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很不喜欢这种“精英政治”的派头,与去年倒台的霍亨索伦王朝没什么区别。可美国驻俄大使认为,沙皇不来干涉协约国的和平大会已经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如果沙皇作为俄罗斯帝国真正的领袖向民众发出呼吁,“他能轻而易举地让整个形势有利于自己,并且凭借完美的合法性与民众自发的手段来完成这一切”,他只需要“俯下身来,向充满期待的拥挤人群展示他的道德政治”就可以了。
玛丽王后来拜访尼古拉的理由很巧妙,虽然她一直嚷嚷罗马尼亚必须有特兰西瓦尼亚,也得有巴纳特。可她没用这些政治理由来与沙皇见面,王后是用另一个身份来“探亲”的。
尼古拉二世和玛丽王后是其他许多王室一样,有亲缘关系。玛丽王后是亚历山大二世唯一一个女儿的长女,是尼古拉的姑表妹,而且她还带着三个胖嘟嘟的女儿来见亲戚,所以尼古拉按照礼节设宴款待罗马尼亚来的表亲。
宴会开始后半个小时,玛丽王后带着10名随从前呼后拥地来了。她奉承尼古拉,还主动坐在他的身边,会摆出可爱的样子。尼古拉觉得这个女人很有意思,她居然能把国际联盟的话题扯到自己购买的粉色内衣上。
不过政治归政治,沙皇说罗马尼亚想要整个巴纳特地区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她马上就答道:“您才是真正鲸吞欧洲的雄狮啊!”尼古拉笑而不语。
玛丽王后认为午宴进行得非常顺利,随行的罗马尼亚客人注意到:“每次沙皇一开口,罗马尼亚的领土就重新拆补了一次。”
之后王后又多在“伟人”身上多花了一些功夫,她觉得自己为罗马尼亚争取到了五分之一个巴纳特,因为沙皇跟她说的和后来领土委员会划出的国界线一模一样。
第十七章,间幕,红与白,其一
当玛丽王后为罗马尼亚的开疆拓土自豪不已的同时,彼得格勒和会释放出来的信号也让库拉·贝恩领导的红
色政权水涨船高。在失去了必需的粮食运输和被持续的领土丧失所羞辱的双重困境下,许多匈牙利人变得越来越激进。
当1918年匈牙利王国与奥匈帝国分离时,许多匈牙利人曾天真地以为,未来的独立民族国家将包括圣伊斯特万一世在位时的历史领土。按照1867年《奥匈条约》和次年的《克罗地亚-匈牙利协议》,这一领土包括后世的匈牙利、斯洛伐克、特兰西瓦尼亚、乌克兰的鲁塞尼亚、伏伊伏丁那和克罗地亚。
然而这些领土无一不被虎视眈眈的周边国家和新生国家所觊觎。米哈伊·卡罗利伯爵领导的匈牙利自由派政府得到了社会民主党人的支持,集中精力维护国家领土完整,同时推动一批迫切需要的改革,旨在把匈牙利从一个半封建专制的国家变成一个现代的民主国家,但这两件事都悲惨地失败了。
对内,卡罗利致力于推进土地改革,甚至把自己100平方公里的地产全都分给了农民,结果却导致他与匈牙利右翼党派分道扬镳,而左翼又嫌他改革得不彻底;对外,卡罗利无法得到酝酿和约的协约国大国们的谅解,于是左派右派都不喜欢他。
卡罗利眼看政治前途黯淡,只能辞职下台。匈牙利社会民主党害怕爆发内战,于是邀请库恩·贝拉组建社会主义联合政府。
联合政府组建的第二天,库恩就宣布匈牙利将要成为一个共产主义国家。他很快就着手把自己的革命思想付诸实践,接下来直到协约国联军重新进驻布达佩斯的100天内,他宣布了许多激烈的和无法实行的改革:撤除所有的贵族大庄园并重新分配土地;工厂企业员工超过25人的均被收归国有;教会财产被没收;重组学校,强调教授科学和社会主义原则;酒精消费成为非法;各种封建头衔被废除;农村的食品被征用以养活饥饿的首都。
库恩的政权赢得了工厂劳动者和布达佩斯知识界的支持,但在农村反响不大。左倾的城市知识分子想当然地以为农民——他们大多是文盲,生活条件很差,对政治漠不关心——会默默地接受首都颁布的政策法令,接受无产阶级的统治。
可当布达佩斯的粮食供应减少时,政府就只能对农村实行强征,这进一步把农民推向了共产主义的对立面。
在彼得格勒,最高决策层举棋不定。萨佐诺夫的军事顾问们强烈赞成军事干预,让他们放开手脚去对抗匈牙利的共产主义暴徒。威尔逊表示,他不确定这么做是否正当。副手涅拉托夫尖锐地回答他说:“我们想和所有人成为朋友,可实际上,匈牙利人现在不想成为我们的朋友,他们是敌人。”
劳合·乔治原先因为匈牙利站在奥匈帝国阵营的立场而对其抱有浓厚的敌视态度,但是自从对德条约以及许诺把300万德国人划给波兰统治后,他开始怀疑这样做对和平有什么好处。“为什么就不能和马札尔人对话呢?”他认为把几百万马扎尔人丢在匈牙利之外很危险,他建议派一些可靠的人,例如史末资,去探查一下库恩和他政权的动向。
威尔逊非常同意,萨佐诺夫不同意。不过最后萨佐诺夫同意进行一次会晤,然而俄国和罗马尼亚军队的调动没有停止。
可史末资却没有像劳合·乔治想的那样调和库恩与协约国的关系,他傲慢地单方面对直面谈判的库恩说,接受协约国的条约。库恩想要讨价还价,可史末资在谈判第二天就离开了,并且向协约国最高理事会说:库恩是个蠢货,他的政府不太可能长久。
大批被剥夺了特权的匈牙利贵族和害怕布达佩斯世俗化政策的天主教会成员跑到南方城市塞格德纠集反对库恩政权的新政府。这个新政府受到俄国控制,它的武装力量“国民军”邀请来了原奥匈帝国的最后一任海军司令霍尔蒂·米克洛什作为总司令,有六千多名志愿者。
霍尔蒂将军的反革命军队还受到了农民们的欢迎。尽管布达佩斯的强制土地分配很吸引人,可农民害怕四处活动的征粮队。匈牙利农民出于历史、传统等因素,尽管十分矛盾,但他们仍旧投入了贵族老爷们的麾下。
“国民军”在农村的活动主要就是报复鼓动农民分配土地的左派分子,这些右翼民兵把积极活动的农民和农会分子叫做“小马克思”。在被砍头前,“小马克思”的舌头全被拔了下来,“因为他们说出来的,都是蛊惑人心的恶魔语言”。
有时候,国民军的暴行过于血腥,天主教神父也会出面制止暴行。结果就是神父与整村的农民都被当作社会主义拥众用刺刀捅死。
另一边,库恩政权在遭遇外国军事干预的时候,一部分反对左翼政权的军官觉得库恩总比罗马尼亚人来得更好,所以一时之间布达佩斯的赤色军队规模达到了20万之众。可库恩的军事人民委员会却令人极度失望,他
们在搜刮完农村的物资后只是一味地贪污腐败,聚众享乐。
让布达佩斯市民无法忍受的是,赤色政权无休无止地动用秘密警察进行逮捕和清洗活动,那些指责军事人民委员会腐败活动的人和其他异见分子都被当作“反革命叛徒”处决了。
在这种前线吃紧后方紧吃的情况下,库恩的红色军队仍旧击败了捷克人的一次军事行动,然后和罗马尼亚军队在蒂萨河一带僵持,直到俄国第八集团军渡河后匈牙利红色政权的防线才全线崩溃。库恩先是逃到了奥地利,后来又借道瑞士跑到了法国。
俄罗联军连同霍尔蒂的国民军一同进入了布达佩斯,在“红色恐怖”之后掀起了新一轮的“白色恐怖”,要把这座红色的“罪恶之城”净化。约有5000人在未来6个月的政治暴力中失去生命,另有7.5万人被监禁,10万人流亡海外。
第十八章,分割领土,其下
比匈牙利问题解决更早的是对奥地利的和约。
由于奥匈帝国版图中的很大一部分已经变成了协约国的盟友,这就引发了一个尴尬的问题:奥匈帝国的赔偿到底该由谁来支付?波兰?捷克?克罗地亚?还是塞尔维亚?
贝奈斯坚决表示:“我们不能为一场我们自己谴责的战争担负责任。”
协约国也同意,那么这样就只剩下了奥地利和匈牙利两个国家,两个有着数个世纪紧密联系,可以视作奥匈帝国核心的国家。
不过奥地利代表辩驳说,他们不应该被视为奥匈帝国的继承者。、
奥地利总理卡尔·伦纳就提醒和平缔造者们,奥匈帝国在1918年8月就灭亡了。他说道:“我们奥地利是个新国家,就和其他民族的国家一样,我们这个新共和国也是刚刚出现,因此人们不应该认为它继承了那个君主制国家的衣钵。”
至少英国的法律专家认为这种说法有道理,希望从奥地利那里获得好处的意大利人则不这么想。
奥地利请求宽恕和理解。奥地利承认过去做过错事,甚至是坏事,但那是过去的那个帝国干的。它现在声称自己重生了,变纯洁了。
不过就算协约国想要为难奥地利,它也很难承担多少责任。1919年的奥地利是个畸形国家——说德语的地区都是风景如画的山地与峡谷,但是居民过得很穷困。帝国的首都维也纳在奥地利,那里有宏伟的宫殿、教堂、众多政府机构、宽阔的街道和阅兵场。可这些都是为了拥有5000万臣民的哈布斯堡统治者建造的,而不是为几百万奥地利人。
以奥地利为中心的经济机制也崩溃了,食物与原材料进口贸易消失不见,工业品出口也停摆了。波希米亚的煤炭和土豆,还有匈牙利的牛肉和小麦,都停在新国界的另一边过不来。奥地利没钱买这些东西,新邻居也不想白送。
奥地利代表团只能不安且沮丧地等到和约的拟定,在此期间他们用打牌、看书、长时间散步等方式来消磨时光。
在战争期间,俄国和法国秘密讨论过很多种分割德国的方案,其中一种是把奥地利和巴伐利亚组建成一个强大的天主教国家,制衡信奉新教的普鲁士。不过英国和美国都不喜欢肢解德国,俄国在西欧的盟友也消失不见了,于是俄国开始寻求新的对德方案。
眼下俄国执行的方案是削弱德国的同时,让德国成为中欧同盟的经济引擎。德国的技术至少在未来10-20年内仍然处于俄国之上,德国的工业也有很强的竞争力可言。不过让奥地利的700万人加入德意志国家又会显得德国太大了。
俄德同盟固然是好事,可俄国想要的不是一个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德国,所以萨佐诺夫在一开始就告知奥地利代表团说:“如果你们想要一个宽松的和约,那就别再提什么德奥合并了!”
对奥和约的争执主要是被意大利人引发的,在奥地利的某些边界上,尤其是在蒂罗尔地区与意大利接壤的地方,还有同克罗地亚接壤的地方,意大利人想要得更多。
威尔逊威胁暂停对意大利的1亿美元财政援助,从而结束意大利喋喋不休的领土要求。奥兰多气急败坏地宣布要退出和会,劳合·乔治则站出来斡旋紧张的气氛,为意大利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阜姆。
最终,与奥地利的和约基本没有多少苛刻的内容,赔偿委员会认为奥地利根本没能力支付赔款,匈牙利的情况也差不多。所以主要就是将蒂罗尔地区交给意大利,为争议地区进行国际公投以及确定德奥不能合并的决议。
不过奥地利仍旧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主要是由于经济循环的崩溃,每年的失业率都超过10%,直到20年代下半叶。
对匈牙利的和约要等到1919年下半年,匈牙利局势稳定并推举出新一届政府后才能来签字并履行和约。不过随着匈牙利局势的发
酵,匈牙利人的反抗的确为他们争取了一些统战价值。
在尼古拉看来,俄国在欧洲的政策一言蔽之就是“分而治之”。
让波兰统治300万德国人、与捷克在切申产生冲突,让罗马尼亚、塞尔维亚和匈牙利因为巴特纳地区争执不休,让捷克和匈牙利就斯洛伐克归属产生矛盾,让罗马尼亚担心匈牙利和保加利亚夺取条约所割让的土地,让克罗地亚害怕虎视眈眈的意大利,这一系列的措施都在让每一个小国互相仇恨、厌恶,又让每一个小国境内存在着不满的少数民族。
如此梳理下来,俄国在中欧创造的外交主基调就是两对矛盾:波兰和捷克害怕几百万德意志少数民族的祖国——德国,以及克罗地亚、塞尔维亚、罗马尼亚敌视的具有争议领土的匈牙利。
匈牙利不仅不会失去斯洛伐克王国,而且还会持有争议的巴特纳地区中北部和北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远比历史上大一圈又抱有仇恨的匈牙利才会让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一直有求于俄国,寻求大国提供的安全保护。
在政治上创造出一批具有争议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小国以后,才能体现出经济合作的重要性——任何一个小国想要关起门来,残缺的、无法自给自足的经济系统只会让国民心生不满,本就不满的少数民族更会积极与境外势力联络,里应外合。
而在中欧新秩序的外部,意大利则扮演着远比历史上更为重要的作用。
对于英国而言,随着俄国占领土耳其海峡,在外交上发挥重要作用的寇松勋爵看来,扶持希腊对抗俄国的设想是很不切实际的,“这是侏儒和巨人的对抗”。作为希腊的上位替代,寇松以及其他外交人士强烈主张把意大利拉入英国阵营,对抗俄国扩张的势力范围。
劳合·乔治积极承认意大利出兵占领的亚得里亚海沿岸的达尔马提亚地区及附近岛屿具有合法性,就是这一政策的产物。
另一方面,俄国也乐于在其势力范围外部塑造一个敌人的形象,确保克罗地亚和塞尔维亚人感受到大国的压迫。意大利对达尔马提亚地区的占领是建立在对南斯拉夫人的利益损害之上,无论是克罗地亚还是塞尔维亚都认为,南斯拉夫的合法领土被域外大国占领是一件不可接受的错误。意大利人和南斯拉夫人的冲突成为了俄国下场发挥“保护者”影响力的机会。
在奥地利问题上,意大利也扮演着积极的角色,俄国有意把德奥合并的监督权移交给意大利来承担。一个中立的奥地利作为邻居显然比7000万人口的大国作为邻居更能让意大利感到安全。
在英、俄两大国有意无意共同“伺候”的情况下,奥兰多政府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外交胜利。唯独一个国家对此恼怒不已——美国。
第十九章,威尔逊主义的惨败,其上
世界大战之后,除了美国以外要论哪个国家从战争中获益良多的话,日本恐怕是最为明显的。
为了符合“时代精神”,日本原敬政府派出了一个亲西方的、具有自由主义倾向的代表团参加彼得格勒和会。
不过西方人对日本这个国家知之甚少,很容易就落到神秘东方的老调中去。日本算不算是个大国呢?它有资格派出和其他列强一样多的代表吗?
这些问题可以从两方面看。日本在1914年以前,其影响力还局限在东亚周边。虽然它是对德国宣过战,但并没有为协约国这一方出多大力。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它的确拥有全球第三大或者第四大的海军——到底是第三还是第四,这取决于要不要把德国和俄国舰队算在一起。除此之外日本还有一支强大的陆军,以及可观的贸易顺差。
尽管协约国列强们给日本安排了最高理事会的席位,但日本人总是被忽略,或被当成笑柄。就像一位英国评论员指出的那样,日本代表在和会名类繁多的机构中扮演的“主要是旁观者的角色”。
因为很多日本代表只能说最基础的英语或俄语。有一次,在一个委员会里,主席问日本委员他刚才投的票是“赞成”还是“反对”,这个日本人回答说:“是”。
日本代表团中露面最多的是两名经验丰富的外交官。过去一直担任外务大臣的牧野伸显男爵,以及日本驻英大使珍田舍己子爵。
西方人分不太清东方人的长相,觉得这两个人长得相似,美国人管他俩叫“这两位天皇”。实际上这两个人有很大区别。牧野是个自由派,他赞成威尔逊主义,而且支持国际联盟。不幸的是,由于他的英语不是非常好,他没能把这点表达出来。珍田的英语更好,但他是个保守的强硬派。
所有的日本代表都由东京方面牢牢把控,只有西园寺公望是例外,他是“政界元老”,控制不了。
和意大利一样,日本在彼得格勒有明确的目标,但对其
他任何事情都没多大兴趣。劳合·乔治的亲信写道:“他们就是和会上不能砍价的买卖人。他们拥有天分,知道要如何等待。或许这是东方人的天分。”
作为战争真正的战胜国之一,日本不仅没有受到战争创伤,其国际地位和经济实力还得到了大幅度提高。战争不仅给日本的制造业带来了订单,日本面临的竞争较战前水平也有很大下降。日本的商船数量翻了一番,对英美的出口增加到了原来的两倍,对中国的出口增加到了四倍,对俄国的出口则是六倍。
原敬政府决定要利用战争红利进行大规模投资,其中的重头就是高达8亿日元的基础铁路建设计划,公路和学校建设也在着重推进。但是,单一支出增长最快的却是军事领域,这是因为庞大的海军新计划导致了巨大开支。
与此同时,进步主义和民主思想之风席卷全球,日本也不例外。自由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妇女解放运动、国民参政运动等各种思潮蜂起,民意也成为了日本政府必须倾听的对象。大正民主时代的序幕正在缓缓拉开。
因此,原敬政府决心要维护日本在战争中的收益,但同时又不希望引起其他国家的警觉。派往彼得格勒的日本代表团有三个明确的目标:在国联公约中加上种族平等条款;控制北太平洋群岛;接收德国在中国的许多特权。首相原敬要求日本代表团要多与英美合作,可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很难了。
太平洋群岛问题——涉及马绍尔群岛、加罗林群岛、马里亚纳群岛——最先被提交给最高理事会。日本军方坚称,日本在太平洋上要控制足够多的地方来保护自己,还要控制通往亚洲大陆市场及原材料的航线。这也意味着日本海军要有能力来对付其他国家的海军。
这个“其他国家”,不用多说,自然就是美国。
1916年,美国政府公开表示要建立一支“两洋舰队”。在此之前,美国已经控制了菲律宾以及通向东方的重要基地关岛,还有重要的海军基地夏威夷。在日本眼中,这就是侵略性的威胁。
在1914年以前,美国就有小说用日本成功入侵美国这种匪夷所思的故事来吓唬读者,在美国西海岸这类书卖得非常好。追求耸人听闻的出版社大力渲染“黄祸”,而且还专门讨论了一个阴谋:一组头脑简单的日本渔民想在墨西哥的下加利福尼亚租个港湾,而日本政府就趁机建了一个海军基地。
日本的恐惧与美国的恐惧十分相似,日本媒体上开始出现了“白祸”这个词。一位退休的日本海军军官写了一本小说:《我们的下一场战争》,里面谈到了日本在未来攻击美国,夺取美国在太平洋上的岛屿。当日本在1914年准备派出军队接收德国在华利益时,很多军官和士兵以为这是在动员打美国了。
不过日本在和会上还是有一些支持的。1917年2月,为了回报日本海军的帮助,英国承认了这些岛屿归日本所有。意大利、法国、俄国也跟着英国这样做了。
威尔逊当然是不喜欢这些秘密协定的,而且美国公众的反日情绪很强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日本移民。
牧野伸显在最高理事会上念了一份声明。他提醒众人,从德国手中夺取这些岛屿保证了战争中的航道安全。他拿出了和其他帝国主义者一样的说辞,说当地居民比较原始,只有在日本善意的保护下才能过得好。威尔逊用温和的态度重申,他更喜欢托管,反对直接划为领土。他没准备在这些岛屿的问题上和日本人对抗,因为他要阻止日本的其他要求,例如得到德国在华特权。
1919年5月托管地正式划分时,日本得到了它想要的所有岛屿的托管权。虽然托管条约禁止建设军事基地和要塞类建筑,但事实证明这一点无法执行。外国人发现到访这些岛屿越来越难,而日本则向那里运送开拓者和军队。
日本提出的下一个议题——“种族平等条款”带来了更多麻烦。该条款对日本人来说有重大的象征意义。日本是一个大国,他们的国民理应得到礼遇。
然而在美国和英国自治领中,公众已经陷入了黄种人移民潮淹没白人文明的想象而无法自拔。在加利福尼亚,日本人先是失去了购地的权利,然后又失去了租地的权利,最后连带妻子一块儿来美国的权利也没了。旧金山教育委员会在1906年把中国孩子和日本孩子送进了隔离班,理由是担心中日小孩的数量会超过白人孩子。
此外不仅仅是日本人,还有中国人和意大利人想要移民加拿大和美国也是越来越难了,移民澳大利亚则根本不可能。
日本政府一直本着配合的态度,提出限制移民人数,但是民意抨击政府在国民受辱时软弱无能。当日本准备出席彼得格勒和会的时候,日本报纸通篇都是告诫
语气,一篇社论写道:“现在到了打击国际种族歧视的时候了。”
牧野伸显和珍田舍己先是拜访了威尔逊最重要的亲信豪斯,豪斯说自己一向反感种族偏见,会尽力帮助他们。不过几天后和英国外交大臣贝尔福交谈的时候,豪斯却不那么乐观了。他已经试着提出过几种不同的方案,但困难在于日本人不想听没有实际作用的空话。
贝尔福倒是很现实,他认为人人生来平等这种说法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不相信:“你怎么能说一个出生在亚洲的人和一个欧洲人是平等的呢?”。他还警告豪斯,美国和大英帝国的人把这项条款视作废除限制日本移民法律的第一步。
不过,种族平等条款开始引发公众关注。在日本出现了公开集会,人们要求“摘掉耻辱的徽记”。在美国西海岸,政客们警告说,如果该条款被通过,就会对白人种族造成严重的不良后果。
同样遭受歧视的还有中国人,在俄国这样的歧视还伴随着一些道德层面的问题。随着华人劳工到来的还有大战四年中诞生的成千上万个中俄混血婴儿,一些丈夫退伍回乡看见家中多了几个不同肤色的孩子显然是怒不可遏。中华旅俄联合会也向彼得格勒政府就多次针对华工的种族暴行进行了抗议。
不过中国南北政府共同派出的代表团并不是很想支持日本人的“种族平等条款”。因为日本一边在向西方列强声索“平等”的同时,一边又极力主张在中日之间创造新的“不平等特权”。
此外,在涉及种族的问题上,威尔逊本人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自由开明。归根结底,他是个美国南方人。他在初次参选总统的时候曾呼吁给予黑人投票权,但上任之后没有为黑人做过什么事情。
威尔逊清楚,只要稍稍涉及种族平等,就会疏远他同美国西海岸重要政客间的关系,而他还需要他们在国会里的支持,好通过有关国联的提案。他敦促日本人撤回他们的条款。威尔逊说,在种族偏见问题上搞得大惊小怪是个错误。这只会煽动不满的怒火,最终伤及国联。最终,种族平等条款也就没有被加入国联公约中。
日本媒体怨恨地批判所谓的“文明世界”。持自由主张的、具有国际意识的日本人大失所望。他们参与了这个游戏,他们证明了自己已准备好加入国际社会中,但他们还是被看作下等民族。
牧野伸显在4月28日召开的和平大会全体会议上发出警告,如果拒绝平等公正地对待各民族,那么他们很可能会对国联的指导原则失去信心。作为大国之一的日本公开抗拒国联对威尔逊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因为他担心缩小国联的成员,会让国联完全成为欧洲列强的工具。
在过去一段时间,威尔逊在美国国内饱受共和党把持的国会攻击,说他为了国联的成立,太过于迁就欧洲人的利益。这让威尔逊焦急地想要挽救国联在国会通过的可能性,所以他不可以接受种族平等条款以免扩大国会反对者的规模。
于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就是把日本想在中国得到的东西给它,作为交换让日本支持国联。让他非常为难的是,中国的要求也是有理有据的。
第二十章,威尔逊主义的惨败,其下
世界大战爆发后,中国因是否参战的问题,引起了总统黎元洪和国务总理段祺瑞的激烈斗争,即“府院之争”。
在协约国和美国保证“尽力赞助中国在国际上享得大国当有之地位及其优待”的承诺下,中国经过内部的多次反复争论,于1917年夏天对德奥宣战。
美国总统威尔逊发表的主张中,关于国联所谓“其宗旨为各国交互保障其政治自由及土地统辖权。国无大小,一律享同等之利权”在中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人们一度希望列强能将它们从中国侵夺的国家权益交还给中国。
当大战结束的消息传到中国时,中国政府宣布放假三天。6万人参加了北京的胜利大游行,其中很多人是爱国学生和他们的老师。中国青年不假思索地赞赏西方民主、西方的自由理念,以及西方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