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朱翊钧点头,看着自己的这十亩地,伸了个懒腰,左边五亩地是经过了掐尖和高温钝化的薯苗,而右边五亩地是没有经过掐尖和高温钝化的薯苗,差距已经很明显了。
左边的田里没有经过补种,但是依旧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右边的田,已经补种过了一次,可是死苗时有发生,就是颜色上都有差距,左边绿油油,右边的叶片隔两株,都有一些个黄叶和溃烂,叶片也不够饱满,绿的不够浓郁。
徐贞明带领的宝岐殿上下,根本不给小皇帝干重体力活的机会,这种整枝打顶的活儿,朱翊钧还能参与,追肥,朱翊钧就不用想了,就是连夜干,徐贞明也不敢让皇帝挑肥、施肥。
“冯大伴有什么事儿?”朱翊钧看向了冯保。
冯保低声和皇帝交流了几声,李乐去了全晋会馆的事儿,连宫里都知道了。
按理说李乐去全晋会馆之事,极为机密,可是全楚会馆和全晋会馆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既然张居正、游七,全楚会馆的人,已经知道了,冯保知道也就不稀奇了。
张四维说张居正独占经筵,是隔绝内外,可是张居正的确独占经筵,却没有隔绝内外,他知道什么消息,都会告诉宫中。
“冯大伴有什么办法吗?”朱翊钧看着冯保问道。
“还请陛下明示。”冯保其实心里有几个主意,可是该配合陛下演戏的时候,绝对不能视而不见!
朱翊钧稍微思忖了片刻说道:“让张鲸去趟全楚会馆吧,既然晋党不仁,就不能怪朕不义了,张四维这个蠢货,不生事儿,不惹事儿,元辅先生也不会继续折腾,朕也这么认了,张四维非要这么折腾就不能怪朕了。”
晋党在宣府大同经营了那么多年,李乐去了,只要表面功夫做到位了,李乐查不出什么。
除非是宣府大同的长城鼎建,烂到了一种无法做到表面功夫的地步,烂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才必须要折腾这么一出,张四维也要展现一下他的影响力,真的是机关算尽。
“陛下的意思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张鲸去全楚会馆,然后带着人暗地里走访?”冯保想了想说道。
朱翊钧点头说道:“嗯,让缇帅再差遣两个提刑千户随同。”
“臣遵旨。”冯保现在的工作重心主要是在保护宝岐殿安危上,陛下种地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破坏,天时都不行!
老天爷要倒春寒,小宦官们也要铺上厚草苫!
保证陛下的宝岐殿安危,这个功劳落到了实处,冯保这个大珰的位置至少能稳五六年。
所以,派乾清宫太监张宏的义子张鲸前往,冯保并没有阻拦,大家都是做事,张宏在做事,冯保也在做事,只要大家把手中的差事做好,那都是陛下的忠臣,谁都威胁不到谁的地位。
张鲸拿着徐爵给的全楚会馆腰牌,换了身便装,进了全楚会馆的时候,首辅在侍弄九折汉白玉桥边的薯田,剪出来的薯苗太多了,张居正索性差人把花花草草都拔了,全换成了薯苗。
张居正看着张鲸到来,面色复杂。
因为张鲸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兵科给事中李乐。
李乐的打扮是个下人,穿着粗麻衫,披头散发,脸上还算干净,脚下一双鞋还破了个洞,张居正压根就没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学生李乐,谁会把面前这人当成隆庆五年进士科第二十七名?
这可是进士,这个打扮,属实是有辱斯文,但的确能避人耳目。
“你不是吃了晋党的好处吗?还回来作甚?”张居正的语气里带着一些训诫,和几分宽慰,这李乐,到底是没学了陆树声,完全投靠晋党去。
李乐撩动下了自己的披头散发,俯首说道:“先生教过我,要了解敌人才能对付敌人,以稽为决,弟子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能玩出是什么把戏来,张四维那些话,若是不弘且毅,心中无公义公利且坚毅的人听了去,就觉得极为合理。”
“可是,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是朝廷的天下,是大明天下人的天下,唯独不是晋党的天下。”
张居正略显摇头说道:“伱有点狡猾了。”
“先生教导有方。”李乐满脸笑意的说道。
“胡说,你自己狡猾就是自己狡猾。”张居正满是笑意的说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乐,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看?”
李乐俯首说道:“学生以为,张四维手段如此下作,其根本原因是宣大长城鼎建,一定糜烂到了一种连表面文章都做不得的地步。”
正所谓:边方鼎建万般糜烂,机关算尽太过聪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61章 知行并尽,表里如一
2023-05-06
李乐再次出现在全楚会馆内,情理之中,礼部尚书陆树声,已经发生了一次改换门庭,这让张居正如鲠在喉。
站在李乐的角度想,晋党可怕,张先生,可比晋党可怕多了!
“李乐,你已经可以为官一方了。”张居正笑着说道:“这件差使主要还是交给你去做。”
明查不能丢,暗访也要做。
“陛下的意思就是这样,让咱家配合元辅先生做事。”张鲸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两个提刑千户会出城以后跟上他们,既然是暗线,就要做的人不知鬼不觉。
张鲸是张宏的人,张宏是乾清宫太监,而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和东厂督主,冯保和张宏在很大程度上,应该算是敌人。
而张鲸拿的是冯保心腹徐爵的腰牌,也就是说,张鲸出宫,并且来到全楚会馆,是冯保同意的。
宫里现在能够维护表面的平和,张居正是极其意外的,宫里的撕咬,向来比宫外来的直接和惨烈,冯保和张宏居然没有撕扯起来,实在是有些让张居正又一次对冯保有些另眼相看。
上一次让张居正感觉到奇怪,还是冯保来送铅笔的时候,遵守宫规,不收贿赂。
宫里发生了许多的改变,至少张居正认为这种改变,是良性的,是有益于大明江山社稷的。
张宏是个有野心的人,或许日后会和冯保起冲突,但只要不是现在,不是主少国疑之时,张居正这个首辅就会轻松很多,看着张鲸拿着徐爵的腰牌来到全楚会馆,张居正突然有了一种大明欣欣向荣的感觉。
张鲸出现在全楚会馆,是因张鲸面生,张鲸也很少出现在人前,就连张居正也只是知道个名字,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张鲸。
“徐学士如何?”张居正并没有立刻说明自己的打算,而是询问着徐贞明的情况。
张鲸想了想,笑着说道:“徐学士,百般不会,只会种田,徐学士有恭顺之心,重活累活脏活,都不让陛下操劳。”
“那就好。”张居正听闻,却松了口气,徐贞明在宝岐殿可是领着宝岐殿上下内外,宝岐殿事涉皇权皇威,马虎不得。
徐贞明背着竹篾书箱上京,让张居正印象极为深刻,当年张居正中举之后,就有了书童游七,背书箱这种事,还轮不到举人,但是徐贞明没有书童。
徐贞明在浙江山阴垦田的时候,肯定经历过李乐经历的事儿,但是徐贞明没有跪下,被罢了官,手里没银子还想着找人举荐起复。
张居正颇为感慨的说道:“陛下说得有理啊,勤文笃行,忠心务实,知行并尽,表里如一。”
这一句是皇帝陛下在《论语·述而》中,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这一句的注释,现在李乐这一出一进,张居正发现陛下这话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表现如何,得让他做事,去考验他,是否表里如一。
张居正是极其欣慰的,虽然他对自己的同学陆树声看走了眼,但不是他眼光有问题,而是陆树声有问题。
他提举的李乐和徐贞明,怎么就没问题呢?
“元辅先生。”张鲸提醒着,张居正应该安排出行了,他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临行前,陛下只是嘱咐,听张居正安排。
张居正笑着说道:“明日和李乐他们一起出发,李乐,你到了宣大,就可劲的和宣大地方诸官推杯换盏,调查的事儿让张鲸和提刑千户去做。”
张居正也玩的很脏,他玩的就是灯下黑。
张鲸和提刑千户,得有身份才能巡视边方、阅视鼎建,这是规矩,想去关隘长城,没身份怎么去?
表面上,李乐投降晋党,和宣大地方官卿卿我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好为张鲸等人做事当了幌子。
既然要斗,那就是千方百计,那就得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小皇帝的生活在李太后和陈太后看来,是极其枯燥无聊的。
每天早上五更天起床,吃点饭就去文华殿听政读书,读完书就是习武,习武结束说几句话就去锄大地,锄大地之后就是对着一堆奏疏盖章,盖完章还要熬夜看书,看的还都是些农书。
朱翊钧对此乐此不疲。
“已经毫无难度了,缇帅真的有认真操练吗?习武两个月,除了站桩,快速往返跑步之外,再无其他了,是缇帅不教,还是缇帅不会?”已经站桩站了快两个月的小皇帝,收功之后,对着缇帅朱希孝开始了输出。
朱希孝攥紧了拳头,谁不会?!
他真的会,这小皇帝说话着实是让人上火。
朱希孝真的很认真操练了,但是架不住小皇帝比他还要认真,或者说,那些带刀武勋和小黄门多少有点拖累皇帝的进度了,小皇帝能够在没有任何的惩罚的情况下,不打折扣的完成他所有项目,站桩、急速冲刺往返跑、长跑。
小皇帝这习武三个月瘦了快十斤了,陈太后和李太后最近看朱希孝的眼神都有些不善,像是朱希孝苛责了小皇帝一样。
朱翊钧吐了口浊气,站桩结束,他有些好奇的问道:“有没有武艺教一下?”
“陛下是说套路吗?”朱希孝眉头紧蹙了起来。
朱翊钧点头,还比划了几个动作,闪着大眼睛颇为期待的说道:“对,武艺套路,有没有那种功法,练了之后,可以飞檐走壁,出手软如棉,沾身硬似铁,拳如锤,重如霹雷,形如兔鹘,有射蛟杀虎之能!”
朱希孝面色复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低声说道:“陛下,飞檐走壁的那是贼…”
飞檐走壁说的就是贼夜入家门偷东西偷人,夜入家门一律按贼人处置,按大明律,主人杀了贼人,官府是不能追究的。
“没有那种套路啊。”朱翊钧有些失望的问道:“那朕应该练什么?”
“弓、弩、铳,一寸长则一寸强,弓、弩、铳最长。”朱希孝颇为确切的说道。
“一寸长则一寸强?”朱翊钧笑着说道:“那岂不说一寸短,一寸险?”
朱希孝听闻摇了摇头说道:“臣不敢苟同,比如臣赤手空拳,遇到手持匕首的歹徒,也只能逃跑最为妥当。战场厮杀,长则胜。”
“纪效新书手足篇中,戚帅也说:敌人的短兵不在枪身内,他自然不敢轻进。弓箭、火器,这也是长兵器,能射一百步,我等到敌距五十步再发,是势险节短,长兵短用。但戚帅的意思,大抵还是一寸长一寸强。”
“朕听缇帅和戚帅的。”朱翊钧思索了一下,人类的历史,其实归根到底就是扔石头和烧开水,朱希孝说的很有道理,能射死对手,干嘛要上去搏命呢?
专业的事儿,专业人才才更专业。
“那弓、弩、铳该怎么练呢?”朱翊钧颇为期待的问道。
朱希孝抖了抖袖子,递给张宏一物,开口说道:“陛下要不先练练这个?”
朱翊钧看着张宏手里的东西,怒气冲冲的说道:“缇帅在逗小孩吗!这是弹弓!当朕不知道吗?”
汉武帝时候,就有一个人名叫韩嫣,贼喜欢玩弹弓,而且用金子做弹丸,一日能丢十几个,长安市井就流行起了“苦饥寒,逐金丸”,韩嫣每次出行,身后都是跟着一堆的苦于饥寒的百姓,去捡韩嫣射的金丸,便有了挟弹王孙、纨绔子弟的说辞。
朱希孝让他练弹弓,这不是糊弄小孩吗?
“陛下,练练准头也无妨。”朱希孝这话酝酿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他总不能说,陛下这年纪,还没长足力气,拉不开弓,也填不了弩,至于火铳,又不是很稳定。
朱翊钧看着朱希孝的神情,再认真品了品朱希孝的话,明白了朱希孝的意思,他现在的力气,还练不了弓箭,先练练准头也不错,急功近利不可取,习武是个水磨的功夫。
皇帝弹弓的弹丸,是烧制的实心瓷丸,朱翊钧拿了一个瓷丸,拉开了弹弓,射向了十步之外的高五尺五寸,宽两尺五寸的长方形步箭靶。
瓷丸飞射而出,和步箭靶擦肩而过,打在了墙上,碎裂开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也实在是太偏了。
不对,应该是步箭靶没有恭顺之心,不会接瓷丸!
追读!追读!追读就是读完!嗷呜!!!
第62章 隋珠弹雀,便殿击球
武功房的靶,与别处的靶是相同的。
这个长方形的箭靶真的已经很大了,不是圆形,而是长方形的靶,那么大的靶子放在那里,陛下这都都射偏了。
现场的空气一时间有些僵硬住了,这个时候,必须要说些什么,才能缓和气氛。
朱希孝急的满脑子的汗,搜肠刮肚开口说道:“戚帅在《练兵实纪》练手足中说:射不在图中,能扯硬弓射重箭,又去得平,又去得远,又多中,中必深入,此超等射手,不可以寻常待也。”
射不中没关系,射箭本来就不为了能射中,能扯硬弓射重箭,是超等射手。
战场上都是齐射,只要能射出去就行,讲究的是综合命中率,而不是单个的命中率。
朱希孝总算是帮陛下把这个面子给找了回来,没有让陛下这面子落在地上。
作为一个武勋,朱希孝已经用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挽回陛下的颜面,能把这一段完整的讲出来,得益于朱希孝下了苦功夫钻研戚继光的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