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队伍在完颜宗望居住的大院门口严阵以待，某一时刻，大院的门缓缓打开，完颜宗望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大门又被缓缓关上，却留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院子里，赵福金正透过这个缝隙观看着外面的情景，等待心中牵挂之人的出现。
完颜宗望一出门，金兀术就下马走了过来打招呼：“二哥。”
完颜宗望看着自己的弟弟，语重心长地交代：“四弟此行定要谨慎，无论如何，性命为重。”
“二哥放心，我一定将他们送回去。”金兀术一脸自信，语气却也透露着该有的沉稳。
完颜宗望一脸欣慰，伸手去拍拍弟弟的肩膀。
金兀术看了看完颜宗望，心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声问道：“二哥让我带这么多人送他们回去，莫非是因为宗翰那一边会派人在路上截杀？”
见完颜宗望点头，金兀术也没再说什么，他只需要完成二哥交代的事情就行。
三辆马车中的其中一辆里下来了两个人，快步朝完颜宗望走来。
两人皆是中年，穿着宋朝官服，到了完颜宗望和金兀术面前时，微微弯着腰，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其中一人名为秦桧，另一个就是曾经去金营找完颜宗望议和之时，膝跪而行的李卓。
这两人都是主和派，也因为如此，他们受到的待遇相比那些主战派要好很多，甚至还得到了金人的启用。
就比方说秦桧和李卓两人，都得到了完颜宗望的启用，同时也得到了完颜宗望的庇护。
秦桧率先说道：“二太子今日放小人回去，小人真是感恩不尽啊。”
李卓这时也说：“小人亦是如此。”
完颜宗望看着两人，一脸肃然地问道：“告诉本王，回去之后该做些什么？”
秦桧又抢先说：“辅佐君王重整朝纲，依附大金，只为天下再无大乱，百姓免遭战火。”
李卓见词都被秦桧抢着说完了，张张嘴，也只能说：“小人亦是如此。”
完颜宗望满意的点点头，又略带感慨说：“大金一统宋朝，宋金之间便再无战乱，两国百姓也能免遭战火。为何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那刚登基的新皇就是不懂呢？还要选择杀了我大金亲立的楚国皇帝，再次向我大金宣战。”
秦桧顺着完颜宗望的话继续说：“那康王不顾大金铁骑的报复，杀死李邦彦，只为抢回皇位，又怎能想到水深火热的百姓子民会因此再次遭到战火，这样的人，他不配为皇。”
“……”完颜宗望微微错愕片刻，又问，“你真是这样想的？”
“小人怎敢在二太子面前说假话。”秦桧又连忙解释，“自古以来，胜者为王。此战，大金已然胜利，宋朝也自当俯首称臣。若是如此，大金国便也完成了大统，盛世也会逐渐到来。可康王为了一己私利，竟做出如此荒谬的行为，致使两国再次陷入针锋相对的局面。宋金若是再次开战，受苦受难的依旧是黎民百姓。如此不计后果地抢皇位，赐死李邦彦，他确实不配为一国天子。”
完颜宗望不知道秦桧所说究竟是心中所想，还是为了迎合自己，但他确实愿意听这些话。
李卓一直没说一句好话，这时见完颜宗望一副很满意秦桧的样子，也说道：“二太子忧虑黎民百姓，在乎女真将士之生死。所以派我们回去就是为了避宋金两国再次发生战乱，我们也定当辅佐旧皇，必要之时说上一句话。”
完颜宗望看着李卓，笑了笑问：“哪句话？”
“额……”李卓顿了顿，说道，“依附大金。”
完颜宗望闻言，又满意地笑了笑说：“二位都是聪明人，也知道此事若是不成，我女真大军就会再度南下。若是成了，本王也会放你们的家人回去跟你们团聚。”
两人闻言，连忙跪地叩首，齐声说谢：“多谢二太子，小人定当完成此事。”
完颜宗望看了看长街拐角，说道：“起来吧，在你们天子面前，不必向本王下跪。”
秦桧和李卓缓缓站起身，扭头便看到了长街拐角的情况。
那一边，徽钦二帝被十几个女真士卒领着过来了。
这对落难父子见到这两千骑兵的阵仗，心中激动不已，他们无数次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汴梁城的皇宫大殿中享受曾经天子的待遇。
即使这个天子被当傀儡一样指挥，那也总比留在金国当俘虏强，毕竟金人用来羞辱他们的狗饭有时候很香，但他们也不想再吃。
当然，有了完颜宗望的庇护。
相比当时跟着完颜宗翰时受到的待遇虽然好上太多，但两人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完颜宗望能庇护他们，也只是觉得他们有用，否则他们最终还是要回到俘虏营里受尽屈辱。
宋徽宗和宋钦宗走到完颜宗望面前，看了看秦桧和李卓，这才对完颜宗望拱手打招呼：“见过二太子。”
完颜宗望看了眼秦桧和李卓，淡淡说道：“你们见到天子和太上皇都不行礼的吗？”
秦桧和李卓闻言，才躬身朝徽钦二帝齐声说道：“臣，参见陛下，参见太上皇。”
见徽钦二帝一脸惶恐，完颜宗望这时说道：“他们两个跟你们一起回去，都是好臣子，记得重用。”
宋徽宗连忙说：“二太子所言，我一定谨记。”
徽钦二帝，秦桧李卓二人，分别上了前面两架马车。
院中，赵福金透过门缝，看到了曾经最疼爱自己的父皇。
如今的她，再也提不起对这位父皇的一点亲情。
正是这个曾经最疼爱她的父皇，亲手把她骗到了完颜宗望的军帐中，让她受到了完颜宗望的侮辱。
不过她如今对这个父皇也没有什么女儿的怒意，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无能的皇帝罢了。
她心中不禁自嘲一笑，自己这第一美女的称号是父皇封的，这么想来，自己如今过得比其他妃子帝姬好，是不是该感谢父皇一番。
而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抱着小女孩的青年人有些狼狈地走到了完颜宗望的面前。
那正是她的丈夫和女儿，也是她如今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
蔡鞗一身破烂衣裳，脚上的鞋子因为走了上千里的路，已经破得不能再穿，身上还有几道伤痕，一脸灰头土脸，却也能看出他面容该有的俊秀。
他抱着的小女孩穿着也好不到哪去，一张小脸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有些瘦，气色看起来也不好，但依旧显得可爱。
第141章 门缝2
小女孩一双明亮的大眼眨了眨，看了看完颜宗望，又看了看完颜宗弼，这两人她都不认识，更不知道其中一人抢走了她的娘亲。
但她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好人。因为这些人彻底打破了她原本的生活，也是因为这些人，她没了娘亲。
院中的赵福金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这般模样，猛然捂住了嘴，无声抽泣，眼中已然浸满泪水。
院外，完颜宗望朝这边撇了一眼，又回头看向了蔡鞗，缓缓说道：“知道本王今日让你过来干什么吗？”
蔡鞗抬头看着完颜宗望，平静的眼神中，依旧藏不住夺妻之恨。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没有说一句狠话，而是缓缓说：“你有什么冲我来就是了，为何还要让我女儿过来？”
小女孩这时不敢再看完颜宗望，将小脸紧贴父亲那并不强壮的肩膀，柔声说道：“爹爹，瑶儿怕。”
“瑶儿不怕，有爹爹在呢。”蔡鞗用手轻拍女儿的后背，说着安抚的话。
只是蔡鞗知道，这仅仅是安抚女儿的话。
倘若真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就像最爱的公主被这人抢走一样，他什么也做不了。
完颜宗望看着这对父女的样子，没有什么同情，毕竟更值得同情的事情发生在他眼前，他也只是漠不关心。
不过一想到这个小女孩是那女人的孩子，他还是笑着伸出手说：“小姑娘别怕，来，让本王抱抱。”
蔡鞗闻言，下意识退出几步，也就在这时，两名女真士卒上去一把抢过小女孩。
其中一人将小女孩抱给了完颜宗望，一人则将蔡鞗死死摁在地上。
“呜呜呜……爹爹……”
“瑶……瑶儿……宗望狗贼，你要做什么，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啊……”
小女孩无助的哭声，蔡鞗歇斯底里的喊声，引来了多双眼睛。
马车内，徽钦二帝摇摇头，最终关上车窗，不愿去看。
另一辆马车内，透过车窗，秦桧疑惑道：“这不是驸马吗？”
李卓叹息道：“公主已经改嫁二太子了。”
院中，赵福金想要开门走出去，但想到了什么，又立马止住了脚步。
她知道，现在出去为蔡鞗求情，只会增加完颜宗望的怒火，若是如此，那丈夫和女儿都回不了家了。
她忍受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丈夫和女儿吗？因此，她没有出去，她也不觉得完颜宗望会对自己的女儿做什么。
而且就算做了什么，自己也阻挡不了。
完颜宗望抱着还在哭的小女孩，脸上却没有什么怒意，反而打量着小女孩的模样，一脸笑容地说道：“嘴巴像她，鼻子也像她，连哭起来的模样都像她，长大了也肯定跟你娘一样美，这么漂亮的姑娘，送去洗衣房本王都觉得可惜。小姑娘别怕，本王这就带你去见你娘。”
蔡鞗被摁在地上，抬头看到完颜宗望将自己的女儿抱走，歇斯底里的呐喊：“狗贼，你把她还给我，你把她们还给我，啊……”
完颜宗望抱着小女孩进了院门，又将院门关上。
随着大门的关上，小女孩的哭声也渐渐停歇，因为她看到了消失很久的娘亲。
“娘亲……”她朝娘亲伸出了双手。
赵福金一把从完颜宗望手中抱回女儿，将女儿放在地上，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半年多未见的女儿。
某一时刻，赵福金将女儿拥入怀中，泪水决堤，无声抽泣。
完颜宗望也只是在一旁看着，没去打扰。
良久之后，赵福金才稳定了情绪，她帮女儿擦去脸上的泪水，女儿也很懂事地伸出小手擦擦母亲的脸，一时间哭着说道：“娘亲，你是不是不要瑶儿了？”
赵福金看着女儿，露出了半年来都没有的笑容说道：“瑶儿乖，不哭了，我怎么能不要瑶儿呢，一会儿就要回家了。”
瑶儿听到可以回家，渐渐停止了哭泣，却还是对娘亲说道：“瑶儿要跟娘亲一起回家，家里有肉肉吃。娘，瑶儿饿。”
赵福金撇了眼完颜宗望，又笑着看向女儿说：“瑶儿先跟爹爹回去，回去就有肉肉吃了，娘亲后面就回来，到时候给瑶儿带最好吃的糖葫芦。”
“真的？”小姑娘一脸天真地笑。
赵福金脸颊划过一滴眼泪，笑着点头：“真的，娘何时骗过瑶儿了？”
长街上，被摁在地上的蔡鞗还在挣扎。院门又开了，他看到了抱着瑶儿走出来的完颜宗望，又喊了一句：“宗望狗贼，把她还给我。”
完颜宗望抱着瑶儿朝他走了过来，他看见完颜宗望一抬手，摁着自己的手便从他的背后消失。
他立即起身，走了两步想要抢女儿，完颜宗望却已经将女儿递到了他面前。
蔡鞗连忙抱回女儿，见女儿不哭了，他焦急问道：“瑶儿，他做什么了。”
瑶儿指着那个大门，奶声奶气道：“爹爹，娘亲，里面。”
“公主。”蔡鞗说着就要走过去。
完颜宗望这时伸手拦在他面前，一脸淡然地说道：“她不想见你，带着你的女儿上马车，离开这里。”
蔡鞗下意识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三辆马车，又看向完颜宗望说道：“不可能，她不可能不见我。”
完颜宗望不想多说什么，看着蔡鞗冷冷说道：“现在走，女儿能活，否则，女儿就活不了。这也是她让本王转达给你的意思。”
蔡鞗猜到了一些什么，便问了出来：“所以你放我们走，是因为她？”
“再多说一句话，你们就别走了。她所做的一切，也白费了。”完颜宗望表情肃穆。
蔡鞗看了看被自己抱着的女儿，又看了眼那所大门，最终还是缓缓转过了身，十步两回头，眼中尽是不舍与思念，抱着女儿上了马车。
透过门缝，赵福金看到了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马车动了，队伍动了，牵挂走了，包袱也放下了。
马车内，小姑娘笑着说：“爹爹，娘亲跟瑶儿说了，她回家就给瑶儿带糖葫芦，瑶儿有糖葫芦吃喽。”
蔡鞗，闻言，无言，只有泪两行。
完颜宗弼带着队伍走出了中京城，车轮滚滚，三辆马车之中，是六个正在朝着家的方向前行的宋人。
（说一说宗望，宗弼，宗翰的关系，和小说历史改变的原因分析。首先，这三人都是同辈，但宗望和宗弼是亲兄弟，都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儿子。而宗翰是两人的从堂兄，在攻打宋朝之前，宗翰的威望其实是比宗望大一些的。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宗望提出放二帝回去的建议得不到金太宗的允许，因为宗翰不建议放二帝回去，而是一直主张伐宋。再后来，宗望莫名其妙地感冒发烧死了。二帝就没了回去的希望，宗翰主张伐宋的请求也得到了金太宗的同意。这才有康王赵构逃啊逃，逃到海上从此不行的故事。当然了，历史书上没说康王不行，而是说康王没了生育能力。这才有了康王传位给赵匡胤后代的事情。为什么我猜测他不行，那是因为康王自海归之后，不再那么雪月风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