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107节

  中午大宴赐席,朱翊钧饮了九爵,不过里面没有酒,都是水,他的爵看起来很大,但其实就一口而已,九爵礼之后,朱翊钧就选择了离场,他继续在这里,怕是谁都吃不好喝不好。

  朱翊钧离开后,奉王殿立刻就开始人声鼎沸了起来,皇帝回到了行宫通和殿,通和殿完全仿照北衙通和宫修建,是朱翊钧真正的寝宫。

  他回到宫里,立刻就把十二章衮服给脱掉了,主要是上面挂的配饰实在是太多了,走起路来要走四方步,否则就会叮叮当当乱响,有失体统。

  “这万寿圣节还是要精简再精简,过于繁琐。”朱翊钧换上了自己的青色常服,歪在藤椅上,才觉得舒适了起来。

  王夭灼笑着说道:“就知道夫君恼怒这些个繁文缛节,我备了长寿面,夫君要不要吃一点?”

  “好。”朱翊钧坐了起来,他不是不过生日,每年过生日,就只有一碗王皇后亲自煮的长寿面。

  王夭灼尝了一口,笑着说道:“不烫了,可以用了。”

  皇帝入口的东西,都要过奢员的口,万一有毒,那真的会血流成河,可是皇后亲自煮的长寿面,奢员是尝还是不尝?

  皇后不让下人为难,每次都自己尝一口,因为大医官交代过,不要让陛下吃太烫的食物,也算是个正经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理由。

  “踏实了。”一碗面下肚,朱翊钧立刻就踏实了许多。

  “夫君,冉妹妹也有了身孕,让顾眉生侍寝?她已经学好了规矩。”王夭灼吃完了自己的小碗面,才笑着说起了后宫的事儿。

  朱翊钧点头说道:“行,娘子安排就是。”

  万寿圣节第一天的下午,是百艺献礼,晚上是鳌山灯火,皇帝陛下向来不怎么出席这种场合,也不会恩赏,百艺献礼会一直持续到晚上的鳌山灯火。

  万寿圣节这天,大明所有城池都会和春节、中秋一样,取消宵禁,整个上海县可谓是灯火通明,数丈高的鳌山,从行宫出发,跨过了黄浦江大桥后,开始四处巡游。

  “娘子啊,咱怎么感觉上了先生的当啊?”朱翊钧在正衙钟鼓楼目送了鳌山灯火的远去后,眉头一皱,终于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儿。

  王夭灼有些疑惑的说道:“额,夫君何出此言?”

  朱翊钧指着新港的方向说道:“那边是新港。”

  “娘子有所不知,泰西减少了大帆船贸易的白银数量,大明用了配给税制反击,上海地面的富商巨贾也选择了涨价减少供应,提高利润,导致了很多本该出海的货物,堆积在了松江府。”

  “这万寿圣节,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消耗堆积在库房里的各种货物。”

  朱翊钧这生日过到了夜里,才回过味儿来,这张居正拿万寿圣节放三天假、弄了个十五日的庙会,就是为了刺激消费!去库存!

  看看街上那琳琅满目的货物,看看摩肩擦踵的人流,看看那些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朱翊钧意识到,张居正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圣恩浩荡。

  “夫君这么一说,倒像是先生干得出来的事儿。”王夭灼听闻满脸的笑意,八九不离十,是这样的。

  “是吧!”朱翊钧摇头说道:“其实也挺好,这些货物在仓库里堆积若是丢弃或者烂掉,才是可惜。”

  朱翊钧回到寝宫见到了有些忐忑、满脸羞红的顾眉生,虽然嬷嬷教了许多的规矩,但毕竟未经人事,还是有些紧张。

  朱翊钧倒是问起了顾眉生的情况,聊起了她的生活。

  顾眉生是苏州人,也是当地的豪奢户,她被父亲卖到人牙行的时候,已经十二岁,完全懂事,也是幸运,正好魏国公府买丫鬟,老夫人一眼相中了她,就养在了府里。

  顾眉生也不是特别恨她的父亲,因为算是家道中落,母亲病逝,父亲不擅经营,家里的生意连续中了几个圈套,欠了很多的债,迫不得已,才选择了卖女儿。

  “后来,老夫人专门差人打听了,妾身离家当日,父亲悬梁自尽了。”顾眉生甚至有些感伤,她起初也恨父亲,但后来也就不恨了。

  狠心的把她卖掉,是希望她能活下去,否则那些追债的人,不知要怎么会如何对待她。

  人牙行也分三六九等,她父亲找了专门为公侯府上找丫鬟的人牙行,这算是她父亲能给她找到最好的出路了。

  在之前,她父亲一直想要把女儿送到世交的家里,可是这树倒猢狲散,家道中落后,所谓的世交,便什么用的没了。

  顾眉生现在的身份是魏国公府的女儿,老夫人一辈子就生了几个倔种儿子,一直想要个闺女,顾眉生一手女工,一手琵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才被老夫人收为了义女,比亲闺女还要疼爱。

  “妾身还有个哥哥,家里败落后就自己出去闯荡去了,至今不知踪影。”顾眉生的情绪有些低落,聊起这些过往,自然有些不堪回首。

  朱翊钧抓着顾眉生的手,笑着说道:“你哥哥在金池总督府。”

  “万历七年,你哥哥到了松江府化名赵有财,在码头上搬过货,做过文书,因为机敏、识文断字,考入了松江海事学堂,成为了舟师,毕业后进了松江水师,后到了吕宋,随石隆侯开拓金池总督府了。”

  “你哥哥一直在寻你的踪迹,但始终没找到你。”

  顾眉生的日子苦,他哥哥顾怀礼日子也不是很好,他考入松江海事学堂之后,就改回了本名,进了松江水师没多久,居然被当年的债主给找上门了。

  官司上门,因为涉及到了军民银钱纠纷,顾怀礼在行伍之间,立刻就变得举步维艰了起来。

  当时顾怀礼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离开水师,到民间船上做舟师,要么调往吕宋水师任职。

  顾怀礼只能去了吕宋水师,辗转去了金池总督府。

  魏国公府找不到的人,缇骑一定找的到,而且因为要入后宫,自然要把一切查清楚。

  “他在金池总督府还挺好的,已经娶妻生子,有一儿一女,现在有田一百二十顷,有力役三百四十,马倌十三人,养马五百匹,牛百头,羊千只,大金池有大光明街商铺四个,工坊一个。”朱翊钧说起了顾怀礼的现状。

  顾怀礼是金池水师的大舟师,算是总督府数得上的人物。

  邓子龙也没亏待他,所有的力役都是分配的俘虏,大金池城拔地而起的时候,还都是一片荒地,大光明街的四个商铺,还是顾怀礼带着人建起来的。

  那边缺人缺的厉害,下船就给田二百亩,不是荒田,而是生田,只要种两年就是熟田,开荒有很多的危险,当地夷人也不太友好。

  朱翊钧想了想补充说道:“哦,对了,他还在金池,办起了第一座蒙学堂和小学堂,那边读书识字的人,并不是很多。”

  顾眉生听闻哥哥居然有如此机遇,也是长松了口气,露出了笑意说道:“知道哥哥安好,妾身就安心了。”

  心头一个石头落地,顾眉生立刻变得开朗了起来,眉目变得传神,姿态动人,顾盼生姿。

  顾眉生依偎在皇帝怀里,聊起了她经历的几件趣事,她说完忽然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低声问道:“夫君,如此良辰,莫不是要一直聊天不成?”

  再聊一会儿,这一天就要过去了,今天可是皇帝生日!

  天雷勾地火,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奈何顾眉生初经人事,不堪攻伐,短短三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连连求饶。怎料,这顾眉生韧性十足,短短一刻钟后,顾眉生体力恢复,主动出击,大战再起,二人一直折腾到了子时,方才罢休。

  朱翊钧常年习武,体力极好,顾眉生睡得迷迷糊糊时,朱翊钧已经用了早膳,盥洗之后,换上了戎装,去参加万寿圣节的次日行程,上午是操阅军马,下午是阅舰式。

  天公作美,天朗气清,爱下雨的松江府,没有下雨、起雾,扰了皇帝的万寿圣节。

  总协戎政大臣戚继光,就是今日大阅的总负责人,陈璘是协理戎政大臣,张居正为总督军务、王崇古为协理,大将军、元辅、次辅、水师将军,为此次大阅的总负责人。

  “先生这是第二次做总督军务了吧。”朱翊钧到了行宫承天门楼下,承天门设有御幄,这是今天操阅军马的阅武门。

  万历二年起,每年三月都会进行春阅,每年十月都会在天津州,对水师进行阅舰,万历年间张居正一次也没有担任过总督军务,都是兵部尚书担任。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圣明,的确是第二次,上一次是隆庆三年八月。”

  张居正在隆庆二年三月以‘祖宗时有大阅礼,乞亲临校阅’为由,请隆庆皇帝操阅军马,隆庆皇帝答应了,隆庆三年八月,举行了隆庆大阅。

  本来说好的,天威亲临阅视,振积弱之气,励将士之心,每年八月都要定期进行操阅军马,但后来都没有如期举行,其中的缘由,颇为复杂,有先帝不喜庶务,也有朝廷亏空,更有科道言官反对等等。

  “准备下开始吧。”朱翊钧点了点头,他看了眼城门,万历三年时,张居正在北衙承天门,扶了他朱翊钧一把上马,送他去京营操阅军马。

  之后,十四年如一日,从不断绝,只要无事,他每日都会去京营。

  朱翊钧一步步的走上了承天门,站在了御幄之下,身旁是团龙旗招展,而承天门下,一直到黄浦江大桥,全都是身披铁浑甲的京营锐卒,每个人都是昂首挺胸,站得笔直,站在那里,威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当年朱翊钧习武的时候,他就想,或许、可能、大概、应该,大明真的有那么一天,大明军容耀天威的那一天!

  而现在,这一天已经到来。

  朱翊钧披全甲,带头盔,站的和军兵一样的笔直,手虚伸而后握拳,掷地有声的说道:“大明军,威武!”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受阅一万两千军兵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呼声如雷霆万钧,直冲云霄。

  张居正之所以如此执着于万寿圣节,三番两次的提起,其实就是为了大阅宣威这碟醋,包的饺子,其余的目的,不过是捎带手罢了。

  观礼的这帮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们、名士大儒、乡贤缙绅、官僚吏员们,要真切的看得到,皇帝陛下手里,究竟掌控着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只有真的看到,才会在做事的时候,掂量下自己是否能够承担得起代价。

第917章 铁甲连营壮天威,万国荟萃聚华筵

  戈铤连云,旌旗耀日。

  军兵以三千人为一营分成了四个方阵,等待着陛下出现在御幄之内,对军兵示意时,山呼海喝声传遍了整个松江府上海县。

  大明大阅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振积弱之气,励将士之心,检阅军队训练成果,振奋人心的同时,最直接了当的宣威。

  参加万寿圣节大阅除了皇帝、随扈大臣之外,则是以松江府的势要豪右为主,他们坐在观礼台上,直观的感受到了皇帝手中的力量。

  在三呼威武之后,大明军兵站在了承天门御道的两侧,在号角声、鼓声和礼炮声中,大阅正式开始了。

  戚继光带领大明骑营出现在了御道的尽头,勇武骑营,在大宁卫之战、全宁卫之战、板升之战、平壤之战、仁川之战、长门之战,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勋。

  勇武骑营是大明普遍的叫法,它的全称是执大驾勇字旗五军红盔贴直官军。

  戚继光全甲,扛着大纛龙旗,这就是执大驾,松江府的风吹动着团龙旗,不停地翻卷着,而左右各二十骑,分别扛着勇字旗和武字旗,每军皆带红盔,红盔指的是盔缨为红色,而非整个头盔都是红色。

  直官军,其实就是班直戍卫之意,意思是直接隶属于皇帝本人。

  三千重装骑营是大明唯一的重骑兵,在战场上,往往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这个规模已经足够大了,永乐年间的三千营,也就是三千人的规模,并没有太多。

  不客气的说,就这三千骑营,在后勤补给充足的情况,完全可以把大明江山再打一遍。

  这种重骑兵,即便是以大明的富裕,依旧只能养三千人,主要是后勤补给的压力实在是太大,而且随着火器的威力越来越大,重骑兵退出历史的舞台,几乎是一个定局。

  但在眼下,重骑依旧可以在战场上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骑营全甲通过承天门的时候,整个承天门观礼台就像是被摁下了静止键一样,只有风声、和常乐寺乐伎的奏乐,再无其他,观礼台的人群,连讨论都不想讨论。

  这也是松江府这些富商巨贾、势要豪右,这些新兴资产阶级第一次如此直观的面对暴力。

  这是一支刀尖上沾满了敌人鲜血的军队。

  骑营之后,则是由马芳次子马林,率领的步营三千,这支步营为耀武步营,和三千重骑兵一样,都是红盔贴直官军,这是大明最精锐的全甲重步兵。

  马芳是奴隶出身,他被俺答汗掳掠到了草原做了养马奴,后来马芳逃回了大明,就成了俺答汗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在大明捣巢赶马弄得草原怨声载道的时候,俺答汗纠集了自己九万骑兵南下大同,要给大明一个教训,要逼迫大明收回这些捣巢赶马的边军。

  俺答汗率九万骑,和马芳一万骑对上了阵,俺答汗七战,都是大败亏输。

  至此,俺答汗对于捣巢赶马之事,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了,战场的天平彻底向大明倾斜。

  而马林在父亲离世后,已经扛起了阳城伯府的大旗,作战极其英勇,入朝抗倭九胜大捷,让阳城伯成为了阳城侯府,他扛着龙旗大纛走在了最前方,而马林的左手边,是赵老七赵吉,膀大腰圆,极具压迫感。

  赵吉菜户营出身,以军功得耀武营世袭千户,世袭千户是寄禄官,光吃俸禄不干活,想要领兵打仗,得通过讲武学堂的考核,还要从基层一步步的升转。

  耀武步营每一名军兵,都扛着一把燧发鸟铳,因为是阅兵,不是打仗,步营配置的虎蹲炮、偏厢战车都没有展示,可即便如此,已经让人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全体都有!立定!”马林的步伐越来越小,呼和着号令,停在了承天门的正前方。

  耀武步营要向陛下展示线列阵法,线列阵,大明人多数只听其闻,不见其形,在马林的指挥下,很快,步营三千军,就变成了三列横阵,让观礼台上所有人惊讶的是,他们的枪口居然对准了观礼台!

  对准观礼台也就罢了,观礼台就在承天门下,这不是火铳对准了陛下吗!这是要造反吗!

  “放!”马林手中小旗挥舞落下。

  观礼台上有人甚至已经站了起来,想要夺路而逃,但没有火药爆鸣声传来,因为马林只是演示三段击和线列阵,为何能够三千人压制三万倭寇。

  火铳里没有火药,燧发火铳的枪管都是木塞堵着。

  即便是表演性质的花架子,但依旧吓的观礼台上的众人,出了一把冷汗!

  “一群胆小鬼。”朱翊钧自然看到了观礼台上的异动,他这个皇帝都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这些个富商巨贾们怕什么怕,显然是做了一些亏心事的。

  耀武步营展示了横阵后,又展示了方阵、纵阵,方阵是应对对方骑兵的防守,而纵阵主要用于行军,战场推进。

  在耀武步营之后,则是奋武骑营,和勇武骑营重骑兵不同的是,奋武骑营,是轻骑兵,没有甲胄,全都以礼服出现,整齐划一的走过了承天门,没有展示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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