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570节

  “皇叔昨天拿这个数学游戏,跟朕讲了一套算学的理论,能够解答你的问题。”

  “理论,什么理论?”冯保好奇的问道。

  “有20阶台阶,每一个台阶上写着数字,你每一步只能能上一阶或者两阶,将每一步的踩的数字列举出来,请问一共有多少种不重复的走法?”朱翊钧笑着问道。

  “不知道。”冯保稍加思考,很快放弃了思考。

  朱翊钧解释道:“你要是正着想,其实这道题就很难解,但是你倒着去思考,上到20阶一共有两种情况,那就是从19或者18上,那么到20级的走法,就是到19级的走法与到18级走法的和,简单写作F(20)=F(19)+F(18),那么F(18)=F(17)+F(16),最后只要直到F(1)=1,F(2)=2,易得F(20)=10946种。”

  “皇叔将这种倒着思考方式命名为递归,正着想的思考方式为递推。”

  一个量随着另外一个量的变化而变化,这种关系叫做函数,即凡此变数中函彼变数者,则此为彼之函数,函,信函的函,代表着一种对应关系。

  而函数自己直接或间接调用自身的方法,就是数学里的递归,其实就是将一个大型的、复杂的问题,转化为与原问题相似的、较为简单的问题。

  上到一阶只有一种走法,上到两阶有两种走法,那上到三阶就是F(3)=F(1)+F(2)=1+2=3,一共三种走法。

  “陛下这一解释,臣就更迷糊了…”冯保愣在了原地,自己是不是该去南京或者去凤阳种菜了?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

  朱翊钧看冯保一脸迷糊的样子,笑着说道:“这不是什么玄学,又不是让你当算学家,不必要理解它的内涵,怎么讲呢,翻译翻译就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生不息为递推,阴极阳生,阳极阴生,天下有道循环不息为递归。”

  “更加简单的讲,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陛下教诲。”冯保从这个角度去理解问题的时候,立刻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

  大事化小这种事,他可真的是太熟悉了,这样去思考,理解就明白了,递归不是大事化小,而是大事变成小事,小事变成更小的事,挨个去解决,并且利用已有的制度去实现政令的思考方式。

  贱儒们不肯前往,不是不想获得特赐恩科进士,不想三年升转,而是讨价还价。

  “王崇古还是擅长奇招,先生还是擅长大道之行。”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的浮票,也不得不感慨,两个辅臣的风格,完全不同。

  王崇古擅术,张居正擅道。

  张居正提供的方法是:整饬学政,为开拓专门委培学士,建立一套类似于海事学堂办法,防止日后再有这种幺蛾子事,朝廷委托学院培养,如果学士培养出来违约怎么办?

  在封建帝制的年代,违约,那是抽皇帝的大嘴巴子。

  只有海瑞这样的骨鲠正臣,抬着棺材,基于践履之实的去讨论问题,才能全身而退。

  贱儒哪有骨鲠正气,所以,委托培养,就是一个重要补足,专门为海陆并举的战略服务。

第481章 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冤大头

  张居正的新政,整饬学政,从海事学堂,推进到委托专项培养,朱翊钧想要的是普遍教育,让每个孩子都能有学上,当初他一提出来,张居正就立刻否决了,做不到。

  普及基础教育,朱翊钧就提了一句,张居正就用开海和振武搪塞了皇帝,那一次水师从三万人提升到了九万人,普及基础教育,比水师扩军还要昂贵。(390章)

  委托专项培养,和海事学堂、工匠学堂是一样的需要束脩,朝廷拿出一半,学子自己拿出一半,如果学子能够前往绥远做够九年,考成三年上上评,朝廷那一半不必还钱,还能领取朝廷的俸禄。

  这一件事,将会打破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对官位、权力的垄断,真正的挖人祖坟的行为,提供给了穷民苦力,另外的上升通道。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为朝堂这摊死水,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这必然引起势要豪右的强烈反对,但张居正的清丈、考成、学政等内容,哪个不是切实的伤害到了这些人的利益?

  张居正早就把所有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光了,包括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朝堂还在部议,让廷臣们左右为难的一共有两件事,工兵团营和张居正的新学政。

  正在积极推行的有三件事,燕兴楼扩张,利得税和西山煤局的加大生产。

  大同府到大明京师的驰道已经修通,7.5匹的蒸汽机已经上路,拉货虽然不多,而且产能有限,但马拉轨车也能拉煤!

  西山煤局的采煤事,非但没有降低产量,反而随着兵部会同馆驿承兑汇票的出现,在不断的加大生产,这让科道言官怒火中烧。

  工部之前含糊其辞也就罢了,现在还加大了采煤事,实在是让人震怒,简直是骑在科道言官的脸上输出,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科道言官们拿工部没太好的办法,因为朝中有王次辅为工部充当保护伞!王崇古谗言蛊惑了陛下,即便是牺牲香甜的空气也要搞官厂团造。

  对于科道言官而言,王崇古早已经远远超出斩杀线了,已经和严嵩并驾齐驱了!

  “今岁利得税收了不到三百两银子。”冯保说起了利得税推行的困局,他满是疑惑的问道:“陛下啊,这利得税为什么比白银禁令还好使?”

  按理说,白银禁令的效力应该比利得税强,因为白银禁令是完全禁止金银流通,甚至禁止金银流向海外,但每年金银还是止不住的外流,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进行流出,让人防不胜防。

  现在这利得税一出,反而把贵金属流出的问题给解决了。

  大明海防巡检已经一千多处,从最近的奏闻而言,并没有人会大规模携带黄白银赤铜,银币通宝出海之事发生。

  “因为之前海上没有海防巡检水上飞,一件事完全禁止=完全不禁止。”朱翊钧解释了下其中的逻辑,有公式做题就是快。

  之前没有海防巡检,只有月港市舶司,只要买通了市舶司检查的小吏就可以顺利流出,现在需要买通侦缉走私的海防巡检,月港市舶司都饷馆和月港市舶司点检小吏,大明的实践经验告诉朱翊钧,能做到这种地步,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直接造反,干什么走私?

  王崇古当奸臣的经验十分丰富,当初晋党怎么钻的空子?还不是监察失效?

  那时候监察之权一家独大,归都察院掌控,后来有了振武,武将有了事权,奏疏不用在兵部扣押几日再上奏,又有了提督内臣,三方节制之下,宣大卫军、李成梁家丁,立刻就没了空子,要么接受朝堂监察,要么去死。

  晋党的党魁杨博、高拱,当初就是要砍司礼监,这监察上,就又少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三方互相节制,就是个混沌的三角套,谁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私下结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踩着他的脑袋上位,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因为猜忌链可以建立。

  利得税没收多少钱,但大明白银的流通问题得到了部分的缓解,这是个好消息,市舶司的吞吐量有了进一步的提升,燕兴楼交易行的船舶票证都涨了五钱银子。

  冯保是个很合格的影帝,有些问题,他是真的不懂,有的是在藏拙,有的时候朱翊钧也分不清,冯保是不是在配合表演装傻充愣。

  万历十年三月十二日,天空碧蓝如洗,因为刚刚下过了一场春雨,让天空变得干净透亮,春天的天空像一块蓝宝石,而所有人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西山那些个大烟囱喷云吐雾起来,不用一天时间,就可以让煤烟笼罩整个京师,朱翊钧出行的时候,带了个口罩,踩着旱鸭子到文华殿上班来了。

  张居正带着群臣见礼,十年如一次,朝堂上的人来来去去,陛下已经春秋鼎盛,帝国的一切都欣欣向荣,唯独当初那两片乌云,已经遮住了半边天,一个是陛下读书读的太好了,一个是陛下不务正业。

  “潞王大婚的仪程已经确定。”张居正掏出了一本礼部奏疏,万众瞩目的潞王大婚已经筹措完成,依旧是皇帝节俭风格的大婚典礼。

  珊瑚是染料煮的红树枝,珍珠各色宝石都是烧的玻璃,金银珠宝用的全都是铜铅锡合金,这些玩意儿,甚至不是新做的,都是当初皇帝大婚的存货。

  真金白银就只有黄金十两,白银五十两,珍珠十两。

  可相应的,万国美人一共十二人,这玩意儿各国进贡了很多。

  群臣看向了皇帝陛下,当初那些假货,陛下居然还留着,二次利用了…

  见过抠门的,没见过这么吝啬的,传说中只进不出的貔貅,在陛下面前都黯然失色。

  “照礼部所奏行礼即可。”朱翊钧拿起了万历之宝,盖在了礼部的奏疏上,朱翊镠乐得跟个孩子似的,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心里藏不住事。

  朱翊钧是实名羡慕这个弟弟,他这日子过得,真的是非常幸福。

  “日后习武之事不能落下。”朱翊钧批完了奏疏,还是提醒朱翊镠身体健康很重要,玩归玩,闹归闹,别把身体玩垮了,大好的时光只能看着流泪。

  “谨遵陛下圣命!”朱翊镠兴致勃勃的俯首领命,为了下半生的幸福生活,他也不会停止习武的。

  海瑞拿出一本奏疏,叹了口气说道:“昨日陛下降下雷霆之怒,申饬都察院监察御史洪思齐,洪思齐羞愤难当,上奏请求致仕。”

  “出了什么事儿?”礼部尚书万士和非常好奇的问道,陛下为何申饬?是如何申饬的让人都直接致仕了,无头无尾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前日洪思齐上奏言国事十七条,共计三千五百字,引经据典,之乎者也说了一大堆,被陛下给骂了。”王国光就没那么客气了,不是申饬而是骂人。

  汪道昆也是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训斥的?”

  陛下骂人怎么能叫骂人呢?那叫训斥。

  大明的风气都被陛下带坏了,人均乐子人。

  海瑞拿出了原本奏疏递给了诸位明公,明公们挨个看了看,就发现奏疏陛下是朱批的,洋洋洒洒三千五百字,一共十七条,一条有用的都没有。

  王崇古憋着笑,将朱批的字念了出来:“尔所奏直言,朕少时已经了熟于心,似孩童启蒙背熟之言,你若是童言无忌,你这岁数也非童子,如此文章出自朝堂命官之口,可悲!仅奏疏所言,可知你的学识之浅薄,甚至连错别字都有三个,朕给你挑出来了,下章都察院知道,偷偷将奏疏销毁为上,防止他人闻言讥笑你尸位素餐,平日理应多研究文章,读读杂报也好。”

  这骂的确实难听,洪思齐三十四岁的人了,满篇奏疏都是童子启蒙背诵之物、偷偷销毁不要被人看到了笑话你学识浅薄、看不懂别人文章,可以读读杂报,增加一些学识。

  万士和不由的想起当年自己被皇帝训斥的画面了,真的是往事不堪回首,但陛下从来没这么骂过他,只是骂他是个贱儒,那时候的万士和的确是个贱儒,这一点万士和也不否认,但他后来比王之诰还要勇敢的留在了朝堂上。

  他有今天,完全是一点点依靠自己的努力,认真钻研。

  换成是要脸的读书人,怕不是致仕,而是直接自缢了,活着简直是太羞耻了。

  关键是,陛下骂得对…

  这篇奏疏里的很多内容,和陛下十岁学的差不多,三千五百言,十七条,每一个言之无物,唯有怀远人,长篇大论有点自己的观点,没有一句提到戚帅和京营,但含沙射影,还是说大军征伐,无仁无义,必然制造杀孽,有违天和之类的话。

  其目的不言而喻。

  不敢点名,甚至不敢说京营有问题,所以这奏疏真的很怪异,不敢点名原因很简单,大将军领着八万精锐在外征伐,真的胡乱弹劾,惹恼了大将军,大将军带兵回京清君侧,谁顶得住?

  “致仕就致仕吧。”张居正写好了浮票,将奏疏递给了冯保,送到了御前。

  朱翊钧准许他致仕了,挨两句骂就致仕,人万士和挨了那么多次骂,照样顽强的像野草,而且茁壮成长了起来,没点抗压能力,当什么官?回家卖红薯去吧。

  朱翊钧将奏疏递给了冯保,开口说道:“兴文,提倡文治,致力教化,立学兴文,本是好事,兴文为何要匽武?兴文之时,为何不能振武?永乐年间,即北伐鞑靼,又修永乐大典,将文武对立而谈,本身就是一种混淆是非之言,仅朕亲眼所见,就有谭纶、殷正茂、梁梦龙、曾省吾等臣公,皆为上马武安天下,下马文治太平。”

  “兴文匽武,日后不必再连用了。”

  “臣等谨遵圣诲。”张居正带着群臣俯首领命,文武不是矛盾的,文武从来不必对立而谈,也不是此起彼伏,此兴彼衰之事,但士大夫们总是在刻意制造这种对立。

  礼部尚书万士和拿出一本奏疏说道:“沙阿特使今岁奏闻,朝廷能不能卖点雕版阿拉伯文书籍、雕版木刀、墨水、纸张等物去蒙兀儿国,银子好说,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不是说蒙兀儿国和奥斯曼禁止印刷各种经书,只需抄本吗?”朱翊钧一愣,沙阿特使的这个请求,不符合大明对他们的认知。

  因为经书的神圣性,必须诚心诚意的抄写,才能体现出那种信仰的坚定,为此阿克巴大帝和奥斯曼的苏丹屡次下禁令,禁止印刷技术的传播,这是泰西流传非常广泛的一种说法。

  从泰西来的特使,大明遣泰西特使的回函,都是这么说。

  文字狱?要有文字才行,只有手抄本的世界里,知识的价格会无限的昂贵,只能成为贵族的专属特权。

  当时朱翊钧还说,鞑清的文字狱连标都治不了,阿拉伯世界,直接治本,朝鲜和倭国,是汉字为阶级壁垒,阿拉伯世界,连知识都是不流通的。

  因为朝廷因为体制必然存在的僵化,处置问题是滞后的,所以鞑清的文字狱,都是在已经酿成了恶劣后果之后,才会掀起,影响已经造成,反贼言论已经传播的哪里都是,文字狱治标不治本,而阿拉伯世界直接禁绝知识传播。

  “陛下,这是泰西人故意制造的流言,事实上,奥斯曼王国和蒙兀儿国是因为没有雕版的条件。”万士和详细解释了其中的详细,经文里没有对印刷的要求,而且奥斯曼苏丹和蒙兀儿国国王从未如此下令。

  万士和展示了三份证据。

  一份万历二年,奥斯曼苏丹穆拉德三世登极时,用雕版印刷的敕令,敕令的内容就是告诉所有人换君王了,内容没什么出彩的,但它是雕版的;另外一份则是阿拉伯文的《欧几里得求圆周率》;还有一份保护泰西商人兜售「阿拉伯文珍贵印刷书籍和小册子」贸易权利的敕令,这份敕令很长,通事馆也都精心翻译了。

  这三份证据直接呈送到了陛下的面前,并且做好了翻译。

  “目前来看,人对知识的渴望是相同的,不分地域,即便是这本阿拉伯文的《欧几里得》内容简陋、充满了错别字和错误,字母和线条不够清晰,我们大明任何一位读书人看到这样质量的书籍,都不认为它有任何的意义,但书籍,仍然是抢手货,而且价格极为昂贵。”万士和解释了当下蒙兀儿国的困境。

  这个时候,万士和也承认,经过了林辅成改良过的自由学派,是有点东西的,阿拉伯世界是物质条件匮乏导致没有印刷的纵向、横向规模,事实上,在王宫里还是有少量的印刷品在流通,只不过是质量太差劲了,所以手抄本才会成为流行。

  活字印刷术也没有那么的强大,因为要活字印刷,就必须要挑字工匠、唱字工匠和雕刻工匠都识字,否则就会出现错漏,识文断字之人,在这年代,是高级人才,印刷是个苦差事。

  “那么沙阿特使的意思是,让大明帮忙印刷吗?咱大明通事馆好像只有两个人通事会阿拉伯文。”朱翊钧觉得可以批准,但大明也很难做到。

  “陛下,其实咱们大明对这个精通的人,还是有的。”万士和俯首说道。

  泉州蒲氏,阿拉伯人后裔,甚至影响到了宋元断代的命运,宋朝对百姓不咋样,但对泉州蒲氏这些阿拉伯人不薄,后来泉州蒲氏把逃难到泉州的赵氏宗亲,悉数出卖给了忽必烈,换取了官职,大明建立,朱元璋禁止泉州蒲氏参加科举,泉州蒲氏多改赵姓、吴姓。

  万士和讲这些,主要是讲纵向规模,南宋就已经和阿拉伯世界沟通,还讲了横向规模,大明的商船也是要和大食人做生意的。

  “那就准了。”朱翊钧真的是什么生意都做,印经书可是一门一本万利的买卖,赚钱嘛,不寒碜。

  万士和也不是突然而然的提及此事,主要是为了接下来要商议的事儿。

  “广建社学。”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面色是有些犹豫的,大明是没有那个本钱去搞普及基础教育的,张居正真的很想做,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这是个折中、绥靖的法子,但这个新学政的法子推出去后,会酿出什么风波来,那就不好说了。

  “要不等戚帅凯旋?”张居正握着奏疏,没有打开,而是准备收回去,这是个路径依赖,之前好几次,都会等,没有压舱石,张居正心慌。

  利得税、还田疏,这两样东西已经刺激势要豪右了,虽然还田疏偷偷摸摸。

  “我倒是觉得不用等。”王崇古开口说道:“多大点事儿,还用出动京营?按照水程,水师回镇不过百日而已,势要豪右也是人,也是怕死的,一盘散沙,何惧之有?”

  大明水师在武装巡游倭国,大明京营在征伐河套,看似大明没有压舱石,政令需要推迟执行,但王崇古站在势要豪右的角度去看,不觉得这有什么。

首节 上一节 570/655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