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刘和的反应,田丰越发觉得刘和可以相信。
他之所以来找刘和,是因为言语能骗人,但重新度量出的田骗不了人。
在经过最后的试探后,田丰终于对刘和说出了他要做的事——“我听说在袁本初离开后,目前汝南袁氏中能做主的乃是袁叙,不知其性情如何?”
“我欲以之率军平乱。”
“不管他应与不应,他都要参与其中!”
不管袁氏在整个事件中表现地多么无辜,但在田丰的心中,没有袁氏的默许,汝南的豪族不说全部,起码大半是不敢放任盗贼肆虐的。
刘和望着态度坚决的田丰,知道对方已经下定了决心。
想了想,他说道:“据下官所知,早在当初太尉皇甫公于兖州清缴部曲之时,袁本初就曾建议各家大族散去庄客等,以免引来祸患。”
“公做此决定,是否太过武断了些?”
田丰深深地看了刘和一眼,忽然叹息说:“我原以为君有刘幽州的爱民之心,不想……我且问你,度田一事,与寻常百姓何干?在度田之际,盗贼林立,还能是从何而来?君当真不知?”
“还是说,君担心相助于我而同袁氏交恶?别忘了,那袁本初和袁公路皆在主持度田一事呢!”
眼见着田丰的目光愈发凌冽,刘和忙道:“并非如此,只是觉得此举有失正道……”
话一出口,刘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嘛,正要找补,却听田丰说道:“不,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君子何以为小人所欺?”
“昔日,因为彼辈虽阳奉阴违,但总能把事情做成,且并未违法逾矩,吾遂不与之计较,然如今其却做的有些过了!”
在田丰杀气腾腾的目光下,刘和终于下定了决心,派人去请了袁基、袁绍的堂弟袁叙来见。
等到袁叙连同随行而来的包括袁谭在内的几個袁氏子弟被田丰带走之后,刘和则带着袁叙等人留下的书信和家仆,去向他们的家人解释——他们应太守所邀,建功立业去了。因事出紧急,遂连夜出发,未能告别。
由于一直以来刘和和袁氏的关系和睦,又一向是老实人的形象,面对着层层疑点,袁氏族人一时竟不疑有他。
第490章 袁基半途而废的计划
雒阳。
对于刘辩而言,这些天可谓是喜报连连,原本让他比较忧愁的各地频发的盗贼事件,如今正在被他任命到各郡国的二千石治理下,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一点点消弭。
如今的大汉,虽因黄巾之乱失去了许多人口,但并未经过更恐怖的诸侯混战,人才辈出。德才兼备者老少皆有,一点都不用担心青黄不接。
汉家养士数百年,对士的培养教育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已成体系。
当国家给了他们一个发挥才干的平台,他们便能趁势而上,散发出最耀眼的光芒。
南匈奴右谷蠡王去卑想要姓刘?先丢个尚书台商议商议以目前并州南匈奴的局势,需不需要如此做。
田丰用汝南袁氏平汝南之乱?这不跟他当初派袁绍去平汝南黄巾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王允、司马防、陈珪、臧洪、张昭、崔琰、王朗等或经年或新任的二千石,面对挑战,皆以自己方式向刘辩交出了他们的答卷。
……
“废物,当真废物!”袁基愤怒极了,疯狂地摔砸着身边所能碰到的一切东西。
他家的仆从婢女都还是第一次见他们的家主如此失态。在过去,他们的家主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如此失态。
他的妻子闻讯赶来,却同样被袁基怒吼着赶走了。
当初张角作乱,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号,定下了起事的时间地点,但最后因为有人告密,而被迫提前起事。
而袁基的计划则不同,他并未亲自出面,而是利用豪族豪强们对度田的担忧,将他的想法融入到对抗度田的策略中去,这样,只要那些豪族豪强采用了从他这里拐着弯传出去的策略,那么,豪族豪强们该在度田的那个阶段做出什么样的应对,其节奏便由他掌控了。
袁基想的很美好,消息的传播虽慢了些,但只要无人能确定这些策略的来源出自于他,就算有人告密,也牵连不到他。
而袁基虽然低调,但很早就受袁隗影响的他和袁隗一般,也有自己的一番大志向。
他自诩才华盖世,结果却不如他那志大才疏、爱慕虚名的弟弟得重用。
虽是御史中丞,但更多时候只是个泥塑雕像,尽管御史台已经经过变革扩充了人手,可天子明显更偏爱阴私的校事部。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就连百姓告状,都喜欢去城外以前关羽留下的亭子,而非他御史台——明明他御史台也设立了接受百姓诉讼的府衙。
随着袁隗的老去,袁基的不甘越来越强烈。
在他看来,所有事情就该按照他所说的方向发展。
合肥之乱是個意外惊喜,但没有合肥,袁基觉得也会有别处。
可各地二千石平定盗贼的速度……这么多的长吏,都这么有能力吗?
但不管袁基能不能接受,事实就在这里——郡国能自行解决盗贼,自然也就不需要由雒阳派出精兵,而雒阳有大军坐镇,便乱不起来。
袁基之后的谋划可谓是中道崩殂。
“你究竟想干什么?”
“滚!”怒吼一声后,袁基才反应过来,“叔父……”
“过去这些天,你究竟在谋划着什么?”袁隗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袁基,痛在心头,他缓缓问道,“你且告诉我,前段时间各地盗贼林立,是否是你的手笔?”
附近所有人都被袁基赶走了,袁隗不怕隔墙有耳。
袁基看了看脸上皱纹横生,老态尽显的袁隗,忽地嗤笑一声,说道:“与我何干?这些大族手中掌握着不敢被登记在册的部曲,害怕被秋后算账,又不敢聚集在一起作乱,那就只能先把这些部曲放出去,当一当盗贼,再观后续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袁隗说道:“是很正常,可当南北各处的大族都不约而同这般做,那就不正常了。”
“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胆量?”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袁基看着屋中地上满目的狼藉,用脚扫出了一片空地,席地而坐,继而抬头望着袁隗——“自阿父去世,我便时常这样仰望着叔父,那时,叔父和阿父一般,都是我所想要成为的人。”
“可是现在,叔父老了,早已忘却了当初的雄心壮志!”
袁基望着袁隗,后者也如他一般席地而坐。
袁隗苦口婆心地说道:“我是老了,但今日早已与往日不同了,老迈如我尚能变通,为何你却不愿呢?”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袁基说道,“是,今上是明君,近乎潜移默化的消除了宦官与党锢之祸的影响,但这还不够!”
“今上是明君,然后呢?今上的子孙呢?谁能保证不再出一个宪帝?又有谁能保证继位的一直是壮年天子而无外戚祸国之忧?”
“唯有我等士大夫!”
“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贤良盈朝而天下太平,这是叔父告诉我的道理,但叔父自己却忘了。”
袁隗叹息一声:“如今朝臣不算贤良吗?”
“只一校事部便将彼辈吓得闭口不言,如何称得上贤良?”
袁隗暗叹,他知道袁基已经钻进了牛角尖。
近年来他冷眼旁观,早就看明白了,为什么卢植皇甫嵩等人明明都是清正名士,却都没有强烈反对过窥人阴私的校事部。
——因为天子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士大夫,没有校事部,就会是宦官,甚至是宦官掌握的校事部……
可这番道理,如今的袁基已是听不进去了。
袁隗最终说道:“如今汝南并不太平,家中缺一个能拿定主意的主事者,你便辞官回乡去吧!”
“凭什么?除非我死!”袁基根本不肯。
“难道非要让我亲自送伱一杯毒酒吗?”
面对被激怒的袁隗,袁基不为所动。
袁隗确实老了,他对袁基真的下不去手。
等到他离开袁基的府邸,他的肩膀仿佛更低了些。
坐在马车上,袁隗闭上了双眼,也不知他今日的决定是对是错。
第491章 一杯浊酒
“不曾想竟会是公先来找我。”
刘辩看着袁隗,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曾经不可一世的袁司空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了?
袁隗自不知道刘辩心中所想,不然他可能要羞愧死。
他叹了口气,带着悲痛说道:“袁基枉顾陛下信重,不仅未尽御史中丞之责,还散播了些怨怼朝廷的言论。”
“所幸有明君贤臣,不仅并未造成什么恶果,还能帮助陛下探明究竟是哪些人在暗中对抗新政。”
“窃以为,此虽弄巧成拙,然其罪难免……”
说到这,袁隗伏跪在地,拜道:“伏唯陛下圣裁!”
刘辩看着袁隗,后者的确对他的侄子袁基感情很深,直到这时还不忘为袁基求情。
的确,刘辩不得不承认,在各处二千石给力的前提下,通过袁基这里流传出去的对抗度田的办法确实在客观上削减了地方对抗度田的烈度。
盗贼所能产生的破坏力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乱兵。
而且袁基的身份到底特殊,是袁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两人之间因政见不同,闹归闹,但刘辩不得不考虑袁术会不会心生芥蒂。
他还指望着自己的便宜岳父,闻名四海的大汉忠臣继续再接再厉呢!
但袁基坏心办了好事,不罚他刘辩意不平。
稍加思索,刘辩对袁隗说道:“朕这里新得了些酒水,滋味与寻常不同,稍后公替朕将之送给御史中丞吧!”
袁隗听罢,心头一紧。
他明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只死袁基一个人,从而保全所有人。
可人总是贪心的。
他很希望刘辩看在袁术、袁绍以及宫中的袁贵人的份上,同时,也看在他甫一确认事情后就来宫中汇报的份上,饶过袁基一命。
可惜啊……
“谢陛下赏赐!”袁隗一时之间仿佛更苍老了。
刘辩则对身边的郭胜交待了几句,后者一愣,随即准备去了。
不多时,袁隗忽然听到有人呼喊。
——“袁公别来无恙啊?”
回头一看,却是满脸笑意张让,后者正带着几个内侍端着酒追赶过来。
袁隗心头又是一沉。
张让来了,准没好事,甚至可能连给袁基一个痛快都做不到。
可天子既然派了张让监督,他有什么办法呢?
只是看着张让灿烂的笑脸,听着张让明面上恭敬但实则阴阳怪气的话语,他又能怎么办呢?
袁隗冷哼一声,继续朝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