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什么大碍吗?”姚长贞呆滞的问道,之前自己这个好大儿,对这张俊俏的脸,那是格外的看重,夏天还要打把伞,怕晒黑了,没事还要涂点芦荟汁,多少有点人妖物怪。
景泰年间,京师男伶人近时冶容,衣色大类妇人,妆容尤胜于娼,不能辨其男女,风俗之衰也,都察院监察御史蔡愈济怒骂这些男伶是人妖物怪。
就是说,这男伶人们学起了女子涂抹胭脂水粉,衣物也和妇人极为相似,妆容更是比娼妓还重,甚至不能分辨其男女,风俗日衰,蔡愈济才骂他们是人妖物怪。
这事儿惊动了景泰皇帝,景泰皇帝下了道极为荒唐的旨意,要求五城兵马司捉妖,就是把这类男子给抓到五城兵马司,送到通惠河做苦力,之所以朝臣皆言荒唐,是皇帝下旨捉妖,简直胡闹。
景泰皇帝说了一句:两宋男儿戴簪花,人妖物怪齐卸甲。
两宋时候,男人头上带簪花的风气很多,到了亡国的时候,忠义之士得不到重用,因为兵祸亡国,而且是两次。
景泰皇帝完全有资格说这句话,在他之前,皇帝被俘=亡国播迁南方,西晋两帝被俘,北宋两帝被俘,都是播迁南方,生灵涂炭;
在他之后,皇帝被俘≠亡国播迁,也是可以重用忠义之士,击退来犯之敌,甚至逼迫对方交出被俘的皇帝,更更更甚至在任期,在草原挑拨离间,里挑外撅,让阿剌知院反了也先,拿着也先的人头到大明换了赏金。
的确于谦是忠义之士,是不世出的人杰,可没有皇帝支持,于谦真的能做到吗?当时朝中以徐有贞为代表的南迁派,声音很大,景泰帝若是怂了,从了徐有贞等人,怕是大明已经亡了。
“已经这样了。”姚光启摸了摸自己的伤疤,颇为平静的说道。
他早已释然。
经历了生死大恐怖后,姚光启对脸上的疤痕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说十分在意,其实也没有,只是脸上的疤没有海带重要,这就是姚光启的真切感受。
走到哪里,他都喜欢给人送两包山东产的海带,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一方面是渔夫们辛苦奔波的收获,一方面,海带在防大脖子病上有奇效,自从山东开始种海带后,这几年的孩子,很少有大脖子病出现,济世救民的良物。
“这次回京来,一方面是剿灭海寇,凌部堂派我来领赏,另一方面,凌部堂知道咱们家家大业大买卖做的也大,希望能把这些海带,卖到大江南北去。”姚光启连杯茶都没喝,说起了正事。
卖海带。
海带是一种冷水植物,这两年山东的产量节节攀升,本来供不应求,现在是供大于求,让凌云翼极为头疼,其实解决之法很简单,缩小种植规模就是,但是让凌云翼主持减产,他心不甘情不愿,看了一圈,自己的幕僚里,还有姚光启这么一号人物,就把他派回了京师。
“蝇头小利而已。”姚长贞看着放在一边的海带,却是摇了摇头,对此并不感兴趣,卖这种东西,哪有五桅船舶票证赚钱?费力不讨好,还要跟凌云翼这个杀神打交道,这姚长贞更不乐意了。
“利润确实不大。”姚长贞的弟弟姚长兴掂量了下海带,放到了一旁,笑着说道:“侄儿好不容易回京一趟,舟车劳顿,就不聊生意了,来来来,喝酒。”
姚光启还要说话,但看到叔叔伯伯还有西土城遮奢户其他人的漠视,也知道,凌云翼给他的活儿,他没办好,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至于酒席之间的推杯换盏,便更加不在意了。
姚光启清楚的知道,自己真的被逐出了家门,做了凌云翼的幕僚,那两百两银子,就是给他的安家费了,他有弟弟,姚光启走了,那些弟弟们就代替他成了家族继承人,他爹就不会把家族的资源倾斜给他,一个幕僚,一个监当官的吏员,日后,又有多大的成就呢?
这些人等着他才开席,不过是惧怕凌云翼罢了。
姚光启略微有些不甘心,但很快他又没有那么不甘心,他觉得现状也挺好,种种海带,卖卖海带,日子也算充实,纸醉金迷是一种活法,洗海带晒海带,也是一种活法。
人走茶凉,人间百态。
姚光启没喝酒,凌云翼是个进士,也是个将帅,大明军禁酒,姚光启跟着凌云翼,别的没学多少,这酒倒是戒了,以前的他无酒不欢,现在的他,滴酒不沾。
姚光启走出了燕兴楼告别了叔叔伯伯和父亲后,有些迷茫,他从一个人人追捧、青楼里的姑娘们恨不得挂他身上的阔少,变成脸上有道凶狠的疤,人人避而不及的幕僚、监当官,这种转化,只过了半年。
“哎呦,这不是姚大少吗?身边就跟着这一个小厮?你那些个莺莺燕燕呢?你那些个家丁护院呢?”一个令姚光启厌恶的声音传来,带着三分调侃和七分的随意。
来人正是京师第二阔少,次辅、刑部尚书的儿子王谦。
当初狗斗,棋差一招,姚光启就一败涂地,体无完肤了。
“哎哟哟,这脸上这道疤是怎么回事?哪个姑娘挠的啊?”王谦仔细一瞧,这姚光启脸上多了道疤,就直接开始嘲弄了起来,但王谦又仔细看了看,疑窦重重的问道:“咦,刀伤?”
王谦认识这是刀伤,他爹身上就有几道,这显然是经历了生死的危机,这地方受伤能活下来,的确是福大命大了。
姚光启第一次觉得王谦这狗东西的笑这么难听,说话跟狗叫一样,他冷冰冰的说道:“刀伤。”
“儿豁,你厉害了,没吃到你的席,真的是三生憾事啊。”王谦的嘴是真的贱,字字句句都往姚光启的伤口上撒盐,说话一点客气没有,王崇古天天想手刃逆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王谦爹是当朝次辅,家里更是富得流油,他这个身份,根本没什么朋友,他很羡慕张嗣文和焦竑的友谊,那是在格物院里拳脚相向都能和好的友谊,王谦没有这种朋友。
“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告辞。”姚光启无奈,甩了甩袖子打算离开,他现在没资格跟王谦斗了,再说下去,不是自取其辱吗?
王谦仔细一打量,叉着腰,哈哈长笑的指着姚光启说道:“呀嗬!姚大公子的衣服上有个补丁?这都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吗?我家还有几个成衣铺子,要不要我差人给你送两身衣裳?”
“你家还有弟弟,诶,我爹,就我一个!”
“哈哈!!”
王谦最大的优势,独生子,他就是被流放了,他爹都只能把家业留给他或者他儿子,没别人,姚光启就不一样了,他走了,家里就彻底断了。
姚光启讪笑了下,看了王谦一眼说道:“王大公子这张嘴,一如既往的招人恨呀,真的恨不得给你两巴掌,走了。”
姚光启走的有点洒脱,王谦在原地有点尴尬。
“这姚大傻,脾气怎么这么好了,以前的时候,多少会反唇相讥几句,现在把我给整迷糊了,啥情况?”王谦摸了摸头,不还嘴的姚光启,斗的也没什么意思,吵架就是你来我往才有趣。
姚光启走出了几步,突然急切的回头,猛地凑了过来,打量了下王谦,眼里全是希望。
王谦吓得连退两步,大声的说道:“你干嘛!放开!放开!老子喜欢娘们!莫挨老子!退!退!退!”
王谦真的被这个眼神给吓到了,他见过很多次类似的眼神,那代表着渴望,青楼里的姑娘,都没有如此渴望得到他,那姚光启的眼里全都是光!
“我有一事相求,不如到燕兴楼内详谈如何?”姚光启搓着手说道:“王兄也看到了,光启现在没落了,有事相求本该我请,可这燕兴楼实在是花销不起,还请王兄多多包涵。”
姚光启说完还作了一个揖。
“你爹刚走,你刚吃完你爹的席,还要蹭饭?”王谦思来想去,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顺便又嘴贱了两句,
姚光启和王谦你来我往斗了一年,哪里能听不明白?什么他爹刚走,什么吃完你爹的席,什么蹭饭,一句比一句恶心人,换做之前,他恨不得立刻撕了王谦这张嘴。
但现在有事相求,姚光启只能当没听出来,还要赔上个笑脸,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他爹姚长贞叔父姚长兴都嫌利薄,不肯做这个海带的买卖,姚光启只能求王谦了。
王谦家里做盐起家,只需要搭售即可,对王谦家而言,这是举手之劳之事。
可是,凭什么王谦家就要举这个手?凭你脸上有道疤,凭你衣服上有补丁?
姚光启当然想过求陛下,可陛下什么身份,他现在什么身份,想见也见不到,更求不到了。
凌云翼也不能大事小事都求告陛下,那他这个一方大员,岂不是非常无能?况且,要让陛下帮忙,也得做出点成绩来。
王谦到底是把昔日的宿敌给请到了酒楼里,狠狠的摆了一桌大席,又把楼里最好的姑娘都请来。
“都什么歪瓜裂枣,走走走!”王谦看了一圈,甩了甩手,这最好的姑娘,倒不是不好,只是和过去相比,实在是臭鱼烂虾,见识了过去姑娘们的妖娆,再看这些,实在是难以下咽。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王谦和自己的狗腿子们玩了一会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谦才开始和姚光启聊了起来。
“什么?!你这道疤是海寇砍的?为了渔夫的海带?”王谦猛地站了起来,惊讶无比的问道。
“当时情况紧急,我这也是为了拖延时间。”姚光启平静的说道,那时候海防巡检已经去请水师了,只要半个时辰就到,姚光启不说话,恐怕那些个海寇都把海带割跑了,那可是百姓一年的收成。
“失敬失敬。”王谦愣愣坐下,多少有点蒙,当初说好的一起纨绔到死,怎么你偷偷的就变成了为国为民的循吏?
闹呢?!
“什么?!你那仅剩下的二百两银子,都给了渔夫?”王谦再次猛地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出汗了,妈的,还不如没那道疤,大家一起做纨绔呢!
“当时海龙王作妖,渔民都成了灾民,我就把银子花了买了粮赈济了,唉当时我还没转过弯儿,没意识到不是阔少了。”姚光启说起就是有些肉痛,那可是二百两银子,为了这事,媳妇都跟他和离了。
不过姚光启也想过,他发现,重来一次,他还是这么选,至于媳妇,本就是联姻,两百两银子,连他媳妇一年的胭脂水粉都买不起,终归是要形同陌路,和离也就离了。
“姚兄要我办什么事?就这一刀,就这二百两银子,说什么兄弟都给你办了!”王谦一拍桌子,大包大揽。
姚光启极为惊喜,这王谦素来纨绔,但说话一般都能做到,他赶忙说道:“王兄长我两岁,王兄才是大哥,这是我从山东带来的海带,王兄拿回去尝尝,求王兄办事,就是让王兄跟令尊说句话,这个海带的生意,想找令尊谈谈。”
“就这点事儿?姚兄放心,我王谦给你办了!”王谦闷了一杯酒,大声的说道:“我喊你哥,你喊我哥,咱们各论各的,来来来,喝酒。”
姚光启差点被王谦给灌吐了!
王谦是真的能喝,但求人办事,人给他派酒,他不能拒绝,他早就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不可一世的大少爷了。
王谦坐上了车驾之前,醉的迷迷糊糊,还拿着姚光启送的海带,让燕兴楼的伙计安排了车驾,把姚光启送到了会同馆驿,这是现在姚光启的住处。
上了车,王谦坐的稳稳当当,拿着海带,眼神里闪烁着复杂,他酒量大,那点酒根本不是个事儿,他就是装醉,把今天阴阳怪气姚光启的尴尬事揭过去罢了。
“啪!”
王谦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很大,他恶狠狠的攥着海带,气急的说道:“我怎么这么嘴贱呢?”
嘴贱,自然是那句姑娘挠的伤疤,嘴贱自然是那个补丁,嘴贱自然是那句蹭饭,人家姚光启那伤疤是为了百姓的利益挨的刀,到陛下面前,都能挺直了腰板大声说话!穷困潦倒是银子拿去赈灾了,即便是当时还是阔少心境的姚光启脑筋还没转过弯儿,但是赈灾就是赈灾;人家姚光启不是蹭饭,是真的有正事找他。
王谦回到了家中,把海带交给了父亲,把遇到了姚光启的事儿详细说了说。
“韩信当年受胯下之辱,而后成兵仙,儿呀,你这叫唤了两声,不打紧,姚光启回头找你帮忙,才是不计个人荣辱,爹年岁大了,还能护你几日啊?唉。”王崇古没有请环首刀,而是语重心长的教训着。
“孩儿知错了。”王谦酒气冲天,但说话还是条理分明。
“我看见了。”王崇古看到了王谦脸上那一巴掌,就整个京师,张居正都不敢这么打他儿子,出了事,也是让王崇古教训,显然是王谦自己打的。
王崇古摆了摆手说道:“你爹给你把这事儿平了,明天叫姚光启上门一趟,这姚老狗,真的是蠢货,利薄?利比天还大!儿呀,这利不在银两多少,关键是做好了,能在陛下那儿露把脸,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圣眷啊,多少银子才能买得到?”
“短视姚老狗,肉食者鄙,古人诚不欺我,被老子抢到了天大的机缘,还是从这姚老狗儿子手里得来的,哈哈!”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啊。”
王谦伸出了大拇指,狠狠的夸赞道:“老爹!格局!”
“那必须的!”王崇古摸着胡子,洋洋得意,没点格局,陛下留着他干什么,当米虫把大明的米价吃贵吗?
是夜,酣睡中的王谦,忽然坐直了身子,又给了自己的一巴掌,愣愣的说道:“愣七坎正(傻啦吧唧),我怎么这么嘴贱呢?”
次日姚光启到了全晋会馆拜见了王崇古,王崇古格外的热情,一口一个贤侄,还问了婚配之事,得知姚光启去山东做凌云翼幕僚,妻子受不了苦,跟他和离了之后,立刻勃然大怒,而后马上把自己侄女许给了姚光启做继室。
至于到底有没有这个侄女,王崇古没说,姚光启没问,王崇古说是侄女,那便是侄女。
王崇古有意无意的谈及了昨日燕兴楼门前的冲突,数落了几句王谦的不是,姚光启连连摆手,早就习惯了人走茶凉人生百态的姚光启,完全没想到王崇古会这么热情。
姚光启日后再追究,就显得他小家子气了,人家王次辅什么身份地位,治人者君子也,他姚光启现在什么身份地位?小人而已。
王崇古开始和姚光启讨论海带生意,姚光启拿出了账本跟王崇古讲海带生意的前景,的确是利薄,一斤几个铜板,如果是搭售盐贩售,运营成本会低一点。
王崇古不图利润有多高,这是个功劳,但经过姚光启这么一盘算,王崇古发现,这不仅不会赔钱,而且还有得赚,而且能赚不少钱,做好了一年至少十万银利钱的大买卖!
“姚兄,日后咱们就是亲戚了,过去那点事,就算了。”王谦勾肩搭背的带着姚光启离开,这日后就真的成亲戚了。
姚光启笑着说道:“水去日日流,花落日日少,成事立业在今日,莫徒明日悔今朝。”
过去的就过去了,就像水每天都在流,花每天都会落,成事在今天谋求,莫要明天后悔今天。
“姚兄,格局!”王谦用力的拍了姚光启两下,乐呵呵的说道:“姚兄在我爹这儿,讨到饭了?”
姚光启噎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他算是知道了,王谦这嘴贱的毛病,与生俱来,他笑着说道:“王兄,要到饭了。”
“哈哈哈!”
“哈哈哈!”
姚光启是举人,只要立了功,陛下那儿讨个恩封进士,一样能登堂入室,王崇古看出了姚光启循吏的本质,这家伙,是个可造之材,凌云翼要出海,朝中得留个凌云翼的人作为口舌,姚光启就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王崇古这辈子,做买卖就没赔过,除了张四维这个赔钱货。
王崇古看着王谦和姚光启勾肩搭背的模样,多少有些感慨,自己这个独生子,终究是有了个朋友。
王谦交朋友,从来不看钱,反正都没他有钱,姚光启离开时,王谦让人拿来了五百两银子,让姚光启路上用,姚光启恨不得当场叫义父!
求约炮,月票在哪里,月票在哪里?月票在你手里,你却不给我,还说爱我?!求月票,嗷呜!!!!!!!!
第371章 陛下的军事天赋比山还高
五百两在大明可以购买五万斤五花肉,一斤五花肉的价格是十八文飞钱或七文大钱,飞钱就薄铁钱,大钱是通宝,三钱重的大钱。一两银子一百斤五花肉,一石米时间各不相同,大约在三钱到四钱之间,即便是以最昂贵时的五钱去算,一两银子能卖两石米,那么五百两就是一千石,就是十五万斤大米。
这还是在京师首善之地,若不是在京师,会稍微多一点,京师百物贵,长居大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