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委员会随后的反应积极,尼古拉二世也表示强烈的支持态度。
下一步是争取国务会议下属国家经济局的批准,用以讨论必要的立法工作。
而金本位改革的工作到这一步时遇到了意料之中的各种阻挠以至于效率缓慢。
首先,由于俄国先前从未有过关于货币理论方面的研究,大量外国的货币理论著作很少被翻译成俄语,因此大部分负责审议金本位货币方案的国务会议议员们对此几乎一无所知,不知所措。
除了多数国务会议成员根本不懂金本位这个问题之外,还有少数表达强烈反对的声音。
这些反对的声音可以归为两类。
第一类是国务会议中拥有大量地产的成员。
这些人反对任何让卢布升值和保持价值的议案,对于出口谷物的地主而言,会上下浮动贬值的纸卢布对自身更加有利。
第二类是国务会议中和维特有过节的极少数人。
比如说国务会议议员维尔霍夫斯基,他曾在本格任期内担任信贷办公室主任,因此在国务会议上有一定的影响力。
他的反对纯粹是从个人的角度出发,因为他认为本来可以接任财政大臣的人是他,所以对于维特坐上财政大臣的交椅心有不甘。
于是国务会议成为了政府运转中最为拖沓的一个部分,维特一次次参加会议进行答复,然后国务会议一遍遍提出各种各样的的问题要求维特进行详细的具体的解释。
国务会议无法否决金本位这个方案,因为尼古拉二世决心要推行,但多数人又对这个改革的必要性一无所知,所以被少数反对者牵着鼻子走,以各种理由阻挠最后变成官僚主义的重灾区。
“既然国务会议无法真正同意这一改革,那么就只能越过国务会议实行改革。”
维特眼看国务会议磕磕绊绊地把金本位方案从去年冬天拖到了今年春天,他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既然走程序走不通那就破规矩办事。
雷厉风行的维特自然不会被条条框框束缚住,他很快就将此事禀报给了尼古拉。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尼古拉对这些政府内的官僚主义早有体会,但他没有那种投入全身心去监督官僚办事
的精力,所以很大程度上他只能依靠更懂官僚更有手段更有能量的人来处理许多工作。
“只要陛下认可由财政委员会来主持货币改革工作,那么我就可以绕开拖泥带水的国务会议将这一工作继续下去。”
维特的心思很简单,财政委员会大部分人都是由财政大臣任命的,因此这个委员会基本都支持他的方案。如果尼古拉二世也表达转而由财政委员会承担改革的审议工作,那么国务会议就没有理由继续阻挠审议工作的推进。
随后他很快便召开了财政委员会内部的专题会议,尼古拉二世亲自出席,与之一同参见的还有国务会议主席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亲王和维特认为立场中立或者支持的国务会议成员。
在换了一批人之后,金本位制度终于被决定为俄罗斯帝国未来的国策之一。
第四十一章,维特体制,其二
金本位制度在政府内的分歧已经逐渐趋于消弭,剩下的事情便是正式将其推广至全国了。
但金本位方案一经公布,可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滚滚敌意朝着维特主导的政府席卷而来。
“为什么俄国国内反对的声音会这么大?”
据尼古拉从报纸、从近日大臣们的讨论、从办公厅秘书处收集的汇报,所有的材料都显示几乎受过教育的俄国人都群起而反对,甚至是受人敬重的自由经济学会也发表反对意见。
该学会创立于1765年,是俄国最早的学术团体之一,在高级知识分子之中有很大的影响力。
这让尼古拉感到万分惊讶,因此找来了维特首相进行讨论。
“的确,自从克里米亚战争以来,我们俄国一直采用纸币,所以,我们的社会上、报刊上以及受过教育的人土中间,都已完全失去了关于贵金属货币的理论和实践的观念。大家都习惯于使用纸币,正像一个人习惯于某些慢性病-样,尽管这些病症在渐渐地搞垮他的肌体。”
维特先是点点头,然后他语气顽固地说道,然后又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评价。
“但这些都是不可理喻的无知行为。”
当舆论场上的风云变幻向首相维特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时,他依旧坚持推进金本位改革,固执但自负的他将这种反对声音称之为“无知”。
“即使是知识分子们也都缺乏这方面的思考吗?”
“是的,陛下。”
维特点点头,他的坚决让尼古拉也定下心。
“从塞瓦斯托波尔战争(克里米亚战争)以来的数十年间,俄国一直采取信用货币。生活在这个时期的几代俄国人都不知道,也没见过金属本位货币。无论在大学里,还是在高等学校里都不讲授正确的货币流通理论,至少是不讲授金属本位货币流通的原则,不讲的原因很简单:在现实中不存在这种货币,因此这种货币似乎只是理论性的东西,而没有实际意义。关于这门课没有几本看得过去的俄语书籍和教科书,除了本格教授写的几本书以外。”
俄罗斯帝国有三大名校,圣彼得堡大学、莫斯科大学和基辅大学。可以说如今活跃在改革中的不少技术官僚都是本格从基辅大学带出来的徒子徒孙。
这也是维特无惧于民间舆论的惊涛骇浪的原因之一,他已经成为了政府内某类政治派阀的主心骨,这是本格给予他的另一项遗产。
等到维特解释完了为什么这些受教育者反对的问题之后他又指出另一类的反对者,即地主阶级。
“凡是希望输出我们的产品的人,主要是庄园主,都认为纸币对他们有利,因为随着我们货币的贬值,他们卖出产品似乎就可以收到更多的进款,也就是得到更多这种已经不值钱的通货。”
为了最大程度谋求从尼古拉二世这里得到的支持,维特以最大耐心向皇帝解释起来。
“比如说,一个卢布的官方汇率是四个法郎,但实际上已跌到两个半法郎,这样的话一位土地占有者向国外输出一普特小麦,得到的法郎相同,但只要卢布的市场汇率低,他们拿到国内用法郎换得的卢布就越多,所以他们认为,卢布汇率下降对他们是有利的。”
“但这是错的?”
尼古拉其实大体已经懂了,但他还是虚心求学地询问说。
“这种看法当然是错误的!”
有时维特对待尼古拉的态度不似人臣,这是那些从亚历山大三世开始就担当大臣的官僚们的通病,他们并不能完全把新皇帝视作一位沙皇,而是过去的那位皇太子,但尼古拉也不是自尊心泛滥的人,他知道轻重缓急。
“因为卢布汇率一贬低,这个土地占有者卖出粮食后收回的卢布数量是增多了,但是,他从海外购买自己使用的大多数商品花费的卢布也更多了。可是,土地占有者不去考虑后面一点,因为他们目光短浅、头脑愚钝,他们想不到事务之间的联
系。”
“那么我就没有什么想要再询问您的了,我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您的工作。”
得到解答的尼古拉如此对维特说道,这让后者十分受用。
“实质上支持我的只要一股力量,因为它胜过了任何其他力量。这股力量就是陛下您的信任,因此,我这里要重复一遍,俄国之所以能实行任何的改革,全部依赖和仰仗陛下的圣明。”
维特虽然很少吹捧,但他的赞美让尼古拉也很不好意思,和他相比,自己这个皇帝当得也太平凡了。
如此这般,因为直接走财政委员会的程序比起国务委员会快得多的多,所以很快关于金本位的法令就摆在了尼古拉二世的办公桌上,只要尼古拉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份法令就可以生效了。
不过对于维特自己绕过程序的这件事,他本人对外辩解说,他在原则上加以谴责,但为了办成这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当没有其他可选手段时,他也愿意破坏一些落后的规矩。
1896年4月13日,沙皇尼古拉二世正式发布诏令,要求铸造金币,并规定金卢布和纸卢布的比值为1:1.5。
至此,俄罗斯帝国实行金本位制度。
当然,并非所有细节都已经详尽阐述清晰,许多小问题还需要未来进一步的诏令加以消除。
4月13日的诏令引起了国务会议中某些国务委员的极度愤怒,有人曾私下称此堪比“保罗一世”法令,“保罗一世”之名通常被用来指称任何看来令人发指或者怪诞不经的皇家举措。
不过国务会议不敢唱反调,它随后还是批准了包含金本位诏令在内的一项法律。
如此,被称之为“维特体制”的组成环节之一,金本位制度正式形成了。
这是一个关于俄国国民经济生活的重大标志,意味着来自西欧的资本主义不再被俄国的专制统治者视为洪水猛兽,相反,资本主义自私自利的魔力将会彻底改造这片古老的俄罗斯大地。
无论多么痛苦,无论多么冷酷。
第四十二章,中俄密约,其上
1896年年初因为金本位制度的敲定而兴起的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其原因是有另一件大事将金本位的热度暂时压了下去,那就是新皇帝尼古拉二世将于五月抵达俄国沙皇传统的加冕地莫斯科完成正式的加冕仪式。
远在北京的乌赫托姆斯基公爵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催促清廷,一定要派出一位大员前来俄国参加典礼。
另一方面来看,清廷的外交政策既然已经转变为联俄制日,朝廷自然需要相应的人才,而放眼“朝中大老臣工,唯一与俄方具深厚渊源,且有长期交手经验者,舍合肥不作第二人想”。
因此联俄制日必是一篇缺少不了“合肥”的大文章。
光绪帝与翁同稣等人虽于此大为不满,但碍于慈禧太后的维护以及帝党势力乏于外交事务的现实,只能被迫接受这一情况。
而对李鸿章自己来说,1895年过得非常难受。
自甲午战争开始,他便一直饱受清流人士的弹劾与诟病,不仅自己苦心经营的北洋舰队在对日作战中毁于一旦,其倚为权力支柱的淮系军队亦于战后几乎被瓦解。
更令李鸿章难堪的是,曾经权倾朝野的自己却以古稀高龄蒙受签订《马关条约》的汉奸之恶名,几度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势。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俄国方面点名要求清国派出举足轻重又懂得外交事务的大臣。
无论是为自己的地位、权势乃至身家性命考虑,李鸿章无论如何都需要把握此次机会,借联俄一事找到新的靠山、影响力,重新挤入清廷的权力舞台中央。
抱着翻身之望的李鸿章踏上了前往欧洲的旅程。
“如果能够让李鸿章在苏伊士运河先同乌赫托姆斯基公爵会晤那就太好了。”
3月,维特将他的一个主意告知了尼古拉。
“你打算把他抢到俄国来吗?”
尼古拉的玩笑话让维特也笑着点点头。
“最好如此,因为据我所知其他国家,比如说英国和德国,都在千方百计地拉拢李鸿章,他们想要让李鸿章先去他们那里再到俄罗斯。”
“乌赫托姆斯基公爵他跟李鸿章的关系如何?”
“还不错,陛下。他同李鸿章过去就认识,这是一个良机,不然如果李鸿章先到欧洲其他什么国家去,一定会被各国人物的各种阴谋诡计影响。”
维特虽然说得光明磊落,但他同样也抱着“阴谋诡计”的目的让李鸿章来俄国的。
于是尼古拉便责成回国的乌赫托姆斯基公爵再次启程前往苏伊士运河,但为了掩人耳目,这次的行程十分低调而且保密。
所以尽管李鸿章抵达苏伊士运河的时候收到了多国的邀请,但他还是坐上了俄国航运贸易公司的轮船,在乌赫托姆斯基公
爵的陪同下抵达了敖德萨。
维特特意在李鸿章抵达的第一个俄国城市敖德萨操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动用了军队的仪仗队。
“陛下,维特的语气真是不像话,就像他是某个大家庭的家长一样。”
陆军部大臣万诺夫斯基私底下找到尼古拉抱怨说。
军队仪仗队属于陆军部管理的权限,因此维特毫不客气地“命令”万诺夫斯基进行准备,但这引起了陆军大臣万诺夫斯基的不快。
“从程序上这样是没错的,但他应该尊重您,我一定会跟他说的。”
当然,尼古拉说的基本都于事无补,当维特在亚历山大三世尚在的时候,他的性格就是那种直话直说、惹人不快的类型。
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同样反对维特的安排,认为李鸿章没必要来圣彼得堡,让他直接去莫斯科或者干脆在敖德萨由外交部派遣专员去谈判就行了。
不过维特极力坚持自己的看法,坚称只有到圣彼得堡由他亲自操办才能谈好,所以尼古拉就责成维特完成谈判的事务。
总之,在4月的最后几天,李鸿章从敖德萨一路北上抵达了圣彼得堡。
在圣彼得堡,维特非常重视这次的会晤,但他还没有真正跟中国人打过交道,于是事先还询问了外交部懂中国事务的人士。
外交部的官员对维特说:“在中国的官场中,官员们最看重的就是排场和面子,要是接待的规模不够宏大,李鸿章就会觉得俄国人不给他面子看不起他,那么要协商的事情也就没有着落了。”
于是维特首先派出宫廷事物部的官员前去接待他,将他接待到了宫殿之后,又派出一队护卫来保护他。
到达圣彼得堡的时候,也是一个非常热烈的欢迎仪式,这样的排场甚至英国的皇太子、德国的亲王或者其他什么上等人物都没有享受过,而且就连下午茶的时候都安排了乐队奏乐,还有舞蹈助兴,甚至还有专业的司仪主持。
除此之外,外交部的官员还提醒维特说,同中国官员谈判首先就是不要着急,因为一着急他们就会认为是风度不好,什么事都要干得从容不迫,一切都要遵从各种中国礼仪。
所以当李鸿章进入首相维特的官邸时,维特身穿华丽的文官礼服出门迎接,二人互相行礼然后鞠躬。
接着维特将李鸿章引进会客厅下令献茶,中俄两国的外交官和随从们则立于二人身后。
“请问阁下是否抽烟?”
维特询问李鸿章抽不抽烟,结果李鸿章只是叫喊了一声,原本立在门外的侍从立即拿着长长的烟袋和托盘进了屋。
接下来的动作就令维特无比惊讶了,从吸烟开始到结束的整个过程,李鸿章的嘴一直在一张一合,胸膛一起一伏,其他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动过。
两个侍卫的动作非常的娴熟,一看就是经过了长期训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