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641节

  朱翊钧蹲在了地上,捡起了树枝说道:“你看,这个是一根数轴,还记得正负号在数轴上代表什么?”

  “方向!”朱翊镠立刻开口说道,他的算学成绩可不差,就是不喜欢钻研而已。

  朱翊钧点头说道:“我们表示出1的长度,1×-1=-1,在数轴上代表1这个点,围绕着原点翻转了180°,得到了-1,,那么-1×-1,就代表着-1这个点,围绕着原点翻转180°,所以得到了正一,负号代表了方向。”

  “一个数乘以一个负数,表示在数轴上,把表示这个数的点先绕原点旋转180度,再进行扩大或缩小。”

  朱翊镠试了几下,颇为惊讶的说道:“很神奇啊!但是它有什么用呢?”

  这个奇思妙想,朱翊镠立刻就懂了,但是他不明白究竟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是从此以后算学就有了图象,不再是个抽象的数字,而是数形结合,许多过去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朱翊钧拍了拍手,朱翊镠能听明白,证明这不是很难,朱翊镠又不想做数学家,不必深究其意义。

  数形结合的思想,中原自古有之,比如杨辉三角,就是最典型的数形结合,但数轴上负数代表旋转,是纯粹数学的数形结合,意义重大,对于解决一些算学问题,有极大的帮助,简单而言,就是对于变化的理解,不再抽象,而是具体到图象之上。

  朱载堉毕生最大的理想不是光速是多少,而是把蒸汽轮机搞出来,这需要完整的理解它的物理规律和进行理论分析。

  想要实现,数学工具的进步,是绝对绕不开的话题。

  李开芳对数字是极为敏感的,他刚刚加入格物院,他在数学上的天赋,就帮助大明在算学上迈出了一大步。

  李开藻离开了京师,和来时的鲜花锦簇完全不同,离开的他,就像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臭虫一样,声名狼藉,他的代写,其实不会造成如此大的危害,但金榜划掉了他的名字,才是他被骂的主要原因。

  那些跟着李开藻起哄的国子监廪生,直到张宏冷漠无情的划掉了李开藻的名字,廪生们才清楚的明白了,闯了多大的祸事出来!自绝于恩科,对于读书人而言,比天塌了都要可怕。

  而这一切,都是李开藻的挑唆。

  恩科增加算学进士额员五十人,真的那么难以接受吗?其实并不伤害儒学士的利益,这些算学进士,主要还是前往格物院参加遴选,如此一来,其实只有五经博士和翰林学士成为了对等的关系,翰林学士、五经博士之间的地位斗争,离国子监的廪生、举人实在是太远了。

  翰林院的大学士们,都没有站出来反对,默不作声,为何国子监的廪生们要去反对呢?

  翰林院学士不反对的原因很简单,不敢。

  因为是皇帝的明旨,皇帝、辅臣、廷臣们全都同意,翰林院学士拿什么去反对?身在官场,太明白这种自上而下的的压制力有多么强横了,如果是辅臣和廷臣们也反对,那大学士们一定不肯受这个窝囊气!

  而且是大明需要算学人才,这是个很现实,而且很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大势所趋。

  朝中其实对长崎总督府极为担心,因为去年年末,长崎总督府忽然把所有的存银,全都运到了松江府,最后转运入京,这让人不免升起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这都是徐渭的担忧,他担心织田信长狗急跳墙。

  阳春三月,徐渭没有等来织田信长的袭击,反而等到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织田信长被人刺杀了。

  即便是织田信长没有四处进攻,但依旧在京都被刺杀了。

  在徐渭看来,这是织田信长的必然下场。

  织田信长喊出了天下布武的口号来,并且付诸于实践,在赋税上,他施行的年供是一公二民,而其他普遍为八公二民,种地八成都是税才是常态,而织田信长只要三分之一。

  另一方面,他在快速扩张军队,他大幅提高足轻(普通士卒)的待遇,希望以量变带动质变,想要取代昂贵的武士阶层,打造平民武装势力,这是他战斗力的来源,但也是他的催命符。

  作为武士阶级的织田信长,背叛了武士阶段利益,无论什么时候,被背后捅死都不让人意外。

  陛下很小的时候,就不走弯路,直接住进了西苑,在俞大猷离世后,陛下甚至住进了通和宫里,就是为了让人事结构精简;张居正的全楚会馆有二百铁林军保护,陛下甚至派出了陪练勋卫骆思恭去小心提防,防备什么?当然是防备有人铤而走险。

  想要做什么,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行,否则刺杀随时有可能发生。

  而这次的刺杀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足轻,在织田信长出现的时候,突然掏出一把火铳,直接打了出去,当时就乱成了一团。

  “这是不是诱敌之计?”孙克毅第一时间怀疑是阴谋诡计,因为这次的刺杀发生的十分突然,当时的护卫都没想到在大本营居然有人刺杀,而且来到了织田信长的附近。

  长崎总督徐渭摇头说道:“诱敌?诱谁?我们长崎总督府又没有进攻能力,陈总兵的水师,只是在平定倭寇,直奔京都这个戏码看起来很好,但作为水师大将军,陈璘不会如此轻易冒险的。”

  孙克毅眉头紧皱的说道:“毛利辉元、上杉景胜、北条氏直啊,故意制造一个很虚弱的样子,然后让他们主动进攻,以逸待劳的解决问题。”

  徐渭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刺杀应该是真的发生了,这里可是普遍下克上的倭国啊,一旦织田信长受伤,哪怕是轻伤的消息传出,他的手下立刻就会人心思动,别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

  织田信长是整个织田幕府唯一的核心,他被刺杀,哪怕是轻伤都是人心启疑的大事,倭国的环境,根本不存在示弱的可能。

  “所以说,他的确被刺杀了。”孙克毅认同徐渭的说法。

  陈璘从总督府外面走了进来,听到二人在讨论织田信长的事儿,摇头说道:“海防巡检探闻得知,织田信长没事,他就是有事,他也也得装作无事,织田信长的三子,神户(织田)信孝替织田信长死了。”

  “就那个几次出使,还认了神户城城主神户具盛为义父的织田信孝。”

  “他啊,被父亲抛弃的儿子,最后替父亲死了…”徐渭当然记得织田信孝。

  因为母亲只是个侧室,连出生消息都要滞后,让步嫡出的孩子,始终想要得到父亲的青睐,而拼命表现的织田信孝,死在了刺杀之下,替织田信长挡枪了。

  陈璘面色古怪的说道:“刺杀的凶手被捕,是毛利辉元的人,但织田信长的反应很奇怪,他下葬了儿子之后,并没有提及怎么报复。”

  “如果织田信长兴兵讨伐毛利辉元,咱们长崎总督府就能卖更多的火器了。”

第542章 有内鬼,这是借刀杀人

  张居正为了大明的再兴,明知道会是如何下场,仍然极为纯粹的、持续的、用尽全力的、直到生命的尽头,还在为如何再兴大明而努力,一个稳定有序的国朝,对天下黎民极为重要。

  王朝末年群雄并起,乱世之下十室九空,王朝更迭,就是一场对所有中国人而言,最可怕的天灾人祸,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免于难。

  一息尚存,此志不懈,是张居正对万历皇帝说的话,他如此说,如此做。

  对于张居正这种纯粹而极致的行为,绝大多数人都会尊敬,因为所有人都是受益者,汉室江山代有忠良,终究是需要英雄站在历史长河的岔路口,做那个坚不可摧的磐石,让历史长河改道,为天下人遮风挡雨。

  而贱儒,则会骂一句张居正是个傻缺。

  杨博就骂过张居正傻,他在致仕前,一直致力于楚晋合流,两家会馆合二为一,不必为老朱家拼命,张居正就可以获得天大的权势,而皇宫里的不过是孤儿寡母。

  天下是他老朱家的天下,不是你张居正的天下!

  你张居正用那么多的力气,维护的大明江山,对你又有什么用?你在的时候,没人是你的对手,你死了,反攻倒算那天,你的家人谁人来庇佑?你的一腔热血,不过是徒劳无功的挣扎,最终都要付诸东流。

  当张居正最终力竭倒下,他把所有的心血都献给了这片土地,换来是皇帝抄家、家门被围、长子自杀、家中十余丁口被饿死、死后被编排了无数的段子的时候,就是求荣得辱,就是天下志士对大明彻底寒心的那一刻。

  而现在,大明皇帝对新政的支持,甚至亲自引领新政,终于让大明志士们那颗死寂的心开始燃烧。

  来到长崎的总督徐渭、市舶使孙克毅,就是抱着必死之志来到了倭国。

  事情的发展,比他们设想的要简单许多,倭国处于战乱之中,藩镇割据,彼此内战,这给了大明介入的契机,而内部矛盾重重的倭国,非常适合里挑外撅的进行挑拨,而没有一个统一的朝廷,就没有办法形成合力驱除外敌,只能任由长崎总督府的出现和逐渐强大。

  最重要是,长崎总督府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大明,让倭国上下,无法说出那个不字来,所以面对宝钞,只能认命一样的接受宝钞的推广。

  织田信长被刺杀的全过程,已经被海防巡检水上飞探查清楚了,大明搜集和整理情报的能力,随着不断振武,越来越强,连织田信长吃几顿饭都一清二楚。

  墩台远侯夜不收,海防巡检水上飞,这两个大明最强的情报网,在贱儒眼里根本无法理解他们的存在,怎么会有人为了大明的集体利益,如此奋不顾身?这都是精兵,占山为王最少都是个大当家的存在,但他们就这样默默的深入虏营,搜集着情报,汇集到朝廷,为朝堂决策提供助力。

  墩台远侯的阵亡率降低了不足一成,是因为大明对北虏完成了清算,现在北方无战事,而海防巡检的阵亡率,仍然超过了两成,但海防巡检的从未缺员。

  刺杀发生在二月十六日的下午。

  织田信长在二月十二日当下中午从天守阁离开,前往京都。

  安土城天守阁就是织田信长的老巢,万历元年,织田信长从尾张国前往京师,在琵琶湖畔渔村的寺庙安养寺休息,他察觉到了这里的重要性,开始营造,历时三年,终于建好了安土城,并且将尾张国本城迁徙到了安土城。

  织田信长的安土时代,就是安土城的安土。

  从安土城天守阁出发,只需要三日的时间,就可以抵达京都。

  织田信长心目中的制度,不是由倭国天皇册封征夷大将军、大明册封倭国国王的幕府制,而是天下人,这也是这么多年织田信长迟迟没有组建将军府,成立幕府的原因,他厌恶幕府,认为倭国的一切乱象都是因为幕府。

  织田信长提刀上洛之后,也不住京都,而是住在安土城天守阁内。

  这一日,织田信长离开了老巢,前往京都,在京都河原町通大街的本能寺休息,准备召见自己的六大军团总大将,商量攻灭毛利家的大事。

  织田信长在十五日下午抵达了本能寺,十六日早上,京都朝廷的公卿们来到本能寺拜见,下午的时候,午休之后的织田信长,骑着一匹菊花青马,头戴黑色南蛮盔,红色上衣,绫罗外褂,下半身是虎皮马裤,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脸上带着妆容。

  倭国的妆容比较怪异,就是把眉毛剃掉,重新画上。

  织田信长走出本能寺后,站在路边询问德川家康何时抵达,正说着话,火铳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名埋伏了很久的足轻对着织田信长打出了火铳,而且是连续两发,这个足轻带着两把火铳。

  第一发没有击中,第二发击中了神户(织田)信孝,直接来了个心花怒放,当场毙命。

  足轻立刻被抓,审讯的结果非常清楚,来自毛利家,毛利辉元拥有倭国第二大水师,是他的父亲和两位叔父当初奋斗的成果,倭国的第一大水师是长崎牙兵水师。

  相比较经常内讧的倭国大名,毛利家比较团结,两个叔叔尽心辅佐毛利辉元,毛利家得知织田信长要在本能寺召集六大军团总大将商议攻伐之事后,自然会做出反应,一共派了二十人前往京都搞刺杀。

  第一次就成功了…

  “织田信长的反应有些奇怪。”陈璘面色凝重的说道:“他本来聚集六大将,要进行攻灭毛利家的规划,织田信孝死后,织田信长反而终止了这个行为,回到了安土城。”

  怪。

  织田信长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毛利辉元都欺负到他们老家了,甚至把他的儿子都给杀了,他居然取消了军事集会,甚至返回了安土城。

  “织田信长十分不安。”徐渭看完了情报之后,十分确切地说道:“其实大名之间,刺杀来刺杀去,都很正常,毛利辉元派了二十个足轻就是奔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想法,算是做出回应,毕竟伱要打我,我一点反应没有,也说不过去。而不是真的打算把人给杀了。”

  孙克毅一听,立刻说道:“有内鬼,这是借刀杀人。”

  徐渭确信的说道:“对,足轻是怎么知道精准的知道织田信长出行时间,而后等在那里?负责保护的亲卫,为何没能发现这个足轻的埋伏?整个刺杀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足轻为何能抵达那里。”

  “这两个问题没搞清楚之前,织田信长是无法心安的,只有回到老巢,进行内部清查。”

  徐渭不知兵,如果织田信长真的不顾一切来进攻,徐渭只会和孙克毅一起把长崎总督府的火药库给点了,制造一个天大的动静,到那时,大明就必然前来灭倭了。

  汉使都是这样的,比如汉武帝时候,派遣了使者安国少季前往南越国,这个安国少季物理上睡服了樛王后,就是滚床单把樛王后给滚舒服了,因此樛王后力主归顺汉朝。

  南越国宰相吕嘉,终于受不了这对狗男女,悍然发动了政变,杀死了他们,结果马上汉朝的天兵就到了,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天一样。

  徐渭不知兵,但是他懂人心,此时的织田信长,是人生最不安的时刻了,他的身边出了叛徒。

  “是那个人吧。”孙克毅挑了挑眉问道。

  徐渭想了想说道:“可能是那个人。”

  “哪个?”陈璘一脸懵逼的问道,这俩人打什么哑谜。

  徐渭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明智光秀,一个很有野心的人,织田信长手下的三大将领之一,这个人和倭国国王足利义昭保持着书信来往,这也是足利义昭给大明的投名状之一。”

  “这个人想当倭国国王、征夷大将军。”

  长崎总督府知道一些内情,徐渭和孙克毅都知道这个人有反心,因为足利义昭入明后,真的不打算管倭国的事儿,离线君主制也挺好的,和琉球国王在大明互相往王府里泼粪也是乐趣,至少不用颠沛流离。

  足利义昭把明智光秀的图谋给卖了,卖的很干脆,卖的很干净,连长崎总督府都知道明智光秀有狼子野心。

  “那不是号称什么倭国三雄,织田信长最信任的将领之一吗?他居然…”陈璘眼睛瞪大,真的是让他大开眼界,倭国这个地方,真的是池浅王八多,以下克上,都成了文化标签了。

  徐渭颇为感慨的说道:“织田信长一直想建立一套完全迥异于现在幕府制的制度来,但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下克上的老路上,能怎么办呢?倭国就是这样。”

  “随着大明宝钞的流入,倭国游女的价格在下降,从过去的三两银子,下降到了三贯宝钞了。”

  徐渭说起了最近长崎总督府的物价,尤其是倭国游女的价格,倭国的游女不仅仅是娼妓,和游民的游是一个意思,就是居无定所,没有家,也没有什么稳定的事可以做,只能四处流浪。

  因为只能出卖身体来换取微不足道的报酬,艰难生活,所以游女几乎可以和娼妓画上等号。

  直到长崎总督府建立,游女的定义才逐渐和娼妓区分开,只要总督府的老嬷嬷检查是完璧之身,就可以以三两的标价上船,前往大明了。

  万历九年一年,大船一共运送了4000余名游女入大明,这里面有些姿色上乘而且有些家境懂些琴棋书画的女子,成为了画舫上的女倌,剩下的则是学习汉话后,进行了统一分配。

  大明的光棍汉是极为普遍的,这不是不够努力,而是因为大明有普遍的溺女婴的习俗,就是女孩子出生后,直接溺亡,这造成了事实上的男多女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生下儿子才能传宗接代,这种普遍存在的观念,导致了这个现状。

  这时候聘礼就越来越严重,比如在北宋末年,秦桧被金人俘虏时,秦桧的妻子就说,当初你用二十万钱聘礼娶我,却让我和你跌沛流离。

  元至元八年忽必烈下旨,中人之家,聘礼不得超过三十贯,乡贤缙绅之流不得超过一百贯。

  到了洪武年间,朱元璋专门亲自下旨:古之婚礼,结两姓之好,以重人伦。近代以来,专论聘财,习染奢侈。宜令中书省集议,定制颁行遵守,务在崇尚节俭,以厚风俗。违者,论罪如律。

  但这个诏书也是沉睡的条款了,在洪武年间,就已经无法执行了,厚风俗薄聘财,违反的人要论罪,朱元璋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执行的时候,就发现,这个诏令是无法执行的,因为朝廷不让厚聘财,就换个名目,总之,该要的钱,一分不会少。

  聘财,不是大明每个人都能负担得起的,那么坐船来的倭女,就显得性价比很高了,最重要的是,这些倭女,可是有朝廷给的户贴。

  倭女入明之后,都要学习一段时间的汉话,只有汉话流利,还有一定的织造手艺后,才会被授予户贴,虽然仍然是倭女,但这些有户贴的女子,在律法上是大明人,而且朝廷定期组织相亲,大明南衙各地官厂工匠,都可以报名相亲。

  大抵而言,就是陛下发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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