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幼于仰天大笑几声,开口道:“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你们心理上究竟有多么敬畏林泰来,导致你们丧失了思考能力,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看明白?”
冯时可立刻对张幼于回应说:“明天送你五十斤美酒!请前辈把话说明白了!”
看在五十斤美酒的面子上,本想装个逼就跑的张幼于便耐心的说:
“如果按照林泰来的想法,排斥王衡和李鸿入学,影响乡试报名,或者干脆就不让他们参加乡试,那么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难道你们就没想到,最大受益者不是别人,正是林泰来本人?”
怕别人听不明白,张幼于又解释说:“说实话,他们科举过关只能靠首辅力保了。
本来我们那位首辅需要力保三个人,林泰来、王衡、李鸿。
如果王衡、李鸿都被挤兑的无法参加乡试,或者不值得保障了,那首辅需要力保的人,岂不就只剩林泰来了?
也就是说,那时林泰来将独自享受首辅的全力保障,不需要再有其他人分享。
首辅如果同时保三个人,未必能周全,但如果全力只保一个人,那肯定不是问题。
对林泰来而言,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
张凤翼和冯时可站在门槛边上,脑子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人都懵了。
按照张幼于的说法,林泰来故意排斥李鸿和王衡,不愿意和这两人抱团,摆出“有他没我”的架势,并非是因为不想被这两人拖后腿,而是为了独享首辅关照?
他们先前怎么就没能从这个角度,发现问题的关键?
张幼于很真诚的对冯时可指点说:“你们与其求着林泰来接纳王衡李鸿,不如以王衡李鸿直接退出本届科举为条件,勒索敲诈林泰来!”
冯时可愕然片刻后,对张凤翼说:“幼于前辈是不是只有在喝醉酒后,头脑才能更灵光?”
张凤翼摇了摇头道:“冯老弟你是宅心仁厚之人,自然想不到那些刁钻角度。”
张幼于又叫道:“冯二啊!听说你最近不好过,因为你们冯家分家了。
你这代兄弟众多,而你又是个大度忠厚人,把大部分家产都让给了兄弟们!
最终你自己却没分到多少,所以现在比从前窘迫了很多?
手里没有钱,这日子就难过,我是深有体会的!尤其像你这种交际型名士,没钱就更不好混圈了!”
“你闭嘴!”张凤翼气得呵斥道,怎能什么大实话都往外说?
冯时可却笑了笑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何足惜也?”
张幼于说:“所以你也别替什么侄女婿操心了,让林泰来指点指点你!
比如我,前年在胥江南岸买了十亩地,现在地价已经涨了数倍!”
张凤翼狐疑的盯着张幼于,若有所思的说:“你这些话,莫非都是林泰来教你的?”
张幼于迅速爬起来就往院里走,口中嚷嚷说:“没有的事!你别瞎想!”
张凤翼回头看着冯时可,连连苦笑说:“林泰来怕我们太蠢,想不明白他的深意,居然还安排了我这小弟来透露。”
第389章 提纯朋友圈
同一个晚上,申二爷从沧浪亭林府出来,回到了申府,姐夫李鸿还在这里等着。
申二爷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我现在觉得,林泰来说的其实有道理。
你学籍转到府学之前,不向林泰来打招呼,你入学之前,也没有提前对林泰来有所表示。
这么看来,确实不礼貌了,缺乏对林泰来的尊重。
就好像这个堂口的人去另一个堂口地盘上办事,理应提前打招呼,不然就是冒犯。”
“但这是这是学校,不是堂口。”李鸿辩解说。
申二爷答话说:“是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泰来认为那里是他的地盘,那么你最好也这样想。”
如今申家父子嫡系只有申二爷在苏州,可以代表申府发话,而另外两个远在京师,属于远水解不了近渴。
所以听到申二爷这样表态,李鸿顿时就急眼了,口不择言的说:“伱这是站在哪边说话?
你不能因为总是能从林泰来手里拿到好处,连自家人都不帮了!”
申二爷脸色冷了下来,再次说:“我现在更肯定,林泰来确实非常有道理了。”
李鸿也生气的说:“我是申相的女婿,也是你的姐夫,而林泰来只是你未来的亲家。
这里面的远近亲疏,难道你也分不清了么?”
申二爷不客气的回应说:“如果只论远近亲疏,我父亲和林泰来之间的关系,可能比你更亲近。
难怪林泰来不肯接纳你,如果你用这样心态面对林泰来,那就很正常了。”
眼界决定见识,对这两年朝堂政争内幕没有深刻了解的,就很难理解林泰来和首辅之间关系为什么会比翁婿还紧密。
李鸿怒气冲冲的起身道:“府学毕竟是朝廷的学校,不是林泰来的私塾!
我从明天起,继续去府学听讲、会文,难道林泰来还能把我打出来?”
申二爷很无所谓的说:“随便了,我也不知道会如何,明天你自己体会吧。”
等到次日,李鸿来到了府学,远远的就看到府学大门口聚集着几十个人。
现在每天能到府学的人数也就这么多,所以可以理解为,今天来府学的生员都堵在了大门口。
只见大门边上摆着一张桌子,而桌子上放着一份文书。
林大官人站在那里,平静的对众人说:“在临近科试之前,突然有两人从外处转到府学,抢夺原有乡试名额。
这种行为不合规,我欲向大宗师提出抗议,有请同道在此联署。”
就这么这几句话,便把今天所有到校生员都堵在大门了。
其实林大官人在物理上并没有拦着别人强迫签名,更没有在地上画一道线,不让别人过去。
但是人人心里都在想,如果今天不签名就进校的话,会不会被林泰来视为不给面子,产生后患?
所以说,一个人最难的就是战胜自己内心恐惧。
但是签名也不是那么好签的,毕竟要抗议的可是首辅女婿和大学士儿子!
林泰来可以不放在眼里,但别人却做不到啊。
结果在左右为难的情况下,全都在大门外踟蹰不前,观望着形势。
李鸿来的虽然气势汹汹,但这时候却又有点怂了,他左顾右看,找到了在外围站着的王衡。
于是李鸿连忙凑了上去,问道:“你看如何?”
王衡阴着脸,“没什么,这手法只不过是操纵议题,制造对立情绪而已!
其目的就是把同窗们煽动起来,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李鸿连忙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接下来王衡只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这时候,忽然有个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提笔在文书上签了名。
众人齐齐看去,不禁吃了一惊,这人居然是林泰来的老对头王禹声,东山王家的贵公子王禹声!
当初县试、府试时,两人就争夺案首!前年林大官人修新城门,直接强拆了王家半个怡老园!
林泰来也很惊讶,没想到第一个来签名的人居然是王禹声。
震惊之余,林大官人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莫非你担心,王衡李鸿入学后,你这个府学第一贵公子的地位不保?”
王禹声冷淡的答道:“第一,他们这样插队转入府学做不合适,对别人不公平,我不认可。
第二,你林泰来现在很强,我们王家不会故意与强者为敌。”
林泰来只能说,东山王家不愧是百年半儒半商家族,原则确实比较灵活。
说完了后,王禹声就头也不回的走进府学。
然后少年冯梦龙挪了过来,纠结了一会儿后,也签了名字,然后就想追着王禹声去。
林大官人气也打不出一处来,把小冯梦龙提了起来,喝道:
“我与你认识更早吧?我和令尊关系也更熟吧?
连你这功名,都是我帮你办来的!十三岁入学的人,能有几个?
但你整日里却只知道跟在王禹声后面,签字也是先看王禹声动向,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小冯梦龙胡乱蹬着腿,叫道:“我爹怕我跟你学坏!”
“呸!”林大官人唾弃说:“上次请你爹看完病,一起去喝花酒,你爹耍的比谁都欢!”
在小冯梦龙后面,金士衡和陈允坚这两个平时与林大官人走得比较近的同窗,也上前来签字支持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以说他们两个今天必须签名。
别人不签字可能还无所谓,毕竟平常和林大官人也不熟,没有义务支持林大官人。
但金士衡和陈允坚这两个朋友却不签不行,如果今天他们不签字,那反而就要结仇了,所以没得选。
又有几个和林大官人走得比较近的人,陆陆续续上来签了名字,估计心态和金士衡、陈允坚差不多。
其实这些人都在预料之中,林大官人更想看看,另外还有谁会签名。
然后就见一个平常没怎么注意过的年轻士子,慢慢悠悠的走到了桌前,又慢慢悠悠的看了一遍文书,然后签了个名。
林大官人扫了一眼,只见写的姓名是沈珫,便下意识的说:“差不多了,最后一块拼图齐了!”
沈珫感到莫名其妙的,这是什么话?
林大官人笑着问道:“你这样参与抗议,不怕得罪当朝执政么?”
沈珫很真诚的答道:“我有个族兄在京师为官,与申相交好,想必申相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我。”
林大官人无语,其实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气,这沈珫应该出自吴江县望族松陵沈氏,近年来也是人才辈出。
最关键是吴淞江发源于太湖,然后流经吴江县,如果想从吴淞江通海,绕不开吴江县。
稍等片刻后,林大官人高声问道:“还有人肯签名么!”
没人回应,剩下的大部分人还是站在那里观望,绝对不当出头鸟。
然后林大官人也不等了,干脆利落的把文书收了起来。
有些人看到林大官人收起文书,隐隐约约感到,失去了什么机会。
这时又听到林大官人宣布说:“到此为止吧!”
这又让在场众人感到意外,这就完事了?
府学不比县学,生员数量还没有那么泛滥,当前加起来也就百来个。
如果你林大官人想发起联名抗议,又想造出声势的话,怎么也得组织起几十个人签名吧?
但是刚才签名的人数,从王禹声开始算,加上你林泰来本人,总共也就九个。
可以说这完全不具备广泛代表性,看上去就像是几个人胡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