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0节

  谭纶是杨博举荐,结果谭纶在提举京营将才这么关键的事上,不和晋党步调一致。

  “谢元辅先生。”朱翊钧起身微微欠身,结束了今日讲筵。

  “臣告退。”张居正赶忙俯首回礼,按礼制,他要跪下回话,但是皇帝有言,免了他奏对时繁文缛节,他慢慢的退到了文华殿门前,才转身离开了文华殿,走向文华殿对面的文渊阁时,张居正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小皇帝对利益交换这种事,似乎真的洞若观火。

  午饭过后,朱翊钧再次开始习武,依旧是那个嘴硬的小皇帝,负责教小皇帝习武的朱希孝发觉,大明皇帝习武,是来真的,并不是几日热情就开始懒懒散散。

  因为皇帝认真,朱希孝的态度变得格外认真了起来。

  按照大明祖制,大明的皇嗣,应当在成丁,也就是十五岁那年,三矢皆中,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终究是在正统元年,明英宗朱祁镇登基之后,此项考核被废除。

  那时候的张太皇太后和孙太后,都不希望年仅九岁的朱祁镇受太大的苦。

  现在李太后也不希望小皇帝吃太多的苦,但是小皇帝自己有主意,似乎也说服了李太后。

  朱希孝对小皇帝是颇为感谢的,王章龙的案子,若是皇帝陛下不出现在北镇抚司,北镇抚司衙门很难独善其身,但是皇帝在,皇帝亲自监审,就让北镇抚司衙门在这个案子里,免了很多的麻烦。

  若是皇帝不去,他无论怎么审,不是得罪晋党,就是得罪冯保。

  对于朱希孝而言,这都是他开罪不起的人物,锦衣卫,已经不是嘉靖年间,陆炳执掌,权势滔天的时候了。

  皇帝去了北镇抚司,皇权在上,天日昭昭,这案子就是众目睽睽之下,朱希孝就不用被逼站队了。

  “缇帅,朝中举荐京营将才,这陪朕习武的都是些宦官,就没有勋卫或带刀陪朕习武?”朱翊钧缓缓收公,平心静气之后,才开口说道。

  勋卫和带刀舍人,是大明世袭武勋在没有继承爵位,百户、千户、伯、侯、公之前的官职。

  朱希孝面色变了变说道:“有!”

  陆炳带着的缇骑为何能够权势滔天甚至压制东厂督主?

  因为陆炳的母亲是嘉靖皇帝的乳母,陆炳自小随母出入宫禁,和嘉靖皇帝是打小一起长大;

  嘉靖十八年,嘉靖皇帝南巡至卫辉,行宫大火,陆炳冲入火场背出了嘉靖皇帝;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宫女刺杀嘉靖,差点把嘉靖皇帝给勒死了,也是陆炳第一时间冲了进去救驾。

  朱希孝当然想推荐勋卫、带刀舍人陪陛下一起习武。

  但这件事,太后和冯保可能同意吗?

  追读很重要哦!吾·祥·谁·林·与·嫂·归再一次念叨。磕头,磕头,砰砰砰,求一切支持,啊啊哦,嗷嗷~~呜!!!!!!!!(づ ̄ 3 ̄)づ

第24章 大明皇帝锄大地

  2023-04-22

  锦衣卫、北镇抚司、侦缉事权的缇骑、缇帅,为何会尴尬?

  因为这个衙门从设立之初,就是大明朝唯一的外廷法司,而这个外廷的法司,对付的是外臣,要对付大臣,就需要皇帝的信任。

  缇骑式微的主要原因,就是同样负责侦缉事的东厂督主,离皇帝更近,更得皇帝信任。

  陆炳带领的北镇抚司衙门,就是因为皇帝的信任,才能权柄滔天,朱希孝从皇帝说出习武之后,就想要遴选几名陪练,跟着陛下一起习武,伴随陛下左右,这是信任的第一步。

  但是皇帝不开口,缇帅朱希孝不能随便张口,否则这皇帝习武之事,都不见得能够长久。

  冯保作为东厂督主,自然会极力反对,若是联合外臣对他弹劾,成国公府都要受到牵连,武勋、缇骑本就式微,朱希孝不想自找麻烦。

  而现在皇帝张口,朱希孝察觉到了机会。

  “那就找十个带刀舍人和勋卫进宫陪练。”朱翊钧下达了命令,至于李太后那边,自然他去分说。

  朱希孝沉默了片刻,他要考虑,这是不是平生仅有的机会,去得罪冯保,去重振北镇抚司衙门荣光,他沉默了片刻,俯首说道:“臣遵旨。”

  小皇帝当初喊着要学武,就已经把他绑上了贼船,乾清宫太监张宏带着缇骑去清宫的时候,北镇抚司衙门就得罪了宫里的老祖宗冯保。

  朱翊钧笑着说道:“入宫不难,但是这带刀和勋卫,素来懒懒散散,别进了宫,连个小黄门都比不过,吃不了苦,更受不了罪,小黄门们岂不是嗤笑,带把的还不如不带把的,有种的还不如无种?”

  朱希孝听闻之后,咬紧了牙,他生气了!

  他心中的怒火立刻被勾了出来,拳头都硬了!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一定要让小皇帝开开眼,大明武勋不全都是懦夫!

  “娘亲。”擅长拱火的朱翊钧,向着太后处走去。

  朱翊钧习武的时候,李太后是时时刻刻盯着,生怕这小皇帝磕了碰了,冯保在侧,把早上文华殿上的事儿,讲的很是清楚,尤其是晋党如何无法无天,甚至妄图通过提举将才,来完全控制京营。

  在冯保的话里话外,这晋党变成了该千刀万剐的存在。

  而本为晋党的兵部尚书谭纶,在冯保口中也从胆大妄为的大臣,变成了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忠心体国的忠臣。

  人,都是站在自己立场说话的。

  而李太后和朱翊钧的立场是高度一致的,李太后希望朱翊钧成才,顺利接掌大明江山,而朱翊钧希望大明再兴,让大明再次伟大。

  看着阳光开朗的小皇帝,李太后露出了笑容,她笑着问道:“累不累?张宏今天熬了点梨水,放了点冰糖,刚刚好。”

  朱翊钧摇头说道:“不累,缇帅胆子小,还是不舍得狠狠操练。”

  “缇帅还是有几分恭顺之心的。”李太后听闻,反而表示出了对朱希孝的肯定,说缇帅有恭顺之心,有个样子就行了,皇帝难不成还能带着大明军冲锋陷阵不成?

  “今日学了些什么?”李太后兴趣盎然的问道。

  朱翊钧将今天学到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尤其是关于宋仁宗贵五谷而轻珠玉之事,好好的说了一遍,才开口说道:“孩儿要亲事农桑,元辅先生已经同意了,宋仁宗皇帝做的、太祖高皇帝也做过,还写到了皇明祖训之中,孩儿自然也做的。”

  朱翊钧亲事农桑,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这是李太后的想法。

  小皇帝种地还能面朝黄土背朝天,事必躬亲?不过是让宫里的宦官们去做罢了。

  李太后笑着说道:“那就种吧,也借着这件事,看看朝里有哪些个没有恭顺之心的臣子。”

  这便是历史长了的好处,总能找到先例,而且宋仁宗在士大夫之中评价极高,否定宋仁宗之后,才能否定皇帝亲事农桑。

  若是连士大夫自己竖立的仁恕典范,都要否定,那是不是代表这个臣子,在为了否定而否定?是不是代表这个臣子,毫无恭顺之心,只是为了将皇帝圈在那些个礼法和规矩之中?

  拿小皇帝亲事农桑打窝,而后看看能不能钓到几条墨守成规的腐儒来。

  至于为何不提太祖高皇帝,在大明文臣心中,太祖高皇帝杀戮过重,种地是惺惺作态。

  比如那兖州孔府就说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衍圣公是孔圣人的后代,衍圣公都这么说,民间对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的评价都很低。

  有一个专门侮辱性的词汇,专门指太祖高皇帝,曰:凤阳乞者。

  李太后听说过一句民间花鼓歌词曰:家住庐州并凤阳,凤阳原是好地方,自打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自古以来,但凡是雄主,没有几个不被诋毁的。

  冯保为了稳固自己大珰的地位,张居正为了教皇帝理论结合实践,李太后则是为了钓鱼,把那些个毫无恭顺之心,连读书人自己竖立的礼法和规矩都不恭顺的臣子找出来。

  “那孩儿便去了。”朱翊钧准备告退,既然说好了要亲事农桑,他自然不打算装装样子。

  李太后满是疑惑的问道:“去哪里?”

  “亲事农桑,元辅先生说,皇帝万金至尊,深居九重,无由知稼穑之辛苦,庶几农家之艰难,终岁勤动,方能止荒淫、佚享乐,悯念民力为赈恤。”朱翊钧理所当然的说道。

  既然铁三角为了各自的目的同意了自己种地,他当然要亲自去种地。

  李太后这才意识到,小皇帝真的打算下地干活!

  “不是,这地还没平整出来,你去作甚?”李太后看着朱翊钧,总不能开口说,装装样子就足够了,不必辛劳奔波吧,万民供养,宫里又不缺那几口吃的。

  但是这话李太后说不出来,总不能告诉小皇帝,圣贤书里的话,都是糊弄人的鬼话。

  朱翊钧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自然是去平整啊,元辅先生说的不对吗?终岁勤动,还是孩儿不通文理,理解错了?”

  “都没错。”李太后看着小皇帝那阳光灿烂的笑容,看着那纯真的眼神,终究是挥了挥手,示意孩子去便是。

  至于小皇帝说要遴选勋卫和带刀舍人入宫陪练,李太后也应允了,这宫里混入了外人,并不是缇骑之错,李太后也清楚宫里是什么糟烂样儿。

  缇骑们没有权柄,居东厂之下,哪里敢管宫里太监的事儿?

  东厂和缇骑为皇宫守门,一方只能跪在另一方面前回话,这就失去了平衡,失去了平衡,就会出事,让勋卫和带刀舍人入宫陪练,这也算是来自太后对缇骑们的扶持,政策上的倾斜。

  至少要让缇骑们能在太监面前挺直腰板说话,这才算是平衡。

  均衡,存乎万物之间。

  冯保倒是想说什么,但是看着皇帝直奔万岁山而去,冯保赶忙追了上去。

  缇骑遴选了十人陪练,他冯保也安排了十个小黄门陪练,大家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到时候谁撑不住谁没面子。

  宫里的小黄门是绝对撑得住,因为撑不住,就只能一辈子待在廊下家了,待在廊下家是比死还难受的事儿。

  朱翊钧先回了乾清宫换了麻衣,直奔玄武门而去。

  到了后山,许多劳作的内操净军已经开始锄大地了,而朱翊钧很快的就加入了这个锄大地的行列之中。

  十二月,将粪便堆聚,而后开始堆肥,腊月曝牛粪堆肥,风干,等到正月的时候,就将干硬的牛粪堆肥碾碎,在深耕翻土的时候,将堆肥洒在最深处,而后用水化开一部分的堆肥,再次浸泡。

  朱翊钧不仅锄大地,跟着两架的牛车耕土,还亲自装了堆肥到耧车之中,主要是长得有些矮,他也就比耧车高一点,他又跟着几个老农、小黄门将化开的堆肥洒在了土地上。

  这深耕翻土一事,不仅要撒堆肥,还要除草和将草根、草种去掉,防止野草春风吹又生。

  小黄门们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每一颗草种都给挑出来,做事极为细致,这可是讨好皇帝的好机会。

  冯保干了一个时辰的农活,便觉得有些累,但他不敢歇着,皇帝都在锄大地,他一个太监,自然不能懈怠。

  终于到了日暮时分,朱翊钧才满载而归,张宏在皇帝的身后,推了一车的土,这是要放在乾清宫的土,一众回到乾清宫,皇帝去盥洗,张宏带着两个太监在乾清宫的东南角,掀了几块地砖,围出了一个花坛,这里也要种,不过花坛不是种花,而是种土豆、番薯。

  李太后看着和乾清宫庄严肃穆格格不入的花坛,略有些无奈,只是甩了甩手,便由皇帝去了。

  相比之下,皇帝又不是养蛐蛐,更不是修仙,就是种点花花草草罢了。

  朱翊钧用过了晚膳,拿出了铅笔,铺开了纸,开始写写画画,今日他收获极多,这些个老农们,个个都是种地的好手,他们说了很多,朱翊钧怕自己的忘记了,记了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太后驾到。”张鲸扯着嗓子喊道。

  朱翊钧起身见礼,李太后和陈太后是一起来的,她们有些好奇,这一向不太好动的皇帝,今天到底做了些什么。

  “见过娘亲、母亲。”朱翊钧见礼之后,坐到了书案前,继续记录着自己今日所见所闻。

  陈太后站在朱翊钧的身后,笑着问道:“今天皇儿又是习武,又是种地,如此辛苦,这是在写什么?”

  “种地心得,等孩儿写完再回话。”朱翊钧神色不动,眼神极为坚毅的看着面前的白纸,快速的书写着。

  他用的是俗文俗字,相比较正字,俗文俗字写起来简单,在这个过程中,朱翊钧还添加了标点符号,防止自己的话,产生歧义。

  半个时辰之后,整张大纸上写满了极为工整的蝇头小字,而后他又拿出了自己的小本本,这是他的备忘录,将内心的疑惑一点点的记录了下来。

  李太后和陈太后都没打扰小皇帝的意思,只是在旁小声的说话,努力的小皇帝,真的是让人更加放心了几分。

  两宫太后讨论的是朱翊钧手里的铅笔,是不是有失仪的嫌疑。

  写字是修德的一部分,对于坐姿、卧姿、笔触都有方方面面的要求。

  朱翊钧终于写完了备忘录,才抬头说道:“娘亲,母亲,是有什么事儿吗?”

  “就是看皇儿辛苦,过来看看。”陈太后笑着说道:“姐姐担心皇儿累着了,往日姐姐见了我,都是担心,话里话外皆是忧愁,这几日,则全是反过来了,总是担心皇儿太过辛劳,让我来劝劝。”

  “皇儿写的是什么?”

  陈太后还是好奇朱翊钧奋笔疾书,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朱翊钧颇为肯定的说道:“种地记,是门学问。”

  “比如说这番薯、土豆留种,各家有各家的独家秘法,但总归是归结为三个字,新,湿、冻。这种子要留新,陈粮种,所获极少,这藏种有两难,一惧湿,一惧冻,入土不冻而湿,不入土不湿而冻。”

首节 上一节 20/807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