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这场牵扯到反犹、叛国、诬告的案件,法国不可救药、歇斯底里地分裂成为两个阵营:以右派为主的一方相信德雷福斯有罪;以左派为主的一方在几年之后开始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是一次恶意的错误判决的受害者,这次错误判决在极端保守派、反犹势力和军官团的操纵下做出,并在最高上诉法院揭露了虚假证词和伪造证据之后被继续维持。
对于法国的右派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德雷福斯是否有罪,而是即使他是无辜的,让他经受地狱般的折磨也比让赖以保卫国家的法国军队的威信和荣誉受到非议好得多。比起国家的命运和荣誉,一个人的生命和荣誉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法国左派看来,一个国家的荣誉必须建立在真理的基础上,而谎言则会玷污它。如果军方已经不公正地判处一个无辜的人犯有叛国罪,那就要让它纠正自己的错误。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二年时间里,法国将被围绕着这一案件的是非曲直而展开的争斗弄得四分五裂,这场争斗有时近乎一场虽不流血却异常激烈的内战。
法国总统在第三共和国并不是什么实权人物,因为共和国吸取了第二共和国覆灭和拿破仑三
世上位的教训,决心要限制总统的诸多权力,因此这是一个国会独大的共和国。
所以这次费利克斯·福尔到访圣彼得堡的关键是他所带领的法国政府团队,其中就包括外交部长加诺托,此人在法国总统访问圣彼得堡期间连续和俄国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多次会晤,目的就是进一步达成法俄军事同盟的多项条款。
法俄关于两国军事密约的理解分歧在此之前已经有所赘述了,大致就是是否公开、是否只在欧陆生效有所分歧,但总体上来说,两国的同盟关系依旧是进一步加深了。
尼古拉在冬宫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式,和福尔相谈甚欢。
之后法国总统在圣彼得堡考察了俄国的金币铸造厂,维特陪同他做了价绍,福尔还拿到了几枚俄国铸造的金卢布作为纪念品。
俄国自从1896年开始推行金本位制度后,俄国卢布就基本和国际上的其他几种货币保持稳定的汇率了,大致如下:
1英镑=25法郎=5美元=20德国马克=9卢布=10日元
只要各国依旧保持金本位,那么这个汇率基本就不会有变动。
后来法国总统又前往了彼得保罗大教堂,向法俄协约的缔造者亚历山大三世的纪念碑敬献了花圈。
这里有一个小插曲,当法国外交部长加诺托披着斗篷进入彼得保罗教堂,走到亚历山大三世的陵墓旁边时,发现同行的所有人都没有穿外套,于是他恍然领悟自己应该脱下外套。
但他脱下后没有自己拿着,而是理所当然得把斗篷交给了站在一旁的俄国军官。那位军官也很茫然,像个侍从一样拿着法国部长的斗篷,一直到了从教堂出来,加诺托也没有拿回斗篷。这件事让首相维特对法国佬的傲慢感到十分气愤。
法国总统费利克斯·福尔在圣彼得堡待了5天后就离开了。
等法国总统的国事访问结束后,尼古拉带着皇后前往华沙。
波兰在俄国是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波兰的经济发展和民族主义的兴起比俄国的其他地区要更早,历史上从普奥俄三国瓜分波兰之后,俄占波兰领土上就爆发过多次起义。
这些起义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并且将波兰的独立运动推向了另一个极端:即任何形势的放松监管都会激起波兰风起云涌的民族主义和独立情绪,所以俄国将一遍遍地加强各种镇压措施,而空前高压的管制又会引起波兰人的新一轮反抗情绪。
当然,也并非不存在希望能够建立波俄友谊的活动,不过只要俄国对于尼古拉一世开始推行的“东正教、皇帝专制和大俄罗斯”的三位一体保守主义的坚持,那么波俄关系的上限就是比较低的。
现在倒是出现了一次转机,那就是俄国开始推进的宪政,政府不再将地方自治机构当作专制制度的威胁,而是政府的合作者。因此有不少呼声认为可以恢复俄国西部省份,也就是波兰、波罗的海三国、部分白俄罗斯和西乌克兰的地方自治机构。
但是恢复自治存在一种隐患,这种担忧在俄国的保守派中普遍存在。之所以俄国的西部省份没有地方自治,是由于1861年波兰爆发的大起义,为了镇压波兰的独立民族运动,亚历山大二世废除了原本的波兰会议王国,改为所谓的沿维斯瓦河总督区。
所以假如恢复波兰地区的自治,是否会成为一种独立运动的刺激呢?
打个比方就是,一位自诩民主的家长让小孩自己提出中午要吃什么,但小孩真的说自己要吃炸鸡汉堡的话,家长就会千方百计找理由否决,必须让小孩吃家长所青睐的午饭。
俄国的心态大致就是这样,既想培育波俄友谊,但又不肯松手,原因是担心波兰的独立运动。
某种程度上这个问题在目前是个死结,所以尼古拉也只是抱着释放善意的姿态前去的,他还没什么特别好的主张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亲不亲,阶级分。沙皇尼古拉二世抵达华沙之后,就受到当地波兰大贵族们的欢迎,波俄友谊在上层权贵之间还是有不少存在的。
然后尼古拉前往别洛斯托克参观了华沙军区的军事演习,别洛斯托克是俄语名称,波兰语是比亚韦斯托克,位于沿维斯瓦河总督区的苏瓦乌基省。
如果要提及目前俄国的陆军,从大体上说,如今的俄军精神面貌依旧延续自亚历山大二世时米留京所主导的军事改革。
米留京军事改革的考察对象是法国陆军,依照法军模板在俄国建立军区制度、建立普遍义务兵役制度、建立军官学校提高军官素养、建立陆军部对军事的绝对领导权。
这个时代欧洲陆军的改革思路大致都在沿着中央集权、强化动员机制、引进新式武器这几个方面着力,唯独的例外可能是德国陆军。
普鲁士军官团强调下层军官的自主发挥,因此德国陆军拥有远
超法军或者俄军的灵活性,但这也是双刃剑,提高指挥艺术上限的同时,也存在不听指挥盲动的风险。
之所以提及俄国的陆军是因为尼古拉曾经询问过近卫军司令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大公,如今俄罗斯帝国的陆军是否需要什么改进。
这位身高达到1.9m的军队统帅给出了一个令尼古拉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答复。
由于上一次1877年的俄土战争俄国胜利了,因此尼古拉大公认为如今的俄军大体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俄军需要进一步改进的话,他的方案就是更多的训练、更多有素养的军官。
尼古拉大公的理由很简单,俄国财政有限,一味跟欧洲国家一起搞什么速射炮军备竞赛这种,对俄国这样的穷国是承担不起的,因此俄军要提高战斗力,法子就是训练、训练再训练。
尼古拉对19世纪末的陆军军事方面几乎没有什么了解,他只知道机枪大炮很好用,可尼古拉大公的建议也很有参考价值,相比于现在就要多花钱的军备,训练部队和培养军官似乎是一个比较廉价经济的选择。
等到未来俄国财力有所好转的时候,列装马克沁机枪也不迟。
尼古拉如此心想,于是他便任命尼古拉大公开始着力于在部队组织度和军官素养上提高俄军战斗力。
言归正传,关于是否要在波兰开展地方自治机构的建立,这个问题尼古拉很谨慎地只是含糊说了个大概,他还没有完全打定主意。
于是波兰问题暂时被搁置了,而尼古拉又到了别洛韦日森林周边的皇家猎场打了几天猎。
别洛韦日就是后世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给苏联钉上棺材板,签订建立独联体协议的地方。
9月19日,尼古拉回到圣彼得堡。
第十五章,法国“圣人”菲利普
等尼古拉和皇后亚历山德拉返回圣彼得堡的时候,发现站在火车站月台上等候的警察和宪兵数量比以往要多得多。
“最近的革命恐怖活动有复苏的迹象,为陛下的安危着想,只能出此下策。”
听到前来迎接的内务大臣戈列梅金的解释,握在尼古拉手掌中皇后的手指都紧张地抓紧了。
“嗯,我知道了,你做得不错。”
尼古拉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在众人簇拥下沙皇夫妇钻进了一辆特制的马车车厢中,车厢的木板下有一层薄铁皮,用来抵挡革命恐怖分子有可能丢来的“石榴”。
“石榴”是革命者对手榴弹的代称,当年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就是被一颗石榴炸死的。
当尼古拉夫妇二人坐在安全的车厢中时,亚历山德拉立即就对尼古拉出声抱怨。
“尼基!难道你不能做点什么吗?”
“现在要做的话,除了减少外出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既然那些……猖狂的歹徒已经丧失理智了,应该打击他们……更多的警察,还有绞刑架。”
皇后的怀里还抱着夫妇都喜欢的长子彼得,这个小家伙自打会走路之后就不喜欢被抱着,到处乱跑乱钻,现在在母亲怀里也不安分地扭动。
保罗倒是懒洋洋的,尼古拉靠着以前的见闻做了一个简陋的木制婴儿座椅,可以躺下去也能坐起来,放在马车车厢的座位上后他就躺在里面睡大觉。
“打!打!呼呼!”
彼得重复母亲的话,虽然他还不能明白很多词汇的意思。
亚历山德拉现在从精神上已经逐渐成为了一名俄国皇后,至少在几年前她大概是说不出来要用武力无情镇压这类的字眼。
“普列维会负责这些工作的,他干得还挺有效率的。”
一如既往地,尼古拉不太愿意跟亚历山德拉多谈这些国务上的工作。一方面是他自己对秘密警察的工作不太熟悉,另一方面奈奈在政治上的理解可能太过于“俄国化”了,这或许是因为对她耳濡目染的俄国的上层宫廷就是如此腐朽,除了镇压、镇压再镇压,就说不出什么别的统治术了。
亚历山德拉更多地也是一种对当下发生事态的应激反应,最直观地说了一些自己的简单粗暴看法后就被尼古拉提出的其他话题干扰带偏了。
“最近圣彼得堡有一位特别灵验的法国传道士,听说他使用超自然力量治愈不少人的肺结核病,还会通灵术和预言!”
皇后亚历山德拉突然兴致勃勃地提起了她从宫廷的女侍臣那里听说来的一则神乎其神的民间消息。
尼古拉是不了解这些招摇撞骗的欧洲版“神汉巫婆”,但是当今这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尾声,即使是科学发展最快的欧洲也存在大量的迷信受众。
在皇后的口中,尼古拉才知道,最近圣彼得堡似乎从法国巴黎来了一位名叫尼季耶·安泰尔姆·菲利普的“气功大湿”,名气很大,有许多神秘色彩。
“你的弟弟格奥尔基不是也有肺结核吗
?说不定菲利普有什么秘方可以把他治好。”
亚历山德拉同样是那些来自法国似是非是传闻的受众者。
当然,这些传闻有许多对尼古拉来说是非常离谱的,比如说俄国的宫廷贵族相信菲利普不是人类生育的,有可能是天使还是什么怪力乱神的存在的后代;还说菲利普会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法术,总之很多皇后嘴里说出来的话让尼古拉感觉已经穿越回了画风是中世纪的玄幻世界。
“好了好了,那个什么菲利普我看就是个很会夸大自己的江湖骗子,假如真的有那么神奇的功效,他应该在巴黎或者伦敦早就成为权贵们的座上宾了。”
越听越感觉离谱的尼古拉生怕亚历山德拉真的把这个菲利普大湿请来给病怏怏的格奥尔基治病,没效果是大概率事件,要是给治死了那就不好了。
不过尼古拉这样一打断倒是让亚历山德拉有些不高兴了。
“尼基你怎么能断定他就一定没有什么现在科学还没有掌握的能力呢?就像是我跟你一起去朝拜的圣塞拉芬遗骨,当时教会为我用治病的圣水沐浴,后来萨罗夫圣人不就为我们带来了彼得吗?”
这件事的由来是,尼古拉和亚历山德拉结婚之后,为了让自己能够头胎生个儿子,皇后拉着尼古拉去拜了拜据说很灵验的东正教圣人塞拉芬的圣物,也就是塞拉芬的尸骸,还用所谓的圣水沐浴,就像是中国的烧香拜佛求子一样,等后来彼得出生之后皇后亚历山德拉就逐渐开始对东正教崇拜了。
尼古拉当然是不相信这些宗教活动的,而且拜个什么神人然后自己妻子就会怀孕这件事总是让他有一种自己是耶稣便宜老爹约瑟夫的感觉。
“圣塞拉芬灵验,不代表菲利普灵验,我不觉得那个法国人有古代圣人的神力。”
对自己老婆灌输枯燥难懂的科学理性思维,尼古拉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口才,反而说不定还会惹奈奈更不高兴,于是他干脆就顺着奈奈的说法让她自相矛盾,把东正教圣人和菲利普区分开。
“你说得是,格奥尔基说不定也可以去沐浴那些可以治病的圣水。”
亚历山德拉一连串说出了不少在俄国民间都有治愈疾病功效的各路圣人,在宗教了解上,皇后作为生长在伦敦的法国人,已经打败了尼古拉这个半路出家的俄国人。
关于怪力乱神的话题等马车停在冬宫的门前后,就停止了。
不过菲利普这位江湖骗子在圣彼得堡由于受众颇多,因此受到了不少俄国贵族的青睐,其中就有罗曼诺夫的大公们。
被尼古拉委以重任的近卫军司令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大公就十分推崇菲利普,虽然他在军队中是一名稳重的改革派,但在宗教和信仰上却十分迷信,对菲利普的弄虚作假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了尼古拉沙大公的穿针引线,菲利普在俄国上层也就更吃得开了。
第十六章,平静的十月
那位法国来的“气功大湿”菲利普在俄国混得风生水起,但暂时还没有进入到尼古拉的私人圈子里,沙皇也就对这个江湖骗子没有做出什么干预。
尼古拉是不大喜欢多管事的,这些被菲利普蛊惑的受众本就是迷信信徒,所以即使他把菲利普赶跑了,也肯定会被其他什么神汉巫婆趁虚而入,所以尊重他人选择,除非惹出什么事端,有理由插手了再干预。
尼古拉前脚刚返回冬宫没几天,又一个国家的代表团就来拜访沙皇了。
这个国家是刚刚击败意大利的东非雄狮埃塞俄比亚。
10月15日从埃塞俄比亚远道而来的代表团中除了粗通俄文的埃塞俄比亚皇帝代表奥托·约瑟夫之外,还有一位俄国人列昂捷夫。
列昂捷夫是这个时代非常普遍的欧洲冒险家写照,本来是一位落魄的军官,后来可能是看了欧洲其他国家冒险家在异域发大财的新闻,开始从事殖民冒险活动。
从事这种冒险活动最重要的技能是脸皮厚会吹牛,吹得越大,就越有人傻钱多的天使投资人给你钱。
这位列昂捷夫就是如此,他靠关系加入了俄罗斯帝国地理协会成为其中一员,然后混进了俄国对埃塞俄比亚的考察活动。等到了非洲之后,他上蹿下跳愣是把自己抬成了领导,然后故意在跟埃塞俄比亚皇帝孟尼利克二世谈判的时候把地理考察队说成是俄国外交使团,并声称俄国要支持他与意大利的战争。
这人仗着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发达的通讯技术搞两头骗的游戏,把埃塞俄比亚人唬得一愣一愣后就跟着埃塞俄比亚的使团返回了俄国。
列昂捷夫靠着自己跟俄国外交部和陆军部时有时无的联络硬是让埃塞俄比亚人相信他有俄国官方代表的身份,所以混到了埃塞俄比亚赤道省总督的职务,虽然这个地方荒无人烟,但他拿到官职后就自称阿比尼西亚伯爵,然后再
跑回欧洲和俄国去拉更多投资。
一会儿搞什么贸易特许权,一会儿搞点股票投机生意,总之在两边还挺混得开的。
他现在混进埃塞俄比亚的这次代表团就是因为他有了一个新的骗局,由头是为俄国在非洲的殖民事业做贡献。
因为埃塞俄比亚信仰科普特正教,跟俄国的东正教有一些沾亲带故的元素,所以一些大开脑洞的俄国帝国主义者认为可以借此理由把埃塞俄比亚置于俄罗斯帝国的保护下,到时候过十来年再把它吞并了。
不过列昂捷夫把他的所谓商业计划提交给俄国财政部后,维特一眼就看出这个人是个骗子,后来俄国政府内部稍加调查就戳破了列昂捷夫的骗局,所以他现在想借着或许能面见沙皇的机会,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尼古拉二世给他新一轮的天使投资。
但是这个闹剧在列昂捷夫还没有踏进冬宫的时候就结束了,他被俄罗斯帝国地理协会开除了,任何可以代表俄国官方身份的职务都被解除,因此恍然大悟的奥托·约瑟夫自然是不会带着这个俄国骗子去面见沙皇的。
这件事自然也是奥托·约瑟夫在觐见尼古拉的时候,当成的一件趣闻与沙皇提及的。
这次的代表团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协议达成,之后尼古拉还接见了暹罗和大韩帝国的代表团。
当尼古拉听到大韩帝国这个称呼的时候还愣住了,小声询问身边的秘书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1896年朝鲜国王李熙因为害怕日本人跑去俄国使馆,可老是待在俄国使馆被朝鲜士人认为太丢脸,于是在1897年2月搬回汉城去了。
朝鲜人觉得,大清国甲午败给日本后朝鲜获得了独立,既然独立了,那么就不应该用过去作为中国附属国的那一套年号、国号,要提高朝鲜的国家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