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冬季来临,前线会变得十分安全,然后我们有的是时间保证民众斗志高涨”。
鲁登道夫的新乐观主义表态得到内阁海军代表的支持。海军认为,潜艇战也搞得敌军焦头烂额,敌人的处境并不不好受:“然而,一旦接受敌人的条件,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我个人感觉,”鲁登道夫插话道,“敌人的条件太过苛刻,我们不必答复照会上的条件,只需回复一句:想要那些条件,就用武力来赢取。”
“那如果敌人真赢了,”宰相问道,“条件会不会更加苛刻?”
“赢者通吃,败者食尘。”鲁登道夫傲慢地答道。
“听鲁登道夫阁下解释一通,我心里好像更没底了。”外交大臣索尔夫提醒鲁登道夫,当初执意要求提议停战的正是最高统帅部,马克斯亲王违背本意及信念,被迫承担起发出和平提议的责任。
“如今,威尔逊给出答复,我们面临着艰难抉择,军方的说辞却改头换面——说德军能够撑下去。我实在是看不懂,一件被视为是天方夜谭之事,没过多久就变成力所能及了,原因究竟何在?”
鲁登道夫冷冰冰地说,他现在才发现德国尚且还能提供至多百万的兵员,“如果明年给我100万人,那我们完全还可以坚持一年。”
鲁登道夫认为谈判没有那么迫切而且威尔逊的照会包藏祸心,“从那封外交照会里,不难看出威尔逊意在使德国突然泄气、无法再战
。”
“必须让协约国讲清楚条件究竟是什么……不要与威尔逊突然断绝沟通,相反,应该告诉他:‘来,说一说究竟想让德国怎么做?如果你的要求有损我国的国家荣誉,如果你的目的是让我国无力再战,那么回答只有一个:休想。’”
鲁登道夫的诡辩并没有使马克斯亲王放心,不过至少他刚上台时的那种恐慌感算是被一扫而空,好歹让亲王松了一口气。
会后,马克斯亲王把鲁登道夫拉到一旁:“您是认为,明年结束战争会比今年条件更好吗?”
“没错!”
“那么,我们与威尔逊关系破裂,您也泰然处之?”
“是的。”
马克斯亲王不相信鲁登道夫,认为此人没有信誉,但是他又不得不考虑军方的立场,左右为难。
最后,外交回复的具体内容仍有争议,但内阁对两个关键点达成共识:
第一,必须公开询问威尔逊具体的停战条件;
第二,一旦接受丧权辱国的条约,德意志便会万劫不复,因此回复必须定下‘宁死不降’的基调。
11月13日,德国的外交复照拟好,声称“马克斯宰相的一切行动皆基于多数人之意志,且以德意志人民之名义发声”;并接受“十二点原则”,但在停火和撤军之前德国必须明确威尔逊总统的停战条件。
11月14日晚些时候,威尔逊总统才获知德方照会的消息。当晚,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上演一场为失明意大利士兵举办的音乐会,该音乐会由威尔逊夫妇赞助。德国接受条件的消息一经公布,全场听众都兴奋不已,向总统高声欢呼。
威尔逊夫妇享受着激动的心情,晚上在酒店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次日返回华盛顿,总统才错愕地发现,多数参议员认为德国此份照会不够真诚、条件太过笼统。
11月14日,针对马克斯亲王接受威尔逊条件一事,彼得格勒部分报纸再次发出抨击。“德国意图欺骗我们。”《俄罗斯意志》称,“决不停战!停战决不是战争的目的!如今该发声的不是威尔逊总统,而是长枪与大炮!”
豪斯从彼得格勒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伦敦进行外交活动,他在大洋彼岸发来电报称此前不久,往返于爱尔兰与英格兰之间的邮轮遭德军鱼雷击沉,450人丧生,其中130人是妇女儿童。豪斯认为,在德方停止此类暴行之前,应拒绝讨论任何形式的停战。
威尔逊同意豪斯的意见,但他坚决反对报复性的和谈:“我也不希望协约国军队因德军蹂躏自己的国土,便反过来去蹂躏德国。”
威尔逊总统的想法很好,遗憾的是,包括美国在内的各协约国充满叫嚣的声音。
比如,共和党参议员亨利·卡伯特·洛奇此前不久在参议院提出一项议案,主张只要求无条件投降,除此之外不与德方沟通;洛奇的共和党同僚则给威尔逊的努力贴上“危害文明罪”的标签。
当天上午,《纽约时报》刊登出一封老罗斯福的公开信,对威尔逊展开谈判议程表示遗憾:“我希望总统立即改变政策,我们要求无条件投降,拒绝与那些犯罪分子谈判以减轻其罪行。”
老罗斯福希望参议院否决“十二点”,因为其中一部分太含糊,只是文辞优美,没有实际价值,“另一些则纯属胡闹。让总统此番所作所为持续下去,……恐将陷入背信弃义的外交困境”。
在伦敦,豪斯多次与英国外交大臣和俄国驻伦敦大使会晤。俄国外交官对他说:“你是美国总统就好了,威尔逊处事治国的方式很可怕,他在拿着圣经指点欧洲应该怎么做事。”
迫于多方压力,威尔逊总统的复照掺入了协约国各方的诉求。豪斯认为,假如没有协约国盟友的配合,威尔逊的“十二点原则”很难成功,事实的确如此。
复照称,除非德方接受“令我方完全满意的安全条款,并保证协约国军队在战场上依旧维持现有的军事优势”,否则美方不会同意任何形式的停战。
豪斯提出的有关撤出军队和停止暴行的建议,也反映在复照当中:“如今,德国仍在他国境内和国际水道上继续惨无人道的劫掠与破坏行为,协约国各国痛心疾首,义愤填膺,不可能对停战协议表示同意。”
此外,复照还要求德国结束专制政体,因为专制政体,德国不必与他国沟通,只是单方面的决定便能够扰乱世界和平:“迄今为止的德意志民族,正是被上述力量所控制着;至于是否改变,如今选择权已在德意志民族自己手中。”
复照抵达伦敦时,协约国的外交官们感觉大局已定,对照会极尽讽刺挖苦之事。因为前后两封照会产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过度宽容变成一味严苛,必然不可能成功。伦敦股市得知在复照后应声下跌,只有军工股票连续暴涨。
几个
小时过后,威尔逊的照会于11月16日早上送达。马克斯亲王读后,深感绝望。那是一份“危害极大”的文件,使得局势从根本上为之一变。所有和平的愿景全部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殊死搏斗。
威廉二世把照会给亲信们看,“看看吧!用心昭然若揭,就是要推翻皇室,彻底推翻君主政体。”
威廉皇储也认为,照会中的语气“傲慢无礼,咄咄逼人”,威尔逊的思想已被“沙文主义的精神”所压倒。
当初热烈拥护和平的人士,如今大多在敦促马克斯亲王坚决斗争;当初反对亲王的保守党,则要求他战斗到底,以免“今后世世代代,每一个德意志公民、农民、商人、庄园主——尤其是雇员与劳工,沦为敌人的劳动奴隶。……决不可让敌人踏上祖国的土地”。
至此,和谈戛然而止。
第二十八章,间幕,堑壕中的纸条
1917年12月,大雪将满目疮痍的战场覆盖,所有人都明白战争将延续到新的一年。
在威尔逊总统拙劣的政治斡旋下,德国的桀骜不驯和自己蹩脚的外交手段同时造成了令人失望的效果——和平谈判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正如美国共和党参议员领袖洛奇在国会上做出的演讲:“让我们用枪与炮的撞击声来奠定和平,而非用打字机的噼啪声去谈论和平。”
歇斯底里的顽固派并不只存在于英国、俄国或者意大利这些旧大陆国家,美国政界一贯反对威尔逊外交政策的人也多如牛毛。如此兴起的舆论风暴再加上德国拒不配合的态度,令威尔逊只能暂时跑进“龙卷风下的避风窟”,偃旗息鼓。
不过单单凭借大吵大闹的主战派是不可能赢得战争的,他们还必须强迫疲惫的民众为新一年的战争买单。
波兰,伊万哥罗德以东约70公里处的堑壕中,神色慌张的士官走进了位于地下掩体中的连指挥部军官住所。
他面色犹豫,停顿了一会儿抖落身上的雪才开口道:“长官,今天早晨兄弟们在战壕里拾到了这些小纸片儿。这好像有点儿不对头……所以我来报告您。否则恐怕招来什么灾祸……”
“什么小纸片?”值班的参谋军官从半躺着的床上爬起来问道。
士官把他手里攥皱了的几张小纸片递给他。在一张四开的便宜纸张上清楚地印着打字机打的字体。
军官把纸片拿到室内昏暗的煤油灯旁边一口气读下去: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士兵同志们!
万恶的战争已经拖了三年。你们为了保卫别人的利益已经在战壕里煎熬了三年。各国的工人和农民都流了三年血。几百万人阵亡和变成了残废,上百万人沦为孤儿和寡妇——这就是这场大屠杀的结果。你们为什么打仗?你们在保卫谁的利益?沙皇政府把几百万士兵赶上火线,为的是掠夺新的土地和像压迫波兰以及其他国家被奴役的人民那样,压榨这些土地上的人民——而你们,糊涂的人们,就为他们的利益去打仗、送死,去屠杀那些和你们一样的劳动者。
兄弟的血已经流够啦!你们醒醒吧,劳动者们!你们的敌人不是那些也和你们一样被欺骗的奥地利的和德意志士兵,而是你们自己的沙皇、工厂主和地主。掉转你们的枪口,去反对他们。跟德意志和奥地利的兵士联合起来。越过把你们像野兽似的隔开的铁丝网,互相伸出手来。你们——都是劳动兄弟,你们手上的劳动血茧还没有长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你们分开。打倒专制政治!打倒帝国主义战争!全世界劳动者牢不可破的团结万岁!
军官越读越惊讶,最后冲着士官喝道:“真是岂有此理!这些社会主义者就跟恶心的跳蚤一样除也除不完,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咱们连里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兄弟,我看可能是别的部队经过这里的生人往我们防区里丢来的。”士官连忙说道。
军官审视了愁眉苦脸的士官一会儿,然后摇起电话给团长报告了发生的事情。
“您有什么指示,长官?”最后,他请求说。
上级的话声,透过像蚊子叫似的电线的嗡嗡声和遥远的电话,一字一板地从听筒里传来:“立刻会同各连长和排长进行搜查。逐个搜查,军官也不例外。今天我就向师部请示,问他们打算在什么时候给我团换防。我催催他们。如果搜查中发现什么东西——立即向我报告。”
之后,各排排长都钻进了连指挥部里。
“这些都是可恨的犹太人散播的谣言,一些愚昧的俄罗斯人以为他们发明的邪说能很好地解决问题,但显然,他们犯下了大错。”
连级军官跟排长们宣布接下来将彻查整个连。
“凡是陶醉在马克思‘邪说’里的士兵就自动放弃了作为骄傲的俄罗斯人的权利,他们现在是动物。对待动物就不需要加以
怜悯,必须拿棍棒和刺刀让他们的错误得到清洗。”
几个中尉你看我我看你,一个没胡子长相憨厚的中尉问军官说:“老爷,什么是马克思?”
“他们要推翻沙皇,让俄罗斯变成共和国。”
“啊?!没有沙皇,那天不得塌下来了。”没胡子中尉嘟嘟囔囔地说道,“我们祖祖辈辈都跟着俄罗斯沙皇生活。”
“是啊是啊。”
“没有沙皇还有俄罗斯吗?”几个中尉纷纷附和道。
“很好,他们将‘上帝选定的人’从宝座上驱赶下去,这是大罪。上帝当然会严厉惩罚他们所有人,我不怀疑这一点。他们完全忘记了上帝,上帝会为此惩罚他们。”
站在一旁的随军东正教神父补充道,他带着军官和中尉们一起默念祷告后众人一同走出温暖的地下室来到冰天雪地的战壕中。
搜查没有任何结果。仅仅在第一排的一个士兵的军大衣口袋里搜出了一张揉皱的传单。
“看过吗?”排长问道,那名士兵惊慌地扔掉传单的样子非常滑稽。
“我是捡来卷烟用的。”他故作轻松,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
“你笑什么?”中尉的脸涨得通红,走到士兵跟前,暴躁地喊道。
士兵的脸上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笑容也消失了,仿佛被凌冽的冬风刮跑了一样。
“请宽恕我吧,老爷!我几乎是不识字的!根本就不会看书。我捡起来是因为卷烟纸没有啦,可是叶子烟还有,恰好看到了这张纸片,我就捡起来啦。”
士兵委屈地大声申诉道,话声中充满了惊恐的情绪。
中尉摇摇头,和其他军官一同离开了。
过了一天,这个团就从前线撤下来,调到14公里以外的后方去了。机枪班有1个人被捕,遣送到野战军事法庭。其余的人,一部分分散到其他部队的防区里,一部分分派到位于后方的后备部队中。
第二十九章,俄罗斯不相信眼泪,其上
1917年12月,部队轮换的时间到了。
作为西北战区某骑兵师师长的曼纳海姆拿到了返回彼得格勒疗养的车票。尽管许多高级军官喜欢在冬天前往温暖的黑海边度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宜人风景是对于身处阴郁长冬中的高纬度居民难得的慰藉。
但是曼纳海姆还是选择返回熟悉的彼得格勒,而且他还拿到了一票难求的歌剧院贵宾席座位。
“明年还要打仗。”他的同僚坐上返回后方的火车后对曼纳海姆说道,“和谈失败了,那个威尔逊我看不靠谱,哪有唇枪舌战抵得上真刀真枪的。”
“协约国胜利在望了,假如下年我们可以……”
正当曼纳海姆和几位战友攀谈的时候,一位传令兵轻叩列车车厢的木门。
“长官,您是曼纳海姆阁下吗?”
“是的,我是。你有事吗?”
“长官,这封信是给您的。”
传令兵敬礼后将一份信件递给了曼纳海姆,后者拿来一看,上面盖着沙皇尼古拉二世私人印章的火漆。
1918年1月,彼得格勒维捷布斯克火车站。
身为骑兵中将的曼纳海姆下了火车后有专人接送,彼得格勒的城郊大街上有一座名为“熊”的豪华旅馆,曼纳海姆便入住在此。
第二天,一身军装的曼纳海姆见到了比他小一岁的皇帝尼古拉二世。
“陛下。”
鞠躬之后,尼古拉示意曼纳海姆坐下,二人先是一阵闲聊。
曼纳海姆作为一名瑞典裔芬兰贵族与俄罗斯帝国的上流社会关系非常紧密,他小的时候就来到圣彼得堡进修学习,因此彼得格勒是他的第二故乡也不为过。他与皇室的联系也十分相近,不论是他担任护卫皇太后玛丽亚的近卫军军官还是在尼古拉二世登基大典上担任近卫骑兵团军官,都足以说明此人是“根正苗白”的俄国“上三旗”。
1904年后由于政治风波,曼纳海姆和罗曼诺夫皇室的联系变得疏远了些,可在世界大战的大浪淘沙下,曼纳海姆成为中将足以证明他的才能是经得起考验的。
“到了彼得格勒之后,你怎么看我的信。”
谈完过去两三年曼纳海姆的军旅生涯后,尼古拉主动提起了他召来曼纳海姆的缘故。
“我觉得局势没有到陛下说得那么严重。”曼纳海姆不假思索地说道。
“我们的敌人很清楚,单靠武力是无法征服俄罗斯及其盟友的。”尼古拉言之凿凿地说道,“敌人想毒害我们的精神,他们的如意算盘是:一旦俄罗斯的顽强精神遭到动摇,武器自然就会失去锋芒。”
“彼得格勒有德国人的特务在活动?”
“有,德国人、英国人、犹太人,彼得格勒的间谍活动很频繁,越是在这个战事紧要的关头,越是有人想要趁我们不注意,在背后捅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