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需要白银,需要海量的白银流入来激活大明的商品经济,增加大明商品的流通性,完成国税改革,但是大明伸出了一爪子,把西班牙吕宋总督区重新纳入了大明的麾下。
而西班牙需要大明提供的海量商品,来缓解国内愈演愈烈物价腾飞的矛盾。
是战是和,这是一个问题。
《算学宝鉴》里关于‘乙方’的概念,到底是不是导数,仍然有争论,乙方,的确是等于甲乘甲求一阶导的结果,仅从这一点来看,我们确实可以在王文素的方法中找到“导数”的影子,但也就是个影子,《算学宝鉴》一元高次方程解法,还是一种差分近似了微分的数值解法,写到这里,还是有些唏嘘和遗憾。求月票,嗷呜!!!!!
第137章 大明和西班牙的共同困境
张四维其实想要献书,但是他见不到皇帝,他只是一名朝臣,不是一名廷臣,没有宣见的时候,他不能跑到文华殿去求见,想见皇帝得走流程。
当他拿着《算学宝鉴》找葛守礼的时候,葛守礼手里就有这本五十五卷的算学巨著;他拿着宝鉴去找万士和的时候,万士和要作为礼部尚书,拿着礼部出品的《泰西算学》去邀功;当张四维想找张居正的时候,张居正的全楚会馆在装潢。
所以,这份天大的功劳,就跟张四维没有任何的关系可言了。
小皇帝觉得张四维没有恭敬之心。
陈璘带着七艘水翼帆船向着吕宋而去,他用了三个时辰,从松江府市舶司出发赶到了宁波双屿,就是朱纨、卢镗攻破倭寇,朱纨被逼自杀的那个民间私榷,再从这个私榷出发,用了二十个时辰,赶到了福建福州府漳州月港市舶司,在这里陈璘在都饷馆和海防同知罗拱辰进行了沟通和交流。
不是所有的水翼帆船都适合远航,有两艘水翼帆船因为实在是不适合在海浪中航行,要前往广州府进行沿海航测,而陈璘从月港出发前往了澎湖巡检司,三个时辰后,陈璘抵达了澎湖巡检司。
嘉靖四十二年,为了防倭重新设立澎湖巡检司,共计有1153名力役前往结寨,嘉靖四十五年,澎湖巡检司再次被裁撤。
万历三年五月,福建巡抚庞尚鹏上奏曰:惟彭湖去泉州程仅一日,绵亘延袤,恐为倭据。议以南路游击,汛期往守,以备海寇。
俞大猷请求设立十个巡检司,巡检大明海岸,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根据应天、松江、浙江、福建、两广巡抚的奏疏,和俞大猷多年平倭的征战,仔细筹划所得。
澎湖巡检司的营寨虽然破旧,但是仍然能用。
万历三年六月十七日,陈璘再次从澎湖巡检司出发,用两个半时辰,赶到了万年州(台湾高雄)兴隆码头,这里是一个天然良港,寥无人烟,这里密林密布,陈璘敏锐的察觉到,大明造船的木材,日后可以从这里获得。
陈璘补充了淡水之后,一路南下,用了十八个时辰,赶到了密雁县密雁港口,就是殷正茂、邓子龙、梁守愚、林阿凤第一次从广州到达吕宋进攻的地方。
稍微休整一日,陈璘再次南下,向着马尼拉而去,这一次用了十个时辰,赶到了马尼拉,在马尼拉港下船登岸。
这一轮的颠簸,弄的陈璘嘴唇发白,就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一样,他这一趟奔波的时间太长了,从松江到天津,又从天津回到了松江,再从松江府南下到了马尼拉,如此剧烈的奔波,让陈璘一上岸,只觉得阵阵的头晕目眩,好像大地在颠簸一样。
陈璘休息了两天,恢复了气色,才见到了吕宋总督殷正茂,吕宋总兵张元勋,吕宋副总兵梁守愚、参将邓子龙,守备林阿凤,也见到了一艘已经开始下海的三桅夹板巨舰,拥有24对(48个)船桨,桨手144名的三桅夹板巨舰。
它的确不够好用,殷正茂发现高估了它,欺负欺负土著还行,欺负眼下的大明是做不到的。
“见过殷总督。”陈璘以军礼见礼,殷正茂总览吕宋军、政、财、文大权,叫一声吕宋国王也不过分,但是殷正茂对做国王并不是很感兴趣,即便是不讲道德层面,吕宋目前失去了大明朝廷的支持,他和吕宋遗王下场不会有什么区别,到时候吕宋还是西班牙的总督区。
陈璘见礼之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有圣旨,殷正茂、张元勋等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部堂在极南,积寇荡平,黎庶安堵,此不世之功也。然近来人心不古,好生异议,以其媢嫉之心,而持其庸众之见,惟欲偏徇己私,不顾国家便否。即如昨年吕宋之捷,举朝骇惧,以为不可纳,恐伤远人之心,商贸不通,呶呶者犹有事后之议,言善战者服上刑。
“朕知部堂等众辛苦。”
“治乱国,用重典。广固乱国也,其势非用兵威以震荡之,奸宄不畏,良民无依。”
“录荡寇平倭之功,兹特进部堂后军军都督府右都督,吕宋总督,论吕宋平海寇功,封泗水伯,岁禄八百石,兹特进张元勋龙虎将军,吕宋总兵,论吕宋平海寇功,封鹰扬伯,岁禄八百石,梁守愚、邓子龙等各加官三级。”
“缕缕之忠,惟天可鉴!”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臣等叩谢皇恩。”殷正茂等人听完了圣旨都是愣了半天才谢恩,皇帝封了两个伯爵,都是流爵,一个殷正茂、一个张元勋,其他皆有加官。
张元勋接过了印绶等物,沉默了许久,才愣愣的问道:“部堂,你真的不是流落民间的皇亲国戚吗?”
“应该不是吧。”殷正茂也是看着圣旨,不敢置信,他自己都不确信自己到底是不是皇亲国戚。
邓子龙也是愣愣的问道:“不是吗?”
“不是吧。”殷正茂反复回忆了一遍自己小时候,自己读书不好,亲爹拿起胳膊粗的拦门棍,差点把他打残废的记忆,确信自己的确是亲生的,而不是流落民间的皇亲国戚。
对于大明武夫而言,能得到朝廷一句夸奖就不错了,若是能得几分恩赏,那就谢天谢地了,哪里敢奢求封爵这种事,殷正茂虽然是个文进士,但他整天干的事儿,和文官基本没什么关系。
在吕宋的诸官,宁愿相信殷正茂是皇亲国戚,也不相信朝廷居然开始封爵,文武一视同仁,有功,朝廷真的赏!
“陛下、元辅有信笺两封。”陈璘又拿出了两封书信递给了殷正茂。
朝堂之上,仍然不乏一群贱儒在喋喋不休不停的上奏,胡说八道,嫉妒殷正茂的功勋,用自己的嫉妒心,用那些平庸的见解,只想满足自己的私利,根本不管国朝是否需要。
朱翊钧对此的批复极为统一:不服就憋着,有本事就跑去吕宋把殷正茂一众都给灭了。
陈璘和殷正茂就吕宋都饷馆、市舶司、巡检司、港口泊位、船只营建等问题进入了深入的交流,传达了俞帅关于大明海防的若干想法,殷正茂对此事进行了补充,双方在热络的氛围下,结束了这一次的会面。
殷正茂颇为肯定的说道:“永乐年间,大明在吕宋设立了总督,在吕宋建立了大明街,总督吕宋二十多年,而后许柴佬后人未曾再上奏请封,朝廷不再南下西洋,吕宋从大明总督区,重新变成了朝贡国。”
“一直到嘉靖末年,东南倭寇动荡,吕宋因牛皮失国,朝廷闻讯,下旨令红毛番退出吕宋,还政给吕宋遗王。”
“红毛番无道,肆意屠杀凌辱汉民、番夷,吕宋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王师吊民伐罪,乃广固乱国也、”
“吕宋遗王满门被杀,无后人承继,故此以总督教化吕宋万民。”
这是大明对吕宋的法理。
红毛番说破天去,他们也是残暴的统治者和殖民者,大明乃是王师复故土,若不是吕宋遗王后人都被红毛番给杀了,朝廷也乐意继续册封遗王后人,这不是没有后人了吗?
这就是读书人的嘴脸,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明明是大家为了争夺吕宋这个关键位置进行的攻伐,这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变成了王师吊民伐罪。
吕宋国王世系,也变化了几次,从最开始的汉人总督,到后来的大食人,这个问题其实很复杂,但大抵来说,统治吕宋的苏禄苏丹国,三个国王一直朝贡大明,尤其是速录苏丹国的东王,长埋大明山东德州,所以大明和吕宋的联系极为紧密。
眼下吕宋被红毛番给灭了,大明总得做些什么,什么都不做,海外番夷必然轻视中国,入寇海疆。
陈璘颇为感慨的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蛮夷畏威而不怀德,皆狼面兽心之辈,虏性惟论强弱,雠隙一构,报复不已!部堂还是小心为上。”
殷正茂笑着说道:“战场打不赢,他们自然不肯听我讲道理,战场打的赢,他们不听也得接受不是?”
陈璘听闻之后,知道殷正茂并没有因为一时得胜而骄傲自大,轻视贼人,便侧着身子说道:“白银入明,朝廷明公关切之,元辅叫我至全楚会馆问我,今年吕宋船只是否能够如期到港,抽分海税为一,一条编法为二,朝廷调节万方为三,兹事体大,故此询问一二。”
大明边方现在发实物军饷,朝廷以白银送边方,算是纳盐、纳银开中法的结合,朝廷没有白银,就无法调节大明万物流转,大明白银流入数量减少必然造成抗税情绪增加,的确是兹事体大,新政的关键所在。
殷正茂看向了东方说道:“他们已经来了,眼下已经赶到了宿务岛,而他们的先锋已经抵达长滩岛附近,我部正在打算遣使沟通,要战要和,悉听尊便。”
陈璘疑惑的问道:“谁要前往?”
“邓子龙和他的姘头红毛番罗莉安。”殷正茂说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面色一脸的复杂,还不如把这个叫罗莉安的红毛番一刀砍了算了,好好的参将邓子龙,变得更加无拘无束了起来。
陈璘有些好奇的问道:“是什么让部堂如此的为难?”
“没什么。”殷正茂摇了摇头。
如果把公私分开去看,从私的角度去看,邓子龙和罗莉安的厮混,顶多算是有伤风化,从公的角度去看,罗莉安对大明翻译泰西诸多书籍、比如算学、泰西船法等等大有益处,尤其是督造三桅夹板巨舰这件事上,罗莉安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所以,有伤风化罢了,就让他们两个人狼狈为奸便是。
邓子龙向陈璘请教了关于水翼帆船的操作方法,这种船的操作需要体重、很大的力气,而且极其颠簸的船,需要稳定的下盘力量,这些邓子龙都不缺少。
很快邓子龙就能操作陈璘的座驾,在海上撒欢着飞驰着,邓子龙和水翼帆船非常契合,邓子龙富有冒险精神。
六月二十七日,邓子龙带着罗莉安出海,前往了长滩岛,准备和大帆船的船队好好谈一谈。
“你能把裤子穿上吗?”邓子龙调整好了水翼帆船,速度不是很快,船只在水面之上浮浮沉沉,罗莉安的所作所为,的确有伤风化。
船上只有两个人,罗莉安干脆连裤子都不穿,身上套着一个刚刚遮住腚的亚麻长衫,神秘区域若隐若现,小麦色的皮肤在海水和阳光之下,泛着桐油一样的光芒。
罗莉安把大长腿翘在了船上,脚拇指不停的在邓子龙的腿上摩挲,笑着说道:“狡猾的男人,你很喜欢我这样,当然是私下里,我可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极度保守的修女,伱却把我变成了这样,我的恶魔。”
邓子龙眺望着水面,查看着风丸,而后盯着指南针,踢开了罗莉安捣乱的脚,摇头说道:“你洗澡以后,变得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罗莉安瞪着眼睛,惊讶无比的说道:“那你喜欢什么,之前还是现在?哇,难道是之前?你的口味好生独特,难道喜欢浓郁的狐臭味混合着酒精香精的味道?我都不喜欢,你若是喜欢之前的我,我没有办法变回原来的模样。”
邓子龙想起罗莉安之前的模样,猛地打了个哆嗦,满是嫌弃的说道:“能不要提之前吗?我其实很难理解,佛郎机人能够远渡重洋,你们真的像你们自己说的那样,可以制霸整个泰西,无一敌手,相继击败了大食人复建了王国,五次打败了法兰西人,该死的英格兰人恨的你们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
“可是为何要固守这些不洗澡的事儿呢?”
罗莉安甩了甩棕红色的头发,仰着头发出了一个邀请的笑容说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当初你在马尼拉四处打听情报的时候,看我的眼神里都是厌恶。”
“你的这个问题略显复杂,我们需要很长的时间去讲,我的威猛先生,有没有考虑过降下船帆,我们好好谈谈?”
“只是谈谈吗?”邓子龙开始诸节放下船帆,他对这个问题非常的好奇,也涉及到了这次他的出使结果,就跟打仗一样,对对手毫不了解,不知彼,如何能胜?
邓子龙很了解罗莉安,想让罗莉安开口说话,需要先喂饱她的嘴,上下都是。
“如果有一口泉水,喝下之后会长生不死,你们东方人会如何做?”酒足饭饱的罗莉安,慵懒而充满了风情的躺在甲板上,绷直了脚,让阳光洒在脚面上,略显调皮的变化着各种影子。
邓子龙想了想说道:“当然喝下。”
罗莉安略显失神的说道:“如果是我们,西班牙人,就必要捣毁它,只有神能够赐予永恒的生命,而不是这异端的泉水赋予生命以永恒,所以,捣毁它,不老泉水,是我们唯一能做且必须要做的愚蠢举动。”
“是不是很愚蠢?”
邓子龙认真的品味了罗莉安这句话,修女罗莉安这句话耐人寻味,但是把不老泉水,看做是万世不移先王之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笑着说道:“并不愚蠢,就像是我们大明总是叫嚣着法三代之上的儒生们一样,将士们打了胜仗,需要自污才能自保,我们也面临着这样的窘境,或者更加通俗的讲,枷锁,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坚不可摧的枷锁,束缚着天下所有的人,艰难前行。”
朱翊钧更喜欢把这种东西叫做思想钢印,或者思想禁锢与束缚,当然,邓子龙描述为枷锁,也非常的恰当。
“儒生,你们的儒生是教职人员吗?”罗莉安眉头稍微皱了皱,试着以她的认知去理解大明的种种现象,大明这个伟大的帝国,也有着它阴暗的一面,而且它阴暗的一面,已经遮蔽了大半个帝国的光明。
他们口中的元辅和皇帝,正在用尽了自己所能,让光明重回大明的土地之上。
邓子龙想了想,颇为认定的说道:“可以这么理解。”
“你们的儒生和教职人员一样的偷税吗?”罗莉安眨了眨眼,笑着问道。
邓子龙颇为恳切的说道:“偷。”
“和教职一样的该死啊。”罗莉安接着问道:“你们的儒生也是一副品行端正、人前悲悯,人后禽兽吗?表面上像是道德的化身,却在私底下,什么恶事都会去做吗?”
“是的。”邓子龙想了想点头说道:“陈总兵送来的邸报里,就记录了一件事,河南府陕州卢氏,趁着蝗灾,侵占田亩,百姓苦难,结果被入京叙职的左参政给告了状,无恶不作,想到的,想不到的恶事,他们都做。”
“有一老汉,架着驴车去汉中贩货,驴车的驴拉粪,拉到了卢氏家宅的院墙边,卢氏家丁不肯宽容,这老汉最后只能把驴粪吃下。”
“后来呢?”罗莉安沉默了片刻问道。
邓子龙闻言,脸上挂着笑容说道:“被陛下给扔到解刳院里,陛下想知道卢氏的家主、那几个佣奴,是不是狼心狗肺,能做出这等事儿来。”
罗莉安叹了口气说道:“看,你们大明还能幻想皇帝解决这些肮脏的东西,但是我们西班牙人则不能。”
“我们国王,腓力二世费利佩二世,缔造了无敌的舰队,建立了全世界第一个日不落帝国,太阳的光辉永远照耀着我们西班牙的国土,多么伟大的功业啊,但是他的妻子,只要清洗干净就能活命,却在痛苦中死去。”
“我们离不开宗教,就像鱼离不开水,哪怕是我们都知道那是应该被抛弃的,因为我们做不到。”
邓子龙看着罗莉安无奈的说道:“你为你的国家骄傲,这很正常,我也认为我的大明天下无敌,而且我们大明的确天下无敌过,但是你在骄傲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挺起胸膛?”
罗莉安满脸笑容的一甩一甩的说道:“你不是最喜欢它们吗?”
“你们大明能离开儒生吗?或者说儒生缔造的伪装成学派的宗教。”
“很难,我不行,得陛下和元辅来,应该可以,其实国初的时候,我们大明并没有这种困扰,儒生们并不能做到这种地步。”邓子龙摇头说道。
罗莉安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看着海鸟在天空飞翔,看着海鱼跃出水面,砸下晶莹剔透的水花,那是她想要的东西,叫自由。
她叹了口气说道:“所以你们想要挣脱枷锁,而且还有希望挣脱枷锁,而我们的国王也想要挣脱束缚自己的、束缚王国的枷锁,就像我想洗澡一样,强烈期盼着。”
“我这么漂亮的女人,虱子整天在头上爬来爬去,太恶心了,抱歉,我不说了。”
邓子龙想了想问道:“你现在可以洗澡了,也确实漂亮至极,挣脱枷锁很困难吗?”
罗莉安点头说道:“当然困难,我也是做了俘虏才能自由的洗澡,我的主人要求我洗澡,我就必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