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是几千王公贵族，有人黯然神伤，有人长吁短叹，有人垂头丧气。
太原城北。
怀德门，城楼上。
叶凡和王禀，还有众多胜捷军将领，甚至是张邦昌为首的众文官也在。
此时的他们，正望前方撤退的女真大军，还有被女真大军带走的几千王公贵族。
张邦昌不知道的是，这些人中也有自己的家人。
或者说他已经猜到，只是不愿意去想这些，因为独善其身已然很不容易。
若不是来了太原城，自己也跟这些王公贵族一样，成为女真人的俘虏。
当然，几千王公贵族只是他们看到的，他们看不到的还有东路军。
完颜宗望那边，可是二十万人，这些人走了两个月，估计已经离开了国土，踏上了陌路，许多人，终将客死他乡。
城墙上，众人只是望着前方的大军，没人说话，许多人的心情都是复杂的。
第106章 反扑1
天色渐晚。
太原以南九十里，清源城。
曾经的万余人口县城，如今安静无人，只有几声悲泣的鸟鸣。
城中央，有一间早被丢弃的客栈。
一年多前，叶凡和林若水在这里同坐一桌吃过饭，也是在这里，两人说了第一句话。
当时的他们，或许都没想到，会成了亲，会有了孩子，未来，就是这样的不确定。
晚风吹过，客栈的招牌摇摇欲坠，咯吱作响，有些萧索凄凉。
城北，能隐约看到几具白骨。
曾经，这里发生过一场战斗。
叶凡在这里杀了许多女真人，当时正大雪纷飞。
一只乌鸦飞到了白骨上，啄了几下觉得没意思便飞到了城南，看到了下方进城的人。
长长的六万宋军队伍，从城南门口一直延伸出去，神龙见首不见尾，许多人正陆续进了清源城，为这座原本冷清的县城带来人的生机。
队伍已然赶了两天的路，作为元帅的宗泽便下令全军在清源城休整，等待被派到前方斥候的消息，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天已黑，几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县衙正厅，是临时议事厅，宗泽为首的十几个将领正讨论接下来的作战。
“我军若与胜捷军里应外合，定能击败宗翰大军，救回圣上和太上皇。”一名中年将领说道。
另一个闻言将领不屑道：“如今的胜捷军，可是弑杀亲王的反贼，如何与他们里应外合？”
早在一个多月前，完颜宗翰就将发生在太原城头的一切传扬出去，一个多月的传播，太原城反了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而这个消息还在往南扩散，不久之后，逃到扬州的康王赵构便会破口大骂。
宗泽一听到胜捷军杀掉亲王，扬言造反的这件事，眉头不由皱了皱，却也没有说话。
此时一个三十出头，面容刚毅，身材挺拔魁梧的将领说道：“父帅，孩儿认为，我们不必与太原军里应外合。只要在宗翰攻打太原城的时候，我们趁金军不备，发兵攻打即可。而且消息不能传递，就算想与胜捷军里应外合也行不通。”
说话之人便是宗泽的儿子，名唤宗颖。
宗泽看了眼自己儿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声音：“报……”
宗泽说道：“进来。”
一名宋兵快步走了进来，拱手禀道：“宗帅，完颜宗翰的大军已经北撤了。”
此消息一出，众人讶然。
已经有着急的人问道：“太原城这么快就被攻破了？”
宋兵摇头回道：“没，没破。”
“那前方是个什么情况？”
宋兵顿了顿，捋直舌头，朗声说道：“太原城外，堆满了金人的尸体。刘都头当时冒死在城墙下喊话，太原军不愿给我们开门，只说宗翰攻城不就，已然在今日一早拔营北撤。还跟我们说，若是想救天子，可以不必绕路，金人为了攻城，已经在太原东面修了一条大道。”
众人听完这话，皆面面相觑，各有震惊与疑惑。
他们知道太原城易守难攻，也知道胜捷军能打，却没想到太原城真守住了宗翰的大军，城外还堆满了金人的尸体。
不过胜捷军的威风没人愿意说出来，毕竟那是一群当着天子弑杀亲王的反贼。
倒是有人听到了其他意思，愤愤不平道：“好一个造反的胜捷军，明面上给我们指路追击宗翰大军，其实就是不愿开门让我们从城里过去。他们也许还想着，让我们追上宗翰大军，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反咬我们一口。”
宗泽也叹息道：“这胜捷军，这王禀，怎会造反？”
有人在旁劝道：“宗帅不必惋惜，这胜捷军是奸臣童贯所创，这王禀也是童贯的亲信，会弑杀亲王造反也不是什么奇事。”
其实许多人都能猜到胜捷军背后造反的原因，只是没人愿意去提，因为这个原因情有可原，而且还很正义，很理所应当。
至少，胜捷军面对着十万女真大军，没有选择投降，而是毅然决然地选择抵抗。
关键是，胜捷军还守住了宗翰大军。
从这点来看，上到元帅将军，下到普通士卒，许多人心里对胜捷军其实是敬畏的，至少这是一支能抵抗女真人的军队，甚至是此战中，唯一能抵抗女真人的军队。
胜捷军也向所有人证明了，女真人并不是不能打败的。
但所有正确的事，所有的不得已，那都是杀亲王造反，这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大错特错，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所以许多人都不会将胜捷军造反的是归根于徽钦二帝的妥协，而是归根于胜捷军本身，甚至是归根于已经死去的奸臣童贯。
这便是大多数古代人的思维，君为臣纲。
赵宋朝廷软弱无能，腐败不堪，宗泽怎会不知，但若是谁都选择造反，那天下只会乱上加乱，分崩离析。
不仅要面对异族的侵犯，还会产生无休止的内乱。
见自家父亲这副惋惜的模样。
宗颖这时在旁说道：“父帅，当务之急，是要救回陛下与太上皇。胜捷军造反之事，当以后再论。”
“嗯。”宗泽欣慰地点点头，又一脸肃容道，“我军赶了两天的路，今晚就在此休整，明日发兵追击宗翰大军，定要救回陛下和太上皇。”
翌日，天大亮。
王禀来找叶凡，亭台石桌，两人相对而坐。
“金军撤走了，宋军追上去了。”王禀略带感叹。
叶凡淡然道：“肃王死了，我们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王禀笑了笑：“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转圜的意思。老实说，若是让我造反的人不是你叶凡，我也许会有些许转圜的想法。但当我看到太原城外遍地都是女真人的尸体，我是铁了心想跟着你造反了。或者说，我们不是在造反，而是在创造一个新的政权。到时，你叶凡就是皇。”
叶凡发现，王禀的自称变了，却也没有提。倒是王禀说得话，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叶凡说道：“王总管，肃王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们也是坐在这里，他当时说，称帝之后让我辅佐他。”
王禀心中好奇，于是问道：“你同意了？”
“我没同意，但也没拒绝。”叶凡抿了一口茶，这才又继续说，“若是这位肃王合我心意，我其实是愿意辅佐他的，毕竟相比造反起家，有一个姓赵的人会方便许多。一些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也都能水到渠成，比如说折家军，比如说外面的宋军。只是后来的事，王总管也看到了，这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王禀闻言，心中也是惋惜。
想到肃王当日的所作所为，他也不禁为其感到可悲。
若是肃王能有些斗志，不肯开门投降，那得到叶凡这样的人，想要再次稳定局面，甚至北伐一统大业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只不过，肃王的决定，导致了叶凡的暴动，也导致了胜捷军的被迫造反。
第107章 反扑2
想到城外赶去救天子的宋军，王禀呢喃道：“不知宋军此番前去营救，能否成功？”
叶凡想到历史上的徽钦二帝都死在了金国，但历史已然有了改变，便淡淡说道：“此番成功与否，其实已经不能改变多少问题，赵宋王朝，气数已尽，只能借助大江大河，在南方混吃等死，等待灭国。”
北宋联合金国灭辽，金国再灭掉北宋。
南宋联合蒙古灭金，蒙古再灭掉南宋。
这是北宋和南宋的通病。
叶凡的一番话语，让王禀心中思绪万千，一时间竟感觉叶凡能看到未来，不由走了神。
叶凡见王禀这个样子，才发现自己讲得多了些，便转移话题：“王总管，折家军如今在何处？”
王禀这才回过神了，见叶凡这么问，回道：“折家军世代都在府州，那里也是西夏和宋朝的边境。”
叶凡沉思片刻，又问：“府州离太原多远？”
“向西北而行，估计有四百里路程。”王禀不是第一次听到叶凡问折家军的事，心中也是疑惑，便问道，“叶凡如此关心折家军，这是为何？”
叶凡摇头苦笑：“王总管，前日我跟你说春耕之事，有些儿戏了，不必再去考虑。”
王禀疑惑道：“种粮食，以备不时之需，有何不妥吗？”
“种粮食是没错，但我们在太原城周围种粮食说不过去。因为我们只有一座太原城，我们造反了，敌人就不只是金人，还有朝廷，不管是谁，都不会愿意我们有粮食，也就不会让我们种粮食。别说种不了粮食，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粮食。”叶凡叹道，“太原城已是众矢之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那该去哪？”王禀刚刚问完，又说道，“府州？”
叶凡摇摇头：“不一定非是府州，但一定要是一个可以通商和种粮食的地方，可以兴隆发展的地方。西夏边境，吐蕃边境，甚至走远一些，走到千里之外的西南，大理边境也行。总之，太原城不能待了，因为待在这里，我们只有一座易守难攻的太原城，仅此而已。而打战不仅要拼实力，还有拼粮草，拼情报，还有许多方面的东西。”
这两天刚打赢胜仗，谁都没太去想这些，王禀亦是如此，现在听叶凡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
不过叶凡两次提到折家军，也让王禀摸不透叶凡想干什么，此时便问道：“叶凡，你提到折家军两次了，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叶凡想了想，这才说道：“王总管，在我们所有军民离开太原之前，我要去一趟府州。我走了之后，太原城这边就交给你了。”
叶凡没有细说，王禀也没有多问，点头应道：“太原城这边，你不必担心。”
“还有，招兵之事，一定要严格盘查来者的身份，避免别有用心之人混入。那种拖家带口的前来最好，我们不仅要兵，也需要人，若是这种情况，确认他们的关系之后，便可收下。否则，一律严查，必要之时可以用一些手段。我不在太原城，这些还要劳王总管费心了。”
王禀一脸认真道：“你放心去府州，有我在，太原城乱不了。”
叶凡见王禀这么说，这才稍微放心。
是日夜晚。
房内夫妻话。
“若水，我过几天会出一趟远门。”
林若水顿了顿，才回道：“相公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是不知，相公多久回来？”
“不知道，也许是一个月，也有可能是半年。”
见林若水那边久久没有回应，叶凡有些难为情道：“若水，我们的孩子……”
“没事，妾身等相公回来帮孩子取名字。”
林若水打断了叶凡的话，叶凡也听出了林若水情绪有了些许变化，只是也没有去提。而是想到了其他事，便问道：“若水，我一直没问，我造反了，林家那边……爷爷是什么想法？”
“一开始，妾身回去之时，爷爷是沉默的。妾身便将相公的不得已说给他听，爷爷便也理解了些。想来，相公现在守住了太原城，保住了太原城所有人的性命，爷爷那边应该是自豪的，相公不必多想，爷爷他虽然年岁已高，但还是明事理之人。”
对于林家老太公，叶凡也前前后后见过几次，也与他说过话，觉得这个老人并非顽固守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