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年门子先是疑惑的看了看门外情况,而后毫不客气的对着官军喝斥道:“你们这些军汉,围在这里是何意!”
这时候,官军中一个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方脸武官也翻身下马,肤色挺深,看起来还算健壮。
这个方脸武官指着林泰来,不卑不亢的说:“本官乃是巡捕都督佥事李如松,追赶此人而来,不知此人与贵府有关系否?”
正想叫门攀交情的林大官人闻言也忍不住转头看了眼武官,京师名人密度果然高,走几步就能碰上一个。
原来这就是辽东扛把子李成梁的长子、未来万历三大征打了两个的李如松啊,传言当年还拜过徐文长为师。
当然这会儿李如松还在京师混日子,听自报似乎还管着京城巡捕营。
所谓巡捕营,就是在京城抽调出来,专门用于巡逻街道和捕盗的官军。
看这李如松的做人手段,比刚才那个傻叉一样的诚意伯强多了。
申府的中年门子瞧向林泰来,同样也感到疑惑。
林大官人便自我介绍说:“在下吴县林泰来,乃贵府嘉二爷的友人,也是吴县申家的门客。”
以林泰来原有的身份,有点不配当申二爷的“友人”。
但如今他好歹也是个解元了,自称一下友人也不过分。
这一年来,申用嘉给父兄的家书里,肯定没少提到过林泰来这个名字。
不过也仅限于看到书信的申时行、申用懋父子知道林泰来这个人,一般门子仆役还是不知道的。
听到林泰来自承来历后,中年门子正要说什么,台阶下的李如松忽然又补充道:
“还望贵府周知,此人今日在崇文门里与诚意伯刘世延发生纠纷,将诚意伯致残,还重伤诚意伯随从十数名。”
门子:“.”
亲娘咧,申家什么时候有这种友人了?自从老爷中了状元后,申家那可就是书香门第、诗书传家了。
李如松的意思其实也不是揭短,而是提醒申府,这人身上带着麻烦,接纳了此人就相当一并接纳了所带来的麻烦。
听到这样的事情,门子也不敢擅自做主,又转身向府内去禀报了。
林泰来依然镇静,丝毫没有担心。就凭他对申家做出的贡献,申首辅必须包庇他。
再说历史上申时行的行为风格,就是很讲究包庇自己人的。
而且作为先知穿越者,林大官人心里有一百种方法,能打动申首辅来包庇自己!
于是林大官人一边等待着,一边就看着李如松。
毕竟这也是个价值比较高的历史名人,林大官人还是有点兴趣接触的。
“今天李都督算是白费力气了,围在这里也没用,趁早散去吧!如有机会,请李都督饮酒!”林泰来故意没话找话的说。
李如松义正词严的回应道:“你当众行凶,若能走进申府大门,自然交给老首辅惩治伱,不用我李如松越俎代庖!
若你进不了申府大门,那就休怪我李如松这里官法无情!”
李如松的回应堪称完美,毫无破绽。
一个伯爵被当众弄成了残废,这事还是很轰动的。尤其事情还报到了自己这里,不可能视若不见、无所作为。
如果面对凶手扭头就走,巡捕都督佥事的脸面何在?
怎么也得等凶手进了申府大门,才好不损颜面的撤退。
面对首辅的包庇,撤退并不寒碜,舆论也不会指责自己不作为。
林大官人“哈哈”一笑,做出豪爽的样子说:“如果今天申府不接纳我,甘愿束手就擒,给你李都督送一份功劳!”
没多久,门子再次出现在大门口,对林泰来说:“我家老爷近日不在府中,只有大爷在府里管事。
方才禀报过大爷,大爷说,还是等老爷回了府后,再亲自去邀请林解元上门做客。”
门子嘴里的大爷当然就是申首辅的长子申用懋,进士出身,一样在京师做官。
如果申首辅这几日真不在家,那么把一个伯爵致残这样的麻烦,申用懋也不敢擅自做主是不是开门接纳林泰来。
但林大官人十分诧异,申时行身为首辅,必须在京城呆着,怎么可能连续几天不在自家府中?
现在又不是嘉靖朝,内阁大学士都要去西苑值班,经常连续十天半月不能回家。
他忍不住质疑说:“你这门子,莫不是哄弄我?你家老爷怎能不在府?”
那中年门子也不答话,只回到门里,把大门关闭了。
林大官人无奈的转过身来,和李如松面对面,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自己刚才可是说过,如果进不了申府大门,就甘愿束手就擒,这可如何是好?
李如松也没想到出现这种情况,一时间呆住了。
虽然“凶手”没有进申府大门,但从申府大爷传话的语气来看,这凶手确实与申府有关系,而且还是什么解元。
可是自己刚才已经放出了狠话,只要凶手不能躲进申府,自己就要“官法无情”,那么这可如何是好?
林泰来问道:“首辅老大人究竟做什么去了?李都督可否将我送到首辅那里?”
只要能见到申首辅,一切都不是问题。
李如松答道:“圣上出城去大峪山,亲自勘察万寿之后的吉壤,首辅应当是扈从前往了。”
靠!林泰来无语,原来是这破事!
关于万历皇帝陵寝的问题,是这两年的一个政治斗争焦点。
这次斗争的双方,就是首辅申时行与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三红人组合。
有人说,这次斗争是万历朝特色党争的开端。
林大官人对参与斗争很有兴趣,手把手的对首辅进行指导也没问题。
但问题是大峪山在城外昌平,离城里很有段距离,现在也不好去啊。
随后林泰来万般无奈的说:“要不然李都督再送我去王少司徒府上,看看王少司徒收不收我?”
李如松:“.”
这算是讨价还价吗?直接从首辅降到了侍郎,这掉价有点快啊。
京师人物和脉络实在太多了,越想越头大,我这两天一直琢磨是不是要有所取舍了。
第258章 送你一点富贵
2023-09-24
出身于边镇的宁远伯世子李如松内心里是个有傲性的人,根本看不起大部分京营武官,以及混吃等死的世袭勋贵。
不过在京城做官,大部分傲性也都要收着点,李如松还没狂到在京城也敢怼天怼地的地步。
听到林泰来又提起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王之垣的名号,李如松考虑再三后,决定“押送”林泰来前往王府。
王少司徒虽然不是阁老、尚书这样的一线大佬,但也是二线大佬里的顶尖水平了,或者说是准一线。
若王之垣只是户部左侍郎也就罢了,其实大部分侍郎都很虚,但兼的太仓总督却是实权里的实权。
比如最直观的一点,京师文武各衙署的办公经费、官员俸禄、军士口粮,不就是靠太仓支出发放吗?
所以与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比起来,诚意伯还是有点不够看,李如松心里就做出了判断。
作为主掌京城巡捕营的都督佥事,这种对比和判断是基本功。
王府的占地面积也不小,因为王家的人比较多。
山东新城王家这一支,老一辈兄弟两人关系非常好,一直没分家。
目前在京师做官的王家人有三个,除了少司徒王之垣,还有他的弟弟王之猷、侄子王象蒙,全都聚居在一起。
王之垣在之字辈总排行第二,今年六十整,官位最高,是新城王家目前的掌门人。
六十岁是一个很敏感的年纪,按大明制度,到了六十岁就允许主动退休。所以每位官员到了六十岁,都会在内心做一次选择。
自己还有没有进步的可能?还要不要继续干下去?如果主动退休又能换回什么利益?
王家另外两个京官里,王之猷三十七岁,万历五年进士,目前正当礼部员外郎。
而下一代象字辈的王象蒙,三十五岁,万历八年进士,目前当着监察御史。
王家还有三个在外地做官的,都不在京师,暂时不用介绍。
另外就是王家之字辈里年纪最小的女性王之瑶,今年十六岁,排行十五,也跟着老哥住在京师。
像这种兄弟姐妹众多的家族,同代人之间年龄差距可以很大。
六十岁的王少司徒有个十六岁的妹妹,也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正所谓长兄如父,老司徒把小妹带在身边,也是想着在京师寻摸一门好亲事。
毕竟京师这边可供选择的好人家多,很有一些距离老家不远的山东同乡官宦家庭。
如果能与这样家庭结亲,可谓是两全其美,既能联姻扩张势力,又不必远嫁。
在去王家的路上,林泰来没有一点被“押解”的觉悟,旁敲侧击的对李如松问道:
“那诚意伯莫非是失心疯了,竟敢在京师城门纵马,难道就没人去管?”
对勋贵圈的事情,李如松略知一二,就答道:
“诚意伯原本在南京,但与魏国公乃是世仇。去年魏国公担当守备大臣后,诚意伯在南京难受,就来到了京师。”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就依稀记了起来,历史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嘉靖皇帝登基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恢复了几个已经断绝的爵位。
比如把李景隆的后人找出来封了临淮侯,又把刘伯温后人刘瑜找出来袭了诚意伯。
此后魏国公徐鹏举把诚意伯刘瑜的官职弹劾掉了,若干年后,刘瑜孙子刘世延(就是今天断腿的这位)又把徐鹏举的南京守备大臣弹劾掉了。
勋贵之间,很少有这样彻底撕破脸开干的,而且还延续两三代人。
所以李如松才会说,诚意伯与魏国公乃是世仇。
林大官人一边想着,一边又听李如松继续说:
“到了京师后,诚意伯又因为坐轿礼制遭到处罚,所以心怀怨气。
大概这就是他放肆纵马的缘故,为了发泄心中怨愤。”
林大官人顿时恍然大悟,全都明白了,当即就说:“那诚意伯纵马冲撞我,绝对是故意为之!
因为我与魏国公走得近,诚意伯肯定对我极为不满,所以想纵马撞我以为报复!
李都督作为巡捕官,对真相不可不察,理当如实上报才是。”
听到这里,李如松脸色微变,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事的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林大官人又强调说:“如果不信,可以询问附近民众官军,是不是听到诚意伯对我指名道姓的大骂?”
李如松疑惑的问:“诚意伯到底为何要故意撞你?就只因为你与魏国公有往来?”
林大官人谦虚的说:“去年魏国公担任南京守备大臣,在下客观上起到了一丁点作用,可能导致诚意伯怀恨在心。”
李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