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尚且留有一分理智的他，还是看向了敌军最为薄弱的战场北面，下达了突围的军令：“向北突围……”
“末将领命……”
女真千户说着打马向北冲去，身后跟着数百骑。
半个时辰之后，厮杀停止，这片西北大地重归宁静。
一片雪花自空中缓缓飘落着，最终打在了这片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又好似别有目的，只为埋葬这数万尸体。
大宋泰安元年十二月十八（宋徽宗抢回皇位之后定的年号，作者随便取的，没有寓意），六万府州军战胜六万女真西路军，杀敌五万多，伤亡两万多，入后世之史册。
……
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叶凡放下手中巨刃。巨刃被血染红，又因为寒冷凝结成一层血壳，已然不见刀刃。
他坐在了地上的金兵尸体上，拿掉了脸上铁面具，拿掉了头上的头盔。
显露出来的是他那年轻的脸庞，还有乏力的神情，因为太累呼吸有些沉重，嘴里向外吐着白雾。
感觉到头部的疼痛，他低着头，伸手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以此来缓解疼痛感。
不远处，杨义朝他打马过来，临近之后下马禀道：“将军，完颜宗翰往北面逃了，是否要追？”
叶凡还在低头揉太阳穴，没有回答。
也就在这时，一名侦查营的骑兵至南面打马而来，临近之后下马，急忙禀道：“启禀将军，半个时辰前，在南面百里之地发现宋朝大军，他们往这边来了。”
杨义闻言脸色稍微一变，看着叶凡，等待着叶凡的说话。
叶凡放下了揉太阳穴的手，抬起头看向了杨义，缓缓说道：“让他逃吧。传令下去，让折可求和王荀将城中百姓往横山那边转移。还有……”
叶凡看向战场那边的五十多名门火炮，有些可惜地说道：“把火炮全毁掉，府州城内的都作院也给烧了，带不走的一切火器，什么都不留。还有，除转移百姓的城中将士之外，留少数人打扫战场照顾伤兵，其他还有战力的人全部来这里集合。这场仗虽然赢了，但事情还未结束，让所有人都忙起来，速度快些，时间太紧了。”
“是。”
杨义应下便骑马离开。
叶凡这才看向方才通禀的侦查营骑兵：“继续盯着宋军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来通禀情况。”
“属下领命。”侦查营骑兵应下未有动作，又说道，“将军，属下还有一事要禀。”
“说。”
“南面五十里发现宋军骑兵三百余骑，他们看到从这里向南成功突围的百余女真骑兵，现在一追一赶，已经往西面去了。”
“宋军追金军?”叶凡有些讶然。
这名侦察营骑兵回道：“是。”
这是小事，叶凡也没想太多，可能就是逃跑的金军不想反击，这才让宋军这样追。
他也想不到，逃跑的是被他吓到的完颜娄室。
他更想不到，追击者是岳飞，还有他派去寻找岳飞的施平安。
府州城，长街上，巷道中。
百余名骑兵飞驰进入府州城，分散狂奔，喊声渐渐传至城中所有人的耳中。
“金军大败，宋军将至，叶将军有令，所有人收拾东西，速速从西城门出城……”
“金军大败，宋军将至，叶将军有令，所有人收拾东西，速速从西城门出城……”
……
“金军败了，金军败了……”
“我们得救了……”
“快，孩儿他娘，收拾东西我们快些出城……”
“……”
听到金军大败的百姓皆带着喜悦，听闻要离开了，便快速收拾着东西，他们知道，要搬家了。
林府。
林老太公房内房外，站满了林家的人，神情皆是低落难过。
行将就木的林老太公卧病在床，床边，林若水流着眼泪握住了他的手，略有抽泣。
“若水……好孙女……别哭，这……这是爷爷的命。爷爷跟你说啊，刚才在梦里，爷爷梦见我那孙女婿西征胜利，带着大军回来……赶走了城外的女真人……”他无力地说着，觉得不对，又缓缓摇了摇头，“不，这不是梦，我……我那孙女婿，他……他一定会回来，赶……赶走城外的那些女真人。”
就在这时，传令兵的声音传到了这里：“金军大败，宋军将至，叶将军有令，所有人收拾东西，速速从西城门出城。”
传令兵的声音，林家众人，包括林老太公都听见了。
林若水流着眼泪激动说道：“爷爷你听见了吗？他真的回来了，金军败了。”
林老太公无神的双眼因为这一消息有了片刻的光，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爷爷听到了，我那孙女婿回来了，金军败了……哈哈哈……咳咳咳”他大笑着，又因为大笑咳了几声，停止咳嗽之后又大声说道，“只可惜，我林镇北年老体衰，不复当年之勇武，否则也定要骑马握刀，大砍女真头……颅……”
“爷爷……”
“爷爷……”
林老太公咽下最后一口气，林家三代子孙，无论房内房外，皆跪倒在地，一阵阵哭声传出。
……
雪越下越大，给尸山血海的战场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层，遮住了该有的血腥味。
叶凡在稍高处骑着战马，面对着下方集中起来，还有战力的两万府州军将士。
“众将士听令，家有父母者出列、家中独子者出列、家有妻儿者出列，全都站到我身后。”
叶凡下令，下方众人有人疑惑，有人想到了什么，却都纷纷动作起来。
第242章 离开
待众人行动完，叶凡面前的将士只有五千不到，有人没马，有人没马，叶凡身后的也是如此。
“前方无战马者，向后方有战马之人要马，然后再回到我身前。”
闻言，叶凡身前两千多没有战马的人纷纷行动，没多久便骑着战马回到了叶凡身前的队伍，然后又跳下了马。
四千多人，牵着战马，看着叶凡，等待号令。
“我身后将士护送百姓去往横山，身前将士全部上马。”
四千多人闻言，整齐上马。他们知道他们要去干嘛，叶凡身后的所有将士也都知道。
“将军。”听见身后有人出声，叶凡扯动缰绳，战马转身，看到说话之人是王禀，只见他继续说道，“末将应该不满足站在你身后的条件，将军是知道末将的情况的，纵使末将战死了，有末将那不成器的儿子还在，末将便再无牵挂，所以末将应该站在将军身前才是。而且就算末将满足站在将军身后的条件，王禀也要誓死追随将军。还有，将军也是有妻儿之人，怎能不顾自己，而只顾忌我们呢？王禀愿一同前往。”
王禀说着，骑上了战马。
王禀一旁的李负胜这时也说道：“将军，这一路来我们共赴战场，荣誉共享，为何到现在还不能生死与共呢？李负胜，誓死追随将军……”
方才站在叶凡身后，有马者还有四千多人，此时皆纷纷骑上了马，随后齐齐喊道：“誓死追随将军，誓死追随将军……”
叶凡看着他们，一直淡然的脸终于有了波动，随后扣上了那张铁面具出声下令：“出发……”
风雪之中，八千多骑，跟着叶凡往南边奔驰而去……
府州城西门，三十万百姓，在将士们的带领下，陆续出城了。
雪花打在了众人的脸上，前方，是新的方向，许多人不知道他们要去到哪，也没必要知道，因为他们许多人已经习惯了军队去哪，他们就跟着去哪。
而且他们许多人的家属都跟府州军有关。是父亲，儿子，丈夫，兄弟。
都作院负责者陈忠，在这都作院外，看着燃烧起来的都作院，心中略有可惜与惆怅，里面生产火器的设备，离开太原城时都不曾抛弃，可现在为了赶路躲避可能到来的战乱，就这样一把火给烧没了，怎能让他不可惜？
一道大门口，陆红牵着四岁孩童走了出来。
“娘。我们这是要去哪？”
王沆看着街道上的马车和拖家带口的人群，天真地问道。
“沆儿乖，我们这是又要离开了，找下一个新家。”
陆红耐心回答着孩童的问题，随后抱起了他，上了门口已经等待好的马车。
马车里，还有林若水，抱着小叶辰的丫鬟小柳，以及胡小妹。
待娄氏最后上车，马车动了，去往那众人都不曾去过的地方，那是横山以西，西夏地界。
“别挤别挤，排队出城。”
西城门口，都头胡猛领着部下指挥着出城的队伍。
都作院运着火药及一些火器的七八辆马车陆续出城，胡文清出现在了这马车队伍里。
他看见正在指挥队伍出城的胡猛，开口唤了两声：“二弟，二弟……”
“大哥。”
胡文清走到胡猛身边，看着其脸上早就烙上的刀疤，还有手臂上捆绑着的带血绷带，关切问道：“二弟这伤……”
“大哥放心，俺这只是浅浅的刀伤，没什么的。”
胡猛憨厚一笑，让胡文清不要担心。
胡文清闻言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这天这么冷，二弟受了刀伤可马虎不得，莫要得了伤寒。”
“大哥放心，军中大夫给俺看过来，还给上了药，没大碍的。”
“那就好。”胡文清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大哥先走，俺还要在这指挥队伍呢。”
“嗯，一切担心。”胡文清拍了拍胡猛的肩膀，跟着都作院的马车队伍离开了。
……
尸山血海的战场，仍有人在寻找伤兵，一个个伤兵被担架逃走，军中大夫们提着药箱忙碌着，看着一个个重伤员慢慢死去，却无能为力，只有无力的叹息。
战场的一处，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寻找着伤兵，也是在寻找大战后就见不到的兄弟。
“小四……”
某一刻，他翻开一具趴在死人堆里的尸体，看着那熟悉的脸庞，喊了出来。
青年也似乎感觉到了哥哥的到来，垂死之际，缓缓睁开了双眼，想要在看一眼这个世界，还有哥哥。
“哥……”他无力地动了动嘴唇，“我们……我们是不是打……打赢了。”
“嗯……我们打赢了女真人。”徐三看着徐四身上的被长枪捅穿的身体，以及微弱的气息，一边流着泪，一边点着头说着。随后对着周围拿着担架的士卒大喊，“来人啊……救我弟弟……”
拿着担架的士卒闻言跑了过来。
准备搭把手把徐四往担架里抬，只见徐四摇了摇头，说道：“哥……别废力气了，我……我不行了……”
“别说傻话了，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徐三说着就要动手抬走弟弟。
“哥，”徐四抬手握住了哥哥的手，“我真的不行了，就让我看你最后一眼……跟你最后再说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