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佐诺夫本人的意见则站在了彼得的对立面上,他认为俄国影响力变弱反而是好事。一个近在眼前、指手画脚的大国“令人厌恶”,但一群互有间隙、彼此忌惮的国家却依赖于一个大国“公正的裁断”。
对波兰重生最为热切的合作者莫过于波兰民族事务委员会,这个委员会与克洛科夫的波兰民族大会合并后,其主要的领导人是罗曼·德莫夫斯基。
德莫夫斯基是个颇有名气的生物学家,在1897年沙皇尼古拉二世的钦赐宪法颁布以后很快就成立了一个波兰民族民主党作为第一届国家杜马的呼应。尽管国家杜马的活动起起伏伏,但是他长期在国家杜马中作为波兰民族议员,参与了彼得格勒中央政府的工作。
在德莫夫斯看来,俄罗斯帝国是对波兰民族最有利的合作者。
因为德意志帝国的主体民族日耳曼人具有相对于波兰人更加优越的工业、文化、科学等领域的优势,所以在德属波兰,波兰人将会被德国人同化;反观俄罗斯帝国,波兰人在斯拉夫群体中具有较高的文化和经济优势,所以波兰人可以抵抗俄国人的同化政策。并且强大的俄罗斯能为波兰提供更大机会去统一波兰全境。
在世界大战爆发后,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宣言更加巩固了德莫夫斯对俄波民族合作共赢的坚定立场。
只不过德莫夫斯即使是在俄罗斯帝国杜马议员群体中,也是属于右倾的那一类。他自认为是一名“现代的波兰民族主义者”,对过去的波兰立陶宛联邦没有丝毫怀念,不喜欢那个国家宽容对待各种宗教的传统,不喜欢它对立陶宛人、乌克兰人、犹太人这些民族妥协。他喜欢的是沙文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而且他非常反犹。德莫夫斯曾公开宣称说:“我的宗教来自于耶稣基督,而耶稣基督死于犹太人之手。”
即使是俄罗斯帝国的精英阶层,如今也越发变得崇尚自由主义,对如此右倾的人士感到有些不安。所以四人小组给德莫夫斯找了一个缓和的伙伴,波兰著名的钢琴家伊格纳奇·扬·帕德雷夫斯基。
帕德雷夫斯基在1891年就开始于全美巡回演出,还从来没有哪个钢琴家像他一样从音乐会上赚到那么多钱。1916年夏天,他在美国白宫的私人宴会上献艺,选的自然是肖邦的曲子。威尔逊后来对一名同僚说:“帕德雷夫斯基的琴技出神入化,他弹奏的和谐音符能打动千万人。不过,你要是听过他讲他国家的事就知道了,他的演讲更能触动人的心弦。”
帕德雷夫斯基与德莫夫斯基的组合在第一次面对协约国最高理事会的会议上就提交了一份备忘录。德莫夫斯声称,他对白俄罗斯和立陶宛的旧日波兰领土不感兴趣,因为这些地方虽然过去为波兰所统治,但波兰人已不再占多数民族地位了;同时,德莫夫斯基迫切要求将那些在1790年代普鲁士王国从波兰所瓜分到的,讲波兰语的人口占大多数的主要领土归还。“这些波兰人是整个波兰民族中受教情况最优,文化水平很高的人之中的一份子,具有强烈的民族意识,也具有进步思想。”
当德莫夫斯滔滔不绝地演讲的时候,萨佐诺夫躺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以一副无聊的表情望着天花板;威尔逊不耐烦地听着他的这番话;他的国务卿蓝辛则在一旁的笔记本上用铅笔画漫画;劳合·乔治一边听一边研究着地图,只不过不是有关于波兰地区的地图。
会后,劳合·乔治哑着嗓子讲了这样一个笑话:如果写一本有关于大象的书,一个一个英格兰人就会在书中大谈特谈大象的栖息地以及捕杀大象的方法;德国人就会写一篇介绍大象的生物学论文;但波兰人就会这样开头:“大象问题就是波兰问题。”
不过好在,波兰的西部边界和德国接壤的部分地区,将采取多数人认同的自决方式解决。而波兰的东部边界,德莫夫斯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对立陶宛和白俄罗斯领土没有兴趣。至于东加利西亚的问题上,德莫夫斯基称当地乌克兰人丝毫没有自治的能力,需要接受波兰的领导与文化影响。
那么德莫夫斯的立场恰好已经与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态度接近,所以国界线的划分工作也很快就得到了推进。
第十四章,中欧及巴尔干问题,其上
波兰在灭亡120年后奇迹般地重生了,波兰上下的兴奋和狂热难以言表。
但是重生的波兰距离变成一个正常的国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世界大战的东线战场有将近四年的时间在同一片土地上反复进行拉锯战。
俄国人撤退时将维斯瓦河两岸化作焦土,德国人在占领期间也洗劫了波兰领土,然后在德国人撤退时,又把
波兰领土还原成白地。牲畜、鼓舞、机器、金属,甚至连教堂的大钟都没有被放过,波兰几乎所有的物资被拉去支持德国的战争了。
战争完全摧毁了这里的法律与秩序,贸易与通信支离破碎,留下的是饥荒、瘟疫、内战、难民与土匪。
一位英国外交官在1919年年初抵达华沙后写道:“我从未看到过有比这儿更贫穷、更悲惨的地方了,几乎每个街角都能见证这种极度贫穷与悲惨。”
德莫斯夫拿到了他想要的,一个比较纯粹的波兰民族国家。尽管在这个新波兰的领土之上还生活着300万德国人、400万乌克兰人和200万犹太人。不过当协约国最高理事会要求德莫斯夫同意对新国家内的少数民族签署保护协议时,他表达了强烈的反抗态度。
德莫斯夫的抗议无果,萨佐诺夫冷冷地说道:“别忘了,你们的自由都是其他人流血换来的。而且说真的,如果波兰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违反我们的决议,那它肯定不是我们此前所期望看到的国家。”
假如说波兰人对于俄罗斯帝国来说是一个充满叛逆色彩、若即若离的邻居的话,那么捷克人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模范中的模范。
捷克人在彼得格勒受到了普遍称赞,一个走遍了前奥匈帝国的美国救助代表团汇报称:“在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当中,捷克人似乎最能干,也是最讲道理,组织力最好,领导力最强的民族。”
捷克代表是大战爆发后就流亡海外,长期从事反对奥匈帝国运动的捷克民族委员会主席托马斯·马萨里克,以及支持捷克斯洛伐克民族独立运动的爱德华·贝奈斯。
马萨里克和贝奈斯说服了投降于俄军的大批捷克士兵重新组织起捷克军团,为捷克斯洛伐克的民族独立事业而战,这在彼得格勒无人不知;在东线战场上,捷克军团的英勇表现不亚于任何一支俄军部队,伤亡率居高不下,这在彼得格勒也是无人不晓。
所以在彼得格勒,几乎人人都喜欢并敬重捷克人和他们的领袖。劳合·乔治可能算是个例外,他认为贝奈斯是“俄国的小走狗”,还觉得捷克的要求太过火。
英国人和美国人对这个新生的小国家都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不过俄国人对这个国家很有兴趣,这种兴趣既是出自感情因素,也是源于对欧洲秩序的要求。
贝奈斯在法国克列孟梭政府垮台之前一直在巴黎活动,因此俄国人对马萨里克的宣传活动有更为深刻的印象。他在俄国泛斯拉夫大会的资助下于全俄各地展开演讲,他可以介绍的东西不少:捷克民族有自己的斯拉夫语言和文学,还有很多的历史记忆。在14世纪时,富庶强大的波希米亚王国向北延伸到靠近波罗的海的地方;在不长的黄金年代中,布拉格曾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首都;从1526年开始,后面的故事就比较悲惨了,哈布斯堡家族一点点地消灭了这个国家独立的证据。
大打斯拉夫感情牌的马萨里克赢得了许多俄国人的好感,许多泛斯拉夫主义者认为俄国作为斯拉夫民族的“老大哥”理应帮助捷克小兄弟获得独立。
可斯洛伐克人并不完全希望和捷克人组成一个捷克斯洛伐克国家。
斯洛伐克人或许说着和捷克人相近的语言,但从10世纪起,他们在政治上就和捷克人没有多少联系——斯洛伐克被匈牙利人统治了。而且,即使是在哈布斯堡家族统治匈牙利的时候,斯洛伐克人也没有多少反抗性。当宗教改革运动把大部分捷克人变成了新教徒时,斯洛伐克人还是忠诚的天主教徒。
马萨里克迫切地想要彼得格勒承认他所领导的捷克民族委员会是一个捷克人与斯洛伐克人结成同盟的委员会,但是他并没有得到俄国官方的完全认可。萨佐诺夫承认并支持他建立一个独立的捷克国家,但这个国家似乎不能和斯洛伐克结为同一个国家。
当马萨里克询问萨佐诺夫原因时,后者摇摇头说,这完全是圣上的意思。等到彼得格勒和会召开之后,四人小组才对捉摸不透的圣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尼古拉想要把斯洛伐克保留在一个不那么小的匈牙利王国境内,而这个王国的冠冕仍旧由哈布斯堡家族的成员担任。
匈牙利的情况在和平大会召开之后变得异常糟糕,甚至当匈牙利的事情被协约国最高理事会听闻的时候,匈牙利王国本身都已经在脱离奥匈帝国并投降后倒台了——现在控制匈牙利的是共产党人库恩·贝拉。库恩本人向外发出了矛盾的信号:一边向协约国领导人发出安抚消息,一边又向这些国家的工人阶级致以兄弟般的问候。
最高理事会第一次听说匈牙利的事情时,劳合·乔治对他的同事说:“有很多人说要镇压匈牙利革命,我觉得我们没理由这样做。世界上没几个国家像匈牙利那样需要革命。就在今天
,我和某个去过匈牙利的人聊了聊。他对那里很熟悉。他告诉我匈牙利这个国家的土地制度在全欧洲最糟糕。农民还像中世纪那样被压迫,那里甚至还有维护采邑制度的法律。”
劳合·乔治对中欧了解得不多,但这次他错得还不太离谱。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是个精致的中产阶级城市,但是产出大量财富的乡村则是另一个世界。虽然匈牙利在1848年终于废除了农奴制度,可大量土地还在极少数大地主手里,是贵族、上流人士和教会的财产。
匈牙利贵胄中的翘楚,埃斯特哈希家族有23万公顷的土地,这个家族中的一位祖先有一套制服,所有的扣子都是用钻石做的,所有衣缝处都缀着珍珠。这些匈牙利大贵族过着“世界公民”或者叫“国际贵族”的生活,他们在维也纳和巴黎都有别墅,雇着英格兰的奶妈和仆人、法国的厨子,还有德国的琴师。他们能流利地说法语或拉丁语,匈牙利语倒是说得不怎么利索。
被库恩·贝拉推翻的匈牙利王国领导人米哈伊·卡罗利也是一位显赫的贵族地主,有2.5万英亩(约1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一家玻璃厂、一座煤矿、一座华丽的乡村别墅,在布达佩斯有一幢大宅子,还有几间狩猎小屋。
卡罗利当上匈牙利总理的时候,军队已经不再遵守命令,政府机构垮台,交通系统崩溃,货币也飞快地贬值。因为匈牙利人的领土在一点点地消失,所以他们想方设法地寻求保护。
匈牙利贵族写信给彼得格勒的沙皇,建议让匈牙利加入俄罗斯帝国。不管是直接并入俄国,或者是找来一位罗曼诺夫的亲王都可以。在匈牙利人请求俄国网开一面的同时,卡罗利还想积极和美国人搭上关系。
在美军进入布达佩斯城的时候,这座城市里到处悬挂着威尔逊的照片,标语上还写着“匈牙利只想要威尔逊说的和平”。在匈牙利人看来,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匈牙利国内的少数民族能够自决,而是说这个国家应当保留历史上的国界。
在彼得格勒和会召开之前,匈牙利人的情绪还挺乐观,认为主动投降可能会让协约国对自己手下留情。
不过俄国外交部只是很冷淡地接待了匈牙利代表团,“我知道你们的历史,”负责接待的俄国外交官给匈牙利人倒了一盆凉水,“在你们的国家,你们压迫马札尔人之外的民族。现在捷克人、斯洛伐克人、罗马尼亚人、南斯拉夫人都与你们为敌;这些人都听从协约国号令,只要我们一挥手,你们就要被毁灭。”
在匈牙利人感到前途暗淡的时候,匈牙利周围的各国代表团纷纷表示要把“大匈牙利王国”钉入棺材:塞尔维亚人已经北上进入了匈牙利领土;捷克人占领了布拉迪斯拉发和西斯洛伐克的许多地区;罗马尼亚人也赶忙西进,开进了他们觊觎已久的特兰西瓦尼亚。
卡罗利对彼得格勒的和平缔造者们说,如果他同意分离如此之多的领土,国家就会爆发革命,他的政府也会下台。协约国不为所动,于是卡罗利政府倒台,匈牙利革命开始了。
匈牙利革命中的民族主义成分比共产主义成分更多,主要是因为匈牙利人坚信这个国家绝不能被肢解,所以他们联合了起来。他们是利用共产主义来孤注一掷,避免国家解体。
但这也给了周边国家一个进一步利用军事行动来巩固己方占领区的好机会。罗马尼亚首相扬·布勒蒂亚努建议俄国给他一点资助,罗马尼亚军队就可以荡平布达佩斯。
劳合·乔治抱怨说这些小国都是“小强盗”,只想窃取土地,也不管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仇恨。萨佐诺夫也觉得这些小国的要求太多了。
于是萨佐诺夫便委托陆军部让一直驻扎在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边境监督两国停火的原罗马尼亚方面军,现在整编后的俄国第八集团军在纠集了一部分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军队后向布达佩斯开拔,镇压革命。
第十五章,中欧及巴尔干问题,其下
在协约国最高理事会的情愿程序中,巴尔干小国代表在和平缔造者面前的请愿是最大胆、口是心非和贪得无厌的。
罗马尼亚人自视甚高,对彼得格勒和会抱着很大的期望。
早在1月初,俄国外交副大臣涅拉托夫就与两位罗马尼亚代表见过面。虽然代表实在不好意思谈罗马尼亚国内的问题,但是对于国外的问题,也就是索要绝大部分匈牙利的领土,这两人谈起来却是毫不脸红。除此之外,罗马尼亚还想要北面属于奥匈帝国的布科维纳地区。
在巴尔干地区,罗马尼亚的目光更为贪婪。它想要匈牙利的巴纳特地区,与塞尔维亚的要求发生了冲突。从特兰西瓦尼亚境内的丘陵地带起,向西一直到匈牙利大平原的南端是一片名为巴纳特的地区。这块土地在1919年引发了不少争议。
巴纳特地区本身就是个丰厚的战利品,面积为约2.85万平方公里,有肥沃的黑土地、水量丰沛的河流与溪流,玉米、小麦丰产,牧场牲畜丰富。巴纳特几乎没有值得一提的工业,也没有超过10万人的城镇,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处女地。
协约国最高理事会让塞尔维亚代表和罗马尼亚代表一同进行请愿,好让和平缔造者们对比两国的要求,撮合出一份对双方都有好处的协议。
陈述罗马尼亚情况的代表是罗马尼亚首相扬·布勒蒂亚努,一位有钱有势的大知识分子,喜欢把脑袋别到一边,在镜子前欣赏自己英俊的侧脸,觉得这样很有魅力。他倒是的确有女人缘。一位女性曾这样描述说,他的“眼神如羚羊一般温柔,下巴如老虎一般威严”。
总之,在最高理事会面前,布勒蒂亚努“矫揉造作”地猛然打开了公文包,接着他表示要整个巴纳特地区。他博引旁征,从严肃的法律条款谈到威尔逊主义。罗马尼亚于1917年与三国协约代表签订了加入协约国的外交条款,其中的秘密条款向罗马尼亚许诺了巴纳特地区,也正是这样罗马尼亚才参战;而且按照威尔逊的说法,罗马尼亚人也应当团结为一个民族。
口若悬河的布勒蒂亚努谈到了人种学、历史、地理,以及罗马尼亚为战争做出的牺牲。他还暗示,塞尔维亚人过去曾向奥匈帝国示好,是为不忠。
塞尔维亚代表米伦科·韦斯尼奇对罗马尼亚人做出了同样的职责,只不过他们认为是罗马尼亚人暗中与奥匈帝国眉来眼去,所以没有道义来获取完整的巴特纳地区。
韦斯尼奇说,塞尔维亚要的只是巴纳特西部。虽然他没有秘密条约可以援引,但他用了和罗马尼亚人一样的说法。“自中世纪起,”韦斯尼奇说道,“巴纳特的这部分地区就和塞尔维亚人民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个地方孕育了塞尔维亚的复兴以及后来的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而且当塞尔维亚王室遭流放时,他们也很自然地选择在此处避难。
在谈到王室被流放时,布勒蒂亚努反驳说,塞尔维亚的政治传统有时是会把它的统治者赶到罗马尼亚的土地上,但这不能成为塞尔维亚索要该地区的理由。
威尔逊说,美国同意的和解必须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所以坐在一旁的英国外交大臣贝尔福插了一句,问了个问题:巴纳特地区各民族混居的情况有没有统计数字?
韦斯尼奇说有,他们要求的西部地区主要是塞尔维亚人,而且在整个巴纳特地区的所有宗教机构里,也是塞尔维亚人居多。当地自然是有不少德国人和匈牙利人,但他们更愿意加入塞尔维亚而不是罗马尼亚。
布勒蒂亚努反驳说,如果从历史和政治上看,巴纳特地区的罗马尼亚人占大多数;至于神职人员的问题,完全是无足轻重的,因为人人都知道,塞尔维亚人和所有的斯拉夫人一样,都非常虔诚;至于德国人和匈牙利人,塞尔维亚是管不好这么多少数民族的。
罗马尼亚对巴纳特的领土主张必然要着力描绘民族因素,而且它一再强调了自己在战争中的表现。不过最高理事会觉得罗马尼亚的要求太过分了,而且与塞尔维亚在巴纳特问题上纠缠也没有什么意思。
劳合·乔治的意见是,把罗马尼亚的领土要求,包括它在巴纳特地区的领土要求,交给一个专家学者组成的领土委员会来处理,以求一个公正的方案。其实彼得格勒的这些大人物几乎不曾听说过巴特纳地区,也对这个地区的争端没有任何兴趣。
这个领土委员会在未来扩大为了六个委员会,专门负责解决巴尔干的领土问题。专家们不仅要决定塞尔维亚、克罗地亚、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希腊和保加利亚这些国家未来的形状,还要考虑巴尔干地区、匈牙利与邻国、俄国与中南欧的关系。俄国莫斯科大学的地理教授说道:“这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啊!就靠一张地图、一支铅笔、一套尺规。一笔下去就关乎几千人的命运。一想到那些被我们划进或划出国界的人,我的心里就在打退堂鼓。”
克罗地亚是被俄国人插手从南斯拉夫民族大会中拆出来的一个代表团。克罗地亚人的政治领袖是安特·特鲁姆比奇,他的支持者还包括斯洛文尼亚人。这两个斯拉夫民族在大战中是最忠诚于奥匈帝国的南斯拉夫人,因此在哈布斯堡王朝倒台后急切地寻求新的庇护者免受战败者的悲惨境地,最后自然而然就投入了大保护者俄国的怀抱。
塞尔维亚人自始至终想要的都是一个单一制的由塞尔维亚民族统治的大塞尔维亚王国,而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人想要一个宽松的联邦制国家,这也注定了南斯拉夫民族的分道扬镳。
南斯拉夫人的要求同样繁杂。
克罗地亚人想要奥地利的克拉根福特,这个地方位于阿尔卑
斯山南部突出位置的北翼,是处险要的兵家必争之地。这只是最低要求,他们还想把西部的边界扩大到差不多是原来奥匈帝国与意大利交界的地方。
塞尔维亚人准备把国土向东扩展到保加利亚,北面则以多瑙河为界,也就是要割走一大片匈牙利的领土。这样做的一个用意在于保护他们的首都贝尔格莱德。过去这座城市一直处在一个暴露的位置上,与敌对的奥匈帝国只有一河之隔。
南斯拉夫人之间同样存在着矛盾。塞尔维亚的亚历山大亲王在1918年末宣布成立塞尔维亚与波斯尼亚王国,将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地区笑纳进来。但他们还想要更多的土地,比如达尔马提亚地区、旧克罗地亚王国的领土以及提出了对巴兰尼亚和巴奇卡地区的要求,这些地区位于匈牙利南部平原的交界处。
对所有巴尔干国家来说,此时就和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奥斯曼帝国在巴尔干战争战败时的情况一样,奥匈帝国的消失是个绝佳的机会。每个国家都想尽可能多地要些土地。自己的国家可以自决,但是邻国不行。
希腊想要土耳其领土的一部分,保加利亚也想要;希腊和塞尔维亚还在考虑如何分割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没法就多布罗加的归属达成一致;塞尔维亚、希腊以及保加利亚都想多分一点马其顿。
民族自决、公正法律、国际合作,巴尔干地区的政治家说起来冠冕堂皇,但背后都是现实政治的算计,做出来瓜分土地的老一套活动比比皆是。在1919年这种亢奋的局势下,地图上的国界线飘忽不定,什么事情都可以拿出来谈判,不去尽力多抢一杯羹才是傻瓜。
英国人对巴尔干地区的事情基本上不关心,正如他们不关心中欧大部分地区一样。只要是英国的利益,也就是商贸或海军得到保护就没问题。
俄国人的态度正好相反。萨佐诺夫的外交方针就是尽可能多地扩大俄国的势力范围,产生一个足够庞大的欧洲共荣圈来抵消战后经济萧条。克罗地亚也好,塞尔维亚也罢,无论互有间隙的罗马尼亚还是保加利亚,又或者希腊、匈牙利,俄国谋求的就是极致地扩大势力范围,扩张的极限就是那里的人不再有求于俄国,不受俄国影响。
意大利人很高兴奥匈帝国走上末路,而且他们乐于看见南斯拉夫分裂成两个风格迥异的国家——克罗地亚人主导的宽松联邦以及大塞尔维亚主义支配的单一制王国。不过意大利民族主义者也想在南斯拉夫人的争端领土上分一杯羹,拿走亚得里亚海边的达尔马提亚地区。只不过这样一来,相对于大意大利而言弱小的克罗地亚肯定会请来斯拉夫民族的保护者,这到底是好是坏还说不清楚。
美国人视自己为实实在在的中间人。不光是在巴尔干地区,他们认为自己在所有地方都扮演着这种角色。他们要从旧外交的荆棘中开出一条路,把自决的准则贯彻到底。
不幸的是,巴尔干地区真正的人口情况不是那么好搞清楚的。
事实上无论是从语言、人种还是从宗教信仰上说,巴尔干人中间都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在这样一个各色人等混居的地方,又怎么可能画出清晰的国界来呢?这种特点在巴尔干地区的人口地图上表现得更为直观——那简直就是一幅五颜六色的污点画,配以零星出现的几团颜色。
到了1919年,那里就像煮开锅的大乱炖,气泡爆裂得越来越快,喷出的都是猜忌与憎恨。新国界的诞生只会给这个地区带来不满的少数民族以及彼此毗邻但心存怨恨的国家。
第十六章,分割领土,其上
1919年4月份,这年的春天来得晚,彼得格勒的平均气温还只有五摄氏度。
和平大会已经把对德国的条约内容拟定得差不多了,中欧和南欧的很多国界也已经初步划定——至少在纸面上是画出来了。
捷克没有获得与斯洛伐克结为同一个国家的许可,俄国不希望承认由捷克主导的捷克斯洛伐克民族委员会和他们“自说自话”规划的新国界,所以找来了一位唱对台戏的斯洛伐克代表:赫林卡神父。
不管捷克人承诺了多少天花乱坠的条件,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布拉格政府并不愿意给斯洛伐克自治权。他们的理由是斯洛伐克人教育程度不高,没办法运行自己的政府。更重要的是,捷克人不想鼓励苏台德日耳曼人要求类似的权利。
斯洛伐克的经济在1919年开年就呈现出自由落体的趋向,这是对未来的一个警告和预示。它现在的经济循环被打破,斯洛伐克的经济作物只能烂在地里,而匈牙利的加工厂又因为缺乏原材料而倒闭。
一位协约国观察员指出,斯洛伐克的农民和工人实际上非常反感位于布拉格的捷克斯洛伐克政府。他在报告中援引当地人的话写道:“你们没
什么值得我们感谢的。你们说是你们把我们从匈牙利人的残酷压迫中拯救了出来,但现在我们这儿天天戒严,我们没有工作,受冻挨饿,看不到未来。”
安德烈·赫林卡神父证实了这种观点,他说:“我们在马札尔人身边生活了一千年。斯洛伐克的所有河流都流向匈牙利平原,我们所有的道路都通往他们那伟大的城市,布达佩斯。而我们与布拉格之间,却隔着喀尔巴阡山脉。”他接着说道,斯洛伐克人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而捷克人,不管他们自己怎么说,都是异教徒。
彼得格勒政府没有完全拒绝捷克总理马萨里克的请求,只不过对战败国和约要分别起草,所以捷克的领土要求是逐项批准的。
德国与捷克的边界依托原来波西米亚王国的边界划定,奥地利与捷克的边界也依照奥匈帝国的旧边界划定。捷克与匈牙利的边界之争还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平息。这部分是因为对匈和约被延迟了——首先是3月末的共产主义革命,接着又是更多战事的爆发。
捷克和波兰也有矛盾,这两国争抢的是加利西亚西部边界与上西里西亚接壤处的切申地区。和其他相邻友邦一样,因为领土问题闹得反目成仇、不可开交。
最高理事会把波兰人和捷克人召集到一起,结果两边都在数落对方的不是。贝奈斯借机抛出了一大堆理由来阐述为什么切申属于捷克——有“统计学上的理由、民族学上的理由、历史上的理由以及经济上的理由”。
不过和其他争端地区的解决方法一样,最高理事会把切申地区一分为二。这就是个和稀泥的做法,相当于把一个尚可运转的机器劈成两半,机器本身报废了,两边还为此结下梁子。
罗马尼亚军队已经跨过停火线配合俄军朝着布达佩斯的方向推进,他们在彼得格勒的外交团队也迎来了一位援军——玛丽王后乘着王室专列,带着三个胖嘟嘟的女儿来到了彼得格勒。
彼得格勒的《早晨新闻》这样描述说:“上午的天空是阴霾的,但玛丽王后带来了阳光。她的一头金发熠熠生辉,白里透红的面庞光洁清秀,一双温柔但坚毅的眼睛热情洋溢——一个美丽得无法形容的仙女。”
罗马尼亚国王是个死气沉沉的“德国人”,可王后却是个惹人喜爱、招蜂引蝶的“法国人”。玛丽王后作风奢侈,还有好几个情人,包括加拿大富豪和罗马尼亚首相的妹夫。
玛丽王后一到彼得格勒就计划用自己的魅力征服权势之人,目标不是涅瓦河畔斯莫尔尼宫中的协约国最高理事会,而是住在冬宫的沙皇尼古拉二世。
自从尼古拉二世把和会的重任交给外交大臣萨佐诺夫后,他未曾干涉过和会的一举一动。可谁都知道,萨佐诺夫是个不管实事的“甩手掌柜”,真正操办彼得格勒中央政府的“小团体”是与沙皇过从甚密的四人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