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孔闻音是脑袋缺根弦吗?
他怎么可以拒绝呢?
“陛下要强行恩封。”孔闻音环视了一圈,又抛出了一句话。
儒学士们又放松了下来,气氛再次喜庆了起来,甚至有人将自己的帽子扔了起来以示庆贺,原来是三让礼成,新任衍圣公果然懂礼法,这的确是必须要遵循的礼法。
“我以死相逼,陛下只好收回成命。”孔闻音再次满脸笑容的说道。
“啊?!”
儒学士再次迷茫了起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之外,孔闻音若是三让而礼成,自然要说自己的德行浅薄,难堪大任,大明皇帝再说几句漂亮话,孔闻音再推辞一下,这礼就成了。
结果,孔闻音居然以死相逼!
以死相逼就是决计不会同意!是真正的拒绝。
“陛下封我为文宣奉祀官。”孔闻音一脸玩味的说道。
儒学士们个个眉头紧蹙,但是思索了片刻,选择了释然,大抵就是换了个名字,衍圣公这三个字的确是烂了,那么换成奉祀官也不是不行,就是这个奉祀官的职能是什么,让儒学士们一脸的迷茫,不读史的危害显现出来了。
受春秋之后无大义,史书唯记事耳的风力舆论的影响,大明的贱儒们,大多数都不读史,一本春秋也算是读过史了。
“奉祀官只管先祖祭祀,其余之事,一概不问。”孔闻音把奉祀官的职责说清楚,只有俸禄,再无其他,这就是奉祀官,和衍圣公完全不同,南宗的确成为了大宗,但是却没有多少的特权。
“孔闻音,你傻不傻啊!”一个儒生听明白了之后,面色剧变厉声指责道。
孔闻音一转头看向了那名儒生,一步步的走了过去,眉头紧蹙的说道:“你说我傻,我道你痴,人的根本就是人的本身,我自己的路,轮到你来指指点点?”
“你是什么东西!”
“人就是人,人生下来不是为了被人奴役、被人羞辱、被人遗弃、被人蔑视的牲畜,更不是春风吹又生的草芥!”
“人就是人,所有人都一样的要喝水、要吃饭、要如厕,你,我,他,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觉得和大多数人不同,你和人不同,那你就不是人!”
“你不是人,那是什么?!”
“是什么!”孔闻音走到了那个儒生的面前,大声的问道!
这个儒生后退了一步,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平日里的老好人孔闻音,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的凶悍。
孔闻音看向了所有人,他环视了一圈后,拍了拍手说道:“你知道我从你们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吗?”
“一个个行尸走肉的躯壳,一个个计较得失的丑恶嘴脸、一个个满心私欲的肮脏魂魄,你们将儒学捧的高高的,将它虚化成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幻想中的世界,心安理得的不做人。”
“你们将孔圣人高高的举了起来,而后托庇在圣人的名下,将恶事做尽,心安理得的做着猪狗不如的事儿!”
“这难道是圣人想要看到的局面吗?我想不是的,圣人要是知道他的教化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恐怕捶胸顿足,悔恨不已也。”
“衍圣公?笑话罢了,合盖毁灭的东西,你们却让我,我们衢州孔氏、我们衢州孔氏世世代代去背负。”
“你们今日云集于此,真的是为了圣人的血脉延续,真的是为了圣人德行的昌盛吗?”
“不过是为了满足你们已经僵死的灵魂罢了,一切幻想的美好大同世界,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僵死的魂魄变得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生气而已。”
“人就是人,人活在这个世上,就不可能脱离其他人而活着,如果只把人看做是单独的、完全个人的人去看待,去活动,把他人看做是牲畜、草芥、工具,那就是把自己降为了牲畜、草芥和工具,并且成为异端的拥趸。”
“这个异端,就是把人异化成为了他物的异端!是人最大的丑恶!”
“成为这样的丑恶的拥趸,还好意思称自己是圣人门徒吗?”
孔闻音早就知道了他这次朝见,这帮贱到了骨子里的贱儒们一定会到西安门前等候消息,他们将皇帝册封了新的衍圣公视为一种胜利,视为陛下的一种妥协。
陛下真的输了吗?陛下真的妥协了吗?山东的局面打开,山东的清丈还田可以推行,山东的响马终于可以下山,陛下想要庇佑的穷民苦力,终究有了喘息的机会。
陛下走的是大道之行,怎么可能输!只不过贱儒们在宽慰自己而已,似乎如此就取胜了一样。
所以他早就想好了出门之后要说些什么,他看不起这些人,他有资格看不起这些名义上是人,骨子里却是轻贱了别人,同时也轻贱了自己的贱儒。
把衍圣公变成如此恶臭的难道只有北宗那些不肖子孙吗?
这些个贱儒们,何尝不是在托庇于圣人之名,行窃国之事?败坏着孔孟之道的名声?
孔闻音过去没有资格训诫他们,现在作为夫子的奉祀官,他现在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骂这些人了!
孔闻音深吸了口气,用力的说道:“轻贱别人,把人异化为了物的人,就是在轻贱自己,因为总有人会站在你们的头上,作威作福,掌生杀大权,对你们予取予夺!”
“你们畏惧皇城里的那个十六岁,乳臭未干的皇帝,陛下年纪轻轻,你们却对陛下无可奈何,你们轻贱穷民苦力,陛下轻贱尔等,不是理所当然吗?”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这句出自《孟子·离娄上》,后面一句便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人不自重,而后别人就不会尊重你,人必自侮自己的人格,而后别人才会羞辱他的人格。
孔闻音终于骂爽了,双手往身后一背,而后慢悠悠的离开了西安门,他尊重自己的人格,不愿意衍圣公的名头落到自己身上,落到自己家族的身上,而后背负那些罪孽,所以皇帝才尊重他,所以他才能在西安门外,把这些个贱儒骂的狗血淋头!
看热闹的内官和缇骑们将这件事一字不差的禀报给了陛下,人在西苑广寒殿批阅奏疏的朱翊钧闻讯,听完不住的点头说道:“好好好!孔爱卿骂得好!”
“咦!没想到看起来儒雅随和的孔爱卿还有这样一面,如此擅辩!”
冯保乐呵呵的说道:“文宣圣人孔子其实也很擅辩,那年头,不擅辩,如何做诸国国君的宾客呢?”
“确实。”朱翊钧拿起了一本奏疏,心情极好的批阅着奏疏,连阳光都明媚了几分,他写完朱批之后说道:“跟万太宰说一声,留意一下孔爱卿,这过硬的天生将种不好招,这过硬的笔杆子也不好找。”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张宏想了想说道:“陛下,这孔府被拿,被抄家,械送入京,这么些个日子,孔奉祀应当是去万太宰门前拜谒过了。”
朱翊钧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他笑着说道:“哦?你说的也有这个可能,冯大伴,你正好要去传朕的口谕,也替朕问问。”
冯保去了吏部,到了吏部衙门,结果吏部的侍郎告诉冯保,万士和人在礼部,这马自强有点事,遣人来问过好多次,万士和便去了礼部。
冯保又到了礼部,才知道万士和来做什么,原来是定常朝之仪、孝养之礼。
嘉靖年间,道爷和张太后的关系不能说是和和美美,只能说是势如水火。
道爷大婚之后,自然没有定什么常朝之仪、孝养之礼,一声伯母,让张太后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礼部全面仿照正统年间的礼制,陛下那么忙,哪有那个功夫,马自强拿不准,就找万士和商量。
万士和不愧是万事和,这件事到了他手里,就变得既不伤陛下圣明勤勉,又遂天伦之乐而定省不旷益申孝子之情。
“见过冯大伴。”
“万太宰、马宗伯客气。”
彼此见礼,冯保宣了口谕,冯保满是好奇的问道:“那俸祀官是不是得了万太宰的点拨,要不然如此的灵光?”
“他倒是上门讨教过,不过都是他本人有恭顺之心,朽木不可雕。”万士和却不揽这个功劳,他就说了那么两句,其余的都是孔闻音自己的造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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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出使泰西使者返京,只带了一堆的书
2023-11-03
孔闻音当然知道衍圣公的好处,但是这个名头,孔闻音真的不想背,南宗和北宗闹决裂要追溯到近三百年前,南孔让爵给北宗,自此之后,南宗就不想和北宗有一毛钱的关系!
你要楷木像,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让我跟你一家人,那南孔是绝不愿意的。
北宗投降了胡元修了降表之后,南宗早就不认北宗这门亲戚了。
孔闻音拒绝了衍圣公的名头,南宗的声望就立刻的达到了顶点,贱儒们再次对南宗进行了一番吹捧,即便是孔闻音在西安门外,骂的他们狗血淋头,但正如孔闻音说的那样,贱儒们需要一个高高举起的虚化的孔圣人,为他们做的孽背书,就像泰西世界里,那些个神父们总是喜欢一边祈祷一边玩小男孩一样。
朱翊钧来到了繁忙的六月,每年六月,都是朱翊钧要接见外使的日子,因为到了大明海港到港的频繁期。
安东尼奥的大船在五月末已经在松江新港停靠,让人十分遗憾的是,一艘五桅过洋船没有挺过大西洋可怕的海浪,永远沉没在了无垠的大海之中,可安东尼奥依旧在松江下了一大笔的订单,要购买新的五桅过洋船。
安东尼奥是一个经验十分丰富的船长,在那样的海浪中,如果是过去的西班牙大帆船,早已经全都船毁人亡了,怎么可能只有一艘沉没?大明的船只在安全性上经受起了滔天巨浪的考验。
安东尼奥再次停靠在了新港,而船上还有一些特殊的人,他们是大明的使者,徐阶的逆子徐璠,张居正的逆徒高启愚,这两个人带着三十余人的团队,在泰西参加了大旅行活动,在万历六年六月,正式回到了故土。
万历六年五月初五,大明收到了有俺答汗顺义王印信的盟书条约,朱翊钧借着戚继光提出的苛刻条件,被俺答汗全盘接受,唯恐大明抓着他出兵应昌的事情不放,朱翊钧并没有见俺答汗的使者,因为这次不是忠顺夫人入京。
根据墩台远侯的情报,俺答汗因为长子僧格的死,已经跟三娘子闹翻了,虽然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可是几乎已经到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地步,所有人都知道僧格的死不是个意外,所有人都知道僧格的死,和三娘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俺答汗也知道,可是俺答汗无法和三娘子撕破脸。
大明的立场非常明确,大明朝廷更倾向于三娘子提出的和解方案,更倾向支持三娘子,而不是俺答汗这个顺义王,俺答汗老糊涂了已经不稳定了。
俺答汗的右翼诸部所有的铁锅、盐巴、茶叶,都由三娘子供应,而右翼所有的羊毛生意,都是三娘子的人在负责和大明沟通,包括定价。三娘子为了做到这些,甚至把自己的妹妹送给了鸿胪寺卿陈学会,才打开了对话的通道,才能入京朝见。
俺答汗抓着大部分的兵权,而三娘子抓着财权,因为财权而获得了一部分兵权,还有绝大多数的政治权力,忠顺夫人现在几乎已经把俺答汗给架空了,如果俺答汗知道有今天,决计会后悔当年征伐瓦剌部时候见色起意。
俺答汗的右翼现在处于一种激烈的顶层冲突之中,如同坐在一个火药桶上,等待着点燃的那一天,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敢擅动,这个时候,就苦了土蛮汗。
鞑靼宗主大汗土蛮汗,孛儿只斤·图们,最近是真的心里发苦。
春天的时候,大明云集在应昌的精兵建好了军寨,而后就有了调动的迹象,土蛮汗只能筹措做了两手准备,继续西进还是和戚继光再次斗法,大明军仍要进军的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毕竟大明的兵部尚书谭纶也到了应昌府,结果传了一个春天,戚继光也窝在应昌,动都没动。
土蛮汗要准备迎接戚继光的征伐,这自然耽误了生产生活,本就是逃荒的左翼,生活更加苦楚,再加上应昌之战,损兵折将,一时间左翼诸部逃亡的人越来越多,有的逃往了俺答汗,有的则逃往了大同宣府,毕竟大同宣府胡汉杂居,跑进去等着大明皇帝大赦天下成为一个大明人。
最离谱的还有逃往应昌府的!
应昌府可是戚继光亲自驻扎之地,跑过去送死吗?可还有近两万人逃去了应昌,戚继光等人也是有点懵,猛虎在草原上捕猎,猎物逃了一段时间突然就掉头要投靠,这猛虎也得犹豫一下,最后才弄明白原因,这都怪侯于赵。
侯于赵在彰武屯田的时候,适合耕种的土地开垦,不适合耕种的土地则放羊,但是需要放羊倌,这些个胡人放羊是一把好手,侯于赵就把这些胡人编民齐户,也就是说参与到垦荒,就可以少走弯路,不用等大明皇帝特赦,直接获得大明身份!
戚继光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是哭笑不得,只能把这些人给分批接纳。
戚继光这一开关放人入关,土蛮汗的日子就更苦了!!
因为又有更多的人跑去了应昌投靠,这一下子土蛮汗又损失了万余人丁,这头被右翼提防挤兑,那头戚继光在磨刀霍霍,受了两头夹板气的土蛮汗,心一横,脚一跺,直接派自己的长子布延,到京师去觐见了,与其说是议和,不如说是投降。
土蛮汗打算投降了,他打算看看大明给出的投降条件,如果不是让他死,他就直接投降。
万历六年六月十五日,徐璠、高启愚、安东尼奥等人乘坐水翼帆船抵达了天津卫,泰西特使黎牙实,前往天津卫接安东尼奥入京来,朱翊钧在六月十六日,在文华殿上,宣见了徐璠和高启愚。
大明的变化真的非常非常大,徐璠回到了松江府,要回家一趟,结果却被告知自己的家没了,把徐璠给吓够呛,直到了解到了详情才知道,原来是迁了富户入京。
而入京之后的徐璠,到了通州就看到了从朝阳门一直延绵到通州的民舍,一望无际,根本看不到边际,而从通州到朝阳门的官道驿路也进行了地面硬化,繁华这个词,第一时间跃入了徐璠的脑海之中。
相比较在泰西大旅行这几年见到的城邦,大明的城市完全就是个庞然大物,一个百万的大城池必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为了面对这些新出现的问题,大明各级衙门,可谓是忙的头晕眼花。
朱翊钧在第一时间,只让宣见了徐璠和高启愚。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徐璠和高启愚带领着三十余人的使团上殿朝见。
朱翊钧手虚伸,满脸笑意的说道:“免礼,平身。”
“臣等自泰西归来,有航海札记献上,还请陛下过目。”徐璠和高启愚从袖子里一人拿出一本厚重的航海札记,朱翊钧拿到了两本札记,闻到了一股墨香味,里面都是蝇头小楷,是宫阁体,每一个字的大小都几乎相同,显然是后来誊抄的。
“原本呢?”朱翊钧合上了这两本札记,朱翊钧要看原件。
徐璠和高启愚的出使游记、航海札记,每年都会通过大帆船送到京师来,所以这些就是早就誊抄好的。
徐璠和高启愚互相看了一眼,徐璠才俯首说道:“在会同馆驿。”
“冯大伴,去取一下。”朱翊钧要看原本,那徐璠和高启愚就不能不让陛下看。
在冯保去取原本的时候,朱翊钧则是和徐璠、高启愚说起了泰西的见闻,这些见闻里有欢笑,也有悲剧。
三十人的使团,一共回来了三十人,只不过有些回来的是衣冠,路上遇到了劫匪,那些断后的人,连尸骨都已经寻不到了,而有些回来的是骨灰,在某些冲突中,这些缇骑忠诚的履行了自己的保护的职责,但也命丧异国他乡。
整个使团活着回到了大明的只有十二人。
“尼德兰地区的反抗成功了,号称日不落帝国的西班牙,没能镇压尼德兰地区层出不穷的反抗,在一场大败之后,只能龟缩到了大城里,等待着西班牙本土的援兵,但是很可惜,他们怕是等不到援军了,因为西班牙本土,面临着奥斯曼人的威胁,无论是海上,还是陆地。”徐璠重点介绍了下尼德兰地区抵抗运动。
徐璠和高启愚在尼德兰地区都逗留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就立刻转道去了英格兰,实在是尼德兰地区的暴乱太过于剧烈,太过于危险。
安特卫普、海牙、乌特勒支等城市爆发了大规模破坏圣像的活动,那些市民们冲进了教堂和修道院,砸毁了一切能看到的圣像,没收了教会的财产、焚毁了教会的债权和地契,在他们二人离开时,整个尼德兰地区有超过五千五百所教会的教堂、修道院和裁判所被捣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