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这都啥时候了,小道咋还不回来?不能出啥事儿吧?”
“去找他媳妇儿去了呗!”宫保南不耐烦,“磨磨唧唧的,都他妈嘟囔半天了。”
“我这不是担心他么!亏你还是个当叔的呢!”关伟突然好奇地问,“对了,小妍她们到底藏哪儿去了?”
“不知道。”宫保南微微侧过脸,“你问这干啥?”
“关心关心,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没心没肺呐?”
话没说完,关伟忽地一怔,却见不远处有人影走过来,以为是小道回来了,连忙迈步上前细看,却是红姐的手下韩心远。
众人见他回来,都不动声色。
直到韩心远走进屋内,在篝火旁坐下来,宫保南方才开口问:“没遇见啥事儿吧?”
“也没啥,就是差点儿让人一枪崩了。”
关伟闻言,连忙凑过来问:“是不是白家?”
韩心远摇了摇头:“应该是老爷子的人。”
“嘶!”
钟遇山原本效力于韩策,也算是周云甫的嫡系,眼下闻听此言,不禁僵住了脸。
“照你这么说,道哥的担心是对的,老爷子真要把咱们卖了?”
李正坐在一旁,双手拄着开山大刀,当即冷笑一声:“操!真他妈不仗义啊!你们几个,替他卖命砸窑,到最后还被人家给卖了,什么狗东西。老奉天的瓢把子,就这操行?”
骂得虽然痛快,可人总是一时有一时的想法。
若不是因为这副操行,又怎么能当上瓢把子?
张老疙瘩跟杜立三称兄道弟,最后借他项上人头,换取官运亨通。
孙大炮倚仗江湖帮派倒清,功业未半,就不愿再兑现承诺,改堂为党,甚至反手打压。
为公也好,为私也罢,再怎么粉饰,也是背信弃义之举。
钟遇山先前跟“海老鸮”等人砸窑,出力卖命,只是想趁着年轻,赶紧捞个大活儿,响个蔓儿,也不枉混过一番江湖,但其实,他始终都把自己当成老爷子的人。
如今听闻周云甫为跟白家讲和,不惜卖了为他拼命的崽子,心里霎时凉了半截。
赵国砚虽然闷不吭声,但心里也在庆幸,当初张九爷来劝,他没有选择给周云甫卖命。
正如周云甫曾经所言: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江湖上晃荡,钱财倒在其次,够用就行,唯独心里吊着一口气,想闯出个名堂,受人认可、尊敬,才是心愿所在。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只在心里盘算。
关伟迟疑了一下,在韩心远身边坐下,却问:“你真看清了,是老爷子的人?”
“六爷,你这是咋了,怎么净问这糊涂话?”韩心远反问,“我要是看见了他的脸,还能活着回来?”
“那——会不会是白国屏那小子,找人挑拨离间?”
“这我就不确定了,不过周云甫肯定已经跟白家讲和,不然,以他那护短的德性,肯定不会让韩策在城里露脸。”
“那倒是,那倒是。”
关伟沉静了片刻,忽地发狠道:“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他妈第一个弄死他!”
钟遇山随声附和道:“六爷,你要动手的时候,千万把我也带上!”
篝火里的枯枝“噼啪”作响,偶尔蹦出几点火星,升腾到半空之中,一闪而逝。
墙壁四周,漫天神佛。
一座座残缺不全的泥胎雕像,金刚怒目,护法天王,尽皆默不作声,只在众人身后默默凝视。
墙角里的几口黑棺,仍旧静静停在那里。
宫保南低头颔首,瞥了一眼关伟,没有说话,只是又随手往篝火里添了三根新柴。
…………
这时节,北塔法轮寺西南方向。
北风呜嚎,中村照相馆门口。
胡小妍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毯子,风这么大,自然不用刻意压低声音。
“太好了,那苏文棋同意咱们的计划了么?”
江小道笑了笑,说:“那老哥,一开始还挺纠结,不像装的,估计是心里迈不过去那道坎儿,可我一跟他说,多为苏家着想,磨叽磨叽,也就同意了。”
胡小妍点点头,又问:“城东宅子里的东西,拿到了么?”
“还不知道,不过这事儿让七叔去办,肯定差不了。”
“嗯。”
胡小妍应了一声,不再多说,只把计划又在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了数遍,想想是否有所疏漏,是否忘了老爹当初的哪句嘱托。
“哎哎哎,想啥呢?”江小道打断道,“放心吧,该办的事儿,我早就办完了,担心成这样,至于么?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靠谱?”
要说他唯一顾虑的,就是白家会抢先一步,打到法轮寺去。
胡小妍却并不担心:“要是韩心远放风成功,白家就算知道了信儿,也一定会去踩几天盘子,不会轻易动手。”
江小道把手伸进媳妇儿的裙下捂手。
“要真是那样的话,就没啥了。不过,我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什么没底?”
“嗐!媳妇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周云甫自打没了烟土生意以后,一门心思在讲武堂经营巡防营的人脉,结识的都是大官。虽说老张是外人,刚到奉天不久,可他毕竟手上有兵,周云甫要想巴结他,肯定能找人搭上线,能轮得到我么?”
“所以你得尽快啊!”
江小道皱起眉头:“快有啥用?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那哪行?周云甫这两年,在巡防营士官里头,了老鼻子钱了。”
胡小妍不多解释,却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沓纸。
“你要是能把这个给到他手上,比给他多少钱都管用。”
江小道接过来一看,狗扒拉的字迹,显然是出于自己的手笔。
“这啥玩意儿?”
“名单。”
“名单?”
胡小妍淡淡地应声道:“奉天倒清会党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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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阎王小鬼,俱是靠山
青天白日,寒风刺骨。
奉天西南城郊不远,朱家庄。
韩策带着几个手下,骑高头大马,沿着乡间土路,风风火火,片刻不停,快马来到周云甫藏身所在。
推开大门,下人仆从纷纷问好。
韩策爱答不理,快步穿过院子,径直走进屋内。
“舅,真让你说对了,江小道那小子回来了!”
周云甫斜躺在炕上,身子蜷缩,冷得邪乎,烟膏子明明已经燃尽了,手上的大烟枪却仍然舍不得放下。
听见外甥的声音,老爷子微微欠起身,咳了一口浓痰,擤擤鼻涕、揉揉眼睛,忙活了好一阵,方才开口问:“哦,那小子现在搁哪猫着呢?”
韩策看出舅舅犯了烟瘾,连忙俯身给老爷子又装了一袋。
“听张九爷说,现在正在被他法轮寺藏着呢!”
“这事儿,没告诉白家?”
“告诉了。”韩策答话道,“不过,白国屏那小子,还挺沉得住气,到现在都没动静。”
周云甫冷笑一声:“他们是怕了。”
韩策不解,反问:“怕江小道?”
周云甫摇摇头,嘬了两口大烟,继续说:“不是怕他,而是怕自家的靠山没了。”
老爷子一句话,韩策也被点醒。
原来,白国屏得知消息,当即便心焦如炭,后经张九爷告知江小道藏身之处,更是恨不能立刻带人杀过去,报仇雪恨。
幸好,大姐白雨晴还算沉稳,按住了白国屏,让他派人先去法轮寺荒庙踩点,再做其他打算。
纺织厂被炸以后,白家不得不收敛锋芒。
工人闹事,虽然被官府以“保境安民”为由头,暂且压了下去,但鬼子那边,却仍然不好交代。
白家上下心知肚明,一旦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鬼子便不会再帮他们。
杀父之仇,当然要报,但不能莽撞,因为他们已经经不起任何失利了。
周云甫倒是乐于看到眼下的局面,心里巴不得江小道和白国屏,再来一次兑子,这样他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韩策忽然想起什么,又说:“舅,还有一件事儿,张九爷昨天晚上偶然发现,‘会芳里’有个窑姐儿,好像是白家的线人。”
“是么?”周云甫有点意外,“那这么说,‘海老鸮’那晚砸窑,是那丫头漏的风?”
“这就不太清楚了,不过,看起来应该是这样。舅,咱们要不要——”
韩策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
周云甫赶忙抽了两口烟,稳住心神,思忖了片刻,竟然摆了摆手,否决了外甥的提议。
韩策颇感意外,问:“舅,反水的都不插,这是啥意思?”
周云甫叹息一声,耐心解释道:“咱们跟白家讲和,只是暂时的,就跟十几二十年前一样,无非是各自都喘了一口气。以后,保不齐还要争,白家在咱们这放了一条线,就说明他们也有这个想法,你留着她,不拆穿,以后有机会,反倒可以乱了他们的耳目。”
韩策若有所悟,连忙点头:“我知道了。”
“外甥,下次要是再争,我可就不一定还在了。”
“又瞎说上了!舅,你这身板儿,至少也得活到一百,什么在不在的,早着呐!”
周云甫不理这茬儿,转而又问:“先前,我一直让你在讲武堂里经营人脉。现在,奉天巡防营,是谁说了算?”
“是张半城,张老疙瘩。”
“嘶!”
人一老,难免犯起糊涂。
老爷子拧着眉毛,挠挠脑门儿,说:“张半城,这名字怎么有点儿耳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