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朱翊钧他善!
大明皇帝接受了世界顶级的帝王教育,而且一力促成了矛盾说、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的诞生,所以朱翊钧讲理,很多时候,朱翊钧明明心里很不舒服,但为了政治的平衡,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为了大思辩能够有成果,朱翊钧很多事想做,却不能做,因为一旦做了,就是贻害无穷。
贱儒整日喋喋不休,朱翊钧很烦,但他只要一动手,大明这些个官僚们立刻就会倍之,加倍、多倍的执行,就会将在茶馆里谈天说地的百姓给抓到牢里。
这不是严刑重典可以解决的,因为官僚是完全对上负责的,皇帝的意志是一,到基层的执行就是一千。
朱翊钧没法做,但朱翊镠可以。
因为朱翊镠不是皇帝,他连监国都不是,监国是德王朱载堉,朱翊镠以北衙留守的身份处理政务,他年纪小不懂事,他的政令不纳入考成法,跟朱翊镠对抗,一点好处捞不到,还被朱翊镠这个王爷打击。
顶了天,潞王胡闹的厉害了,被关在潞王府里和万国美人一起关几天禁闭,还能如何?
大明皇帝就这么一个胞弟,大明皇室人丁不兴旺,潞王就是闹的再凶,只要不造反,皇帝也砍不得,因为李太后非常宠溺,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年代里,就只能关关禁闭了事。
朱翊镠大马金刀的坐在锦衣卫衙门,手前伸展示了一张冗长的名单,这都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这么些年,他除了和万国美人玩捉迷藏,就是从京堂的杂报里找出那些混账东西来。
就是为了这一天!
赵贞元面色为难的说道:“可是,殿下啊,这没有刑部的驾贴,就要抓人,这不是坏规矩了吗?”
“你是缇帅吗?”朱翊镠平静的问道。
“我爹是。”
朱翊镠又问:“我是皇帝吗?”
“殿下的兄长是。”
“那不就结了!放心大胆的干,出了任何事儿,皇兄和你爹兜着!”朱翊镠把名单直接推给了赵贞元。
年轻气盛?不气盛还叫年轻人?
赵贞元不接,北镇抚司刚从泥潭里爬出来,拥有了点权力,不能被他霍霍干净了,北镇抚司衙门好不容易完成了制度建设,再次活跃在了大明的政治舞台上,而不是躲在角落里处理街道、行道树和街边的垃圾,赵贞元不能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结果。
“赵缇帅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犟驴来,没有驾贴就不抓是吧?”朱翊镠反而笑了起来,拿出了一沓空白驾帖说道:“都是大司寇临行前盖了章的,这一沓得有两三百百张吧,应该够了。”
朱翊镠不怪赵贞元不听话,他要是听话,那才麻烦,缇骑这个衙门很特殊,介于内廷外廷之间,做事不讲规矩的结果,就是缇帅纪纲的下场,守规矩就是缇帅陆炳。
避免成为纪纲,想方设法的成为陆炳,就是所有缇骑一生的大考。
赵贞元讲规矩是好事。
“这是一刀…五百张。”赵贞元只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空白驾帖,陛下那里一共就十张,还有三张给大司寇王崇古用了,现在就七张。
现在,潞王殿下手里,有整整一刀,五百张,这空白驾帖在帝王、亲王、明公眼里或许什么都不是,但这是堪称催命符般的存在,一张能把朝中正三品以下所有官员的命拿去的东西。
申时行这个正五品的郎中,也会被拿下。
朱翊镠开始点驾帖,他一边数,一边带着炫耀的口吻说道:“皇兄给了我一箱,都是盖好章的,让我随便用,嘿嘿嘿。”
一箱不是一刀。
皇兄从来没有亏待过他朱翊镠,相反为了防止朱翊镠被人欺负,朱翊钧专门问王崇古要了空白驾帖,王崇古早就看出来朱翊镠的本性是那种混世魔王,再加上天生贵人,十张是绝不够用的,所以直接准备了一箱。
可劲儿造吧。
王崇古天天被贱儒们骂,西山挖个煤、烧个焦要被骂,官厂团造生产事故要挨骂、官厂团造向下分配发点分红也要被骂,官厂买卖货物,也要被骂聚敛,王崇古对这些个贱儒那恨得咬牙切齿,但他还得笑脸相迎,他又不是朱翊镠一个孩子,不能因为指责就发飙。
现在机会来了,王崇古相当的配合。
皇帝、潞王、刑部尚书这般胡闹,作为帝师、太傅、元辅的张居正不管管吗?
张居正不管,他是吏部尚书,刑部的事儿,他把手伸过去,成何体统?
其实张居正对皇帝纵容这些贱儒喋喋不休有点意见,大明是封建帝制,指斥乘舆这是死罪,无论哪朝哪代,敢对着皇帝的车驾骂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这是封建帝制维护君王无上权威的法条,陛下居然容忍这些人狺狺狂吠,甚至有时候亲自听到了,都是一笑而过,不会处置。
这的确是宽仁,是陛下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的不如意,可是这不如意堆叠的多了,就会在陛下心里拧出疙瘩来,成为心结,万一他死了,陛下和道爷一样要度过克终之难,这就是张居正最担忧的事儿。
在张居正看来,京堂过于自由了。
“这四十七人,直接押入死牢,查补清楚,准备问斩就是,你那什么眼神?孤知道轻重,死刑三复奏,没陛下批准,孤还能直接杀了他们吗?该走的三复奏流程,还是要走的,这四十七人,皆为逆党。”朱翊镠甩出去四十七张驾帖。
朱翊钧之所以敢放心南巡,是他亲眼看着朱翊镠长大,混账归混账,但知道轻重,死刑三复奏是自汉代就有的规矩,这是皇帝的权力。
“这一百二十四人,都有嫌疑,关进去,慢慢审,没有嫌疑,孤也要好好收拾他们一顿。”朱翊镠又数了一百二十四张驾帖,这一批是他不是很确定的逆党,需要审问,查补。
“这剩下六百零四人,一并抓拿就是,孤要好好看看清楚他们真面目,孤今天一定要让这群狗东西,想起来,皇兄是皇帝!”
“什么都别问,先去抓人!”
赵贞元一肚子的问号,但现在手续都齐全了,那就没有不抓人的理由了,他抄起名单和驾帖,小跑着出去召集缇骑去抓人了。
朱翊镠让人把太师椅搬到了院子里,往太师椅上一躺,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的窝在了太师椅上,晒着初春的太阳,把潞王府的乐伎叫来了三个,一个弹琴一个吹箫,还有一个唱曲,偶尔还从侍女的手里拿过水杯,喝口水润润嗓子。
好不快活。
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被皇兄看到是要挨踹的,朱翊镠真的因为失仪被皇兄打过,仪态是帝王家必备的修养,哪怕是寻常家,坐没坐样儿,站没站样儿,也会被训斥。
但现在皇兄不在家!怎么舒服怎么来,没人管,没人约束,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这样。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妖魔在作祟,待俺上的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呀哈!”朱翊镠听到高兴处,站了起来,唱了一句。
乐伎带着几分嘲弄的口气,应道:“什么齐天大圣没听说过!小小的弼马温,一个管桃园的猴头,妄想去瑶池赴会,真是做梦!”
朱翊镠面露凶相,厉声说道:“这天庭,果真如此,个个道貌岸然,人模狗样,衣冠上绣着禽兽,却是禽兽不如!背地里叫人舌头根子,为了那长生,以凡人精血为灵韵,当真是坏事做尽,搅和的三界不宁,待俺老孙,把这天庭掀了!搅他个天翻地覆!”
“得(dei)!”
朱翊镠在这里扮作孙悟空唱曲,赵贞元带着缇骑开始上街,九门关闭,坊门也会在一个时辰后关闭,这是戒严,五城兵马司会把大栅栏拉到路中间,不让任何人通行。
缇骑开始按着名单到东城、西城、外城和西土城抓人,四处都是哭喊之声,西土城的流水席也摆不下去了,倒是这烟花都被缇骑给放了,要不然都是危险。
西土城的豪奢户前脚还在庆贺皇帝南巡去了,能松一口气,这吹拉弹唱还没开始,缇骑就直接踹破了家门,明光甲、绣春刀反射着初春的阳光,吓得所有人都一动不敢动。
朱翊镠第一恶,索贿豪奢之家,一家五万两,缺一厘银,朱翊镠就会挥舞着手中的空白浮票抄家。
这些豪奢户还想据理力争,大明皇帝就从来没有敲诈勒索过!从来没有一次!
但管家门房们匆匆跑了进来,面带急切的耳语几番,这些个豪奢户立刻就开始认怂,这混世魔王,居然在皇帝刚刚离开京师,就开始抓人!
在这一刻,豪奢户们终于想起了自己被封建皇权支配的恐惧!他们整天喋喋不休,甚至是骂骂咧咧的那个,是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
朱翊镠第二恶,抓捕聚谈逆党,名单上一个都不落,少一个朱翊镠都会问责赵贞元。
赵贞元回到了北镇抚司衙门,看到潞王殿下的模样,就是眼前一黑,在这阴森森的北镇抚司唱曲,也不知道潞王殿下怎么想的,陛下曾经对陪练们说,这听曲,听的就是个氛围。
这阴森之地,哪来的氛围?
“抓完了?”朱翊镠一伸手,示意乐伎暂停,看着赵贞元问道。
赵贞元立刻说道:“一个没走脱,名单上的人都抓了。”
“把名单拿来,让大医官给这三十二个人种上牛痘,挂到城墙上去,他们不是说,种了牛痘就会变成牛,长出牛尾巴,牛角来吗?把他们挂到城墙上,他们要是长不出来,孤就给他们按一个!”朱翊镠划出了三十二个人来。
这都是牛痘法接种时,摇唇鼓舌、吃别人嚼过的馒头、胡说八道的造谣者,朱翊镠倒是要看看,这些个脑子缺根弦的玩意儿,到底能不能长出牛尾巴、牛角来。
牛痘在绥远开始了大规模实验,庞宪回京后,接种的第一个人是皇帝陛下。
其实作为皇帝,只要身边的人全都接种了,皇帝很难感染天花,这就是天生贵人,皇帝其实没必要接种。
可朱翊镠看到了,皇兄让庞宪接种牛痘,这就是‘君有动作,兆亿庶众咸瞻仰,以为则,而行之也’,皇兄在以身作则,皇兄在履行作为皇帝的职责!
而这帮贱儒!在胡说,按着贱儒的说法,过不了多少天,陛下就会夜里长出牛尾巴、牛角来!
“陛下啊,他善,这帮贱儒就欺负陛下心善!”朱翊镠嘴角抽动下,下了命令。
这是他今天的第四恶,把人扒光挂城墙。
“臣这就去办!”赵贞元立刻招呼着其他的百户去把名单上的三十二个人接种牛痘,挂城墙上,他还找人写了个大牌子,一并挂在了城墙上,说明其中事由。
赵贞元跟着胡闹是有他的道理的,这可以破除谣言。
谣言从不会止于智者,需要用事实去破除,这是陛下总是在讲的践履之实。
只要这三十二个接种了牛痘的人,不会长出牛角、牛尾巴来,那就可以彻底破除谣言,推行牛痘。
天花,是噩梦一样的存在,席卷一地,因为无法处置,关闭城门后,就是个人间炼狱,最后能活下来一半人,都是天幸,而事实证明了,牛痘真的可以破天花,无论如何,都要推广下去,不能任由这种流言肆虐。
朱翊镠也是有这个想法,他胡闹归胡闹,但决计不是瞎胡闹。
“殿下,臣有个疑惑,这死牢里的四十七个人,查了十三个,还真的都是逆党,殿下是怎么知道的?”赵贞元是真心求教,十三个都是,太准了些!
“你爹的绝活儿,没教给你吗?”朱翊镠从袖子里拿出来另外一份清单,听到赵贞元询问,惊讶无比的说道。
赵贞元立刻说道:“我爹的绝活儿?我爹的绝活不是抄家吗?这个臣熟。”
“对啊,赵缇帅曾经说过,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嫌疑,三次是故意,这就是三重指向法啊,你爹就用这个办法来确定嫌疑的,就这四十七个人,回回都有他们,这已经不是三重指向了,是三十、三百重指向了,次次都有他们,不是逆党,还能是什么?”
“赵缇帅总是说:线索会说话。”
朱翊镠有点嫌弃的看着赵贞元,他听都听会了,赵贞元居然问他,那是赵梦祐的绝活!
“殿下,厉害啊!”赵贞元由衷的说道,甚至竖起了大拇指!他对朱翊镠没什么印象,一直觉得这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王爷,现在看来,过去完全小觑了潞王殿下。
朱翊镠一叉腰,笑着说道:“一般一般,皇兄天天拉着孤御门听政,听都听会了。”
朱翊镠还真的是在御门听政里学的,他真的不愿意学,但架不住往耳朵里填鸭式的灌,他觉得就是再蠢笨的人,这么硬灌,也什么都学会了。
“来这里还有一份清单。”朱翊镠眉头紧蹙的说道:“把这十二家杂报全都给孤抄了,都是多重指向,抄就是了,孤给你拿十二张空白驾帖,带着火器去,穿着明光甲,孤怀疑他们可能窝藏了火器、强弩,绝对要注意安全。”
“缇骑,都是墩台远侯、海防巡检遴选出来的,损失一个,皇兄都要黯然神伤很久。”
赵贞元看着名单,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要不要拉上九斤火炮?这玩意儿好使。”
“拉,把能带上的家伙什,全都带上,孤和你们一起去。”朱翊镠一听有火炮,立刻马上就不听曲了,他要去亲自抄没这十几家杂报社!
听曲哪有放炮有意思?
朱翊镠穿上了披挂,他的武力值不如皇兄,但也是皇兄从小打到大的,达到了京营锐卒的水平,略逊色于墩台远侯,朱翊镠每次都能打赢熊廷弼,那是熊廷弼在放水。
“殿下,还是我去吧。”熊廷弼就在朱翊镠的身侧,除了全楚会馆小师弟的身份,他是潞王府的护卫,潞王的陪练,出生入死之事,还是他合适些。
张居正以贺岁的名义把熊廷弼叫回来,多少有点给朱翊镠找个帮手,也不至于朱翊镠遇事不决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孤也一起去,看看热闹,真的打起来,孤就躲在众人身后,熊大,靠你了。”朱翊镠一想自己的武力没有经过实战,真的投入战斗,恐怕给别人拖后腿,立刻马上就明确告诉众人,他会退至众人身后。
“好!”熊廷弼放心了。
“出发!”朱翊镠大手一挥,带着缇骑开始出动抄家去了。
这是朱翊镠今天的第五恶,抄家。
朱翊镠已经计划好了,每天作恶五次,让所有人记住,封建专制的铁拳有多疼,皇兄不跟他们计较,不代表没人跟他们计较。
抄家并不顺利,第一家《连云杂报》,就碰到了硬茬子,缇骑要求杂报社开门,杂报社没有任何回应的时候,赵贞元就意识到了不好,立刻让人躲在了偏厢战车的大楯之后,火药开始上膛。
缇骑就是天子的亲卫,缇骑出动,敢不开门,说明里面已经不是一般的反贼了,需要出九斤火炮来应对!
赵贞元举起了一个圆锥形的大喇叭,大声的喊道:“最后警告一遍,立刻马上打开府门!三,二,一!”
“火炮准备!”
“昏君当道,佞臣盈朝!我跟你们拼了!兄弟们,放箭!”一个困兽一样的怒吼声在杂报社们发出了吼声来。
赵贞元将手中小旗猛地麾下,大声的喊道:“放!”
一架九斤火炮,三架子母炮,一起开火,轰鸣声在京师猛然响起。
火药在炮膛里剧烈爆燃,开花弹在爆炸的推动下,猛然射出,延时引信滋滋作响,飞到了连云书坊的上空,开花弹轰然爆开,铁蒺藜带着尖啸声,划破了空气,掀起了一片片的血雾。
而子母炮的炮口对准了府门,装的是实心弹,直接将府门炸了个稀烂。
负隅抵抗、困兽犹斗的逆党们射出的箭矢落在了偏厢战车的大楯上,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