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彼得打了一顿后赶走了。
随着战争持续,彼得格勒的物价不断攀升,工人工资的实际购买力一点点下降,光靠物资配给的食物热量根本不够维持彼得这样钢铁工人的体力消耗。此外,因为彼得爱面子,经常请工友吃饭喝酒,所以他没存下多少钱。现在妻子那边的工钱没了,维持家庭的生计成了问题。
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老母亲安慰彼得说。彼得忍不住伤心,喝了个烂醉,某天回家后老母亲像是跟他交代什么似的和他说话,彼得没明白,可第二天就知道了——他发现妈妈上吊自杀了。这样一来,收支平衡了。
1918年,彼得已经不再相信孟什维克们的“鬼话”了,他们过去四年的说法没变过,他现在更相信布尔什维克的宣讲——只有彻底推翻旧制度,劳动者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
可彼得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当潜伏地下的布尔什维克分子交给他一把自制的手枪时,他犹豫、退缩了,他还想活下去。警察调查发现了5号钢铁厂的工人革命分子,也注意到了彼得,不过既然彼得没有动作,他们只是记录后把其他人抓了起来。彼得感到内疚,但是活着就已经让他用上全力,顾不得别的了。
和平降临了,可厄运还没有停止。
1919年,5号钢铁厂的运营情况很差,没有订单,生产越多亏损越多,于是工厂高层决定裁员,甚至后来5号钢铁厂本身都要倒闭。风声不可能不走漏,钢铁厂许多老工人都愤怒了,决定上街游行。
彼得也参加了这样的活动,因为他的工资已经停发了好几个月,三口人都在挨饿。“我们绝不能让祖国最忠诚的儿子们被抛弃!”打着这样的口号,彼得第一次见到了光彩夺目的大律师克伦斯基,他对工人们的演说也让彼得萌生希望,或许“人民的骑士”可以帮他。
只不过克伦斯基并不是他的救世主。列宁曾经评价他的同乡说,这是一个牛皮大王。此言可能有主观影响,但也透露出克伦斯基的性格存在着虚荣的成分。
克伦斯基没有谋求工人阶级的利益最大化,也没有确保每个工人的利益。自从皇储彼得向他递来怦然心动的橄榄枝后,他已经决定用最快、最漂亮的成绩来增长自己的威望。克伦斯基的眼睛看着天上,他也没注意到泥里的彼得。
经过多轮谈判后,5号钢铁厂的母公司普梯洛夫同意了克伦斯基提出的折中方案,让5号钢铁厂的部分熟练工转移到其他工厂上班,其他人发一笔便宜的遣散费就当下岗了。于是谁能上再聘名单就成了开后门、走关系、讲人情的时候了,很遗憾,像彼得这样性格不合群的工人只能拿到一份单薄的信封,里面的遣散费微乎其微。
有关系的工友告诉他内幕,工厂在准备名单的时候还借阅了警察的档案,正是因为彼得曾经有和布尔什维克接触的经历,被普梯洛夫财团派来的专员认为是不友善的工人,肯定不能上转聘名单。
彼得绝望了,他拿着这笔钱换了两瓶标准40°的伏特加喝个烂醉。回到家,陪着孩子吃了最后的晚餐后,他亲手掐死了两个孩子,把藏在地板下的手枪拿出来准备吞枪自杀。可犹豫半天,他涕泗横流,没有扣下扳机。
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彼得想起来了一则听说的新闻,美国的无政府主义者接连在六个城市中制造恐怖爆炸活动,炸死民众、警察、公务员和市议员共37人,俄国无政府主义者想要效仿但被秘密警察破获。彼得没有用恐怖袭击宣传意识形态的想法,他就是想在死前把某个大人物带走。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彼得在大城市的街头徘徊,想要找个“大人物”刺杀。可他不认识彼得格勒城市杜马的议员,也不知道警察局局长住哪里长什么样,于是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正巧,彼得回家路上遇到了他的工友和酒友,他说克伦斯基真是大好人——因为他工作有着落了,可这恰好让彼得又喜又怒——喜的是他知道克伦斯基长什么样,还知道他准备去哪里,怒的是克伦斯基给了他希望又辜负了他的希望——那就去刺杀克伦斯基!
“大公殿下,您这样会处身于我们无法周全保护的境地。”
“这里不都是爱戴我们的人民吗?难道过去几次集会有人想要行刺我吗?”
负责保护皇太子彼得的秘密警察头目低头恳请皇储不要身处险地。他最担心的就是皇储搞的政治集会,因为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声威无以复加,所以皇太子也沾光成为了人民心中最受欢迎的大公殿下,彼得很喜欢这种与民同乐的时机,让他感到自己的工作不是默默无闻的,是服务大众的。
先前皇储彼得在担任莫斯科总督的时候就干得不错,莫斯科市民在彼得离开时还集体送上了各种纪念彼得执政的书信。现在皇储彼得认
为,假如可以获得彼得格勒民众的支持,他在中央政府的工作也可以事半功倍。
但是在这些秘密警察看来,群众大批涌入的集会是刺杀皇储的绝佳机会,安保根本不可能在人流来来往往的集会上做到多少保障,所以他们只能一遍遍地请求皇储不要身处险地。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整整七场集会都没有出任何差池,所以秘密警察们的说服力显然是不足的。
“我明白你们的职责,但是既然我已经被父亲委以重任,那么我就必须做出让父亲满意的成果。”彼得安慰了跟在身边的头目,他只能对年轻人的冲劲暗自摇头,然后低头示意并让下属加派人手把持场所。
11月17日,历史终将铭记的一天。
彼得挤入了人头攒动的露天会场,大家听说今天皇太子会到集会上来,都拼了命往前挤。负责场地秩序的警察也苦不堪言,只能跟着人流不断前后晃动。彼得实际上不知道皇太子长什么样,皇储的长相从来没有登过报纸,他也没真正参加过皇储到场的集会,所以他更熟悉远远看过去在台前的那名黑发大律师克伦斯基。
回想着布尔什维克教给自己的射击技巧,彼得一点点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排。可彼得这时才发现,自己站着的角度不太好,克伦斯基在自己的斜对角,不方便射击。
“喂!你!”站在队伍前排的警察看见彼得鬼鬼祟祟的样子,本意是想让他乖乖站回队伍中去,可紧张的彼得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他的余光还看见一些体格高大的黑衣警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彼得也不管什么刺杀目标了,他就冲着与克伦斯基正在交谈的那人开枪,因为他挡着克伦斯基而且二人相谈甚欢,彼得认为他可能也是个“大人物”,于是拔枪就射。
此时,皇太子彼得正在和克伦斯基一边谈论着明年提前开始的国家杜马选举,一边向台下狂热的民众挥手致意。
砰砰砰……彼得连开三枪,正准备开第四枪时,在他做出掏枪动作时就立即向他奔来的秘密警察一掌打落他手里的手枪,另外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然后另外两个秘密警察扑过来把他压在身下。
台上,克伦斯基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砰砰的枪声让他一时错愕,正当他反应过来准备抱头蹲下的时候,一旁的皇太子突然身子一软朝他怀里倒下。还没等克伦斯基有下一步的反应,七八个秘密警察连爬带滚跳上高台组成了人墙把他们两个人都护在一起。
场下群众也陷入一片混乱,惊叫着乱成一团。
枪声响起的第十秒,两个秘密警察将克伦斯基一把拉开,大律师吃疼地退到一边就发现皇储滴落到地板上的血迹,吓得他魂飞魄散。
枪声响起的第十五秒,秘密警察们用毛毯把企图挣扎的皇太子裹着准备抬进汽车。
枪声响起的第二十秒,皇储彼得勉强挤出一个吃疼的笑容对一旁跟随的克伦斯基说:“刺客打中了我的后背,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不敢从正面向我开枪。”
枪声响起的第三十秒,载着皇储的汽车驶离了会场,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
两个彼得的命运就此缠绕在一起,同时坠地。而枪声响起的余波仿佛惊涛骇浪般不断向外扩散,最终席卷全俄。
第三十七章,震撼全俄的枪声,其下(6k大章)
上帝将保佑那些如饥似渴追逐荣誉的人,他们的愿望将得到满足。
——加布里埃尔·邓南遮(改编自《圣经·马太福音》中耶稣在山上所说的话)
枪声响起的第十分钟,俄罗斯帝国距离至高无上的权力最近的一批人得知了皇储遇刺事件的发生。通过彼得格勒电话局接线员忙碌的插拔操作,讯号以电磁波的形式向外不断扩散。
枪声响起的第三十分钟,皇村周边保留着未受工业化污染的原野风光中,农庄里的农民冒着小雪稀稀落落地凑在一起,他们自发地站在道路两旁对几辆行色匆匆的豪华轿车跪地行礼。这次沙皇并没有摇下车窗对他的臣民挥手致意,农民们只是默默地看着车队消失在茫茫雪景中。
彼得格勒陆军军官疗养院是世界大战期间专门为接收伤员而开设的外科医院和康复治疗中心,战争中大批遭受枪伤、弹片创伤的伤员也催生了欧洲医学界对创口清理、消毒和外科手术突飞猛进的发展,所以服务于皇室的秘密警察将几辆汽车横冲直撞地开进疗养院后,院方也在沟通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第一时间布置了专家团队进行治疗。
每个听说遭遇枪伤的患者身份的医生大夫都震惊不已,一直陪伴在皇储左右的几名头目都表现得非常懊悔,但他们还保持了镇定,并请求医生们尽最大努力救治皇太子。一想到自己救治的病人很有可能影响到现在、将来,乃至数十年的国家与世界走势,外科专家们
的压力也十分沉重。
护士把浸染血迹而黏在身上的外衣小心翼翼地剪下后,用酒精棉花和消毒液一点点清理背上的伤口。根据接下来的全面检查,医生们发现皇太子身中两枪,第一颗子弹打在背后中线,靠近胸椎附近;第二颗子弹穿过背后肩胛骨,卡在肋骨缝中,没有伤及重要器官。
根据医生们多方讨论和判断后一致认为,第二颗子弹如果要取出,手术恐怕风险较大,于是留在体内;第一颗子弹在人体频繁活动的胸椎附近,如果不把子弹取出可能会导致二次损伤。把面色苍白的皇储用麻醉气体麻醉后,医生们很快开始了紧张的手术。
与此同时,位于彼得格勒的孟什维克中央执行委员会所在的党政办公大楼中,这里的气氛可谓喜气洋洋,人人脸上都挂着几分笑意。
当马尔托夫和他的那些坚持反对战争的左派成员在战时遭到当局清洗而淘汰出局后,孟什维克已经完全变成了“取消派”的天下。
以波特列索夫为首右派孟什维克不断对外表明他们对工人罢工运动的态度:“无论从阶级发展还是国家发展的观点看,都必须保卫国家。为此,无产阶级必须准备作岀最大的‘牺牲’。”换而言之,工人罢工只是一个经济问题,而非政治问题,他们无意于任何政治改革,讨好当局之意昭然若揭。
而像是策烈铁里这样的孟什维克中间派成员,在战争爆发的一开始还有过一些国际主义、反对战争的模样,可随着时间推移,战争走向有利俄国时,他的立场也开始越发右倾了。在庆祝战争结束的9月1日胜利阅兵时,他还和其他孟什维克代表,与另外众多党派代表一同对沙皇尼古拉二世献上了肉麻的赞美词,表示大家现在都是俄罗斯帝国最忠诚的子民。
至于对待工人生活的每况愈下,策烈铁里一边强调工人有权也有理进行罢工的同时,还站在当局的角度劝说工人要忍耐和牺牲:“我们坚信我们能解决这些问题,但只有俄国全体人民作出空前的牺牲和自我克制,问题才能解决。当前即使采取最为激进和极端的财政措施,财政危机也不能完全消除,国家财政也不能恢复正常……各阶级的居民都应响应号召,作出牺牲和自我克制……”
总之,策烈铁里要求俄国工人必须“理解”政府的“难处”,“必须花大力气,作出巨大的自我牺牲”。
这样低声下气的示威游行前所未有,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当皇储彼得通过幕后的政治交易表达了统治阶级最顶层的善意后,孟什维克中央委员们几乎是狂喜的。虽然不少人还在揣测为什么沙皇在战争胜利后就鲜少直接干预政治活动,但是大家普遍默认了皇太子代表着尼古拉二世的意志,因此策烈铁里很快就识相地搭上了皇储的橄榄枝。
在皇储和孟什维克的政治谅解后,双方有默契地弥合了劳资双方因为经济下行压力而紧张的关系,通过劝说资本家和工会各退一步后,令不少激烈的罢工活动化为无形。
一切都看起来走上了正轨,还有什么不值得开心的呢?直到孟什维克中央执行委员会所属的工作人员接到了一通简短但犹如晴天霹雳的电话。
当办公处秘书闯入委员们正在举行的例行会议,用一脸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向他们转述了有关于皇储遭到工人刺杀的事件发生时,在场所有委员、代表的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的便是:完了……全完了……
虽然刺客的身份、信息尚且不清楚,但已经传达到孟什维克这里的简短信息足够明了,甚至非常具有对立意义:工人与皇太子,刺客与遇刺对象。这种标签式对立的背后所包含的许多政治解读……在座的许多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还有人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反复询问秘书是否听错了。过了十多分钟,在紧张的等待中,他们进一步确认了确有其事。“我们在莫斯科火车站的工人党员说,他好像看见了皇村的专列抵达。”消息灵通的秘书处打了好几个电话后,向中央委员会转述了他们的信息渠道,“十有八九,陛下返回了彼得格勒。”
沙皇尼古拉二世,俄罗斯帝国非凡权力的统治者,驾临惶恐不安的彼得格勒。他会以什么面目回到权力的中心?他会给谁施加惩罚?孟什维克们不敢想,也想象不了。有的代表因为压力太大,一下子哭出了声——走到如今,孟什维克花了二十年时间积累了几十万党员,可若是它遭遇灭顶之灾,恐怕从有到无要不了几周。
策烈铁里感到双足仿佛灌铅,头顶到尾椎骨又刺骨得冰凉,他思前想后许久,沮丧地吐出了几句看似安慰又像认命的话语:“现在我们只能等待,祈祷神秘莫测的天威会施展他的仁慈。”
皇储遇刺第二天,睡眼朦胧的俄罗斯民众早晨起来,拿到卖报童手里的不同报纸时,这些五
花八门的印刷刊物都用来加粗字体耸人听闻地告知读者:皇太子彼得于昨日下午遇刺。
国家杜马富丽堂皇的议会大厅里仿佛炸开了锅。大批孟什维克党派的杜马议员集体缺席,他们不敢在公众面前出现,担心遭到右派分子的当街暴力对待——事实也的确如此,大批死亡恐吓信——总数以吨计算,被发往了全国各地的孟什维克党团地址。露面的左派议员被右翼议员致以强烈的敌意,他们只能脸色惨白地做些无力的解释,仿佛已经引颈受戮,等待最后的审判。
席位在中间的自由主义党派议员也不敢相信如今所发生的一切,他们聚众簇拥在恍惚中的克伦斯基周围,伸长脖子想要从他口中得知事件发生的“真相”。暗地里组建的进步联盟成员叫苦不迭,一个精神疯疯癫癫的失业工人枪击皇太子,不仅使事态有了爆炸性地发展,还让他们与皇储的政治约定变得扑朔迷离。
假如很不幸的,皇太子身死,那么沙皇又会何等作态?在最悲观的打算中,他们已经想象到了俄罗斯民主制度的死亡,伴随着数百万人的流血。米留科夫悲叹地说:“他是俄罗斯威能无边的上帝,我们只能接受他的所有决定。”
右翼议员中,不少人都有高官贵胄的背景,嗅到了笼罩在彼得格勒上空不确定的诡谲气氛,因此他们也大批缺席了杜马。一部分人受够了俄罗斯混乱而无序的所谓“自由化政治活动”,强烈主张沙皇夺回上帝赐予他的专制权力,另一部分人在强烈赞成前者的情况下还自告奋勇为接下来有可能的大规模流血事件做足准备。
此刻,阴云的中心,彼得格勒陆军军官疗养院专门为皇太子开辟的豪华套房墙外,沙皇扶着几经刺激而呼吸急促、情绪紊乱的皇后坐在花园旁的长椅上,院长和几名职权最大的负责人低着头向他们仿佛认错般地告知了皇太子的伤情。
庆幸的是,皇太子的伤势已经稳定,不存在危险了;不幸的是,第一发子弹所处的伤口远比医生们从外界观察时想象得严重,在经过复杂的手术后,他们取出了子弹。但是,从麻醉中苏醒后,通过护士们的照料和医生们的反复诊断发现,枪击恐怕损伤了皇太子的脊髓,导致他胸口以下失去了知觉——高位截瘫了。
皇后亚历山德拉一听到这个字眼,马上就昏了过去。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将皇后唤醒时,她立即情绪激动抓着尼古拉胸前的衣服,大哭道:“尼基!想想办法啊!尼基!”她以尖叫般的语气对丈夫说:“他们都该死,所有人!全部!都要付出血债……”
尼古拉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没想到皇太子居然会在自己放手后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实际上尼古拉早年也经常出入大型活动现场,只不过后来因为无政府主义者的威胁而怂了。
“呃……这个……有可能是因为伤势的……水肿导致压迫神经,我想有可能通过一定时间的恢复就会康复……嗯,到时候就恢复了。”
医生们害怕招致罗曼诺夫皇室的怒火,绞尽脑汁想了个有可能的理由来安慰皇后。这也暂时让亚历山德拉从极端的情绪中稍稍退了一步,“最好如此……”她喃喃地说道。亚历山德拉之所以如此激动,正因为受伤且瘫痪的是她倾注了许多期待的长子,继承帝位的长子。
尼古拉同样也不好受,他之所以一点点放手让彼得大干特干,就是有为长子铺路的想法。皇太子彼得自己纠集政治集团、寻着政治合作伙伴,他都看在眼里,这没什么不好的,彼得能力越强、手段越老练,他反而越放心。只是如今……
“我会请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们来治疗彼得的疾病,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尼古拉的承诺仿佛有魔力般,让亚历山德拉忽然笑了起来,在她眼里丈夫好像无所不能。不过她这两天都没睡觉,精神很虚弱,所以尼古拉把她搀扶回隔壁的房间暂时休息后又返回了彼得所在的套房中。
皇储遇刺第三天,全俄罗斯的男女老少都在窃窃私语,所有人都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就连中央政府的大臣会议官邸中也不例外,萨佐诺夫主席原本已经打算就此看守政府到明年提前改选,把手头所有的棘手事情全都交给颇为自信的皇储和他选定的大臣会议主席来操持,可谁也没想到居然会突发遇刺事件,他此刻也一时头大,不知所措。
“陛下现在在哪里?”
“似乎还在医院里……”大臣会议办公厅的秘书回答说,“沙皇明确下令,不准在他打开房门前擅自进入,所以皇帝办公厅的秘书拒绝开门。”
“……”萨佐诺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召集大臣们商议。
“现在的情况很麻烦,右翼党派的报刊已经把举行示威游行和政治集会的所有人全都列为了谋杀犯的同伙。”内务大臣说,“他们在街头和罢工群体正在对峙,警察人手
不够维持秩序。”
“这是内战的迹象。”陆军大臣一边判断说,一边给同僚分发了一份总参谋部紧急制定的手册。
“这是什么!”萨佐诺夫吃惊地询问。
“现在我们富有经验的军队都在国境之外执行不同的军事任务,因为铁路工人的集体罢工,导致我们无法及时调度军队。所以假如局势万分危急,我们也好有个备用方案。”
陆军大臣尼古拉沙大公的备用方案就是动员右翼武装和保皇党势力,对城市中“有可能”造反的工人武装进行暴力扑杀。尼古拉沙大公原本是一位倾向于民主制度的开明之人,但是自从赢得世界大战后,他逐渐认为让沙皇尼古拉二世这样的“伟人”延续专制制度没什么不好的。
此外,由于萨佐诺夫缺乏斯托雷平那样严格统合政府各部门的才能,所以俄国政府中各个部门间的自行其是情况有所增加,因此尼古拉沙大公的动向,萨佐诺夫根本不知情。其他几位经济部门的大臣面面相觑,他们文官对军队的掌控力随着战争爆发而不断下降,因此无法干预尼古拉沙大公的活动。
于是大臣会议上,主席萨佐诺夫没有主意,以尼古拉沙大公和一些倾向于右翼保守意识形态的大臣极力怂恿萨佐诺夫提前采取一些预防性措施来防止恶劣事件发生,其他的大臣们则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敢直言反对——反对大公的主张等于反对沙皇专制统治等于反对沙皇统治,鉴于沙皇如此之高的威望,没人会这么做。
可萨佐诺夫最后想来想去,还是派人去请沙皇做决定,他可不敢做出越轨的事。
在诡谲的气氛中,孟什维克的许多工人代表也处于惶恐不安中。一些谣言随着气氛的紧张而不断发酵:来自铁路工人工会的消息灵通人士说,大批军队被陆军部调度回国,这些军队的用意恐怕对“我们不利”;港口搬运工行会的代表释放了互相矛盾的传言,一部分人认为他们看见了军队物资的装卸,另一部分人则否认;还有政府中的传言信誓旦旦地说,萨佐诺夫不日就将宣布全国戒严令。
来自警察、秘密警察、右翼非军事武装、黑帮打手的猖獗活动仿佛一根无形的绞刑索缠住了无产阶级的咽喉,令部分群众感到恐慌,一些基层工人代表强烈建议进行暴力对抗——宁可站着死,也不能屈辱跪地死。但孟什维克中央执行委员会坚决反对任何出格的暴力行为,他们十分害怕这会成为一场一边倒内战的导火索。
皇储遇刺第四天,医院仿佛成为了黑洞,所有人都在打探到底沙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尼古拉二世仍旧待在他长子的病房中,据说二人交谈了一个晚上,但谁也不能分辨信息的真假。
情况已经变得有些危险了,西伯利亚的矿业寡头在强行要求矿工返回岗位遭拒后,派出了私人安保队悍然开火,造成上百人死亡。这一事件因为政府及时采取的新闻管制而没有轰动全国,但是新闻管制本身造成了谣言的大肆传播,部分耸人听闻的谣言说,俄国军队已经下场开始屠杀罢工者了,令俄国各大城市的气氛十分恐慌。
萨佐诺夫的四人小组完全是一个以职业外交官为主的参谋团体,他们可以操纵和主持一次国际会议,但是对暗流涌动的国内局势措手不及、无能为力。萨佐诺夫本人也同样以外交见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大臣会议主席作为政府首脑没有主见的情况下,俄国中央政府的各个部门在过去已经习惯了强势的维特、斯托雷平这类发号施令的强人,如今让他们自己拿主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俄国地方自治政府倒是颇有主见,可不少地方政府显然站在右派的立场,对泛左翼立场的罢工者持有敌视态度,此举只能对紧张局势火上浇油,所以被萨佐诺夫严令约束。
感到手足无措的萨佐诺夫接二连三派去秘书请沙皇下令,结果都吃了闭门羹。不得已,他只能亲自前往医院,请沙皇发令——不然他本人也承受不了无孔不入的保守派压力——出此下策,借请沙皇口谕作为挡箭牌。
大臣会议主席亲自来到皇储病房的门口等待,这成为了一个政治信号,那些没有主张、有所主张、惶恐不安、蓄势待发的大臣们、将军们、党派领袖们都来到了病房的门口。萨佐诺夫不断敲门,可就是没人开门。
“小爸爸啊!请您开门吧!”萨佐诺夫也没啥面子好丢的了,反正也是即将下野的人,他只能用恳请的语气对屋子里说,“现在没有您的俄罗斯仿佛失去了灵魂,国家陷入分裂,我们都需要您。”
萨佐诺夫说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人开门。
之后还有好几位大人物,陆军元帅、杜马主席、政党领袖甚至是彼得格勒大主教,大家一遍遍地请求沙皇快点开门,快点发号施令,不然俄罗斯就要陷入混乱
了。
最后,皇储遇刺第三天傍晚,大门终于打开了。
沙皇尼古拉二世亲自开门,他脸色疲惫、眼眶红润,似乎哭过。萨佐诺夫坐在一旁,原本想猛地站起来,可腿坐麻了,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这成了一个众人纷纷效仿的信号,所有俄罗斯帝国政治顶层的大人物们都跪在地上,不少人还用狂热的眼神注视着沙皇。
“你们可都愿意尊奉朕的命令行事?”
尼古拉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对在场众人说道,所有人轰然响应。彼得格勒大主教在傍晚的黄昏中看到了尼古拉头顶的光晕——这当然是他在事后神化用的说辞,反正他第一个爬过来亲吻沙皇靴子旁边的尘土,之后还有许多人都亲吻了尼古拉的手背,视为效忠。
至此,沙皇返回了他最忠诚的首都。
第三十八章,第三次拯救,其上
沙皇尼古拉二世重返彼得格勒冬宫开始着手处理乱局的消息没有被官方大张旗鼓地宣传,只是在涉及权力的上层集团中有所震动。
尼古拉行事低调的与俄罗斯脆弱的民主制度有关,这株民主的种子栽培在俄罗斯的土壤中已经历经二十余年,其根基还远未牢固,禁不起大风大浪的洗礼,仍需精心呵护。要论民主制度的最大威胁,恐怕就是沙皇本人的巨大影响力与俄国民众尚且“愚昧”的现实彼此结合。
想要推翻西方舶来物——民主的反动思潮不仅仅是来自右翼保守派从俄罗斯历史中根深蒂固的专制传统产生的余音,俄罗斯广大民众对沙皇无条件的效忠、自古以来对沙皇的君父崇拜、对过去的留恋与保守主义产生的共鸣才是俄罗斯传统思想生生不息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