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沙俄当皇帝 第238节

英国财政顾问凯恩斯倒是激进地支持债务减免的提案,他认为现在欧洲的经济复兴之所以迟迟无法看到曙光,就是因为“一条长长地锁链将彼得格勒、柏林和伦敦锁在了一起,牵着囚绳的人是不愿让步的美国”。

但是英国不愿意接受单方面的减免债务提案,一方面是伦敦不想得罪华盛顿,另一方面劳合·乔治政府也无法强迫英国债务人无私放弃俄国外债的利益。

所以两国代表的共识是,债务问题恐怕只能在美国参与会谈的情况下得到解决。英国财政部只是与俄国财政部达成了初步的债务延期方案,将利息向后延期支付。

不过在土耳其问题上,英俄两国倒是很快协调一致。凯末尔领导的土耳其民族战争已经穷途末路,游击战争虽然是人民战争,但土耳其人民显然在2年的战争、饥荒中已经大批大批消失了,没有那么多活人可供凯末尔游击,所以他最终尽管百般斗争,但最终还是被迫承认了彼得格勒和会的条约,还额外付出了200多万人口的损失和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问题:经济。

1921年末,英国首相劳合·乔治邀请俄国大使在唐宁街10号

会谈,就召开大型经济会议的构想寻求彼得格勒的合作。劳合·乔治说:“应该召集一个大规模的经济会议,届时欧洲所有的工业国家都应被邀参加,包括德国。会议的任务就是为欧洲的经济重建工作达成协议。”他希望英、俄两国首先就基本的原则问题达成协议,并提出应适当恢复德国经济以获得德国的赔偿。

但是克伦斯基政府的想法与劳合·乔治并不相同。虽然主持这届政府工作的是比较进步的自由主义党派,但是俄国高层的普遍观念是大国沙文主义,他们不想把经济会议演变成欧洲各国平起平坐的“经济合作”。

克伦斯基给劳合·乔治写信说,他希望可以维护彼得格勒和会与雅尔塔决议的权威。克伦斯基欢迎通过和平方式解决困扰两国的经济问题和德国的赔款问题,但是这一切必须建立在由大国主导的现行秩序之下。

这也是英国和俄国的矛盾之一。英国不希望看到俄国主导的中欧经济圈形成,让俄国掌控德国的工业和整个中欧、东欧的自然资源与人力资源,因此极力强调欧洲各个国家的平等与合作;而俄国想要把经济会议变成大国协调,让英国在承认俄国势力圈的情况下,让大英帝国与俄罗斯帝国两个势力圈进行有限合作与缓和对抗。

为此,两国代表在维堡进行的对话进行了多轮会谈。作为折中方案,劳合·乔治认为既然经济会议事关恢复德国经济来缓解德国的赔偿压力,那么得到赔偿的国家都应该有权参与经济会议并发言。克伦斯基也退了一步,同意邀请利益相关的各国代表参会,但他坚持这一会议的主导权应该局限于英、俄、意、法、德五个大国之间。

1922年4月,别洛韦日森林经济会议正式召开。

在会议上,英国代表发言说:“考虑到当前整个欧洲国际贸易中断后重新开始恢复以及各国资源的开发利用对于增加劳动力就业和解决欧洲人民所遭受的苦难是极其必要的。欧洲各国应当齐心协力于恢复欧洲瘫痪的合作机制。这种努力必须包括清除所有的贸易障碍,为弱国提供切实的信誉保证,所有国家共同合作恢复欧洲正常的繁荣。”

会议的确在以大国的主导下持续进行,但彼得格勒方面非常惊讶地发现,这种主导甚至有点“过度”了,以至于他们怀疑英国想要掌控全局。

俄国潜伏的间谍也给出了一份不详的窃听报告。在会议期间,德国派出的政府代表约瑟夫·维尔特有些过分“亲英”了,他与英国大使的私下会谈中强调说:“德国是英国在欧洲大陆上的前哨,或者我应该说,是盎格鲁-撒克逊文明的前哨。就像你们一样,就像美国一样,我们也必须要有出口,只有通过贸易,我们才能生存。这必须成为我们三个国家的政策。”

德国方面似乎想要通过英俄之间的冲突来提高自身的“议价权”或者叫“统战价值”。但是这引发了克伦斯基政府内部“反德情绪”的过度反应,作为抱有浓烈敌意的强硬表态,赔款委员会在彼得格勒方面的影响下要求柏林方面必须提交一份全面的财政整顿计划,由委员会批准。

这一表态意味着德国的财政必须置于国际监管——或者说外国人的支配下进行,这对德国民众而言无疑是又一次严重的主权侵害,强化了他们对经济会议实际上是纠集了一个反德包围网,想要将德国彻底压制为二三流国家的印象。

彼得格勒方面在打完一棒后又给了柏林一颗胡萝卜,德国工商业巨头胡戈·施廷内斯与彼得格勒工商界达成了一笔前景诱人的订单:将俄德铁路连为一体,形成一个里程数超过十万公里的主要铁路干线的“中欧铁路共同体”。重建交通系统将成为俄国与欧洲经济嵌合到一起的关键所在。

在这之后,俄国外交部还邀请法国代表举行单独谈判。在先前几年,法俄关系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冷淡甚至对抗。对于法国来说,卷入世界大战完全是因为俄国挑起的巴尔干危机,在此之后俄国在许多问题上也一味采取利己原则抛弃了法国盟友的利益,导致最终法国革命的爆发。

在战后,巴黎方面也恼怒于俄国树立的反动主义原则,让大半个欧洲陷入旧制度血腥的反攻倒算中。此外,在一连串的叛变、间谍和阴谋案中,英俄帝国主义的影响无处不在。阿尔萨斯-洛林问题更是刺痛了法国,导致政坛大乱——原先彼得格勒和会上允诺的全民公投完全变成了俄德反动政府一手操纵的闹剧,大批列车将无数不属于阿尔萨斯-洛林的居民拉来充当德裔本地居民的投票结果,导致巴黎方面拒绝承认公投的合法性,为此法德军队一度在边境上对峙并发生零星交火。

不过法国仍旧需要贸易、需要经济交流,特别是在法属殖民地大叛乱后,巴黎方面谋求打破周边各国对其浓厚的敌视态度。

实际上劳合·乔治也有想要与法国缓和的意思,但支持殖民地分裂、海军叛乱的幕后主使还是英国,所以彼得格勒先发制人,以恢复偿还法国债务的理由与巴黎方面靠近,重新签订了贸易条约。

德国服软、法国敌视、意大利深陷“红色两年”而无能为力,似乎别洛韦日会议对劳合·乔治而言完全失败了,由于俄国的不信任和英国一贯的两面派做法,现在英国首相感到欧洲大陆已经越发抗拒英国影响力的渗透。

虽然劳合·乔治还想就经济问题做点什么来挽回彼得格勒的信任,但是很快一件突发事件彻底中断了他的政治生命。

1922年6月某天,一伙德国极端民族主义分子通过女性色诱,绑架并杀害了驻扎在波茨坦附近的俄国第二集团军的两名中级军官,作为对俄国军队驻扎在德意志祖国的蓄意报复。此举激化了俄军与当地德国居民的矛盾,在面对军营之外大批抗议的德国民众时,军营内冲出一队轻骑兵碾压并踩塌了惊恐和尖叫的德国民众并造成1人死亡,3人受伤。

这进一步刺激了德国脆弱的公众情绪,遍及全国的抗议活动甚至包括了德国柏林政府的公务员。由于政府因为公务员罢工陷入瘫痪之中,威廉三世一度考虑使用军队采取紧急措施,但是德国国防军的容克军官们告诫他说,德国军人显然不是一味听从“彼得格勒”发号施令的,所以他只能无奈作罢。德国容克贵族中不少人因为东部领土割让给波兰,自家祖产受到波及而对俄国持不友好立场。

由于为俄国驻军提供补给的德国当局完全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行为,俄国军队很快面临着食物、水源等最基础补给的短缺,陆军部关于强行掠夺当地居民的提议又会进一步刺激德国公众的抵抗情绪所以被外交部否决。

劳合·乔治虽然想要与俄国达成合作,但是在议会的强烈反对意见下,他只能警告俄国大使说,假如俄国方面一意孤行采取强硬态度的话,那么英国方面为了防止“欧洲内部报复大规模冲突”而采取“敌对措施”。德国的动乱也吸引了华盛顿方面的目光,虽然共和党人已经决定不管欧洲人,但是假如欧洲再次爆发危机,对美国的利益显然也有波及。所以华盛顿也强调说,他们完全支持任何有利于和平的举措,而反对激化矛盾的行为。

在短暂的对峙、讨论和协调后,克伦斯基决定撤回驻军,原本驻扎在德国境内的俄国第二和第四集团军陆续在两个月内撤出德国,这一行为令德国举国上下无比兴奋,许多德国政客甚至提出拒绝支付战争赔款的提议。德国的举措令俄国国家杜马的中右翼沸反盈天,想要将克伦斯基赶下台,不过他还是使出浑身解数设法保住了自己位置。

因为英俄合作在种种互相的不信任和不协调中走向破产,所以饱受国内批评的克伦斯基只能采取单方面有利于俄国的行为来缓解债务和经济压力。德国突发的政治事件虽然导致俄国驻军撤离德国,但这也意味着俄国结束了对德国的军事安全保障,他可以用新的行动来迫使德国就范。

1922年末,根据俄国财政部的计算,占领但泽和西里西亚地区的军费开支大约在3亿卢布;而开采西里西亚矿产和征收但泽海关关税所带来的回报则是5亿卢布,使用武力的买卖不亏,那就执行。

1923年1月中旬,在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之中,愤怒的德国老百姓看着波兰军队带领着一个塞尔维亚步兵营和一队象征性的捷克工程师,共同开进了西里西亚,而但泽入侵行动的先头部队包括一个波兰的骑兵团。

德国人用消极抵抗来回应。矿工拒绝挖矿,铁路也停止运营,德国国有铁路公司在西里西亚的17万员工中,只有357人愿意为波兰军队服务。作为报复,铁路工人和当地公务员与他们的家人一起,一共14万名男女老少被立即赶出了占领区,而他们只有几个小时收拾家当的时间。

400名德国铁路工人因为从事破坏活动被判处长期监禁,8人在与占领军的战斗中死亡。为了防止受到攻击,每趟将煤炭运往华沙的火车上都分配了精挑细选出来的德国人质。总共有至少120名德国人失去了生命。当然,这与战争期间德军在巴尔干和东欧所杀害的成千上万平民比起来,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然而,占领过程中的暴力行为却让德国人十分恐惧。

在这个欧洲新秩序下,战争与和平之间的界限已经无可救药地模糊了。如果德意志的主权领土可以被其他国家的军队占领、它的人民要遭受残忍的报复,那么,和平意味着什么呢?如果这是和平的话,那什么才是战争?

德国先是在3月,后来又在6月更加正式且绝望地请求英国和美国进行调解。然而劳合·乔治因为无法制止俄国唆使的军

事行动而下台了,新上台的英国保守党政府觉得这些欧洲邻居都在发疯,英国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美国国务卿查尔斯·休斯也认为,美国现在风景独好就是因为不趟欧洲浑水,也拒绝了德国的外交请求。

局势随即不断恶化,且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因为德国政府决定消极抵抗俄国勒索战争赔款的军事行动,恶性通货膨胀不可避免。1月份,国际市场汇率从1美元兑换7260马克跌到了1美元兑换

**马克。在6月,汇率跌到了1美元兑换15万马克,8月1日,马克的汇率已经跌到了1美元兑换100万马克。8月底,随着马克的汇率跌至1美元兑换600万马克,西里西亚发生了恐慌性的食品暴动,导致几十人死亡,数百人受伤;但泽数万名饥肠辘辘的儿童不得不离开父母,被疏散到德国其他地区。

由于克伦斯基坚持不妥协立场,英美两国都放弃调解,以非暴力不合作姿态消极抵制俄国的德国中右翼政府垮台了。在此危机下,新上台的德国首相古斯塔夫·施特雷泽曼亲自跑到彼得格勒,他完全屈服了,同意在恢复赔款的条件下顺从彼得格勒的条件。这一举动令克伦斯基的声望发生了逆转,从软弱无能的两面派成为了比肩维特或者斯托雷平之流的巨人。

1923年秋天,德国警察和俄国坦克一同镇压愤怒的德国民众,让德国共产党或者德国极右翼的武装暴动全都以失败告终。

德国前所未有地卑躬屈膝了,俄国赢了,克伦斯基赢了,但是美国也坐不住了。如果俄国完全控制德国,或者与胡戈·施廷内斯这样的德国工业家合作,创建一个强大的、有朝一日可能会令美国的经济实力也黯然失色的工业巨无霸,那么,美国就无法袖手旁观了。伦敦方面也赶紧跟随华盛顿的脚步,希望进行四国协调。

第四十四章,间幕,决裂

1921年6月14日,清晨的阳光透过彼得格勒上空灰蒙蒙的空气洒在大臣会议主席官邸位于六楼的办公室内。克伦斯基站在窗边可以远远地眺望彼得格勒的天际线。

远处东南方向有一座洁白的仿佛刺入天幕的方尖碑清晰可见,那是竖立在征兆广场上的“伟大胜利者纪念碑”或者叫“尼古拉二世纪念碑”。彼得格勒市政杜马将原本广场上的亚历山大三世青铜像移走,为纪念世界大战胜利的方尖碑留出空地并深挖地基。

方尖碑全长750英尺(228.6米),象征为战争付出伤亡的750万俄罗斯人民。主建筑由钢筋混凝土制成,内设高速电梯供游客登顶俯瞰彼得格勒市全貌。伟大胜利者纪念碑落成之日,它将超过华盛顿纪念碑成为世界上最高的方尖碑建筑。顶部是一块重约一吨多由黄金铸成的四棱锥,设计师们认为这将在阳光灿烂时变得闪闪夺目。不过彼得格勒工业化进程带来的污染令这样的好天气越来越少了。

如今方尖碑还没有完工,但离封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克伦斯基思量着届时一定要与沙皇陛下一同出席,好令俄罗斯民众记住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亲密。

由远及近,略过繁华的涅瓦大街两旁日新月异、争奇斗艳的建筑群,这些摩天大楼与气势恢弘的方尖碑对比黯然失色。克伦斯基一直将视线低垂到大臣会议主席官邸所在的行政区划中,一辆辆公交车将挤成沙丁鱼罐头般的中央政府公务员们从站台上释放出来,庞大的公务员人流鱼贯而入周遭的各个部门大楼——就像是供应对整个俄罗斯帝国发号施令的大脑所必须的主动脉——人潮声势隆隆。

一辆纯黑色带半圆流线型顶棚的波罗的海-彼得堡汽车工厂生产的豪华小轿车,通常是用于政府公务使用。在驶入行政区的道口时,平日里对市民而言威风凛凛的彼得格勒警察也对它鞠躬致意。

克伦斯基一直看着这辆黑色高级轿车停靠在自己所处的主席官邸大楼门前,里面钻出来几位他熟悉的杜马党派议员。他们是来找克伦斯基商谈政治的,所以克伦斯基很快就掐灭了手里的香烟,做回松软的真皮沙发上回想昨日他已经定好的决策。

在大臣会议主席的办公室内,两名年过半百的杜马议员坐在克伦斯基的身边忧心忡忡的对他谈论着什么;一名年轻的议员靠在窗边站在克伦斯基原先的位置俯瞰窗外,可他的耳朵一直专心倾听着几人的对话;还有一名约四十岁出头的议员站在年长议员的背后,用手夹着香烟不停地吞云吐雾,眉头看上去有化解不了的忧愁。

进步联盟完蛋了。克伦斯基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由历史悠久的政府反对派纠集、联合的自由主义政党联盟,如今完蛋了。

毁灭这个占据国家杜马多数席位的党派巨无霸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不是虎视眈眈的右翼分子,也不是大喊大叫的左派议员,而是这个党派联盟

,这个人民进步党本身。

对于人民进步党的老前辈来说,他们这些出生在50年代的俄国人,生长在忧患阴郁的环境中。克里米亚战争的失败揭开了俄罗斯帝国王朝末年的腐朽暮气,一部分接触西方文化的开明之人相信,自由主义是俄国的必经之路。这是构成人民进步党的历史根基,也是它作为仅70年来,沙皇制度、专制政府、封建制度的批判者和反对者的源泉与信仰。

那么对于1920年,从政治反对者变成政府执政党的人民进步党来说,他们自由主义者的未来在哪里?

事实证明,有许多的自由派别政治活动家们、曾经严厉抨击政府的反对者,如今掉队了,变成了他们曾经反对的模样。

从1920年年中开始,克伦斯基政府执行了一系列的自由化政策,包括将经营不善的国营资产进行私有化程序、削减政府非必要开支减少赤字、减少政府干预并鼓励私营经济等等。仅从经济理论角度讨论,克伦斯基采取的政策都有许多现实依据,但也正是俄罗斯帝国相对不够健全和透明的政治框架令进步联盟在种种诱惑面前表现得如此不堪一击。

一连串的政治丑闻从1921年初就被新闻界接连爆出:权钱交易、情色腐败、内幕交易、侵吞国有资产等等。对于一部分党派内的老同志来说,俄罗斯帝国已经赢得了世界大战的胜利,已经扫除了旧日挥之不去的沉沉暮气,那么他们这些自由主义者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现在就是当大官捞大钱,好好享受的时候了!

对于进步联盟的中生代和新生代成员而言,他们显然是不能完全与这些迅速腐化的老同志们苟同的,而且他们也长期受制于党政被老前辈长期垄断、无法参与决策所以无比反对政党的寡头化趋势。

因此在进步联盟内部,决裂开始了。基层自由主义党员反对且不能相信那些曾经带领他们批评和反对官僚政府的旧日领袖。他们主张党迫在眉睫的改革,令决策公开透明化、执行更具效率、基层党员能够积极参与,并且这种革新应当进一步扩展到同样充满腐败黑幕的国家机器中。

这些“青年革新主义”仅仅是进步联盟的第一层决裂,第二层决裂更加令人担忧。

从1920年开始,克伦斯基政府执行的紧缩政策,消除通货膨胀和缩减政府开支从而扭转财政赤字的恶化引发了俄国国民经济的严重不良反应。或者说正是因为不良的经济病症已经深深植入了俄国国民经济中,导致财政部认可的“药方”要根除“病灶”变得十分痛苦。

损失最为惨重的是农业生产。通货紧缩带来的物价下跌对农业生产造成了沉重打击,俄国农民的脆弱经营在大战期间就遭到了严重损害,如今紧缩完成了对这个摇摇欲坠系统的致命一击。

从1920年末开始,俄国农民发起的骚动和暴乱案件直线上升。他们在农村退伍老兵的带领下纵火焚烧了低价收购粮食的面粉厂和供销社,把他们认为过着寄生虫生活的贵族庄园推倒、土地强制分配。一些富农深受其害,另一些则从农民暴力事件中获利,因为他们也是农村秩序的一部分,是暴力事件的主导者和紧缩政策的受害者。农民用暴力的手段发泄他们心中的不满时,对于那些自由主义中相对左倾的成员来说,决裂产生了。

对于这些左翼自由主义者来说,在他们心中为人民服务的优先级显然大于对自由主义教条的尊奉,所以他们选择投入为农民请愿的“农民民粹主义”浪潮中去。新的代表农民利益的民粹政党在农民掀起的暴动中塑造成型——农民的利益诉求创造了新的农民党,它的许多政治面貌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消亡的社会革命党死灰复燃——只不过剔除了革命恐怖主义的不利因素。

城市中的不满同样十分显著,1921年是多个轰动一时的流动强盗团伙与连环杀人案件破获的年份。这些能令俄罗斯孩提止哭的凶险罪犯无一例外都是退伍老兵——他们虽然迎接了和平,但精神创伤却令他们永远留在了那个残酷的战争年代。

根据几份俄国陆军部的内部调查指出,世界大战带来的精神疾病——由于如今精神医学尚且处于一片空白——他们将创伤后应激障碍(PDST)称为弹震症或者战斗疲劳,俄国军队身患弹震症的比例大约是每一千人中有8-10人,也就是说俄国先后动员的1500万军队中,产生了大约12-15万PDST患者。轻微患者可能是身体不自觉的抖动,或者无法集中注意力,严重患者则带来了许多社会问题。

俄国内务部警察提审一名在察里津受到十多起伤人案件指控的罪犯报告中写道,该罪犯是在世界大战期间俄国陆军获得三级圣乔治勋章的荣誉老兵,他在战斗中左臂受到枪伤,仅凭右臂使用轻机枪杀死了11名德国

士兵,然后用匕首杀死了另外2名德国人。他在战争胜利退伍后与战地医院结识的护士结婚,但很快精神疾病导致他抛弃了身怀六甲的妻子,一个人过着流浪的街头生活,在此期间他饿了就偷东西甚至抢东西,如果遭到抵抗就用自制武器杀人,直到警察把他逮捕前已经犯下数起命案。

毫无疑问,这样引起舆论轰动的退伍老兵罪犯——由于社会各界对精神疾病尚不了解——只能导致退伍老兵这一群体受到了全民上下的一片猜忌。雪上加霜的是,俄国财政部决定利用公众对退伍老兵的厌恶之情,连年削减他们的抚恤金和退伍救助金,贫困进一步加剧了退伍老兵的犯罪率,反过来又让社会各界对他们的看法形成恶性循环。

政府的这一行为也令国家杜马的游说团体之一,俄国退伍军人协会对进步联盟产生了很大的舆论压力。

时至如今,克伦斯基感到自己被党内党外的诸多压力挤压在一起,无法喘息。

决裂,不断的决裂,与曾经志同道合的政党同僚决裂、与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决裂,决裂创造了新的道路,也让他变得面目全非……假如把1909年那个初出茅庐、年轻而激进的克伦斯基放到1921年的现在,恐怕他也会成为了如今这个被无数人批评的克伦斯基的反对者吧。

克伦斯基一想到这些就一片迷茫,他到底为了什么?是什么让他走到如今?

每每到了这一时刻,他不用抬头就能看见高高悬挂在大臣会议主席办公室中的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画像,他的脸庞因为蓄着浓密胡须而看不起神情,仿佛似笑非笑地看着克伦斯基。

“你可以让俄罗斯的民主生根发芽吗?”

是啊,民主……人民……克伦斯基勉力振作起来,他还没有放弃,他一定可以完成理想中的事业——哪怕为此决裂了太多太多。

第四十五章,间幕,皇储保罗

保罗·尼古拉耶维奇·罗曼诺夫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次子,一个尴尬的孩子,特别是在他那光彩夺目的大哥衬托下,显得那么普通、平凡。

保罗还记得刚刚上学那会儿的孩提时期,他和彼得坐在一起,于宽敞的私人教室中摇晃着够不到地板的小脚听着来自英国的家庭教师授课。她的英语、法语、德语非常清晰明了,字正腔圆,所以皇帝夫妇希望这两个孩子长大时,说的一口腔调就跟教师一样,遣词造句都很讲究。

那是保罗记得最早的记忆片段,时至如今他还记得,记忆犹新地。在一个不怎么炎热的夏天,那位英国女教师教授了2个季度后他的父亲,一位待人和煦的沙皇,想要看看他的两个儿子的教学情况。

不管怎么说,皇帝的家庭还有许多传统的痕迹,其中之一就是父亲的形象对保罗来说颇有威严,令他有些紧张。更令人倍感压力的是,他的哥哥彼得比他先与父亲对话。

对话的内容,保罗还记得,现在他还记得每一句父亲问过的话,他用英语、法语和德语随机与兄弟二人交流,都是些日常的对话,只不过这种考验的方式非常具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彼得……不用多说,让父亲很高兴,保罗就相形见绌了。保罗有些慌张,他抬头看向坐在那里的父亲,身旁的女教师暗自摇头,让他备受打击。皇帝没说什么,也鼓励了保罗,但保罗却从他的神情和动作中感到自己似乎没有受到多少关注。

这件事让保罗自尊受挫,想要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保罗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他总是追不上彼得的脚步。在没有任何正面激励的情况下,做着枯燥乏味且不断受到打击的努力,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在意志力上,保罗也没有出彩的地方,所以他最终放弃了。

有什么好努力的呢?大家都把彼得当作长子,当作皇储看待,对他的成长、进步毫不犹豫地大加赞赏。可我呢?即使我费尽千辛万苦,站在彼得的身前,他们只是会觉得可惜,因为我是次子,我与国家和王朝的未来无缘。

保罗接受了自己的“位置”,选择用自甘堕落的方式令所有人不再关注他,将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他的大哥身上,而保罗获得了“自由”。

“……”

保罗昏昏沉沉地,好像又回到了记忆最初的地方,那间木板会发出咯吱声的教室。他的父亲,还没有生出白发的年轻的父亲朝他用稀疏平常的语气问话。

保罗迫不及待地把想了十几年的回答对答如流地告诉了他,他想看看父亲惊讶的模样,看他赞许的眼神,可……手臂好麻,他看不见父亲的表情了,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臂……手臂……等一下……

保罗头昏脑胀地,勉强睁开眼,眼前是一位肤色黯淡、五官细腻、前凸后翘有突厥异域气质的女郎正赤身裸体地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怪不得涨得发麻。等

一下,我在哪?她是谁?

花了好几秒,保罗把手臂从呢喃着的性感舞娘的脸下抽出来后翻了个身,中断的记忆才慢慢跟了上来。

昨晚,在彼得格勒著名的“熊”豪华酒店中,男男女女像飞蛾一般在觥筹交错的水晶灯下来回晃悠。自助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冷盘,琳琅满目,一盘盘五香火腿四周放着五颜六色的色拉和烤得金黄透亮的乳猪与山鸡。包括双簧管、长号、萨克斯管、大提琴、小提琴、短号、短笛、高音鼓和低音鼓等全套乐器的大乐队不停地演奏着助兴的靡靡之音。四面八方赶来的豪华汽车将一掷千金的年轻人和女宾客送来,用酒吧里的天价酒水灌得踉踉跄跄,空气中弥漫着女士的香水味,充满了欢声笑语,充满了转眼便忘的打趣和寒暄,充满了从不相识的性感女郎们之间热情无比的虚伪交谈。

保罗也在现场,和他的一些纨绔小伙伴们。喝酒、打牌、跳舞,在一群拜金婊子们的献殷勤下喝了更多的酒……最后……我干了什么来着,保罗有些喝上头了,思量着,好像……好像……他反手想把床头柜上的闹钟拿来看时间,可一个不小心就打翻在地,然后他又想翻个身,结果自己也掉下了床。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磕着不疼,保罗也看到了时间,现在是七……不对,八点十四分……时间好像来得及……等一下,来得及什么?

保罗正要努力回想起来,嘭的一下,他所处上层酒店客房的门就被一群行色匆匆的人打开了。忘记了名字的女郎也被惊吓到,小小地叫了一声后就被一名神情严肃、紧张的中年女士让身旁两名仆佣“请”走了。

“大公殿下,我不得不提醒您,在遵守皇后殿下的要求之前,您今天上午还有一次重要的典礼仪式需要出席。”

眼前这名透露着尊贵气质的女士是宫廷总管之一,伊丽莎白女伯爵。保罗管她叫小妈妈,因为她也是看着彼得保罗两兄弟长大的。

伊丽莎白无奈地让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几位仆佣把保罗从地上拉了起来,以最快速度把头发乱糟糟、浑身散发着酒味的保罗包装成民众面前得体、英俊的保罗大公殿下。

“对哦,今天我要跟海狸出席活动。”

“是克伦斯基先生。”

伊丽莎白纠正了保罗的昵称,他把留着盈寸短发的克伦斯基叫做海狸,因为发型很像。

保罗认为现在是一帮动物在管理俄罗斯帝国,带头的是海狸(克伦斯基),还有大肥猪(杜马主席罗江科是个大胖子),以及斗牛犬(保守党主席古契科夫年纪上去后脸颊有些下垂)。

在酒店楼下,几位和保罗要好的小伙伴还等在门口朝他挥手,保罗也在伊丽莎白女总管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对他们挥挥手。这些纨绔的父亲们不是千万富翁、杜马议员,也是各个党派和政府间的大人物。曾经彼得与他们的关系不错,可保罗和他们谈不到一块去,反倒是在年轻人里混得不错。

1921年9月1日,代表皇室的车队出现在尼古拉二世纪念碑落成典礼的现场。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大战胜利日,到处都是庆祝战争胜利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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