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府后,林泰来先用了两个时辰安抚了久别半年的林汪氏小娘子,然后看了看大腹便便的田氏。
随即就在前厅召集了林氏盐业的名义大东家二哥林运来和大掌柜陆君弼,询问盐业事务。
主要还是陆君弼负责禀报,“四月份的时候,运司终于完成了对盐商的登记。
最终核定窝商名额一百五十人,其中有我们林氏盐业十五人。”
林泰来很欣慰的说:“这就很好。”
按照新制度,以后只有这一百五十人被特许从运司认购引窝,并按年度换取盐引。
其他人如果想进入扬州盐业,就只能依附于这一百五十人了。
要么是从窝商手里租借窝本,要么是成为上下游环节的场商、运商。
以后窝商名额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再扩大,所以每个窝商名额都很宝贵。
林氏盐业沾了对政策“先知先觉”的光,提前分出十几个“代持”盐引的小盐商,最后登记了十几个窝商名额。
“别人家都有多少名额?”林泰来又问道。
陆君弼笑道:“别人家哪里能想到官府政策变化?窝本都集中在家主手里,最终大都是一家登记了一个窝商。
全部算下来,一百五十个名额里,林氏盐业占了一成,新兴的徽商占了五成,传统老西商占了四成。”
林泰来赞道:“这个比例甚好!以后如果遇上集体决议的场合,我们这一成也能左右局势了。”
陆君弼却又说:“但现在有个新情况,很不乐观。”
林泰来诧异的问道:“在我的部署之下,形势如此大好,还有什么不乐观的?”
陆君弼答道:“当时登记窝商的时候,看到我们林氏盐业一家十几个名额,他们徽商和西商就闹得很凶,所幸无果而终。
现在他们又想着把盐商组织起来,成立盐业公所。”
林泰来还是没明白,“公所就是个行会吧?我们照样加入就是了,又怎么能让我们不乐观了?”
陆君弼详细解释说:“他们又决定,只有拥有五千窝本以上的窝本,才能加入公所成为管事。
林大人你也知道,我们林氏盐业的内部成分复杂,最多能凑出一两个名额加入未来的盐业公所。”
当初林泰来知道自己无法常住扬州,为了避免林氏盐业被别人控制,将林氏盐业内部股权设计的很复杂和分散。
有永久性“租”来的窝本,有苏州济农仓所有的窝本,有林汪氏以嫁妆形式拥有的窝本.
后来为了占据窝商名额,又制造出了十几个只有数百盐引的小“股东”。
这就是导致,如果按照盐业公所的“五千引”加入标准,林氏盐业这些“小股东”都不够资格。
所以这样的盐业公所真要成立,那么对林氏盐业的行业话语权是一种削弱。
甚至可以说,这是徽商和西商为了反制林氏盐业,所设计出来的阳谋。
林泰来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后,又确认了一遍,“别人都同意?”
陆君弼苦笑说:“除了我们林氏盐业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同意这个方案。
在商言商,我们也不可能将其他所有盐商都灭了。”
林泰来叹口气,皱着眉头批评说:“我本以为你们的工作很出色,没想到还是有如此多不足之处。
你们实在太让我失望了,怎么能让徽商和西商团结起来呢?
徽商和西商为了争夺商业份额,都已经在扬州斗了上百年,你们居然让他们团结了。”
陆君弼很想说,在你老人家的指导下,林氏盐业做事太强势了。
所以肯定会把别人逼得团结起来啊,这是必定发生的客观规律,换谁来主事都一样。
林泰来告诫说:“不能满足于守成,要永远居安思危,保持警惕心!
所以要不停挑起徽商和西商之间的斗争,不能让他们有团结的趋势,这样我们林氏盐业才能稳固和壮大。”
一直没说话的林二哥接过话头说:“别人是为了盐业利益而团结起来的,想挑拨别人互斗要有新的利益点,还有什么利益能比盐业更大?”
林泰来无奈的叹道,“当初看三国时,不理解诸葛丞相为何事必躬亲,活活把自己累死。
等经手的事情多了,我就逐渐明白了。如果部下都靠谱,诸葛丞相何至于此!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我来办理?
明天就让伱们看看,这件事情本来可以是多么简单!”
等到第二天,府衙和运司联合设宴,为林大人接风洗尘。
而林泰来带着林二哥、陆君弼,一起去参加了。
按惯例,这种宴会都会邀请本地名流列席。
所以林大人看到了不少熟人,比如徽商领袖郑大朝奉,又比如西商会馆的孙大总管。
宴席还没开始,林泰来与知府吴秀谈笑风生时,忽然问道:
“听说扬州府、江都县的学校,都专门为西商留了几个名额?
那些寄籍扬州的西商子弟,都可以在扬州参加科举?”
吴知府答道:“确有此事。”
林泰来又好奇的问道:“现在扬州城里,徽商人数已经比西商多了吧?那么科举中给徽商子弟留的名额是不是更多?”
吴知府笑道:“林大人有所不知!徽州和扬州同属南直隶,用别处说法算是同省。
所以徽商在扬州不能算异地寄籍,徽商子弟也没资格在扬州参加科举。”
“哦!原来如此!”林泰来朝着徽商领袖郑大朝奉看了眼,悲天悯人的说:“如此说来,你们徽商子弟也真可怜!
哪怕已经在扬州经商两三代了,仍然被视为外人,连科举都无法参加,还不如外省的西商。”
被如此可怜了一番,郑大朝奉心里用怒气燃起的小火苗,噌噌噌的就往外冒。
林泰来又对吴知府说:“这算是历史遗留问题吧,有点不合时宜了。
其实官府可以考虑,把西商的科举名额分出一半给徽商,这样似乎更公平些。”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西商会馆的孙大总管突然叫道:“这是当初朝廷赏赐给我们西商的名额,死也不肯出让!”
徽商领袖郑大朝奉直接大骂道:“放屁!什么朝廷赏赐,分明是官商勾结!
因为官场中过去有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说法!
所以过往扬州官员大都是北人,跟你们这些来自北方的西商更亲近!
因而这个科举名额的事情,官府就一直偏向你们西商,始终得不到纠正!”
孙大总管毫不客气的反驳说:“你才是放屁!你们徽州与扬州同省,朝廷又不认你们算寄籍,你们来争个屁!”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科举考试这种事情就是大明人民心目中的白月光,没人愿意让出。
尤其对仓廪足了,该到知礼节时候的富商们,更是格外看重科举机会。
随着两边领袖互相开骂,在场的其他徽商和西商立刻壁垒分明,互相吵的不可开交。
林泰来深藏功与名,悄悄的退到了林二哥和陆君弼的身边。
“你们看,他们这不就斗起来了?多么简单的事情?”
林二哥:“.”
陆君弼:“.”
只能说,有些人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天赋异禀。
第492章 各处会见(求保底月票!)
虽然西商与徽商剑拔弩张,就差在现场打起来了,但在知府和运司眼里,这次接风宴仍然是成功的。
因为接风宴的主宾林大人心情非常好,满脸都是笑容,这就足够了,别的无所谓。
就算徽商和西商当场打出狗脑子,只要不影响林大人的心情就行。
接风宴结束后,林大人在扬州的行程就骤然繁忙了起来。
第一天,林大人去了东门外运河东岸的水次仓,走访慰问了驻屯水次仓的苏州卫官军,以及负责运送漕粮过来的苏州卫运军。
在苏州卫运军里,林大人威望极高,所到之处皆被尊称为老长官。
毕竟林老长官可是把运盐活计给了苦哈哈的底层运军,并且带来了真金白银的收入,每年少则六七两,多则十来两。
晚上,安抚林汪氏。
第二天,林大人与扬州卫万指挥使进行了亲切会晤,双方一致同意,在巩固传统友好关系的基础上,未来进一步加强合作。
晚上,继续安抚林汪氏。
第三天,林大人秘密接见了扬州著名盐商汪庆,严词拒绝了汪庆“赎回”那些租借给林氏盐业集团的盐引这个不合理要求。
其实以林泰来现如今的格局,扬州城这些事都算是琐事了,属于既然来了就例行公事的那种,很难引起林泰来的特别关注。
林大人现在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重组江左地区的利益格局,围绕自己形成新的利益集团。
如此才能一保富贵长久,二保有足够资源做想做的事情。
这里可是当今世界上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在历史长河里。
在扬州住一段时间,主要也是因为扬州位于交通枢纽,无论去南京找海瑞还是去太仓州找王老盟主,比苏州更近更方便,不用来回折腾了。
不过今天送走了名义老丈人汪员外后,林泰来心里感到有点奇怪,产生了些微的探究兴趣。
汪员外又没有儿子,前年把独生女以“平妻”名义嫁给了自己,那就应该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
再说自己又答应过,可以让林汪氏所生儿女姓汪,那更不是外人!
但今天汪员外却又跑过来,说想要把租借给林氏的盐引收回去,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那徽商领袖郑之彦大朝奉当年也在强逼之下,租借了七千盐引给林氏盐业,现在也没敢说要收回去啊。
回到内院,又一次安抚完了林汪氏小娘子后,林泰来就问道:
“你爹是不是有什么异心.啊不,其他想法?怎么今天满嘴胡咧咧?”
林汪氏诧异的说:“我爹能有什么其他想法?奴家完全没有感觉。”
林泰来又问道:“你爹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林汪氏想了想后,答道:“最近从老家来了几个族亲,开始在扬州做买卖。这些族亲劝说我爹,从同族过继一个为养子”
林泰来冷哼一声,表示了不满。
先前都已经答应了,林汪氏生的儿女可以姓汪。怎么?汪员外还想老树开花过继一个?
林汪氏连忙又解释:“我爹不想答应,但又不好对族亲说什么。”
对此林泰来也能理解,毕竟人不是活在真空里的,总会受到方方面面的牵扯。
以这时代的观念,劝一個无子之人过继一个族人为儿子,是很在理的行为。
就是没有过继,没有遗嘱,族人也能在死后分了家产。
例如著名的朝堂大佬、清流领袖沈鲤,去世后家产直接被族人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