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405节

  “政通人和。”尚久思索了良久之后,给出了一个答案。

  王谦、王梦麟、陈学会互相看了一眼,暗道坏了!

  这个尚久,看了这么久,最最最在意的就是看到了政通人和这四个字,这代表着尚久居然有一些政治抱负,想让他和他的世袭永远留在大明,难度直线上升。

  如果尚久没有政治抱负,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他偏偏就有。

  尚久正襟危坐,颇为郑重的说道:“陛下如同天上的烈日,照耀着大明的每一个角落,大明的百姓,每个人都沐浴在了圣恩之下,陛下的圣旨,送到到大明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得到执行,这是我到了大明之后,最为羡慕的地方。”

  尚久这番话的意思,像是在说,他在进入大明之前,其实想过自己的下场,但他还是来了,他就是笃定了大明是君子之国,不会用下三滥的招数强留他,而他还是要回去。

  尚久到了大明之后,从松江府到京师的种种情景,都在告诉尚久,大明要把他留下。

  大家都不是蠢货,尚久自然知道这些人的目的。

  “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美食、看不完的美人,是每个人都想要得到的,我也希望我的子民,可以如同大明百姓一样安居乐业,不受兵祸苦楚。”尚久再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琉球子民何其有幸,有尚兄这样志向高远的人主。”王谦听完了尚久的话,反而摁下了王梦麟手,笑容满面的夸赞着尚久,表达了对尚久这种志向的尊敬。

  王梦麟略微有些不解,但很快他便了然,还是王谦懂这些个天生贵人的想法。

  人,越没有什么,就越是炫耀什么,如果尚久真的有鸿鹄之志,此时琉球百姓饱受战火之苦,大明水师在琉球反复的攻伐倭寇,尚久怎么不在琉球和琉球军民在一起,而是在大明的燕兴楼里?在大明的燕兴楼里振奋琉球?

  尚久真的有鸿鹄之志吗?答案是否定的。

  不要看一个人说了什么,要看一个人做了什么,尚久的从头到尾的行为,都没有表现出一点点自己的志向来,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罢了。

  这就好办了。

  王谦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拍了拍手,一队美人就缓缓的走出了隔间,王谦、王梦麟和陈学会在声乐之声中,静静地离开了。

  走出了燕兴楼的包厢,王谦对着王梦麟说道:“陛下说过,什么人最容易对付?不弘不毅,既不心怀天下,也不坚韧不拔,做事毫无定性,这种人最容易对付了。”

  “王兄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骂我。”王梦麟稍微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略显苦恼的说道。

  王谦连连摆手说道:“贤弟此言差矣,贤弟若是不弘不毅,万太宰哪里会青眼有加?”

  王梦麟他是弘毅之士,急公好义,他第一次出现在皇帝面前,是席氏女骗婚诈骗王银王老汉的家产案子,那个案子,王银王老汉是请不起状师的,但王梦麟收了十文钱,就把这个案子给打了下来,这个行为,可以被解读为沽名钓誉,大明官场需要名望去晋升。

  帮人打官司,王梦麟居然只收十文钱,那席氏女的诉棍,一次就二十两银子!

  话说的再多,王梦麟以举人的身份,用自己对刑名条目的熟悉,十文钱帮人打了不少的官司,十文状师,在京城赫赫有名,哪怕真的是沽名钓誉,也该王梦麟收获这份名望。

  相比较之下,王谦和王梦麟的相处,就显得是个坏人了,王谦总是仗着自己家财丰厚,腰缠万贯,四处钻空子,讨好君上。

  “这尚久,真的会心甘情愿的留下吗?”王梦麟好奇的问道。

  王谦手指着自己说道:“坏人最擅长对付坏人,三根指头捏田螺,手拿把掐。”

  “那该怎么做?”王梦麟颇为惊讶,王谦居然这么有信心。

  王谦笑着说道:“让他自己说出来要留在大明,颇为简单,放倭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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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赚钱,寒碜吗?不寒碜

  2023-11-26

  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朱翊钧对张居正的称呼是先生,从来没有变过,无论张居正是元辅,是太傅,还是宜城伯,朱翊钧无论什么场合都是如此称呼张居正,这个称呼非常私人。

  在官场上,要称职务。

  朱翊钧这么叫张居正,多少显得朱翊钧有些政治素人,公私不分,其实不然,朱翊钧称呼其他人,也都是称呼职务,他这么称呼,完全就是为了给张居正的新政站台。

  这对朝局的稳固,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这代表着这个称呼不改变,那大明皇帝就会一直支持张居正这个老师的新政。

  张居正跟朱翊钧讲一以贯之这四个字的时候,说,朝堂上的朝令夕改,一定会导致政治上的混乱,民不知法,法不束民,朝堂会失去对地方的控制,因为地方会堂而皇之、明目张胆的衍生出符合地方官僚利益的法度来。

  朝廷的法度,在地方,优先级会低于地方的法度,那个时候,就是天下失道之日。

  张居正给出的例子非常贴切,那就是大明对北虏的态度,嘉靖年间的朝堂上,对于是战是和,反反复复的政斗,导致了宣府和大同方向,今天接到了指令要准备进攻,明日接到了进攻准备议和,宣府和大同方向,就开始自己决定了。

  这也是为何晋党胆敢僭越主上威福之权,甚至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根本原因。

  权力,因为法统自上而下,又因为世势自下而上。

  而朝局的稳定,也让所有人更加泰然自若,王谦就是典型的案例,大明皇帝对王崇古的态度,就是王崇古还在践行他的政治许诺,安置流氓疏,朱翊钧就不会轻易处置王崇古,所以王谦就更容易做事了。

  尚久终于在连续的炮轰之下,选择了投降,因为王谦真的放出了倭人。

  尚久的左邻右舍是两个倭国的使者,这两个使者喝的酩酊大醉,不知道怎么回事闯进了尚久的房间,谩骂和打斗持续了半刻,负责守备的大明缇骑们,才将双方分开。

  毛利元清和前田利长暴揍了尚久一顿,两个醉汉,和一个被吓到了几乎失心疯的琉球国王,打斗的过程十分的乏味,可这让尚久对于回到了琉球产生了一丝丝的疑惑。

  回到琉球,真的是对的吗?

  大明水师在琉球的攻伐十分顺利,可是进攻岛津义久,却屡屡受挫,这代表着琉球在日后数年之内,都有可能是个战场。

  万历六年九月十五日,礼部奏闻,尚久请求长留大明,朱翊钧下旨在九月二十日,接见番国使者。

  九月二十日,天高气爽,秋风阵阵之下,大明皇宫的宫门,在鼓声和号角声中,缓缓洞开,一应使者开始准备入宫面圣,这些使者来自朝鲜、倭国、琉球、婆罗洲、马六甲,泰西特使黎牙实。

  还有一个极为特殊的使者,莫卧儿帝国。

  朝鲜的使者一年三次入京,大多数情况下,就是过来问安,保持和大明皇帝的友好,方便兜售他们的山参以及高丽姬,高丽姬是一个极为成熟的产业链,从隋末唐初开始,就已经形成。

  朱翊钧也不是每次都见,就是打包起来一起觐见。

  按照礼部的安排,大明皇帝第一个见到的使者是来自于莫卧儿帝国的使者,莫卧儿帝国在疆域、人口等多个维度,都是值得重视的国家。

  吏部尚书万士和很喜欢说:夷狄人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可是他对夷狄之事,非常非常的重视。

  大明新政错综复杂,可主要脉络就只有一个,海陆并举,而开海,是大明新政的一条腿,处置好和海外番国的关系,是华夷之辨体系下,大明礼部面对的一个巨大挑战。

  至于吏部尚书为何整天插手礼部的事儿,礼部尚书插手吏部的事儿,朝臣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尊敬的中原皇帝,我是来自于叶尔羌汗国的使者,名字叫沙阿·买买提,我是一名商人十分的卑微,但是我受和平守护大帝、和叶尔羌苏丹的派遣而来,祝愿伟大的君王,如同天上的日月一样永恒。”沙阿·买买提行了一个跪礼。

  和平守护者,是此时莫卧儿帝国皇帝阿克巴的雅号,朱翊钧已经听礼部奏闻。

  沙阿·买买提,到大明已经一年之久,汉话已经说的很利索了,他是个商人,从丝绸之路而来,从嘉峪关入关,在大明走走停停,走到京师已经都快一年了,觐见的流程在礼部都兜兜转转的流转了七个月之久。

  礼部要解决一个问题,一般而言,天底下只有一个皇帝,可是莫卧儿帝国也是帝国,也有皇帝,大明已经应对一次这样的危机了,在泰西还有一个皇帝,甚至在奥斯曼也有一个皇帝。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对于皇帝这个称呼,都是非常严肃的,各国国王、大公一大堆,可是这皇帝还是非常稀少的,与其纠结于对方皇帝身份,还不如纠结一下,日不落,太阳永不落山这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礼法冲击。

  很快,礼部就发现了第二个让他们头疼的问题,那就是对于国名的称呼。

  因为莫卧儿帝国是鞑靼人建立,就是大明口径下的北虏,更加明确的说,礼部发现了这个莫卧儿帝国,是胡元余孽!

  自从蓝玉在捕鱼儿海击破了北元朝廷,大明就不用面对胡元余孽这个法理问题了,现在胡元余孽突然跳了出来,礼部也是经过了反复的纠结,最后在万士和的拍板之下,沙阿·买买提,才得以觐见大明皇帝。

  “你真的是商人,而不是贵族吗?据朕所知,姓买买提,可不是普通的商人。”朱翊钧看着包着大头巾的沙阿,略显玩味儿的说道。

  沙阿真的卑微吗?在西域以西,泰西以东的广大中亚地区,买买提这个姓氏,代表着圣裔,大约和鞑靼之中,姓孛儿只斤是黄金家族相似,甚至还有一层宗教的神秘色彩渲染。

  “是的,我的确是个贵族,陛下的目光已经超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碍。”沙阿再次俯首十分真诚的说道,大明对夷狄是极为瞧不起的,这一点沙阿这一年已经感受过很多次了,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居然能够知道这些小的细节,这代表着,面前的年轻君王,他真的不好糊弄!

  “你是叶尔羌汗国的使者,为何代表莫卧儿帝国而来?”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沙阿十分不解的问道:“尊贵的陛下,卑微的远方来人,希望纠正陛下一个错误的地方,愚蠢的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何中原的官员,要故意翻译错误,莫卧儿帝国这个名字不对,应该是蒙兀儿帝国,我已经和贵国的官员多次沟通,但是他们就是不肯更改。”

  莫卧儿帝国,是印度最后一个帝制的国家,莫卧儿这个词,就是大明故意这样翻译的,因为蒙兀就是蒙古,就是胡元,就是北虏,就是鞑靼。

  蒙兀这个词,来源于唐朝,唐朝时叫蒙兀室韦,属于东胡的一支,而东胡在汉时就有,司马迁说,在匈奴东,故曰东胡。

  礼部不能将莫卧儿帝国翻译成蒙兀帝国,否则作为击破了胡元朝廷而建立的大明,岂不是要再击破一次胡元余孽?!

  胡元余孽,都建立起一个偌大的帝国了,大明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沙阿在大明只待了一年的时间,他其实不能理解大明官员的固执,即便是他反复纠正,大明礼部仍然将错就错的这么翻译。

  “没什么,礼部诸官只是不想自找麻烦罢了,我大明,自有国情。”朱翊钧将这件事含糊其辞了过去,以文化差异搪塞了过去。

  莫卧儿帝国,就是蒙兀儿帝国,至少名字上是这样的。

  沙阿不再纠结,十分认真的说道:“阿克巴大帝给我叶尔羌汗国的大汗写信,他说:派遣学识渊博的人组成使团前往契丹,是有用的,我们可以从契丹学习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同时互相报告对方的情况,谁是契丹的统治者,怎样统治国家,契丹国人正在干什么,他们那里生产什么罕见和新鲜的东西。”

  “叶尔羌汗国的大汗派遣了我作为商人来到了这里,所以我代表了阿克巴大帝和叶尔羌大汗而来。”

  沙阿详细的解释了这个问题,在印度的莫卧儿帝国其实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和大明接触,可是莫卧儿帝国迟迟无法和大明的官方有官方渠道接洽。

  这里面有地域的阻隔,毕竟印度从陆地上来到大明实在太难了,沙阿还是从丝绸之路走过来,光是这一趟就走了近两年的时间。

  另一方面,则是莫卧儿帝国的水师始终无法摆脱一个敌人,那就是红毛番,莫卧儿帝国被关在了陆地之上,无法从水路来到大明。

  唯一被莫卧儿帝国掌控的港口,古佳拉特港,碍于地理的原因,贸易的方向也是波斯和泰西,这就导致了莫卧儿帝国多次遣使,都未能成功来到大明。

  沙阿也是机缘巧合,要不是惠民药局医倌们妙手回春,沙阿也要因为水土不服,死在陕西行都司,也就是甘肃地界了。

  不是没有莫卧儿帝国的商船抵达大明,是没有官方沟通的渠道,沙阿是商人,同样也是贵族,所以才能得以觐见。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贵使远道而来,阿克巴大帝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买船,更加确切的说,是为了购买五桅过洋船。”沙阿直接了当的说道。

  “啊?五桅过洋船的威名已经在西洋传播开了吗?”朱翊钧一愣,他万万没料到,沙阿这一番长途跋涉,居然是为了买船。

  沙阿连连摇头说道:“这不是阿克巴大帝的旨意,阿克巴大帝其实不知道大明的五桅过洋船的威力,我是在大明见到了这种船,所以想要购买,陛下是很清楚的,我也是一名贵族,在一些范围之内,我有决定的权力。”

  “最近在苏拉特,战无不胜的阿克巴大帝输给了泰西的红毛番,这是阿克巴大帝一生为数不多的败绩。”

  朱翊钧露出了一些笑容说道:“看来贵使在大明,没少看杂报啊。”

  有生意上门,朱翊钧当然要乐,大明的造船厂,凿船钉的工匠都快要把锤子锤烂了,都赶不上这旺盛的需求,五桅过洋船,见过的都说好,谁都想要,当然价格也非常的美丽,二十万两白银一艘,童叟无欺。

  朱翊钧判断出了沙阿的信息获取来源,大明十分繁盛的杂报,里面的内容千奇百怪,沙阿能知道这么多事儿,大抵就是杂报的好处了。

  “正如陛下所料,我时常看杂报来学习汉话,防止在面圣的时候惊扰到陛下,毕竟在大明笔下,夷狄能有个人模样就已经是非常少见的事了。”沙阿十分轻松的回答着皇帝的话,但他再一次十分清楚的知道,这十六岁好杀人的皇帝,真的不好糊弄,三言两语就判断出来了沙阿的情报来源。

  朱翊钧好杀人这件事,从大明到泰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朱翊钧摇头说道:“很可惜,大明的产能有限,泰西的费利佩二世,比贵使来早了一些,大约要到三年以后了。”

  “慷慨而伟大的陛下啊,我可以等。”沙阿再次俯首说道:“大明在英明而伟大的陛下带领下,英勇的大明水师保护了大明的子民不受红毛番的侵扰,红毛番在大明有多么的恭顺,在大明武力之外的地方,就有多么的野蛮。”

  “他们冲进了我们的海港,杀死了他们能够见到的所有的人,红毛番将我们的领土占据,奴役欺辱我们的臣民,恳请陛下的怜悯,即便是三年后,我也可以等待,对于我们的子民而言,等待意味着看到了黎明的曙光,而不是永远沉积在黑暗之中。”

  沙阿的情绪非常的激动,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他以为那可怕的海上巨兽,只卖给大明的友邦,但现在看来,这是个生意,这让沙阿看到了希望,泰西的红毛番仗着自己大船火器,杀人又放火。

  这一代的莫卧儿帝王阿克巴,是一个有军事天赋的人,四处征战,全都获胜,可面对泰西人的时候,阿克巴只能选择妥协,大度的原谅泰西人的冒犯,默认红毛番占领了苏拉特海港,默认红毛番奴役他的子民。

  “红毛番在大明,甚至肯交税!”沙阿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些个泰西的海寇们,居然给大明朝廷纳税,简直是闻所未闻。

  大明视角之下,红毛番只是正经的生意人,但在莫卧儿帝国的眼里,红毛番根本就是海寇。

  朱翊钧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话,凡是可以不讲理的地方就一定不讲理,要是讲一点理的话,那是被逼得不得已了。

  用在这些个泰西海寇身上,非常的恰当。

  “贵使没有考虑过插个队?”朱翊钧满是笑容的说道:“既然是生意嘛,也是可以商量的。”

  “啊?插个队?”沙阿呆滞的重复了一遍,他能够理解这个词汇,他不能理解的是,这话居然从堂堂的大明皇帝嘴里说了出来。

  张居正嘴角抽动了几下,而群臣们都看了张居正一眼,默不作声。

  大明皇帝尚节俭,甚至是吝啬,为了聚敛兴利,这真的是一点天朝上国的颜面都不讲了,哪有直接了当、堂而皇之的说出来的?怎么也要背着人,关着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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