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官人不鸟徐璠的说辞,顶了回去:“你对西边的苏州父老乡亲去说这话啊,又不是我林泰来截断了航道。”
徐璠叹口气,先前到访的林泰来多么友善和气,没想到反手就能翻了天。
如果没有你林泰来的幕后操纵,苏州人能干出这种事?
但话又说回来,这种组织力和行动力真是令人艳羡啊,他们徐家号称松江府第一家族,也没有这种战斗力。
连他都想象不出,一声令下就把松江府全部出境航道都封锁,是一种什么样的权势了。
说起来他们徐家有那么多土地和佃户,绝对是传统意义上的大豪强,为什么综合实力还是不如林氏集团?
比起这种新型黑社团,他们老派农耕豪强到底差在哪了?
徐璠边琢磨边说:“明人不说暗话.”
林泰来高声质问道:“我在你们这里,都已经被坑到坐牢了!你们还要我怎样?”
徐璠又被噎住了,怎么你林泰来似乎成了弱势群体了?
这会儿他终于隐隐约约明白,林泰来为什么主动认罪伏法坐牢了!
受了天大的委屈,就得闹出天大的事情!
想起冯时可先前屡屡说“要出大事”,他没特别当回事,谁知道真就出了天大的事情。
徐璠在林泰来这里说不通,只好先出了县狱,直奔府学而去。
出了这样的大事,肯定有很多人已经集结在府学那边议论了,可以先过去看看事态动向。
府学明伦堂前已经聚集了非常多的人,但太常公徐璠驾到,别人自然让开。
月台那边是人群核心,有两个本地缙绅正在激烈的争论,其他人在旁边听着。
徐璠走过去才发现,两人里一个是冯家的冯时可,一个是自己的年轻侄子徐肇惠。
冯时可高声道:“我说句公道话,航道被封锁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要责怪林太仆!
那林九元是何等人物,如果不是林太仆把林九元送进县狱坐牢,何至于激怒苏州人?
所以林太仆行事过火,就是我们被封锁的直接原因!”
徐肇惠反驳说:“世叔你道理太偏!分明林九元先动手殴打了林太仆,怎能把罪过全归于林太仆?”
冯时可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按你这样说法,那也是林太仆先挑衅了林九元,然后才会被打。”
旁边有个人不服气的说:“林太仆怎么就挑衅林九元了?”
冯时可反问说:“如果你有二十万两银子,别人不经你同意就要挪用走,算不算挑衅?”
还有人叫道:“冯时可你到底站在哪边说话?怎么一直帮着外乡人?”
冯时可回应说:“我当然是站在松江府全体乡亲这边,目的是寻求最简单的解决问题办法!
只要犯了错的林太仆向林九元低头,获得林九元谅解,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这就是最简单的办法,难道你们不想早日解决困境吗?”
众人议论纷纷,感觉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关键是苏州府牢牢钳制住了松江府所有出境通道,这踏马的就实在太被动了,想强硬也很难强硬起来。
冯时可又掷地有声的说:“如果说你们谁有更快速解决困境的办法,我冯时可在这里洗耳恭听!”
徐璠静静的看着冯时可,忽然感觉这个认识了几十年的冯时可很陌生。
他认识的那个冯时可豪爽大度,急公好义,待人赤诚,乐于助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这种转变让徐璠想起了一个故人,严嵩时代的吏部尚书吴鹏。
忽然有人问道:“太常公!你拿个主意?”
徐璠环视了一圈,沉声道:“来几位宿老随我同去府衙,先请官府出面吧!
出了这样天怨人怒、满郡百姓遭难的事情,官府不能不管!”
第532章 不断升级
以徐璠在本地的名望,开口招呼一声,自然就有一批人站了出来。
而且还都是具备一定地位的有力人士,一般人根本没资格与徐璠一起去府衙施压。
徐璠正准备走时,看到冯时可站着不动,诧异的问:“冯老弟!为何不与我同去府衙?”
虽然你冯时可刚才一直在指责林太仆,但这属于本地内部矛盾。
可是你冯时可如果不愿意付出实际行动,一起向府衙施压,那可就等于是自绝于本地人了!
冯时可兴趣缺缺的答道:“你们之前没有与林九元直接打过交道.我敢肯定,去府衙也是白费工夫,所以还去干什么?”
众人:“.”
虽然林太仆可能犯了左倾盲动主义错误,但老冯你这右倾投降主义也要不得好不好?
冯时可无奈的长叹道:“罢了罢了!虽然明知是无用功,但还是跟着你们走一遭吧!”
此后这些乡宦缙绅离开府学前往府衙,很快就见到了知府徐贞明。
对地方官而言,这种一堆本地士绅上门施压算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情之一了。
徐璠对徐知府痛心疾首的说:“一名农妇辛苦织布,每年积累所得不过三十匹。
全仰仗秋冬出售,改善家用,此为关系全境百姓之生计也!
如今强邻在侧,断绝我郡交通,外地客商不得入,本地船只不得出。
致使上千万布匹积压在境内,百姓一年辛苦付诸东流,府君无动于衷否?”
徐贞明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一样问道:“为什么苏州人会截断航道?”
徐璠尽力解释说:“只是发生了一点误会.但不能因为些许误会,就影响百万百姓的福祉啊。”
“太常公所言极是!”徐知府非常赞同徐璠的话,然后非常有行动力的说:“本官立即移文函告苏州府,请苏州府衙着力解决这个问题!”
徐璠也不吝啬溢美之词,“府君待百姓慈惠如父母,为本郡乡亲多谢府君了!”
徐知府再次让仆役上茶,然后率先端起茶盅,这是想结束谈话的意思了。
众人:“?”
这就完事了?只给苏州发个文就结束了?下面呢?
大家都是做过官的,谁不知道只说“发文”那就是糊弄人!
徐知府看着大家,莫名其妙的问道:“还要本官做什么?”
徐璠不得不说:“只发文给苏州,远远不足以解决问题,还需要多拿出些举措。”
徐知府忍俊不禁的轻笑道:“你们说的这个事情,是商业方面的事情,那不妨在商言商。
本官就问一句,如此繁庶的松江府所缴纳的商税全加起来,能有二万两吗?
本就是区区末业,又只交这么点银子,还指望府衙能为末业做多少事情?”
面对知府的歪理,众人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全府每年几百万的商业流水,衙门商业税还不到两万,玩什么命啊!
在大明,商业税收就是这么可怜!不说比例很低,那也是可有可无吧。
然后徐知府又适当的表示出了为难说:“就算是一群强梁盗匪占据水路,截断航道,那也是在苏州府境内啊。
我们松江府组织了民壮又怎样,也无权跨境剿灭,这是体制问题,本官也毫无办法。”
徐璠答话说:“那就上告给巡抚”
徐知府拍案道:“说得对!本官同时也给巡抚发文!等待上官处置吧!”
面对一個官僚的辗转腾挪连消带打,众乡绅居然没有更好办法。
从府衙出来后,有人愤然道:“我就不信,苏州那边真敢一直封锁水路!耗下去谁也讨不了好!”
冯时可幽幽的说:“你别不信,他们真敢。如果耗下去,也是我们松江府先熬不住。”
那人便不满的说:“你怎么又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冯时可选择用事实说话:“伱难道没听说,苏州府的棉布价格涨了一倍?
虽然苏州府棉布产量远不如松江府,但也有几百万匹外销,售价翻倍他们肯定高兴坏了。
听说连苏州府主打产品丝绸的价格,也莫名其妙的被带动上涨。
那些携款来松江府采购棉布的外地客商,如果不想白跑一趟,就只能在苏州府花钱采购了!
所以你说他们和我们之间,到底谁先熬不住?”
众人:“.”
松江府天下雄郡,经济上傲视海内!
男耕女织,每年产粮一千五百万石!棉布四千万匹!
总量吊打老三常州!人均超过老大苏州!他们对此发自内心的引以自豪!
怎么今天才发现,还能被人随随便便就拿捏制裁了?
徐璠对其他人说:“看来正如冯时可所言,最简单省事的法子,确实就是让林太仆低头了。
让全郡百姓陪着林太仆死磕到底,似乎也不妥当。”
就像他爹徐阶当年遇到严嵩时,该服软就服软。
看别人沉默着不说话,徐璠又对冯时可问道:“林九元可曾有什么条件?”
冯时可答道:“林九元说,新吴会社刚开张,计划主营的吴淞江航运业务还开展不了,所以目前什么业务都没有,急需打开局面的业务。
所以林太仆家所有佃户产出的棉布,从今年开始,全部归新吴会社统购统销。”
这时代的棉布生产和丝织品生产看似都是纺织业,其实完全是两种模式。
丝织品是工场模式,一台大丝织机往往需要三五人操作。
而棉布生产则是地地道道的“小农经济”,一台纺车单人就能操作,织布都是家庭妇女在家干。
所以棉布生产某种程度上,仍然是依附于土地,算是农户的主要副业。
林泰来这个“统购统销”条件,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众人便又来到城郊素园,对林太仆进行劝说。
此时林太仆比刚受伤那时还憔悴了许多,大概是这几天完全睡不好的缘故。
因为林太仆无法理事,所以林家的事务就暂时由弟弟主持。
“不可能!”林二爷想也不想的拒绝了谈和的条件。
他们林家名下佃户一年出产二十万匹棉布,这么大的生意怎能白给别人?
徐璠问道:“那你说此事怎么解决?”
林二爷咬牙道:“你们不用管了!我们林家自然有老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