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军官吹着哨子下达进攻命令时,有些士兵不再像之前一样呐喊着抓起刺刀朝敌人冲锋。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发出“咩咩”的叫声慢吞吞的走向敌人。
这是对命令的一种抗议,意指自己被送入屠宰场的可怜的羔羊,有些人连步枪都背在肩上,双手架在脑袋上做羊角状。
反正都是死,是否拿着步枪有什么区别?
军官们无法指责这些士兵,因为他们执行命令发起冲锋,何况这些有怨言的家伙还会死在战场上回不来,那就随他们去吧!
然而,让军官们始料不及的是情况恶化的速度远超他们想像。
这方式不久就传遍了全军,以至于每次发起冲锋响起的都是成片“咩咩”声。
它已不是一种悲鸣,而是士兵互相沟通并团结在一起的方式:发出“咩咩”声扮成羊就是自己人,就是反对进行无谓冲锋的士兵,否则就是“敌人”。
原本他们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大,现在他们知道了,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基层军官都在其中。
如果有哪些军官反对,他马上就会被孤立,下的命令会被无视。
经过一夜的酝酿后,第二天一早就发展成士兵们无视军官下达的进攻命令,他们冲着军官喊:
“我们拒绝毫无意义的冲锋,我们的生命可不是用来消耗德国人子弹的。”
“我们要和平,让这场战争见鬼去吧。”
“如果要我们进攻,就让总司令亲自来带领我们!”
……
部队彻底失控,许多士兵把自己灌醉找个地方呼呼大睡,就像木头一样无视军官的喝骂和催促。
更可怕的是,这现象还有从索姆河蔓延到整条防线的趋势。
克里斯汀因为体恤下属,因此在第一特种炮兵师中声望颇高,但他也受到波及无法有效指挥部下。
感觉大事不妙的他只能发电向夏尔求助。
……
波旁宫众议院。
尼维勒在众人质问的眼神下努力保持镇定,他面无表情的回答:“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糟,少将,我已妥善处理了。管好你自己的事,我知道怎么解决我的事……”
“是吗?”夏尔打断了尼维勒的话:“你所谓的‘妥善处理’,指的是处决一批‘哗变’代表,再强逼着部队进入战场?”
尼维勒习惯于对上不对下。
所谓“对上谄媚者,必对下傲踞”。
他在议会和英国人那有多恭顺,在前线士兵面前就会有多嚣张。
因此,他没有任何犹豫采取了强硬的手段镇压。
尼维勒没搞清楚状况,士兵们明知自己必死,又怎么会害怕枪毙和镇压?
这只会让局势进一步恶化。
夏尔转身面向议员,加大音量:
“总司令没告诉你们,前线已至少有十个师的部队拒绝战斗,且人数还在不断扩大。”
“我们应该感到幸运,德国人在防御中‘获利颇丰’,这使他们更愿意保持防御状态。”
“否则,你们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会议室乱了起来,议员们纷纷色变,小声议论着:
“大规模哗变?十个师拒绝战斗?这时候德国人如果反攻,西线将全面崩溃,德国人可能再一次打到巴黎。”
“不,安德烈,你还想着巴黎,到时法兰西只有投降一条路!”
“是的,我们将失去所有能战斗的士兵,再也组织不起能挡住德军的部队。”
……
加利埃尼从后方探出头,面带惊恐语带惊惶:“这是真的吗?可我们一点都没收到消息!”
尼维勒还想否认。
夏尔目光紧盯着他,摇着头阻止:“没用的,总司令阁下,他们很容易知道真相。”
尼维勒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
夏尔说的对,加利埃尼是陆军部长,还有议员以及政府官员,他们有上百种调查方法,想隐瞒真相是不可能的。
“这是真的。”尼维勒艰难的回答:“但情况没想的那么糟……”
“还有比这更糟的?”加利埃尼眼里喷着怒火:“已经有十个师了,就算你现在能控制住,那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悲剧!”
议员冲着尼维勒大骂:
“你这个骗子,杀人凶手!让你当上总司令是个错误!”
“我们已经受够了,你要为此负责!”
……
尼维勒还在为自己申辩:“我是迫不得已的,我不能让这情况传出去……”
但尼维勒的辩解苍白无力,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他真的重视这次“哗变”,至少应该呆在前线而不是在议会诋毁夏尔。
这时会议室反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尼维勒,嘲讽、悲哀、怜悯,却没有愤怒,就像看着一个笑话。
尼维勒面色苍白。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走到了尽头。
第552章 实话实说
隅逢冬少三馀雨,况置身无百虑关。
索姆河前线的法军,此时就有这种超然物外不挂念世间烦恼的境界。
清晨的天空下着细雨,空气中充斥着腐尸的臭味,脚下满是浑浊的积水,头顶上偶尔还会飞过几枚带着啸声的炮弹,爆炸时掀起的泥水海浪似的汹涌而来。
然而,士兵们却在战壕内自娱自乐。
他们有的窝在坑道内呼呼大睡,有的躲在雨披下用军刺对着手里的木块雕刻着什么,还有的倒放头盔接着雨水,对着一小块残缺的镜子小心翼翼的刮着胡子。
(上图为一战时期法军士兵用硬木雕刻的“惠比特犬”坦克。用硬木、弹壳等物制作“战壕艺术品”是士兵们最常见的消遣方式,他们还可以用这些“艺术品”跟战友交换香烟。)
热雷米上尉正与几名部下在雨披的遮挡下抓紧时间玩纸牌。
这被他们称作“最后的快乐”,因为纸牌不久就会因为受潮变成一团浆糊,他们必须在那之前争取多玩几局。
他们很小心,头顶用了两张雨披遮挡,桌面上还铺了一张防潮。
“这样下去,我们可能可以玩一整天。”热雷米上尉乐观的说。
但话音未落,笨手笨脚的勤务兵莱奥在洗牌时就弄掉了两张,它们瞬间被积水和黄泥弄得又脏又湿。
这引来士兵们一通抱怨:
“你应该多学几次羊叫,莱奥。”
“你简直比那些赶着我们上战场的军官还可恶。”
“好吧,我们又要渡过无聊的一天了!”
……
捡起纸牌的莱奥神色一变,盯着战壕另一头轻喊:“瞧那,‘赶羊的’来了。”
士兵们把自己比作“羊”,把命令他们冲锋的高级军官比作“赶羊的”。
几个人一愣,扭头沿着莱奥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几名军官在警卫员的保护下踩着积水慢条斯礼的走上来,为首的身材瘦小,因为穿着雨衣看不清容貌和军衔,只看到一顶筒帽。
热雷米上尉“哼”了一声:“别理他们,如果所有的‘羊’都不听话,‘赶羊的’就无事可做了。”
士兵们小声的笑了起来,带着些得意。
莱奥用毛巾小心擦拭纸牌上的污渍,抓在手上扇了扇:“晾一晾或许还能继续。”
他们以为军官会从身边经过,没想到军官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问:“你们在玩什么?算我一份!”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与他们脑海里想的不一样,他们以为军官会大声喝令他们走上战斗岗位,或者拿起步枪进攻。
“我们在玩barbu,长官!”莱奥回答。
但却被热雷米上尉瞪了一眼,他们不应该轻易与长官对话。
莱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了。
“好吧。”军官将套在军帽上的雨披掀开了些:“这里好像并不欢迎我。”
热雷米上尉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的确是的,长官……”
话音未落他就愣住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军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夏尔?您是夏尔?”
附近的士兵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中的动作,朝这边投来震惊的目光。
夏尔点了点头,环视周围一眼,问:“先生们,一切都还好吗?”
如果换作别人,士兵们会认为这话是讽刺,这里有半点好的样子?他们甚至会把问这话的军官揍一顿再让他滚回去,或者让他在这里与他们一起体验几天。
然而,问话的人是夏尔,他们却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有些亲切。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受过夏尔的恩惠,夏尔的公司一直都在往前线捐赠物资,还在《功勋报》里科普各种战术及生存知识。
夏尔在他们心里就是希望,打胜仗并活下来的希望。
有人声音哽咽的回答:
“您总算来了,将军!”
“您是来指挥我们的吗?”
“我们一切都好,将军!”
……
但马上有人反驳:“不,将军,我们很不好,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夏尔点了点头,平静的回答:“我知道,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四周沉默了,只有雨水打在积水上发出的“叮咚”声。
热雷米一度处于震惊中,他不敢相信夏尔就在眼前,过了一会儿他猛然清醒,起身与夏尔握了握手。
“将军。”热雷米说:“你可以把我当作他们的代表。”
夏尔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你很勇敢。”
哗变代表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枪毙,不管谈判是否成功。
热雷米轻轻一笑:“不,将军,不会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