫痪首都的经济运转,但大部分工会的立场一再右倾,不仅没有响应,甚至还有人告密给了秘密警察。
面对秘密警察围剿的风声,独立社会民主工党决定孤注一掷,哪怕失败、身死,也要斗争。
第三十章,俄罗斯不相信眼泪,其下
最先响应罢工的是彼得格勒纺织业的女工。
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纺织工厂的竞争力来自于低人权优势。彼得格勒的工厂主也的确发挥了这种俄国的人口红利。女工的收入普遍低于男性工人,而且劳工保护的措施在战争期间也几乎被工厂主们反攻倒算,尽数剥夺。即使是怀孕的女工也必须工作到临产的时候,产假只有3天——即生产的那天和前后两天,之后女工必须拖着虚弱的身体和带血的裤子返回工作岗位。
除了纺织工以外,钢铁工人也是革命的积极分子。因为钢铁行业也是个重体力、强调工种合作的行业,所以工人之间的纽带非常强烈,具有同仇敌忾
的意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既然工厂主报之以礼,那么工人还之以桃是理所当然的。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造反有理。
“同志们!我们决定公开宣告,我们是怎样的人!今天,我们要举起我们的旗帜,举起和平、自由和社会主义的旗帜!”
左倾的孟什维克激进分子组成的宣传和鼓动小组在各个工厂之间流动,动员工人们集体举行罢工活动给当局施压,尽快达成有助于和平的一切措施。
“工人万岁!”工人活动家振臂一呼,几千人也应声高呼。
工厂里的值班经理和科室管理者眼看形势不对立即上前遏制群情激愤的工人,但是无果。不少经理还被当作“工贼”和“走狗”挨了拳头,但是没有发生伤亡,因为工人中的纠察队约束了他们的纪律,制止了群众中流氓无产者的骚动。
“同志们!现在,我们为新的上帝,为光明和真理的上帝,为理性和善良的上帝,开始神圣的进军!我们离目标还很远,但离荆冠很近!同志们!站好队!自由的人民万岁!和平万岁!”
“我们的党,我们精神的源泉,社会民主工党万岁!”
一个工厂又一个工厂的工人从厂房里车间里涌出来,举着红旗汇聚成红色的浪潮。红旗在空中招展,飘舞着向前移动,在阳光照耀下,鲜艳的红旗仿佛绽开了笑容……
另一边,曼纳海姆骑着马来到了驻扎在城郊的近卫军军营中。
比曼纳海姆稍晚一些时间,彼得格勒市长也坐着小汽车驶入了军营。
“大事不好啦!工人们起来造反了!”
市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近卫军忙碌的指挥部中,摆放在长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参谋军官们似乎在紧张地规划着什么,而曼纳海姆作为司令官正坐在一旁抽着雪茄。
“你带来了命令吗?”
“是的,是的,在这里……这些可恶的布尔什维克分子我就知道一定出乱子!”市长把内务部签发的镇压命令文件递给了曼纳海姆,嘴里还念念有词。左倾的激进孟什维克立场已经和布尔什维克没什么区别了,对于外界来说,很难分辨他们的区别。
“唉,终究是到了这一天。”
曼纳海姆咬着雪茄仔细阅读内务大臣签署的文件,白纸黑字上只有简短而冷酷的字眼——镇压,无情的镇压。
之后他把市长请出了指挥所,与属下简短地召开了一次会议。
“彼得格勒现在充斥着掀起暴乱的社会主义者,内务部已经要求我师立即开赴首都进行镇压。”
当曼纳海姆吐出社会主义这个字眼的时候,在座的各个团级军官和师部军官的眼中都仿佛喷出了仇恨的火焰。
作为荣获近卫军称号的部队,其组成的军官和士兵都是顶尖的素养。换而言之,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在军队中,他们感受到的是并肩作战、同甘共苦的战壕友谊,而非后方体会的阶级贫富差距。因此军队中的这些骨干分子相比于阶级意识,更加认同忠诚于祖国、民族的右翼价值观。
令这些军官厌恶的是社会主义者号召的“和平”、“公有制”等措施,前者在他们看来是让来之不易的胜利化为乌有,后者更是令作为有产者的军官深恶痛绝。
“长官,下令吧!”
“我们绝不能让红色暴徒破坏了到手的胜利。”
军官们叫嚣着一定要用布尔什维克的血洗刷神圣的俄罗斯,曼纳海姆觉得军心可用,便点点头。
“那么开始进军吧,为了平复俄罗斯的堕落。”
在彼得格勒,大街上已经化作红色的海洋。光是首都就有超过30万人加入了呼吁和平的罢工示威游行,莫斯科、基辅、里加等各大城市也均有工人响应。
起来,行动起来,工人们!
去和敌人搏斗,饥饿的工人们!
游行示威的人群高唱着《工人马赛曲》的歌词,像惊涛骇浪似的向前奔流而去。
突然,队伍的前面好像碰上了什么,但人群并没有停下,只是向后晃动了一下,发出一阵不安的轻微骚动,歌声也震颤了一下,接着,更急速更洪亮地响了起来。但歌声像浪潮一样,又慢慢低落,向后滚去。
在歌声中,已经失去了共同一致的信心,流露出惶恐不安的情绪。
“同志们!士兵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他们不会打我们的。为什么要打我们?是因为我们传播大家所需要的真理吗?要知道,他们也正需要这种真理。眼下他们还不懂得这一点,但是,他们会和我们站在一起的,他们会在我们自由的旗帜下,而不是在掠夺和屠杀的旗帜下前进的,这样的时刻已为期不远了!为了使他们早日理解我们的真理,我们必须前进。前进吧,弟兄们!永远前进!”
走在最前排的孟什维克、革命家和活动家们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游行的
队伍渐渐散乱起来,人们纷纷向左右两旁的房子跑去。
在街道的尽头,一排分不清面目的一模一样的人,像一堵墙壁,挡住了通往广场的道路。在他们每个人的肩上,刺刀锐利的刀刃闪着寒光。一阵冷气,从这堵默然不动的墙壁向工人们袭来。
“同志们!永远向前进——我们没有第二条路!”
四周非常寂静,可以听见任何细微的声响。红旗高高举了起来,摇晃了一下,在人们的头上飘动,平稳地向士兵组成的人墙前进。
少校骑在马上,神情淡漠地看着红旗压近。
在他的眼中,红旗的后面是疲惫的人群蜂拥而来。妇女走在最前面,她们穿着大裙子挤在前进的路上,脸上的瘦骨挂着满是皱纹的灰色皮肤。男人们,年老的和年轻的,工人和落魄的小资产者,满脸迟钝而疲惫,迈着大步。
所以这群革命的拥护者要开始示威了吗?
少校心想:从这些灰头土脸的人群里会爆发出革命炽热的火焰?凭他们可以实现鲜血与街垒的梦想?不可能在他们面前投降。我嘲笑他们的主张,没有骄傲,没有胜利的信心。我脑海里出现的是“暴民”“群氓”“渣滓”,我斜眼看着这些饥饿贫穷的人。我想,他们就像老鼠一样,背上都是下水沟里的尘土……
“端枪!”最后,离得近了,少校中止了思绪,尖利地大叫道。
一排刺刀在空中一划,晃了一下,倒下来,向前伸直,迎着旗子露出狡黠的笑容。
“齐步走!”
士兵像波浪一起一伏,横着排满整个街道,他们胸前端着刺刀,酷似一把银光闪闪的铁齿梳子,步伐整齐,冷酷无情地向前走来。
“并排走,同志!”
“解——散!”带队的下级军官,挥舞着明晃晃的军刀,尖声喊道。
护着红旗的人们和紧密排成一横列的士兵渐渐接近,已经可以看清士兵的面孔。刺刀的尖刃冷酷地闪着寒光。刺刀对准人们胸口,还没有碰着他们,已经把他们一个个剔出队伍,使人群四分五裂地溃散了。
鲜艳的红旗忽而倾向左边,忽而倾向右边,在空中来回摇晃了一阵,几个士兵向前奔来。其中一个挥了一下枪托,旗子晃了晃便倒下来,消失在一群士兵的军靴下。
“砰!”
并非所有的镇压都能够像露水遇见朝阳般化于无形中。工人组成的赤卫队在孟什维克的党团大楼中与前来驱逐、查封的军队开火,于是巷战开始了。
由老兵组成的近卫军绝不是工人民兵可以抵挡得了的,而且曼纳海姆还让4辆涂成黑漆的装甲车开入街道,进行暴力镇压活动。
1918年2月14日当天,约有200人在激烈的巷战中被打死。
“俄罗斯人正在杀害俄罗斯人。”跟随曼纳海姆一同返回彼得格勒工厂区的市长目睹了种种暴行,面色苍白地划着十字,语气哽咽。
曼纳海姆对市长的“悲天悯人”感到有些好笑,先前他还声色俱厉地说要严惩暴乱分子,可真的看见军队开始处决赤色分子时,他又面露不忍,念念有词。
“这就是战争,我们在军队中伤亡、牺牲,绝不是为了这些红色暴徒服务的。”
跟随曼纳海姆的师部军官理所当然地说道,他已经面不改色地枪决了好几名工人民兵的成员,“让俄罗斯民族的火焰高高飞扬吧!人道主义和其他‘主义’的错误口号,会把这个国家推向灾难的深渊,这一次他们的眼泪就要白流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中,光是在彼得格勒就有5000多人因涉及煽动、暴乱、叛国等罪名接到审判,有约2200名社会主义者、工人活动家和和平运动的支持者被判处死刑和长期监禁。
另外还有六万人面临后续的审查,被集体关押在缺乏供暖、卫生和食物的集中营里,饥饿、瘟疫和低温又夺走了至少9000人的生命。
在彼得格勒以外,莫斯科也有约1.1万人因为种种原因死亡,其他各地的白色恐怖活动共造成了大约4.6万人的伤亡。
当判处死刑的孟什维克分子押在墙角被军队处决时,不少人流下了最后的泪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理想和事业。
我亲爱的祖国啊,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第三十一章,复活节的承诺(二连更
1918年2月16日,冬宫的套房中,尼古拉正吃着早餐。
早上有热咖啡、白面包、奶酪和香肠切片的冷盘。保罗在给父亲倒咖啡的时候,有些心神不宁。
皇后亚历山德拉和两个女儿此时正待在遥远的黑海边雅尔塔的度假庄园,鲜少过问外事。伊琳娜最近喜欢上了摄影,和玛丽亚经常摆拍各种器物或者是cosplay的各种角色。
“有什么心事吗?”尼古拉在黑咖啡里放入方糖后,也给保罗的
马克杯里夹了一块。
“谢谢……嗯……就是最近的事情。”保罗拿过来杯子后,看着咖啡里的倒影,慢慢地说。
“你觉得这样做很残忍?”
“我不知道……一定要用机枪和装甲车吗?”
“最开始没有动用这些武器,暴力对峙升级之后,为了减少伤亡就只能使用了。”
“这些是爸爸签署的命令,还是那个马克拉科夫?”
保罗的问题让尼古拉笑了笑,先是吃了一口夹着火腿和奶酪的面包,吞咽之后才告诉他:“难道内务大臣还能绕开皇帝来发号施令吗?”
“我觉得开枪打死人不好。”过了会儿,保罗憋出来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