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66节

  “兵家至圣曾言:胜不妄喜,败不惶妥,胸中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

  “朕登大位闻迁安伯连战告捷,胜不妄喜,自成兵起,大小数百战未尝败绩,胸中有韬略、腹中有渊洿,将军谋勇绝伦,南北驱驰为国奔波,朕尝责迁安伯为京营总兵官,倚毗为朕之股肱心膂,克济大勋,今边胡未殄,朕实忧其扰,期勋万里长城之寄,再耀我大明军威。”

  “钦此。”

  冯保读完了圣旨,小黄门将圣旨卷了起来,朱翊钧站起身来,来到了戚继光的面前,拿过了一把剑,开口说道:“戚帅,朕赐你天子剑一柄,专事京营振武之事,可斩佞臣不法。”

  “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

  戚继光接过了天子剑,再叩首朗声说道:“臣谨遵圣诲,谢陛下隆恩。”

  “戚帅免礼。”朱翊钧又将京营总兵官的印绶、圣旨都递给了戚继光才开口说道:“辛苦戚帅了。”

  “臣定当肝脑涂地,为陛下前驱!”戚继光郑重其事的许诺。

  戚继光败过,刚到浙江抗倭的他三战连败,但是自从戚继光练兵有成之后,大小数百战从未有过一败,他做到了胜不妄喜,败不惶妥。

  朱翊钧赐给了戚继光一把剑,而此时戚继光离皇帝只有尺距,若是戚继光欲要犯上作乱,拔出剑就可以把小皇帝一命呜呼。

  其实拜征虏大将军,按照大明的礼法,应该授予斧钺,皇帝手握钺刃,将柄授予大将军,而后对大将军说,从此以后,上至天者,将军皆可制;而后皇帝再拿斧头,握着柄,将斧刃授予大将军,说:从此以后,下至渊者,将军皆可制。

  当初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在徐达领兵北伐灭元时,就曾拜徐达为征虏大将军,授斧刃钺柄,上至天者,下至渊者,皆可制,令徐达征讨胡元。

  戚继光这个大将军,只是京营总兵官的雅称,并不是重号将军,所以就没必要搞那么大的阵仗。

  “戚帅,朕宝岐殿的番薯都收刨了,收获颇丰!”朱翊钧迫不及待的告诉了戚继光这个好消息,戚继光告诉过他,将士们吃饱了饭,就能御敌。

  吃不饱那一切免谈。

  戚继光笑的很是灿烂,他不是笑自己终于从边方调入了京营,也不是笑自己升官发财捞到了天子剑一把,戚继光对这些其实不是很在意,他是由衷的高兴,大明小皇帝真的很认真的在重振大明军威,他心中那个不甘心、那个期望的火苗,愈加旺盛。

  戚继光将天子剑递给了张宏,俯首说道:“臣为天下贺,为陛下贺。”

  天子剑要等离开了陛下三丈以后,再领走,这是恭顺之心。

  虽然戚继光只需要一拳,就能把十岁人主的小脑袋,打的四分五裂。

  “成国公病危,戚帅先过去探病吧。”朱翊钧并不打算让戚继光变成孤臣、独臣,既然已经是勋贵了,那就送送前任勋贵。

  戚继光笑容满面的说道:“臣遵旨。”

  “大家也都散了吧,各忙各的。”朱翊钧小手一背,心情愉悦的迈着四方步走上了月台,他还有讲筵要做。

  张居正等到廷臣离去,侍读、侍讲、展书、赞礼官就位后,俯首说道:“臣为陛下解惑。”

  “嗯。”朱翊钧今天心情很好,不打算抡大锤了。

  戚继光和朱希孝匆匆赶往了成国公府,朱希忠的状态更差了几分,但是,看到了弟弟和戚继光,略微急切的往前凑了凑。

  朱希忠示意戚继光近前些,看到了戚继光配天子剑,才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抓着戚继光的手说道:“好好好,迁安伯,做事要讲势,势是什么?势是天时地利人和,最重要的便是这人和,我等了一辈子,终究是没等到人和的那一天。”

  “不要辜负了陛下期望,呼,大明江山永在,日月山河永固。”

  “谢成国公教诲。”戚继光赶忙答应,正打算开口谢成国公的举荐,朱希忠的手却从戚继光手中滑落,随意的耷拉在了榻前,朱希忠带着笑容,闭上了眼睛。

  “哥!”朱希孝往前急走了一步,年轻时候护持嘉靖皇帝出火场,胡虏南下,守备京畿的成国公,因为旧伤复发,已然离世。

  朱希忠一辈子都在等人和,他等了夏言、严嵩、徐阶、高拱,终于等到了张居正,他等过了嘉靖、隆庆,也终于等到了当今陛下,他在等,在等大明新的京营总兵官到来,当朱希忠看到是戚继光后,最后一股心气一散,了无牵挂,溘然长逝。

  朱希忠临终前,看到了希望,这是对他一生最大的宽慰。

  成国公去世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京师,庚戌之变中,成国公部署诸将卒,昼夜捍御,守住了京师,没让俺答汗攻破,守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翊钧闻讯辍朝三日,以示哀悼,令礼部拟定谥号,礼部拟恭靖,张居正请命,请皇帝追封成国公定襄王。

  在成国公大行之日,戚继光上奏请遴锐选锋一万余,于北土城组建京营。

  晚秋的风愈加凛冽,文武百官都等在在承天门外。

  今天,是提举将才考校武艺之日,按照之前廷议,小皇帝要亲自前往北土城主持考校之事,所以百官等在承天门外等待着皇帝陛下的仪仗。

  晨钟敲响,鼓声阵阵,承天门缓缓打开,朱翊钧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不喜欢坐轿,车驾停在承天门外。

  “臣等拜见陛下。”诸多臣工行礼。

  朱翊钧挥了挥小手,笑着说道:“免礼,免礼。”

  “臣为陛下前驱。”戚继光走到了白象面前,两三下就上到了白象身上,为王前驱的先导车,先导车之后还有一个指南车。

  礼部尚书万士和赶忙大声喊道:“奏乐!”

  教坊、太常寺的乐伎开始吹奏,恢弘之音在整个长安街上响起,而一群舞姬在一个平车上,翩翩起舞。

  朱翊钧站在大驾之上,只看到了一眼看不到头,乌央乌央的人头攒动,而张居正站在车驾的正后方,等待着皇帝的仪仗。

  车队的最前面是扛着屈刀的骑卒,白象拉着的象车为先导,之后是大红袍的缇骑,他们身着飞鱼服扛着仪刀,威风凛凛。

  正中是一盏大旗,由戚继光扛着,那是皇帝陛下的龙旗大纛!

  “元辅先生上车来。”朱翊钧笑着说道。

  张居正赶忙俯首说道:“君臣有别,臣不敢僭越。”

  “那就走吧。”朱翊钧也没强求,元辅想锻炼身体,那就让他腿着去吧!小皇帝走进了辂车之内。

  “天子出巡!”冯保见陛下已经在辂车上坐稳,一甩拂尘,大声这吆喝着。

  鼓声、锣声,声声震天穹,小皇帝迎着第一缕朝阳,仪仗向着北土城而去。

  悠扬的号角声传来,朱翊钧的仪仗驶入了北土城内,没过多久,小皇帝就感觉到了无聊,虽然名义上是他主持考校,但实际上,他所在的武英楼,距离校场的距离很远,至少有二里地,连戚继光的脸都看不清楚。

  “流于表面,虚浮于事,元辅先生说考成法,就是为了防止吏治之中的这种陋习。”朱翊钧非常不开心的说道:“这不是流于表面,虚浮于事吗?请朕主持考校,结果朕连人都瞧不见。”

  张居正侍立在左侧,颇为诚恳的、理直气壮的说道:“陛下幼冲,人多手杂。”

  嘉靖二十一年以来,大明皇帝第一次离开皇城,意义重大,张居正为了这次皇帝离开京城准备了长达四个月的时间,为了防止再失火,张居正甚至把大臣们都叫来了,要点火,大家一起被烧死算了。

  皇帝到了,就行。

  一步一步走,一点一点来,大明的皇帝近三十年没离开过皇宫了,要是出点什么纰漏,张居正难辞其咎。

  “冯大伴,把朕的千里镜拿过来。”朱翊钧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千里镜,是朱翊钧为了登高望远,特意制作的小发明,把透光性极好的玻璃磨出来,放到两个套筒里。

  难见庐山真面目,拨雾还赖老磨工。

  修磨刀剪、磨镜,街上时常有老磨工走街串巷,需要就可以呼唤他们磨剪子、磨刀、磨镜,为了这架千里镜,冯保可是找了不少的老磨工。

  冯保带着两个小宦官找好了位置,固定好架子,而后将镜筒放在了架子之上,才小心的打开了两端的防尘盖,对着陛下俯首说道:“准备好了。”

  “此物…”张居正看着这东西,他还真没见过。

  冯保底气十足的说道:“此物名曰千里镜,前镜不对日光,日光眩目,会伤害眼睛,镜光反昏也看不清楚,须于暗处置架,镜必置架,千里镜才不摇动。”

  “视欲开广,挪动动镜床,左右上下,绝对不能快,要慢慢来。镜面勿沾手泽,倘蒙尘垢,以净布轻轻拂拭,勿用绸绢揩摩,否则就磨花了。”

  “何用?”张居正听这东西使用起来如此的繁琐。

  冯保站直了身子,侃侃奇谈的说道:“远视山川河海、树木村落,如在目前。若十数里之内、千百步之外,取以观人鉴物,如同当面。”

  “就是望远用的。”朱翊钧笑着说道:“元辅先生试试?”

  张居正将信将疑,朱翊钧找了个凳子,指着镜筒说道:“看不清近处的人,需要把后镜略伸,把镜筒延长,看不见远处的人,需要后镜略缩,把镜筒缩短,自调为得,慢慢拉伸。”

  “这…”张居正试了试,调整好了镜筒长短后,就看清楚了戚继光的脸,非常清晰,就像在眼前一样。

  朱翊钧搞这个也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张诚从月港回来的几件玩具之一。

  一个放大镜,可以夏天烤蚂蚁的放大镜,一个缩小镜,通过这两个镜片看人,可以把人放大和缩小,颇为有趣,就是宫里太监出差给小皇帝带的玩具。

  张诚一共带回来十几面颜色各异的放大镜缩小镜,有一次张诚将两块叠加之后,却可以看清远处的景物,张诚有些吓坏了,以为自己要开天眼了,惶惶不安了好几日。

  直到试了好几次,才发现其中关键。

  武英楼这台千里镜制作用可是耗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从挑选透光玻璃开始,就是精益求精,一共制作了几十台,才算有一台能用。

  朱翊钧颇为感叹的说道:“水晶无论多么透亮,对着阳光看,都会有淡淡的、均匀的、细小的横纹或柳絮状纹理,两块叠加很容易影响视线,开始的时候,找不到那么透亮的玻璃,有孔洞、气泡等等,朕都打算放弃了,冯大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这才算是有了。”

  冯保颇为谦虚的说道:“烧玻璃的工匠有恭顺之心,妙手偶得。”

  工匠们翻阅了景泰年间的工匠曹昭写的《格古要论》,才从‘罐子玉’中找到了排气眼的法子,而玻璃在《格古要论》中也有记载,玻璃:出自南番,有酒色、紫色、白色、明莹,洁亮明莹。

  即便是找到了办法,这么晶莹透亮的玻璃,拢共就烧出了四十多片,最终做成了面前的千里镜。

  “奇物也。”张居正颇为赞叹的说道。

  这东西要是能小型化、便携化,那对战争的影响,将是举足轻重的。

  朱翊钧看向了校场,戚继光为总裁、马芳、俞大猷为副总裁,考核这数百名四品官及以上推举的将才,这里面最次为武举人出身,也有武进士。

  而朱翊钧很快就注意到一人身上,他对着冯保说道:“去问问那试斩第四排第三人,是何许人也?”

  冯保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俯首说道:“陛下所问之人,是辽东总兵官李成梁长子,李如松。”

  正所谓:宝岐司设于西苑内,戚继光拜帅文华殿,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啪!感谢书友“异史公”1500点打赏,谢谢支持。

  

第八十一章 统统排队,去说一声戚帅厉害!

  辽东总兵官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武进士,李成梁的这个长子,非常能打。

  碧蹄馆之战,是一场万历援朝战争中,日军企图全歼大明军主力的一场伏击战、埋伏战。

  日军实际参战为三万人,大明军实际参战为四千五百余人,由李如松和查大受率领,在骤然遇敌,面对六倍于己的日军,李如松和查大受率领大明健儿,浴血奋战,最终明军损失约五百人突围,而日军最少损失了一千五百余人。

  日军六倍于敌,以三倍以上的伤亡,结束了这场伏击战、埋伏战。

  能打日寇的武将就是好将领。

  朱翊钧抓着千里镜,他之所以注意到了李如松,实在是这个人长得过于壮硕了,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小山一样,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试斩,是李如松参加的项目。

  被斩的目标是长短棍各一根,长棍长七尺在后,短棍长三尺五寸在前,两个长棍大约一拳粗细,短棍为马腿,长棍为马头,军士双手持刀。

  当开始考校时,所有人,右腿左前踏出,同时挥刀自下向短棍撩砍,而后转身砍出第二刀,自上向长棍砍落。

  这一套动作说起来麻烦,但其实动若狡兔,一声令下,一片刀光闪过,短棍和长棍在不到一个呼吸之间,整整齐齐、应声而断。

  当然也有砍断了第一根,没有砍断第二根,只能黯然离场,这种连续的斩击动作,动作简单而快速,力道极大。

  试斩,丁字回杀,就是北方步兵对骑兵时候,一种常见的砍马腿斩马首杀敌的标准动作。

  朱翊钧试过,他年纪太小了,连第一个短棍都砍不断,只能练练动作。

  “他们刚才在吵什么?”朱翊钧看着千里镜,询问着冯保。

  冯保也没离去,他之前去的时候,已经问过,他笑着说道:“李如松不喜武将尊文官之惯例,看到谭尚书在,就以为是谭尚书要节制京营,考校了试斩,就打算离去回辽东去了。”

  “李如松说:京营提举将才,他本不欲来,是他父亲硬要让他来,听闻京中文官压着武将,武将跟奴仆一样,仰赖文官鼻息生活,他起初不信,入京后这一见果不其然。”

  “李如松试斩过,就欲走,被戚帅所阻拦。”

  李如松作为辽东总兵官的长子,本身就很引人注目,这一闹腾,戚继光当然要去看看。

  “刺头一个。”朱翊钧立刻明白了。

  李如松就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根本就看不上大明的京官,说不定在他眼里,戚继光、俞大猷、马芳等一众,也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心比天高,当然李如松这个人手下的功夫也是极其了得,武艺超群。

  同样刺头的还有麻贵、麻锦二人,这都是年轻一代的将领,麻贵、麻锦是宣大的刺头,而李如松是辽东军镇的刺头。

首节 上一节 66/468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