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忽然觉得,董卓的确是一个提出重新度田的合适人选。
倒不是因为董卓可以随时被舍弃,而是一旦董卓得罪了天下的豪族豪强,那么他就可以放心地把董卓放出去——大汉相国的含金量,没有一家豪族豪强能够受得住。
他对牵招说道:“时刻留意此事!若廷尉卿当真有意,及时来报!”
牵招领命而去。
留下刘辩思索着,留在雒阳的卢植曾言,两年为期,他知道其中的原因——重新度田势必会影响粮食产出,刚度过灾年的大汉粮食储备不足。
换句话说,就算董卓有此想法,不说两年,最少也要等到今年下半年南方的稻米丰收。
到时,他就可以顺势而为了。
这数月,董卓等得起吗?
……
“不等了,就是现在!”董卓终于下定了决心。
杨修立马说道:“董公早该下定决心了。”
“老实等我回来!”董卓留下这么一段话后便离开了。
而杨修看着董卓离开的背影,暗自窃喜。
这段时间,董卓在整治杨修,而杨修虽为鱼肉,却不甘心,逮到机会就想着撺掇董卓。
只要董卓有事去忙,就没时间来管他了。
杨修想得很美好,然后……
“董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观董公脸色不太好,莫非是没见到陛下?”
杨修心中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但他这段时间明确了董卓的功利之心,把握住了董卓想要成为三公的强烈心愿,本不该出意外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正思索着,却听董卓说道:“德祖,今日给你介绍一长辈,为了请他来教你,我可是花费了好大一人情……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杨修心中一慌。
没办法,董卓从来不讲道理,什么介绍一个军中老兵给他认识,他稍有不敬,老兵便当着董卓的面不由分说地将他痛殴了一顿……
此等事情,数不胜数。
他觉得自己在董卓这里受的苦倾尽南山之竹亦难以书写完。
“放心,今天这人不会打你,他是個讲道理的人。”
听了董卓的话,杨修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肯讲道理,那他就是无敌的。
下一秒,杨修就听到董卓喊道:“文和,还不过来吗?”
文和?贾文和?
校事校尉?
听到这个名字,杨修只恨自己手头没一根木棍,不能把自己当场敲晕。
贾诩讲道理,他信了才有鬼,怕不是指鹿为马的道理吧。
……
半个时辰后,候在外面的董卓终于等到了出来的贾诩。
当初他手下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将官,如今已然能和他平起平坐,官秩虽弱但权势较他犹有胜之……每次想起来,难免让董卓唏嘘不已。
董卓不端一点旧日上司的架子,连忙上前问道:“文和,可成了?”
“定下了!杨修会在八月以公车上书,请重新度田。届时,公与之一道即可。”
“至于司空,自有杨修自己去说服,不用公担忧。”
董卓闻言立刻开怀大笑:“多谢文和了,此次事了,我就不计较你拐走我诏狱狱卒之事了。”
贾诩笑着告辞离开。
等送走了贾诩,董卓回头去看杨修。
却见杨修在亭中坐在地上,倚着一处柱子,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在董卓的印象中,哪怕杨修被打得再狠,哭爹喊娘,但因为知道他不会对杨修下死手,所以从未有过这种发自内心万分恐惧的时候。
董卓忽然问道:“德祖,贾文和同你说了什么?”
杨修看到董卓的到来,也不管身上脏不脏,立马扑上去抱住了董卓。
好一会儿他才平息下来,回答了董卓问题:“贾校事只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今日董公听我之言,若真的提出重新度田一事——那我全家将死无葬身之地。”
“然后呢?”董卓问道。
杨修轻轻摇头。
合着这半个时辰贾诩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董卓先是有些不信,可又觉得杨修不至于说出这么拙劣的谎言,其恐惧也做不得假。
他看向了仍还有些发抖的杨修,忽然想明白了原因。
与其说是贾诩在吓杨修,不如说是杨修在吓自己。
暗道一句“活该”后,董卓觉得,经过今日之事,杨修应该可以出师了。
八月,他等得起!
……
天子行在,惯常为天子准备饮食的厨子们发现今天的菜品有些奇怪,天子竟然想吃鸡肋了。
第468章 陈宫
“此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刘辩看着被他专门点来的菜,却如此抱怨道。
他正在请贾诩吃饭。
贾诩多聪明的人,如何看不出刘辩的意有所指。
虽不知天子为何忽然要用鸡肋代指人,但天子这么做了,他这做臣子的,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他答道:“臣曾见匠人锻剑,剑坯刚成之时,只需稍加锻造,便可让之看起来十分锋利。但这只是表面光鲜,内里实则不堪。百锻之后,已然可用,但却仍然易被折断。唯有千锻万锤,方可为天子之剑。”
刘辩笑了起来。
贾诩的确是个妙人。
他突发奇想想要尝一尝鸡肋,而贾诩也跟他一样,以物喻人。
一句话——贾诩认为,杨修是可造之材,但要用他,还得多磨砺磨砺。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句话用来形容杨修其实颇为合适。
刘辩对贾诩说道:“如此,鸡肋就等下次再吃吧!”
贾诩闻言,痛快地放下了夹着的鸡肋。
若非刚才天子夹了一块,他怎么可能放着眼前的珍馐不吃反而去吃什么劳什子鸡肋呢?
将鸡肋放在一边,刘辩对贾诩说道:“此次仲宣在雒阳,表现如何?”
贾诩不知是不是出于王粲与刘辩关系亲近的缘故,将王粲留在了校事部协助伍孚看家。
“回陛下,王仲宣能过目不忘,实乃校事部百年不遇之良才,其在雒阳甚好!”贾诩立马答道。
刘辩当然知道贾诩在怕什么,百年一遇都冒出来了,校事部成立才几年啊!
他索性不再提王粲的事,转而问道:“此从魏郡前往河间国,三地可有什么异动?”
行在离开魏郡之后,将经过巨鹿郡、博陵郡,至河间国,此三地,便是去年发生叛乱的四郡国之三。
张让和满宠将这里杀得称得上人头滚滚。
刘辩出巡至此,正好可以顺路安抚那些活下来的人。
当然,自身安全还是需要优先考虑的。
贾诩答道:“臣未曾发现,倒是河间国中,听闻陛下将至,百姓自发想要为陛下修缮行宫。”
“自发?”
贾诩很确信地答道:“臣命人再三查探,的确是自发,河间相因不许百姓修缮,还差点起了冲突……”
“事后,百姓们才被河间相安抚住。”
“没出现伤亡吧?”刘辩关心地问道。
“陛下放心,并无伤亡,只是百姓们去寻河间相时,河间相态度强硬,寸步不让,这才使得双方针锋相对。后来百姓们知道了陛下的诏令,才散去。”
刘辩听得又想笑,感觉最近的乐子挺多。
河间国的确有一处行宫,严格来说,是先帝当初的旧宅,后来被先帝派人重新翻修,成了行宫。
而刘辩早在出巡之初就下了严令,禁止因出巡之事增加百姓的徭役赋税。
这河间相倒是个耿直的。
但他是谁来着?刘辩一时之间竟有些记不清了。
他记录各地长吏的屏风又没带在身边,一时竟不知从何找起。
这就是长吏太多的烦恼,一百余个郡国一一对应,还时常出现更替,实在记不住。
等到刘辩多吃了两口菜,他才想起,河间相是原荥阳令陈宫,后者在河南尹治下荥阳年年考评为上上,遂在去年底得为河间国相。
是陈宫,那就不意外了。
这就是所谓的智迟吧。
没出意外,那就无所谓了。
或许是老天也觉得刘辩在魏郡看到的乐子有点多了,在接下来的巨鹿郡和博陵郡,行在很是平顺。
在这里,住宿更是方便。
一路之上,行在总能遇到已经没官的大宅院。
在过去,这种宅子通常都会在第一时间拍卖出去,但从去年至今,这些宅子都没卖掉。
应劭给出了理由——太多了。
原本大宅院的市场需求就不大,而有能力买的人,其中一部分就是现在这批宅院的主人……
相比于魏郡,巨鹿郡和博陵郡百姓衣服上的补丁又多了。
就算及时处置了人祸,但还是难免造成恶劣的影响。
应劭则认为几年之后,此地会变得更好——“此四郡国,百姓所持的田亩数,在去年之后,普遍高过冀州其他几个郡国。”
应劭说这话时的表情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