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烟袋的侍卫跪在地上,双手一直平摆着,托着托盘没有动过。他们将烟袋送进了李鸿章的嘴里,李鸿章每次吸完之后,就要将烟袋从他的嘴里拿出来,等到他享受完这一口烟给他带来的快感之后,又将烟袋送进他的嘴里。
这样的操作就像是机械一般的精准,绝对不会让李鸿章多等一秒钟。
负责拿烟草和火种的侍卫操作就更加顺溜了,两个侍卫的配合十分完美,简直就是在表演杂技,动作行云流水。
看着李鸿章这么享受和这两个侍卫的这般操作,见多识广的维特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局面。
显然,李鸿章想通过这样的仪式来让维特产生强烈的印象。
诚然,论伺候人的功夫,无疑是大开了俄国人的眼界。
第四十三章,中俄密约,其下
“请问俄国皇帝的身体如何?”
“十分健康。”
“请问清国大皇帝的健康如何?”
“龙体健康。”
“请问俄国皇后的身体如何?”
“十分健康。”
“请问清国的亲王们现在如何?”
“十分健康。”
为了表现出处之泰然的模样,维特和李鸿章二人一见面就一个劲儿地寒暄,所谈及的内容无非就是上文的这些垃圾客套话。
李鸿章问俄国皇帝的健康,皇后的健康,王子的健康;维特则问清朝皇帝及其所有亲属的健康。
第一次会晤就在这种情况下结束了。
过了几天,二人进行第二次会晤。
等到了这一次,因为互相都知道这些客套话和仪式上的小伎俩都没有特别的效力了,因此说话之间就少了虚心假意的东西。
“我们给中国带来了巨大好处,中国依靠我们才得以保持领土完整,我们宣布了保持中国完整性的原则,我们将坚持下去。”
维特夸耀式地以一种自负的语气对李鸿章说道。
“此次李鸿章前来正是奉中国大皇帝之命,表
达感谢关于俄国干涉日本并令其归还辽东一事,中方没齿难忘。”
李鸿章客客气气地回话说,但他什么多得都没谈。
于是维特只能进一步说道。
“但是,为了我们能够坚持我们所宣布的原则,首先必须使我们在一旦有事的时候真正能给中国以援助。但如果没有铁路,我们就无法援助。因为我们全部军事力量现在都配置在俄国欧洲部分,并且将一直驻扎在那里,可见,一方面,在必要时我们应当能够从俄国欧洲部分运送军队;另一方面,我们还应当能够从符拉迪沃斯托克运送军队。”
其实早在李鸿章出发之前,他就已经得到了慈禧太后的指示,关于俄国在北满修建铁路一事完全可以满足,甚至可以在东三省择一不冻港让出作为谈判基础。
不过李鸿章明白,出让的利益越多,他回到国内遭受的抨击也就越多,因此他必须在尽可能讨好俄国人的情况下为中国保留最多的利益。
于是李鸿章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这样与我在国内得到的训令不同,我国朝廷已经决意要自行修建铁路与贵国连接,这样同样可使俄国拥有铁路之便。”
“那么是否我们可以各退一步,由俄方推荐一家公司来承办这件事?”
维特再次提出了他的这个主张,基本只是为了照顾清廷的面子。
“如此这般恐怕你我都无法交代国内,唔……实不相瞒,总理衙门已经电复与我,东三省铁路只能由中国自办,无需代筹款、代荐公司。”
李鸿章摇摇头,再次拒绝了维特的提议,谈判似乎陷入了僵局。
眼看这位“合肥”居然死不松口,维特便威胁说。
“假如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俄国就只能将铁路修筑到尼布楚一带等待更好的机会,但俄国自此之后再也不会帮助中国了。”
维特一边威胁,一边还拿出一份特别基金的账目给李鸿章过目。
“假如中俄两国可以巩固友谊的话,这笔‘捐赠’请您收下。”
就像先前计划的那样,维特受权向李鸿章提供华俄道胜银行特别基金账目中的300万卢布“捐赠”,其中三分之二将在协议签署之后支付。
“这这……”李鸿章显露出为难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如果我能够得到俄国皇帝的保证,那么李鸿章也就放心了。”
第二次会晤随即结束了,维特马不停蹄地将这一消息告知尼古拉。
“陛下,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尼古拉还有些犹豫,但在维特的鼓动中他还是见到了74岁的李鸿章。
5月7日,双方在圣彼得堡郊外皇村私密的环境中会晤。
“我国地广人稀,断不侵占别人尺寸地。中俄交情,更加亲密。东省接路,实为将来调兵捷速,中国有事亦便帮助,非仅利俄。华自办恐力不足,或令在沪俄华银行承办,妥立章程,由华节制,定无流弊,各国多有此事例,劝请酌办。将来倭难保不再生事,俄可出力援助等语。”
事后,李鸿章将二人的对话简要地发电文回报给了总理衙门。
李鸿章本来就是抱着联俄自重的心态来的,尼古拉的破例接待和温和言论更是令其顾虑全消,所以他还建议总理衙门接受俄国的要求。
5月8日,李鸿章应拉姆斯多夫的邀请再次参加了一场宴会,并和维特再次会谈。
“中国缺乏承建铁路的资金,所以期限会远远落后于道胜银行承办,不如转交给更有资质的银行承担速度更快。”
维特再一次对李鸿章提出了他的想法。
“的确如此。”
这一次,李鸿章不再坚持了,他开始向国内力推华俄道胜银行承办铁路一事。
5月10日,李鸿章到维特的宅邸谈论关于中俄密约的事情。
5月11日,双方约定:“中国允许俄国在中国境内建筑一条由赤塔至海参崴之直接铁路,但此铁路须由一私家机关经营。中国允许让地一段用以经营及铺设铁路之用,中国对铁路建筑经营不负责任,中俄两国于日本攻侵中国或俄国亚洲东方属地,有互相防御之责,互相接应之责。”
在这个时候,其实李鸿章还没有得到总理衙门的许可,但他已经主动与俄方进行联盟的谈判工作了。
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奉尼古拉之命令根据李鸿章和维特约定的内容拟定密约的正式成文稿,并在5月15日请李鸿章代为转奏国内。
李鸿章阅后要求在密约第四条补进如下内容:“惟此项让造铁路之事,不得借端侵占中国土地,亦不得有碍大皇帝应有权利。其事可由中俄公司经理,其条款由两国妥善商订”,这获得了俄国的同意。
于是他当日便将密约内容电告总署﹐并请其“速奏请旨示遵。”
之后李鸿章再次向总署致电指出:“今愿结好于我,约文无
甚悖谬,若回绝必至失欢,有碍大局。”
总之,李鸿章已经站在亲俄立场劝说总理衙门接受中俄密约一事了。
之后一段时间,两国对密约内容频繁讨论和删改后,清廷发布谕旨:“著派李鸿章为全权大臣,与俄国外部大臣画押。约内字句均照所改订定……约文全篇,并著总理衙门电去。”
6月1日,总理衙门遵旨电告李鸿章修改过的密约全文。
李鸿章与维特等人很快达成一致,双方决定于6月3日午时画押。
两天后,《中俄密约》在莫斯科正式签订,条款如下:
第一款 日本国如侵占俄国亚洲东方土地,或中国土地,即牵碍此约,应立即照约办理。
如有此事,两国约明,应将所有水、陆各军,届时所能调遣者,尽行派出,互相援助,至军火、粮食,亦尽力互相接济。
第二款 中、俄两国既经协力御敌,非由两国公商,一国不能独自与敌议立和约。
第三款 当开战时,如遇紧要之事,中国所有口岸,均准俄国兵船驶入,如有所需,地方官应尽力帮助。
第四款 今俄国为将来转运俄兵御敌并接济军火、粮食,以期妥速起见,中国国家允许中国黑龙江、吉林地方接造铁路,以达海参崴。惟此项接造铁路之事,不得借端侵占中国土地,亦不得有碍大清国大皇帝应有权利,其事可由中国国家交华俄银行承办经理。至合同条款,由中国驻俄使臣与银行就近商订。
第五款 俄国于第一款御敌时,可用第四款所开之铁路运兵、运粮、运军械。平常无事,俄国亦可在此铁路运过境之兵、粮,除因转运暂停外,不得借他故停留。
第六款 此约由第四款合同批准举行之日算起照办,以十五年为限,届期六个月以前,由两国再行商办展限。
如此,中俄关于对抗日本的防御同盟形成了。
第四十四章,加冕大典,其一
除了外交方面的动向,俄国国内如今是一片喜气洋洋之景。
4月末五月初,加冕礼的准备工作差不多就绪了。
“全城为了准备加冕礼而手忙脚乱,”谢尔盖的妻子埃拉在4月20日从莫斯科写信给尼古拉说,“灰尘、噪音,谢尔盖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另一边,谢尔盖向自己的兄弟保罗邀功似地吹嘘道:“各种各样的事情,当然主要是加冕礼,把我累坏了。太多无聊的事情……整天所有人都来烦我,我都没有时间给自己。”
莫斯科为了迎候新沙皇的驾临,正在按照莫斯科总督谢尔盖大公所喜好的风格盛装打扮起来,犹如一位半老徐娘拼了命往自己脸上涂抹厚厚的粉状来掩盖岁月带来的褶皱和苍老。
热情的莫斯科市民很希望把自己住宅上的污垢粉刷掉,那种劲头儿颇有点对新皇的狂热和雀跃,仿佛古老而陷入沉睡的莫斯科突然觉醒,看见墙壁上的裂缝、斑驳和其他肮脏陈旧的痕迹,大吃一惊似的。
几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有油漆匠用长刷子匆忙地粉饰楼宇的正面,远远看去,他们用丝线一般细的绳索从楼顶悬下,像杂技演员一样大胆地来回晃悠。
装饰工则在面向大街公寓的阳台和窗口上布置五颜六色的粗绒布和克什米尔绦带,为数不尽的沙皇尼古拉二世画像装饰相框,在他的石膏半身像旁边摆上鲜花。
如今的莫斯科城中到处可以看到各种花结、花瓣、花字和花冠,“上帝保佑沙皇!”和“我们俄罗斯帝国神圣荣光!”的漆金大字标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成千上万面俄罗斯帝国的国旗飘扬在楼顶上,插在屋宇上的一切能插旗杆的缝隙中。
临街的窗口都挂出一块块红布,使人惊诧地以为这些窗户都是张着的方形大嘴吐出火舌。
有些楼房装饰得十分富丽堂皇,仿佛把里面的陈设全部翻到外面来了似的。当然,为了炫耀爱国热忱,人们甘愿掏出自己的五脏六腑。
从日出直到深夜,所有人都在大街上像密密麻麻的蚂蚁般忙碌。
拜俄国不断扩张的铁路往所赐,这一次的加冕活动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盛典,莫斯科远近省份的农民蜂拥而至,都试图一睹沙皇的身影。
但这也让莫斯科的警察疲于奔命,他们尽心竭力地把那些可疑的人赶出城去,细心检查沙皇将要经过的每一条街道上住宅的阁楼。
马库拉叶夫便是如沙丁鱼罐头般挤进火车前往莫斯科参加典礼的人群之一,他是一位莫斯科省地方自治机构雇佣的小学教师,工资微博但尚能糊口,因此他攒了好几个月的钱专门来一睹盛况。
一些从别的省抽调来的警察官煞有介事地在大街
上巡视着,不时地大声呵斥油漆工和清扫工。
一队身披铠甲、头戴铜盔的异常高大的骑兵,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
一群群小男孩跟在这些耀武扬威的骑兵身后,不停地叫喊“乌拉!”“乌拉!”;成年人一看见这些雄赳赳的近卫骑兵、枪骑兵、骠骑兵,也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突如其来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些骑兵的装束也许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华丽得就跟手艺工匠制作的木偶一模一样。
跟在开道骑兵之后的是四个身穿缎子长袍、呆若木鸡的蒙古人。
他们正坐在一辆敞篷马车里,用大饼脸上的小眼睛眨巴着朝四处看去。
“嘿,你瞧。”和马库拉叶夫一同来到莫斯科的还有几位同事,也是伙伴,其中一位名叫桑洛夫的教师叫道。“他们的祖先曾经烧毁和洗劫莫斯科,而他们的子孙却来朝拜莫斯科!”
除此之外,莫斯科的市民兴高采烈地欢迎法国大使,他正在一群衣冠楚楚的侍从簇拥下驱车碾过特维尔大街。
“你看见吗?”桑洛夫又对着法国人指指点点说道。“这是法国人。他们也破坏和焚烧过莫斯科,可是现在……我们是不是忘记了历史?”
在此之后,他们还遇见了一群英国军官,走在前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得出奇的人,他的胸前佩戴着许多勋章。
“我不喜欢英国人。”
马库拉叶夫嘀咕着说。
之后还有一乱串的呵骂声,原来是一长串的骑兵,紧跟着高头大马的是皇帝尼古拉二世的叔叔谢尔盖大公的车驾,他那金碧辉煌的马车在一群骑马侍卫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风驰电掣般地从马库拉叶夫等人面前驶过。
桑洛夫脱下帽子致敬,可马库拉叶夫却指指点点地说道。
“你居然对一个搞同性恋的人鞠躬行礼,真不害臊!”
谢尔盖大公尽管迎娶了貌美如花的黑森公主伊丽莎白作为妻子,但夫妻二人一直没有孩子,谢尔盖大公还经常流出关于他喜好年轻男子的绯闻,所以坊间认为这名残暴的莫斯科总督是个搞基的。
5月9日,皇帝尼古拉二世身穿朴素的军服,骑着白马进入莫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