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392节

  缇帅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等朝臣们的意见,超品的事儿,都归皇帝亲管,北镇抚司就这么个衙门,只听皇帝的命令,皇帝说一,就绝对没有二。

  “大司寇,天津卫卫军提领入京盘问清楚,就送大宁卫驻守吧。”朱翊钧看着王崇古,都是一样的私铸,武清伯李伟这规模一听就比卫军涉案金额要大得多,这要是处置卫军,就要处置武清伯府,既然不处置武清伯府,那就只能处置卫军了。

  王崇古要折腾这些卫军,显而易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势要豪右,这个大司寇是来皇帝这里借力来了。

  “臣遵旨。”王崇古没有任何犹豫,大明禁止私铸,到现在都是停留在纸面上,没有执行的政令,那么在正式推行政令之前,需要时间,王崇古督办了那么多的工程,产能爬坡的事儿,是一个实践问题,不是开口说一说就能解决,搭建产业链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应昌捷报,全宁卫总兵王如龙斩袭扰应昌土蛮汗部速把亥麾下四百七十五级,敌军溃逃,击退敌军冒犯应昌之兵,拓土四十二里,建立营堡而列陴以守。”张居正又拿出了一本奏疏,满是感慨的说道。过不几日,就又是一场捷报传到京师。

  “陛下,速把亥其实还是蛮厉害的。”戚继光立刻补充说道:“土蛮汗帐下,董狐狸尤在速把亥之下。”

  能得到戚继光一句蛮厉害的评价,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董狐狸杀了大明密云总兵汤克宽,而这个速把亥比这个董狐狸还要厉害几分,厉害归厉害,还是没有在王如龙的手中讨到好处去。

  “王如龙,王如龙,人如其名。”朱翊钧对王如龙的战果非常满意,大明京营回到了老巢,土蛮汗诸部自然是蠢蠢欲动,立刻向应昌发动了进攻。

  这大鲜卑山山道被大明给堵着,就是想要前往全宁卫、大宁卫劫掠,都是难如登天。

  王如龙和速把亥,也都是老对手了,王如龙驻防大宁卫的时候,多次交手,彼此都非常的熟悉,王如龙提前得到了情报,摆出了口袋阵,这速八该中了圈套,丢盔弃甲,不仅扔下五百条尸体,还丢了四十二里的地,大明又日拱一卒,获得了一些草场土地。

  “一体恩赏,以三等功赏论,赐王如龙大红纻丝蟒衣一件,袭荫一子世袭本卫指挥佥事;游击陶承喾升署都督佥事,纻丝四表里仍荫一子世袭本卫所百户。”朱翊钧给的恩赏格外大方,尤其是驻扎在应昌的军兵,以三等功论赏,米面粮油肉等折银,大约每人能有二十两的赏钱。

  仅仅是一次恩赏,大明皇帝要从内帑支取20万银。

  上报天子下救黔首是理想,是军魂,朱翊钧这个皇帝,从来不让军兵们白忙活,只要肯做,朱翊钧都会给丰厚的回报,按照戚继光的说法,只要能给半饷就能战守,给全饷就足够军兵们奋勇杀敌了,现在大明军不仅有全饷,还有丰厚的恩赏,士气自然高昂。

  廷议之后,朱翊钧收到了回报,赵梦祐把所有的私铸坊都给查抄了,武清伯李伟也入宫请罪来了,李太后压根没理会武清伯,连见都没见,这李伟还想到西苑磕头,朱翊钧也没见自己的外祖父,而是下了道敕谕,若下次这些糟烂事,仍有武清伯,那就不要怪皇帝无情了。

  皇帝无情是什么模样,朝士们都见过。

  李伟吓的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李伟非常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赚这个钱吗?他拿那点,才对多少?至于被皇帝亲自查抄,都是一家人,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朱翊钧其实不在乎李伟拿了多少,就他那几个炉子,一年才能倒腾几个钱?满打满算,算他个五万银,朱翊钧每年给武清伯府的赏赐,都差不多这个数了。

  可是李伟作为太后的父亲,他一拿,下面的驸马都尉这些外戚,就开始拿了,这外戚一拿,那天下这些个势要豪右都可以堂而皇之的拿了,李伟就是带头破坏规矩的那个人,只要李伟没事,下面的人都知道,自己没事。

  现在李伟有事了,私铸之风才可以慢慢禁绝了,户部和刑部禁止私铸的政令才能推行。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大明官铸还在建设之中,大明百姓要用铜钱,朱翊钧也不可能直接下令一刀切,势要豪右们可以用银币、帛币,大明百姓们用什么?但凡是涉及到了穷民苦力之事,朱翊钧都显得格外的慎重。

  王谦下午的时候才听闻了有人要弹劾父亲塞外有产之事,人都吓了一身的冷汗,这件事,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能通风报信?为了防止出现泄密的消息,都察院的弹劾都有避嫌的规矩,所以没人告诉王谦,海瑞要在今天发难。

  而廷议的内容,王谦更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似乎止于廷议,各种说法都有,但是廷臣们不说,这廷议的内容,具体内情,只能等到日后修史的时候,才能真相大白了。

  现在大明皇宫,早就是不是当初漏成筛子,那边廷议还没进行完,这头坊间就已经编成了段子,现在大明皇宫是水泼不进,密不透风,而且民间对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也不肯相信了,原因也比较简单,因为上次宫里传出消息,说陛下龙驭上宾,结果第二日陛下依旧出现在北大营。

  冯保故意释放出了大量的垃圾信息,盖住那些看似真切的消息,让人分不出真假来。

  廷议的内容,更是高度保密,廷臣们只要不说,就很难轻易被人知晓。

  王谦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家中。

  “跪下!”

  王谦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一声厉声呵斥,自己老爹,早已等在了门前,怀里抱着一个环首刀,眼神十分的冷厉,显然是打算今日清理门户了。

  “爹!”王谦进门跪下,立刻大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今天海总宪会弹劾父亲啊,我甚至不知道吴百朋查出了父亲在塞外有产之事。”

  “你不知道?”王崇古眉头紧蹙的问道:“当真不知吗?”

  “不知,现在都察院避嫌。”王谦十分确定的说道,这个规矩,是海瑞担任都察院总宪之后启动了沉睡的《纲宪事类》规定,这里面对于亲亲相隐、包庇、泄露都是罪加三等的处置,这规矩已经近一百七十年没有执行过了。

  大明吏治糜烂,互相袒护这种事也一百七十多年了,王崇古这次还真的是错怪王谦了。

  “要不然这么大的功劳…”王谦一开口就知道要坏,说了一半立刻闭嘴。

  说漏嘴了!

  “逆子!”

  王崇古闻言,本来缓和的心情,立刻开始变得暴躁,不可置信的提起了环首刀,就要手刃逆子,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他满院子追着王谦跑,可毕竟岁数大了,跑了几圈,还是没能追上。

  别人都通风报信,王谦不报,王崇古才生气,都是小人,装什么骨鲠正臣?

  都不能通风报信,王崇古反而没那么气了,他甚至怀疑,王谦想要故意气死他,好继承家产!

  “爹,今天文华殿上发生了什么事儿?爹伱顺利过关了吗?”王谦给老爹奉了杯茶,好奇的问道。

  王崇古没好气的说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王谦立刻说道:“这咱家的事儿,我得知道啊,爹又没有外室子继承家业不是?”

  “嗯。”王崇古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霍光当初没有把自己继室害死汉宣帝皇后的事儿,告诉儿子们,结果这个继室四处招摇,导致了族灭,有些事,王谦还是知道的好。

  王崇古把殿上的事儿说清楚,王谦情不自禁的说道:“还是爹厉害啊,这么大的危机就这么化解了。”

  王崇古的手指反而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没有答话。

  “怎么了爹?”王谦疑惑的问道。

  “这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可不是轻松过关。”王崇古放下了茶杯,满是感慨的说道:“陛下多少动了些杀心,阴结虏人,陛下必然要仔细考虑。”

  “陛下养着十几只貂,那是宁远侯李成梁送给陛下的,这貂要想养熟,可比狗难得多,这狗呢,趁着狗还小的时候,几巴掌就不护食了,但凡是被狗咬了的主家,都是惯的。”

  “这貂想养熟了,就得恩威并重,赏罚兼济。”

  “陛下这养貂啊,一次也没被貂咬伤过。”

  “陛下这么厉害?”王谦家里阔绰,也曾经养过鹰犬貂之类的东西,这貂比狗厉害,这貂能钻洞,驱赶猎物,但是稍微体型大点的狗,都钻不了洞,可是养貂的少,这东西不大好养,陛下居然一次也被没咬过。

  朱翊钧养貂,是为了让貂钻洞赶兔子,被貂赶出来的兔子,和别人见了兔子就撒鹰不同,朱翊钧是搭弓就射,不敢说箭无虚发,只能说是百发百中,获猎极多。

  王崇古看了一眼王谦,摇头说道:“因为陛下戴手套。”

  “啊?哦。”王谦还以为陛下有什么小妙招呢,原来陛下戴手套。

  一瞬间,王谦也知道了王崇古的意思,陛下的性格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十分的慎重,一旦皇帝判定王崇古的立场有问题,就会毫不留情。

  而塞外有产,就是典型的立场问题,王崇古到底是在奉皇命在安抚北虏,还是养寇自重,弛防徇敌,窃公门以谋私利?亦或者是二者兼有。

  显然,王崇古的确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最后陛下还是宽宥了一二。

  “陛下真的是说话算话啊,具体事情具体分析。”王崇古又拿起了茶杯,不得不说,张居正教出来的这个徒弟,是真的重信守诺,补上了稽税院的漏洞后,陛下承诺之事,从没有一次失信于人,说杀你全家,连鸡蛋黄都要摇散了。

  “父亲这么紧要的事儿,父亲为何不早日处置掉那些塞外的草场?”王谦眉头紧蹙的问道,按照老爹的精明程度,这些草场到现在都没处理干净,着实是不应该。

  “处理不了,你当塞外那些个北虏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吗?他们给我这些草场,就是为了抓着我的把柄,彼此都有把柄在手里,才好办事,这些草场处理不了,就只能找个合适的机会,让陛下知道,然后把草场一股脑塞给陛下。”王崇古详细解释了下,为何处理不了,因为这些草场,就是王崇古阴结虏人的铁证,也是北虏拿捏王崇古的后手之一。

  王谦连连点头十分认可的说道:“原来如此。”

  “邹元标跟孩儿嘀咕了两句,看那个意思是想要倒张,父亲以为呢?”王谦有点拿不准的问道。

  “以后不要跟邹元标来往,跟蠢货相处久了,也会变蠢。”王崇古一听就是撇了撇嘴,这什么样的蠢货,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炒冷饭。

  求月票,嗷呜!!!!!!!!!!!!!!!!

第329章 京师第二阔少

  邹元标和王谦去嘀咕,这其实不奇怪,因为张居正回朝,影响最大的就是王崇古,吕调阳这个人的性格并不强势,在张居正丁忧之后,在朝士们看来,王崇古是实质上的首辅,那么张居正一回来,就把王崇古的位置给顶了,王崇古现在不上不下,卡在中间十分的难受。

  而且作为政敌,王崇古显然必然应该去跟张居正再杀几轮,所以邹元标和王谦嘀咕,就十分的合理。

  而且邹元标等人,大抵觉得皇帝留着王崇古是为了制衡张居正,毕竟张党势大,皇帝要制衡朝局,自然需要朝臣们斗起来。

  这看似是必然发生党争的局面。

  邹元标不清楚,可是王崇古自己清楚,他哪里是什么次辅、首辅,他压根就不去文渊阁坐班。

  刑部、永定毛呢厂和西山煤局,才是王崇古坐班的地方,他入阁是为了推行他的政治许诺《天下困于兼并纾困流氓疏》。

  流氓,没房没地者称流,无业游手好闲者称氓。

  通过办官厂、拓荒等等工具,去安置无产无地无业的穷民苦力,是他一直在做这件事,他一直在履行自己的政治承诺,所以陛下也从来没有把那一缕头发拿出来,赶尽杀绝。

  在张居正丁忧之后,朝中的大小事务,都是皇帝本人在做决策,吕调阳、王国光、马自强在侧辅弼,王崇古完全没有理由和动机,去跟张居正再战一轮。

  跟张居正狗斗,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王崇古看着王谦语重心长的说道:“邹元标这些人,显而易见,就是那种投机之人,投机到这种地步,总有一天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而且看不清楚局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他接触了,恐怕会学了张四维。”

  “孩儿明白。”王谦虽然平日里像个逆子一样,但涉及到了自己、妻儿老小的性命问题,王谦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决定不跟傻子玩,其实王谦也觉得邹元标脑子缺根弦。

  很简单,抛开其他一切不讨论,就张居正本人,这个人太厉害,根本斗不过。

  王崇古又不是没试过,当初高拱、杨博、葛守礼都在朝,王国光和谭纶还被普遍认为是晋党的时候,晋党那么强横,都斗不过张居正和他的张党,现在晋党元气大伤,拿什么跟张居正斗去?实力不允许。

  对于王崇古而言,张居正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邹元标这种人,根本没面对过张居正,没挨过打,真的不知道疼。

  “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王崇古询问起了正事。

  王谦笑着说道:“办妥了。”

  邹元标,江西吉水邹氏,师从大儒胡直,是江右心学的代表人物,万历五年的进士,和顾宪成、赵南星,合称东林三君,是东林的奠基人物,在原来的历史线里,邹元标因为反对张居正夺情上奏,被万历皇帝给打断了腿。

  可现在,邹元标活得好好的,没有被廷杖,也没有被罢官,还在朝中,他现在在联袂倒张。

  邹元标现在还是典型的复古腐儒,他的想法还是传统儒家的那一套,这一次的遴选官考,毫无疑问,邹元标倒在了矛盾说和算学的面前。

  艳阳高照,郁郁不得志的邹元标,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靠在椅背上喝了口凉茶,心里郁闷无比,因为他现在只是以进士的身份观察政务,最近朝中在征召监当官,进士举人优先,甚至可以选择去处。

  监当官,兼管勾当买卖的官吏,不入流,手里的权力不大,事情却很多很多。

  邹元标不想走监当官的路线,商贾贱人操持之业,堂堂进士,难道去市集跟人斤斤计较?简直是有辱斯文!

  但是矛盾说的考核又不是死记硬背就可以过关,因为矛盾说没有固定的答案,甚至考卷里,绝大多数的问题,压根没有答案,是从实践中提炼的一些两难问题。

  最让邹元标不能接受的便是自己的不上不下,考又考不过去,去当监当官实践又觉得自我轻贱。

  那监当官,进士可以做,举人可以做,秀才可以做,甚至各府州县的吏员也可以做,与这种人相提并论,是邹元标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人的心情不好,就要寄情于物,宣泄自己的情绪,而邹元标有三五好友,时常聚集饮酒作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邹元标有点喝大了,舌头有点卷,一拍桌子,愤怒无比的说道:“张居正欺人太甚!”

  “邹兄慎言!慎言!小心隔墙有耳!”伍惟忠喝的少了点,他和邹元标是好友,也是万历五年二甲第五十八名进士,伍惟忠和邹元标还是江西同乡,自然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邹元标不仅不收敛,还更加放肆的大声说道:“怕什么!那张居正难不成还是千里眼,顺风耳吗?听到了,他难道敢冒着天下大不韪,来教训我吗?他还不让人说了吗?”

  “哼!”

  “先生是君子,可是陛下就…”万文卿将邹元标拉了下来,摁在座位上,小声的提醒着。

  邹元标,酒立刻就醒了一半,等到想起了陛下屡屡监刑,似乎对砍人脑袋十分感兴趣,再想到陛下之前所言:言先生之过者斩,邹元标酒完全就醒了。

  刚才那番话,张居正听到,张居正不会跟邹元标计较,可是,那心眼比针还小的陛下,怕是饶他不得。

  万文卿也是附和的说道:“你就且庆幸了吧,就刚才你那几句,被朝廷的鹰犬番子给听了去,少不得天牢里走一遭,五毒之刑过一遍,半条命就没了,得亏是先生回朝了,这言先生之过斩的禁令,算是取消了。”

  感谢张居正,不是他回到了文渊阁,这禁令已经没了,邹元标、伍惟忠、万文卿这顿酒,是拿自己项上人头在喝。

  “至于吗?”邹元标仍在嘴硬,可看他的样子,也是十分清楚的,不是张居正回来,张居正的新政是否合适,根本是个不能触碰的话题。

  万文卿看向了伍惟忠,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非常至于。”

首节 上一节 392/1018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