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申时，雪未停。
府州城东面三百里，金地朔州城。
女真东路军主力来到了这里。
朔州城府衙内，完颜宗望坐在了首位，手中握着一杯热茶，放在嘴边吹了吹，喝了一口，驱走了一路的寒意。
下方，曾是辽人，现是金廷知府的中年，有些手足无措，抬头看了眼完颜宗望，发现其喝了一口热茶之后放下茶杯看向了自己，连忙谄媚开口：“魏王殿下来此朔州城，下官不知，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完颜宗翰没接中人官员这些客套的话，而是说道：“方才本王领大军入城，城中百姓见到我们为何不夹道欢迎，反而刻意躲避？莫非，他们还觉得他们自己不是我大金的子民？还是你这一地父母官，带头让他们这样想的？”
“殿下明察。”中年官员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下官一心只为大金，绝无二心啊。”
“那这城中百姓见到我们为何如此？”
“殿……殿下，下……下……下官不敢说。”
中年官员害怕得说话都结巴了。
“嗯？”完颜宗望皱眉不悦，“本王让你说，你有何不敢说？莫非，你觉得可以不回答本王的问题？想轻视本王？”
“下官不敢，下官怎敢轻视魏王殿下。”中年官员连忙解释，“城中百姓对我大金铁骑心存惧意，是……是因为宗翰元帅南下伐宋，筹备粮草，征收士卒之时，方法有……有些强硬。”
“这朔州城乃是我大金的城池，城中百姓亦是我大金的百姓，筹备粮草，征收士卒有什么不应该吗？难道就因为这样，这城中的百姓就惧怕我们？”
中年官员实在是不想说得太仔细，他得罪不起完颜宗翰。
但他也知道他更得罪不起眼前的魏王，于是将完颜宗翰强制抓城中男子充军，甚至将城中漂亮女子抓去充当军妓的事都说了出来。
完颜宗望闻言，这才知晓了这城中百姓见到他们为何如此害怕。
完颜宗望没说什么，让中年人离开了这里，自己一人留在这府衙正堂。
已至申时，不能再继续行军，今晚大军便要在这朔州城歇息一晚。
没多久，正堂外传来了传令兵的声音：“报……”
“进来。”
完颜宗望话落，传令兵快步走了进来，单膝下跪，拱手禀道：“启禀殿下，前日宗翰元帅率领大军与府州军在府州城外发生大战，最终大败。宗翰元帅生死不明，娄室将军突围成功，却在逃亡途中被宋军趁机发难，现如今生死不明。府州城……”
传令兵还未将所有情报禀完，只听一声响动，吓了一跳，抬眼望去，首位面前的木桌翻倒，完颜宗望坐在首位上一脸怒不可遏。
传令兵也能猜到完颜宗望在愤怒什么，毕竟那两个宋朝的皇帝是眼前这个魏王殿下主张放回去的。
但放回去的那两宋朝皇帝不仅没有听他的话，居然还派大军来了这西北，现如今还趁机发难，让完颜娄室生死不明。
这一下终于可以确定，宋军是敌非友，那汴梁城内的宋朝皇帝辜负了他的决定。
“继续说。”
完颜宗望强压怒火，让传令兵继续通禀。
“是。”传令兵也被完颜宗望这愤怒的样子吓得愣了片刻，顿了顿继续说道，“府州城内已空无一人，四殿下领着我们追到了横山脚下，发现了府州军民跨过横山的足迹。横山之上，也有守军，想来便是断后的府州军。”
第253章 完颜宗望的想法2
“横山？”
完颜宗望不知横山是个什么地方，出言询问。
“回殿下，横山乃宋夏边界的一处山脉，阻断了通往宋夏两国之间的道路，易守难攻。”
闻言，完颜宗望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姓叶的这么快将所有人转移到了西夏地界，又在那易守难攻的横山留人断后，此番计划，就像是提前想好一样。包括西征打下西夏疆土，用于转移军民，似乎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毕竟与我大金为敌的宋朝反贼，不仅要面临我大金的征伐，还要面对宋军，这西北府州城怎么看都是一个众矢之的，不可久留。若真是本王想的这样，这姓叶的果真厉害。带领一群反贼，就打得二十万西夏精锐丢盔弃甲，现如今还战胜了我女真西路军，这样的人当然厉害。这姓叶的如果不死，府州军如果不灭，再任其如此壮大下去，将是我大金一统天下的阻碍。至于宋军那边，本王不能意气用事，等灭了府州军之后，再来对付他们，擒住那两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也能来得及。
如此想着，完颜宗望心中有了决定，快些打下横山，彻底灭掉府州军。
“报……”
就在完颜宗望想着这些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另一个传令兵的声音。
“进来。”
传令兵走了进来，禀道：“启禀殿下，宗翰元帅方才进了城，说是要见殿下。”
“哦？”完颜宗望一脸讶然，没想到完颜宗翰还活着，也想快些知道他的情况，于是对那传令兵说道，“带他过来。”
府衙门口，一身狼狈的完颜宗翰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给他领路的是那传令兵。
方才与完颜宗望对话的朔州城知府看见完颜宗翰也来到了这里，虽然见其一身狼狈模样，而且看起来心情不好，却还是一脸谄媚地迎了上去讨好：“不知宗翰元帅到来，下官有失……”
“滚开……”
远迎二字还未出口，就直接被一脸怒意的完颜宗翰吼了一声，吼完之后，完颜宗翰脚步未停，一瘸一拐地走了，直接将其无视。
朔州城知府望着完颜宗翰的背影，矗立在雪中，一脸难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完颜宗翰真是不知好歹。
心里虽然这样想，朔州城知府却连表现出一点生气的样子都不敢，只得默默忍受。
完颜宗翰走入府衙正堂，看见了坐在上首的完颜宗望，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坐到了右边最前方的位置。
伸直了瘸了的腿，倚靠在椅子上，这才侧头看向了完颜宗望：“想来魏王已知本帅战败一事。”
“确已知晓。”完颜宗望叹了一口气，算是理解完颜宗翰现在的失落，“你还剩下多少兵力？”
“跟着本帅突围出来的，四千骑不到。”完颜宗翰一脸失落，“银术可战死，很多人都战死了。”
“四千？银术可还战死了？”
完颜宗望闻言讶然，他知道完颜宗翰败了，但没想到败得这么彻底，六万大军就这样断送了，完颜银术可战死，在加上完颜娄室生死不明，女真西路军不就亡了吗？
面对完颜宗望的惊讶与一脸不可置信，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完颜宗翰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战打成这样，回到上京面对陛下，你如何交代？”完颜宗翰又问。
“此战大败，本帅已再无脸面回到上京，面见陛下。”完颜宗翰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正堂中央，面对上首的完颜宗望，单膝跪了下来，拱起了手，全然没了昔日的傲气，带着请求的语气说道，“请魏王发兵攻打府州城，灭掉府州军。这府州军若是不除，我大金一统天下必遭阻碍。”
完颜宗望也有些想不到完颜宗翰会有此举动，两人分别统帅女真东西路军，在大金，两人相互制衡。南下伐宋，两人虽是结盟，却也各自争功。
可谓是一个看不起一个，意见也经常不合。
就比如完颜宗望想放二帝回去，而完颜宗翰极力反对。
“攻打府州城？看来你还不知道，府州城现如今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完颜宗望没答应完颜宗翰的请求，而是告知府州城现如今的情况，见完颜宗翰这么跪着也不好，出言道，“你虽打了败仗，却还是一军统帅，与本王平起平坐，不能对本王行如此大礼，起来吧。”
完颜宗翰起身，坐回了方才的位置，揉了揉自己跪疼的瘸腿：“府州城变成了空城？人都走光了？”
“已翻过横山，去往西夏地界。”
“那还不赶快追？”完颜宗翰急道，发现自己语气不该如此，又对完颜宗望说道，“还请魏王出兵追击。”
“姓叶的不是傻子，知道我们会追，早就留人在横山借助地势之利断后，想要短时间攻下这横山，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完颜宗望又故意说道，“本王此番举兵西北，也不全是为了府州军，还有宋军。”
“魏王不曾与府州军交手，不知府州军对我大金的威胁也属正常。但我得提醒魏王，府州军如果再这样壮大下去，别说我大金一统中原会变得困难，就是立国也会受到威胁。”完颜宗翰觉得这样说服不了完颜宗望，继续说道，“魏王知道他们的火炮能打多远吗？能打到两里开外，那威力胜过汴梁城上的火炮数倍。还有他们那天上飞的热皮球，可以将地面的一切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有敌人都能看到，还有他们的火枪，射程比宋朝的神臂弓还要远。只要我们战胜了他们，这些东西就都是我们的，到时这软弱宋人还不是等死的份，那两个狗皇帝早晚也会被我们擒回。只要有了府州军的这些东西，我大金统一中原指日可待。”
“你可知娄室突围之后，遭受宋军发难，现如今生死不明？”
完颜宗望还是没有答应，继续试探完颜宗翰对付府州军的决心。
“什么？”完颜宗翰大怒，“这宋军真敢对我大金出手？”
之前他派去太原城的金廷礼仪官没有回来，他还只是猜测宋军是敌非友，此时听见宋军对完颜娄室出手，他自然怒不可遏。
第254章 懊恼
朔州城府衙正堂内。
完颜宗翰对趁机发难的宋军一脸怒不可遏，回归理智之后还是觉得先灭了府州军为好，不可意气用事而去攻打宋军。
“魏王，我还是那句话，只要灭了府州军，那该死的宋军早晚会败在我女真铁骑之下。”
“本王听闻，横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再加上这多日里的大雪。你觉得姓叶的能让我们轻易打过去吗？”
“自然不容易，但府州城外的那一仗，我虽然大败，府州军也损失惨重，驻守在横山上的府州军兵力定然不多，魏王现在攻打横山，是最为合适的时机。”
“来人。”完颜宗望也不再多说什么，就算没有完颜宗翰说的这些话，他也有了灭掉府州军的想法，顿时朝门外大喊。
守在门外的传令兵听见喊声，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下听令：“属下在。”
“传令下去，明日辰时，举兵横山。”
“属下领命。”
传令兵应下离开，完颜宗翰侧头看向坐在上首位置的完颜宗望，对其突然的转变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再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夜晚，汴梁城。
皇宫御书房。
宋徽宗在批阅奏章，内侍老宦官在御书房门帘外禀道：“官家，老奴有要事相禀。”
“说。”
“太原城传回消息，前日府州城外，姓叶的反贼大败女真西路军，已将城中军民全部转移至西夏疆域。”
宋徽宗停住了批阅奏章的笔，脸上的神情虽然没太多变化，心中却已波涛汹涌。仿佛听到的话不是真的，但何人胆敢欺君。
他只是不敢相信。
一年前那站在太原城头上杀了自己儿子，高呼造反的叶姓反贼，居然在打败西夏之后，又回来打败了女真西路军。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与不应该。
这也是他做回天子之后，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叶凡的威胁。甚至这种威胁已经超过了女真人对大宋的威胁。
毕竟叶姓反贼能打败女真西路军，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能打到这汴梁城，打到这皇宫，那自己这江山还怎么捍卫？自己这皇位如何能坐稳？甚至于自己的性命如何能保？
宋徽宗一时间不由陷入懊恼，如果当时自己不将皇位扔给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而是勇敢一些，继续做这个天子，坐镇汴梁城。
定然能在太原反击战胜利之后，重用王禀。
而不是像他那儿子一样，对王禀产生猜忌。
若是如此，会不会就没有这靖康之耻，自己还留在金地的所有妃子儿女也不会落得此番惨痛遭遇。
他当时自扬州回到汴梁城，也干预过此事，也提醒过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但当时的他，已然不是天子，而是一个没有了任何实权的太上皇。
被俘之后，每每想起此事，他都略有懊恼，但今日得知叶姓反贼大败女真西路军，他终于彻底懊恼了。
可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怎么后悔都没有用了。
他甚至想过向姓叶的招安，承诺只要对方愿意被招安，一切可以既往不咎，恕了其弑杀肃王的罪行。
但怎么能既往不咎呢？那是一个杀了自己儿子的反贼，而自己可是这大宋的天子，如果既往不咎，自己这皇室权威在这天下人面前又算个什么？
康王称帝招安不敢给其承诺，自己重新做回天子也不敢给。
他们之前派人去招安，招安的对象从来都不是姓叶的，而是王禀，是折可求，是胜捷军和折家军。
但这两个人，不都认姓叶的为主了吗？这两支军队，不也都姓叶了吗？
每每想到这些，宋徽宗都尤为纠结，最终只能告诉自己，那是一群反贼，一群永远不可能被招安的反贼。
终有一天，一定会被剿灭的反贼。
他合上了奏章，看向了珠帘外的老宦官：“西夏？那反贼又去了西夏？”
“回官家的话，太原城传回的消息确实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我大宋军队驻扎太原，也有可能是因为完颜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