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便是最好的掩护。
赵国砚悄悄从怀里掏出那把勃朗宁。
起初,他只知道街面上有几个小叫子反复出现,以为那是“海老鸮”派来盯他的眼线,完全不知道宫保南其实也一直藏在这附近。
正要起身跟过去,眼前突然有人影闪过,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
“去你妈的!”
侧身一看,却发现不知为啥,厂房里突然来了一队军警,巡防营和巡警混杂在一起,脸上还都戴着一层白纱布。
天色已近黄昏,没一会儿的功夫,斜后方的一家宅门突然“吱呀”一声响。
赵国砚神情诧异。
“是呀!”郑班头连忙应声道,“要不您稍等一会儿,我去找我们少东家过来跟你说?军爷,您放心,该有的孝敬,一分钱不会少!”
“海老鸮”此举到底是何用意,是另一轮考验;还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赵国砚实在难以分辨。
如此看来,老七一直都知道大哥身边有卧底存在。
毋庸置疑,她需要一份工作,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
正如江城海安排的一样——他已经死了。
女工们放下手头上的活儿,神情茫然地看了看军警,又看了看郑班头。
李树娟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走到门前,眉头紧蹙,一手把着房门,一时间不知是该关上,还是该就此离开。
李树娟听过不少传言,如今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她早已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只当三全已经死了。
“这……我也不知道。”
“大哥,你要是认识三全的话,能不能帮我在这找个活儿?都一年多了,他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家里实在缺钱用!”
赵国砚并不确定“海老鸮”是否信任自己。
因此,工友们常说:“唉!这年头,能在厂里做工,多少人求之不得,知足吧!这是福报!”
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宫保南!
李树娟看着众人远去,心里不禁哀叹,本以为能来找个饭碗,不巧却赶上如今的情况,万般无奈下,便也只好随着大流,再往别处去讨生活……
奉天城北,小北关大街。
……
赵国砚别无他路,投奔江城海是他唯一的出路。
领头的是个巡防营的老兵,一脸不耐烦地推开郑班头,冲着厂内大声喝道:“朝廷有令,为防鼠疫扩散,奉天各家工厂,暂停歇业!”
“哎!军爷!军爷!你们这是啥意思啊?”
当初那一枪,为的就是让远近周围听见一个响,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
“嗐!我跟三全可是铁哥们儿!伱来求我办事儿,于情于理,我也得拉你一把。可但是、但可是,厂里也有厂里的规矩,你说你也没啥经验,又是头一回出来做工,想在这谋个差事,难呀!”
“啊,对,我是!”李树娟抱着一个蓝色包裹,战战兢兢地回道。
年纪大的不要,长得磕碜的不要,不会溜须拍马的也不要,直到谁家的俊俏小媳妇儿来到面前,他的眼里才迸出一道精光。
郑班头面露悲悯,若无其事地把手搭在李树娟腿上,一时间感慨万千。
……
赵国砚换上了一身破烂衣衫,头上戴了一顶卷边儿、漏洞的草帽,肩挑扁担,佝偻着后背,在街上来回溜达,最后找了个热水摊,坐了下来,远远地看去,活像一个刚进城的大老赶。
“还愣着干啥?”那老兵左右看看,又骂道,“赶紧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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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厉害!
第147章 江胡表里
奉天,城东秘宅。
日落西山,像是一颗被捅破的蛋黄,残阳余晖流得到处都是。
院子里满地黄昏,似乎很暖,其实很冷。
“咔——哐啷!”
江城海坐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单手劈着柴火。
身后的厨房传来“滋啦”一声响,小正在努力学习做菜,香喷喷的肉香很快便飘到门外。
院里的两条大黄狗垂涎欲滴,似乎比以前更傻了,不过好在没死,还能叫唤。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一处寻常的农家小院,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江小道去施医院接三叔去了。
孙成墨的伤势还未痊愈,可时下鼠疫大有蔓延的趋势,继续待下去太过危险,只好尽早出院。
“我?”胡小妍连忙摇头,“我只是个女的,还是个残废。”
“那又怎么?成败浮沉,本来就是无常。”
“就是南边儿那两个江相派。”胡小妍解释道,“爹,你不是说他们跟倒清有关么,小道的暗堂口平时没什么事儿,我就让他们看着那俩人,看看都见过什么人,再让小道记下来。”
“唔,好。”
“我出来跑,也四十来年了,山头绿林,市井江湖,大小头目也见过不少,直到最后我才相信,或者说承认——”
江城海并未不悦,家里有规矩是好事儿。
其实,这一套准则,何止于江湖。
“神不知,鬼不觉。”
“爹,可‘海老鸮’的蔓儿很大啊!连那帮小靠扇的都听过。”
“杀了他。”胡小妍没有丝毫犹豫,这也是为了小道的安全。
江城海可不是江小道,打眼一瞅,立时明白了儿媳的心思和顾虑。
“我最信任的,就是老四和老七。可惜了,要是老四还在的话,倒是可以给你俩帮衬着点!”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江城海喟然叹息道:“有的人,只要他在,就能把大家拧成一股绳!他也未必有钱有势,但身上总是有股劲儿,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随。如果小道能看到周云甫年轻的时候,他也会服!”
“小道也有优点,勤快,吐口唾沫就是个钉,要是能把嘴上的毛病板正板正,倒适合当个面子。小妍,你更适合当里子,你要更狠,心要更硬。唉,也许老六当年说得对,小道跟了我,即是靠山,也是贼船。”
江城海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颓然道:“这东西学不来,有些人,天生就是瓢把子!”
小这才回过神,连忙站起身,说:“啊,谢谢老爷!”
“小妍,其实,你用不着这样。”
“哦,呵呵,乱炖挺好,啥都有,吃着方便。”
“天生的?”胡小妍思忖了片刻,“那周云甫算吗?”
胡小妍则是推着木轮椅跟在后头,爬上炕,在炕桌上给老爹倒了杯水,随后又拄着胳膊,在炕上挪动屁股,说是要给老爹找条褥子。
小正在全神贯注地吹火做饭,全然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说着说着,她的眼神便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瞥向残疾的双腿。
江城海看着锅里的菜汤,白菜帮子、土豆块、冻豆腐、粉条子、还有几片雪白的大肥肉,眼里没有半分挑剔。
人也长得愈发秀气,只是一看那双手,到底是天生的苦命。
胡小妍点头道:“爹,我懂了。”
“名单?”江城海一脸疑惑,“什么名单?”
胡小妍点了点头。
“为啥这么说?”江城海反问道,“也许,你自己就是这种人。”
窗外的夕阳,在她的脸上勾出一道毛茸茸的金边儿。
江城海沉吟一声,忽然又道:“人都说,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不是当瓢把子的料,很多人也一样,只不过他们不愿意承认罢了。”
小不敢拿,踮着脚往里屋瞄。
“爹?”
江城海默认道:“小妍,所谓江湖,其实说穿了,就是说一套、做一套。面子和里子,都不能少。”
胡小妍垂下眼睛,似乎有点儿受打击,小声喃喃道:“先前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就顺便让他们盯着去了,合计着万一哪天有用……我就想帮帮小道,也不知道该咋帮。”
“而且,我听小道说,你不是把那帮小靠扇的,管教得挺明白么!”江城海又说,“别觉得他们是帮孩崽子,就好管教,这世上最难管的就是人。想让别人服你,光有枪,不行;光有钱,也不行;甚至又有枪、又有钱,也不一定能行。”
江城海点点头,说:“也许吧!毕竟,那帮小靠扇的,不算什么硬茬儿,你从小耳濡目染,用冯老太太那一套,也许还能应付,但以后就不一定了。就拿那个赵国砚来说,如果我不在,你咋办?”
胡小妍不知该怎么接话。
江城海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说:“那个谭仁钧啊!先前,我让老四和老七盯过他们一阵子,那俩人应该干净,没想搅混水,净在那到处撺掇倒清而已。你整这些东西干啥?”
江城海解释道:“小妍,我刚拜码的时候,专门给老爷子干一种活儿。虽然老爷子那时候点式压人,但也做不到人人归服,不然他就成皇上了。总有些硬骨头,明明输了,也不愿拜码。这时候,老爷子就会请他吃一顿酒,当着所有弟兄的面,把那硬骨头放了。”
给完了钱,刚回到外屋地,胡小妍便打开房门,说:“爹,小道马上就要回来了,伱进屋坐一会儿吧,炕上可热乎了。”
“过年就十七了。”小如实答道。
“呃……乱炖。”小有点难为情,“暂时还不会做别的,不过正在跟少爷学呢!”
柜门一开,江城海忽然瞥见被褥上面,摞着一沓纸,便问:“那是啥玩意儿?”
“爹?”
“想听实话么?”
片刻过后,小编筐里已经积满了柴禾,江城海拄着膝盖站起身,拎上柴火和板凳,转身走进厨房。
说罢,他又看了看小,发现不过两年光景,这小丫头的个头已经窜起了不少,不再扎着两根朝天揪,而是编了一条大辫子梳在脑后,身上却仍穿着破面烂袄。
“你也不需要再去证明,你不是个累赘。”江城海接着说,“自从那次,你凭着一根蜡烛,就猜测我没有大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累赘!”
俄顷,胡小妍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小,赶紧谢谢老爷啊!”
“当然!”江城海毫不犹豫地回道,“只不过他现在老了,又没有儿孙倚仗,所以才变得疑神疑鬼,越来越刻薄、狠毒,但他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你们没见过——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心甘情愿的给他当头马!”
“杀!肯定是要杀!问题是怎么杀?”
“这我倒也知道。”
“嗐!江湖不问出身,也不问男女,只要你有手腕,大伙儿就认你的蔓儿!你看你大姑,也是个女人,不是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这个?”胡小妍把那几张纸放在炕桌上,“这是名单。”
“我了解小道!”江城海宽慰道,“这小子,虽然毛病不老少,但也有可取之处。倔是倔了点儿,但就因为这股劲头,我敢说,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把你扔下不管。”
“给,坐着!”江城海把小板凳递过去,“柴禾给你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