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101节

  听着独孤信絮絮叨叨的抱怨,可见对这柄宝刀遗失的痛心,能被他如此惦记惋惜的自然不是凡物,但李泰却在这絮叨声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妙,不着痕迹的抬臂压在自己佩刀刀柄处并微微侧身。

  “唉,宿铁之法唯河北有见,关西却罕有见闻。更何况我那宝刀相随多年,已经是物通人性,当年寓居江东时,梁主赠给犀皮一面,我亲自裁剪制成刀鞘。如今容器还在,刀却无踪了,让人睹物伤怀,送给伯山你……”

  说话间,独孤信将手中那犀牛皮的刀鞘递向李泰,并视线下意识的转到李泰腰侧,这一瞧视线便有点定定的,眉头微微皱起,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转望向李泰脸庞,欲言又止。

  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李泰也经历过许多让人尴尬的情况,但唯独这一次,竟让他有种近乎社死、根本不想去面对的局促不安。

  看独孤信这样子,明显是认出了自己的爱刀,尽管自知已经是徒劳,李泰还是尽量侧身用胳膊遮压住刀柄,有点不好意思去看独孤信。

  彼此间无言僵持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独孤信拿刀鞘戳了戳李泰的肘弯,没有再询问更多,只是沉声道:“收下吧,犀皮润器远胜俗革,不要养废了名物。”

  李泰尴尬的点点头,抬手接过这犀皮刀鞘,将佩刀从那牛皮鞘里抽出换上,将要扣回腰际的时候,才醒悟过来捧刀向独孤信略作示意。

  独孤信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干咳一声后才又说道:“前功倒也不辱赠物,继续努力。此类名刀我还有很多,不唯一物常使。”

  说完这话后,他便着员将马牵来,翻身而上、策马出门,待至隔邻贺拔胜故邸才停下来,望着那半合的大门若有所思。

  等到李泰和独孤家部曲们赶至时,独孤信又凝望李泰一眼,旋即便一指那大门道:“此间防卫怎么这样松懈?不知娘子于户礼居?调使一部人马过来,昼夜不准离开!”

  (本章完)

第177章 射猎酬甲

  2022-09-26

  华州城内外勋贵云集,城池内外纵马驰骋、闲游浪荡者不乏。

  独孤信年轻时已经是最拉风的仔,人到中年权势更盛,俊美之余更增雍容,麾下部曲们也皆鲜衣怒马,策马行上大街,炸街效果满满,很快就吸引了许多群众追从围观,道左高声问候者更是络绎不绝。

  独孤信这会儿心情有些欠佳,对诸问候声大多不做理会,双唇微抿、剑眉深蹙,高冷的让人望而生畏,以至于许多打算追从伴游的权贵子弟们都望而却步、不敢追随。

  但还是有许多人望着这一行仪仗议论纷纷,满是自豪的感慨道:“独孤开府不愧是咱们北镇门面,如此威容气度,真如天人一般!随从那些河西大马,也真是让人羡慕啊,不知何时能在关内市上寻得?”

  也有人注意到了队伍中的李泰:“独孤开府身后那英俊少年是谁?瞧着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是哪一家儿郎。虽然不比开府威重,但也让人醒目难忘,怪不得被独孤开府引作近从……”

  李泰在西魏官场上倒也时名不小,但所来往的多是时流老子辈的,日常生活交际倒是存在感不强,可以说是高调做事、低调做人。

  如今的华州城里,倒也谈不上有什么稳定的纨绔圈子可以交流资讯,那些从祖上就阔起来的人家,往往定居于长安,这些尚未入仕的新贵二代们,对李泰便有些陌生。

  但他也的确有能让人过目不忘的特质,还是有人一眼就认出来:“那少年名叫李伯山,关东来的新客,之前是贺拔太师的门生,所以被独孤开府优厚关照。”

  “这已经是旧闻了,李伯山可不是什么仗人势力的俗流少年,故太师家业相托,贺拔家子弟都要仰他生活。月前大阅,他更得授大都督,年龄虽然不大,本身的势位却已经让时局老人们望不能及!”

  有消息灵通的人大声卖弄自己的新知识,周遭人听到这话后不免惊疑有加,远远望向李泰的眼神则充满了羡慕。

  北镇子弟崇尚事功权势,李泰这样的存在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人生美满的目标、少年得志的典范。

  诸种议论声不免传到队伍里,这些看客群众们也不觉得当面议论别人是失礼,语调声不作收敛,甚至还有人指着李泰喊话让他来个跃马大跳。

  李泰听到这些议论声,窃喜之余也是不免有些羞涩,毕竟心情还没有从刚才的尴尬中缓过来,不无心虚的侧向打量一下独孤信的表情。

  独孤信则是目不斜视,一路打马自南面城门驰行出城,待到城外后,他才回望李泰一眼说道:“未知李郎在城中人望居然不浅,稍后行猎时可不要留力,尽你所能,勿负群众所望啊!”

  这话乍一听来,像是长辈对晚辈的随口鼓励,但在如此气氛之下,李泰却品味出了一丝火气,便低头干笑道:“看客不审是非,传言难免虚夸。若非从游开府,群众未必知我……”

  独孤信却仿佛没有听到李泰的话一般,直向他腰后瞥了一眼然后又说道:“原来是有刀无弓,这也不算什么,我家世代牧马的镇民,自然不缺良器使用。来人,赠给李郎一弓!”

  这话就带上一点情绪了,李泰只在心里暗叹,你家世代是啥跟我也没有关系,我家世代是啥也不是我能选择,怎么说着说着还要情绪上脸了?

  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念叨,倒是不敢再刺激独孤信,在独孤信的注视中接过其部曲递来的马弓、胡禄,一并挂在了后腰上,并又说道:“长者驱使、不敢推辞,从游献丑,盼能容拙。”

  “是拙是巧,不必言之过早。是狂是谦,人眼自有分辨。”

  独孤信又说了这一句,眼见大道上有骑士队伍向此而来,便拨转马首往华州城西而去。

  初冬时节田野萧索,离城十数里外,视野中风物更显荒凉。

  野地中不乏游猎的队伍,独孤信一行气派十足,尤其吸引眼球。有人远远的避开,不敢打扰强势贵人兴致,有人则号令家奴散开寻找猎物,并向独孤信一行前方驱赶以助兴。

  嗖!

  一矢飞出,直将一只略显肥硕的奔行狐兔钉死在地,左近群众们见状纷纷拍掌喝彩,大赞开府神射。

  独孤信嘴角挂着笑意,略显矜持的向左右摆臂示意,并抬手指了指张弓欲射的下属们,却将视线望向李泰。

  李泰自知他是被针对了,只能握起弓来抽出一箭,箭羽搭弦后略作瞄准,飞矢直向数丈外奔行的一只野兔射去。

  箭一脱弦他便暗知不妙,弓是远比刀槊更加亲密的武器,手感上差之毫厘都能带来极大的影响,于是他又下意识勾出一箭继续引弦。

  果然前箭劲力用猛,直接射中那野兔前方数尺,溅起的土砺草屑崩砸在兔头上,吓得那野兔蹦起尺余,随后一箭由后穿出,将那野兔贯穿箭中才又深插在地面里。

  左近喝彩声更加响亮,距离最近的独孤信部曲们却未发声,只是纷纷望向自家主公。

  “不错,虽非一矢直中,但连矢需要技巧更精。”

  独孤信微微颔首,抬手示意部曲入前去捡回猎物,才又对李泰说道:“男儿在世,可以懒散不学,但不可以痴愚无术。之前虽然相见几次,但我仍未想通故太师何以独宠李郎?今见你技,才算差有体会。

  居安难免志堕,尤其伱等膏梁子弟,常常不能敏感谋生,短于乱中求活,虽有繁荣之表但却经霜必凋。安逸享乐是人性深植的劣根,李郎你能不以守冢自美,需要忍受常人加倍的艰辛,能有这样的技力,更值得欣赏。”

  李泰一路上被针对下来,总算再从独孤信口中听到几句夸奖,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道共陆沉,感危知困乃是人间通识,贼臣猖獗、未可说之以理,王业西狩、唯是以力匡之。

  独孤开府等人间道义表率尚在勤于王事、不肯守故勋而意享乐,晚辈等得庇此中者岂敢安于闲乐,力守奋进、不负伟功才是立身的本分!”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略露欣慰之态,又指着野地中那些逃窜的狐兔猎物说道:“人间巧辞者不乏,但若要知人,则必观行。大行台兵符授你,但想知你应该扩部乏用。

  我不会恃长强驱,今日在野射获一物,便赠你一名精兵甲马器杖!言掷于此,群众作证,能得多少,那便看你技力如何了!”

  李泰听到这话,顿时喜上眉梢。他这次赶来拜访,正是为的此事,原本还在担心独孤信或会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心存芥蒂、不肯再资助自己,却没想到居然明码标价,不给自己射出几百个具甲精锐的武装,对得起独孤信给的这个机会?

  “此间猎物不多,转去别处人少地境。你等收起弓器,不要让少辈误会我性情吝啬、设阻刁难。”

  独孤信见李泰跃跃欲试,便又对下属部曲们吩咐道。

  于是一行人便离开这已经不知被人围猎多少次的郊野开阔地带,转向西面的商原坡岭而去。只是独孤信人气太高,仍有许多人引众跟随上来,前前后后聚集了上千人马。

  李泰这会儿却无暇顾及其他,一手握弓、一手捻箭,野地里凡有风吹草动都在第一时间望过去,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猎物。

  因为有了实实在在的激励,他的射箭水平也是直线上升,开始还有几箭走空,但渐渐的手感上来了,基本上都是每矢必中。心无旁骛下,手探入身后胡禄却摸了个空,才发现已经射取了二十多个猎物。

  “要不要休息一下?”

  马弓虽然质软省力,但几十箭射下来对臂膀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独孤信见李泰右臂已经有些颤抖,便在一边开口说道。

  李泰不暇答话,抬手摆了一摆,接过一个装满箭矢的胡禄替换过来,转又策马入前寻找新的目标。

  独孤信见状后摇头一叹,转头望向周遭看客们说道:“此员名李伯山,是我一名相善的晚辈、也是台府一员新秀。今日趁闲游猎,考校一下他的射技,请诸位稍忍游兴,帮助此徒驱物于前!”

  众人闻言后轰然应诺,继而便在山野间散开,很快便有许多猎物被从四野驱赶过来,李泰也不需要再劳神寻觅,只要引弓射向前方。

  独孤信开始还是兴致盎然的欣赏着李泰射猎,可在见到拾取的猎物越来越多、而李泰却仍如一个人形的炮台不知疲倦时,脸上轻松笑容便渐渐收敛。

  “可以了,停下罢,不准再射!”

  眼见李泰体力渐渐不支,从马上到了地上、身形都变得摇摇晃晃起来,却仍不肯停下,独孤信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劈手夺过李泰手中的弓,托扶着他叹息道:“儿郎虽勇,但也不可亢进不止!三百甲马器械,明日送你庄上,少不足以表意,多我也拿不出!”

  一口气劲泄下来,李泰站都有点站不稳,胳膊更是垂在身畔几无知觉,但也明白他就算射到两臂脱力报废,这一天也射取不了三百个猎物,连连点头道:“多谢、多谢独孤开府……”

  “技力有短,情义却长。小子游戏尚且这样顽强,来年赴阵若被人俘夺宝刀,我饶不了你!”

  独孤信将李泰推给他入前搀扶的部曲,望着那佩刀有些吃味的狠声道。

  (本章完)

第178章 将门知礼

  2022-09-26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杂声?”

  内堂里,妙音娘子抄写完一段佛经,瞧着那略失端正的字迹有些不满意,便抬头皱眉发问道,只觉得是环境的嘈杂影响了自己的发挥。

  一旁侍墨的婢女雀儿闻声后便回答道:“上午时主公安排一部卒员入宅守卫,正在收拾前院住处。娘子觉得吵闹,我让他们别时再做?”

  “我又不是宿在荒野,住在城里哪用得着那么多家丁!”

  妙音娘子闻言后便又说道,对此也并未在意,瞧着案上书稿有些丧气:“怎么别人写字就可以端正美观,我总觉得吃力?轻轻一支笔,持在手里却沉重,那些书写美观的人,背地里不知吃了多少旁人承受不住的辛苦啊!”

  婢女自知娘子所言者谁,怕被娘子羞恼训斥,索性不接这茬,只是说道:“主公安排人事,倒也不是为的娘子需不需要,只是关心。为了能就近关照娘子,就连家院都从别处搬入,户里谁也不敢再冷落娘子,等到娘子归时,又可以安心住在一处了!”

  自家娘子名义上出继、在外居丧,其他下人们自然不敢疏远冷落主人,但她们这些近仆却没了往年可享的优待。

  主公此番回家,对娘子爱意更胜以往,其他家奴们对她们这些近人也都重拾尊重,小婢女讲起此节自是非常高兴。

  “我也没觉得被冷落,别人总有事情忙碌,哪有太多闲时常常相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的动人话语,若干达摩他必然是说不出,肯定又是别处听到某人有感发声!”

  妙音娘子自顾自念叨着,不无苦恼道:“我想把这话写下来,但自己笔迹太拙了,怕是表不出言辞中的情意……”

  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对话自然不能维持长久,婢女干脆闭上了嘴巴,将娘子练字的经书、法帖小心收拾起来。

  “阿姊、阿姊你在不在?我今天寻到了好物,忍不住要向你炫耀一下!”

  门外传来呼喊声,过不多久,一个胖乎乎的孩童走进来,正是妙音娘子的同母胞弟独孤善,身后还跟着两名家奴,各自手提一个食盒。

  妙音娘子闻言后也有些好奇,起身便迎上前去。

  独孤善却是一脸的得意,手臂虚张着不让阿姊靠近,等到家奴将食盒摆在案上,才两手叉腰道:“阿姊你早前让人送吃食回家却不肯多给,引得兄弟们争抢,伱也不肯说哪里寻来。我还以为有多珍贵稀奇,今天见到了就送来这里让阿姊你尝一尝!”

  “我还道什么事情,原来说的是这件事。一定是你这馋物让人入市高价买来的,但外面能见的跟我这里相比都是劣品,我才不会觉得稀奇!”

  妙音娘子听到这话顿时没了兴趣,归席坐定后不无自豪的说道。

  “阿姊你说错了,还真不是外面市上买来!”

  独孤善凑上前,小心翼翼打开食盒,一脸卖弄的说道:“有个访客今天登门,送来许多的食料,有些是阿姊你早前让人送回家的,但盒中这物,怕是阿姊你都没有见过!”

  等到食盒打开,露出里面堆了满满一铜盘的食物,妙音娘子搭眼一瞧,顿时一脸惊喜:“这酥山……李伯山今天来家做客?哼,他竟不来见我,眼下还在不在?”

  “阿姊你怎知名?你以前吃过……阿姊你才贪吃,居然不让人送回家里!我却还记挂着你,忍得几辛苦才留下这一盘,赶紧给阿姊你送过来……”

  独孤善闻言后先是惊诧,旋即便伤心起来,只觉得自己的深情被阿姊辜负,见到好物来同阿姊分享,却不想阿姊独居在外、每天都在吃独食!

  “废话真多,我问你还没答我呢!李伯山他还在不在?他来做客,同阿耶说了什么?”

  妙音娘子对这吃食不感兴趣,推了自家兄弟一把继续追问道。

  “我知李伯山是谁?我又不认识!每天访客那么多,我又不在前堂待客!阿耶他都出门去了……你既然吃过,那就不用再尝,我全都吃了!”

  独孤善仍是一脸的忿态,抓起铜勺戳了一大块便要往嘴里送,却被阿姊劈手打落。

  “这么冷的天,吃什么冰凉物!我尝的时候还在初秋暑中,别人入户来做,送去家里早融化了!”

  妙音娘子在自家兄弟面前甚有威严,劈头盖脸训斥几句,直将食盒掩上并抱怨道:“李伯山他也过分,难道不知家里许多小物贪吃甜食?还要送这么多违时的……”

  “哇、哇……阿姊你偷食,还不准我吃!宾客送来我家的,凭什么我不能吃!我偏要……”

  独孤善小眼一翻,眼泪都要掉下来,抬头瞪了一眼阿姊,却又胆怯的低下头,看到掉落在案上的酥山,又心疼又气恼,撅着屁股就要舔舐。

  妙音娘子弯腰一把将这小子拉出半丈远,才又对婢女说道:“取一些糖蒸酥酪过来,这小子要馋疯了!”

  两姊弟还在这里扭打争执,婢女忙不迭跑出堂外,不多久端回一银碗的酥酪,独孤善这才消停下来,抬手接过银碗一边往嘴边凑,一边仍自忿忿道:“我就不信这酪浆能比酥山更美……再来一碗!”

  “没了,好物也不能多吃,瞧瞧你肥成什么样子!户里都是这种圆物,能不让那些登门做客的俊士嘲笑?”

  独孤善听到这里小脸又是一垮,低头舔了舔碗沿又忿忿道:“我再肥胖也不是阿姊你喂养起来的!阿姊你变了,之前不会这么藏私,已经不是我的好阿姊……我得留下来,不准你再变坏,我现在吃了,但一会儿又要饿了!”

  “只准再吃一碗!”

  瞧这小胖一脸别扭的坐下来生闷气,妙音娘子也有些无奈,见这小子闻声笑起,便又瞪眼道:“可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回答!可我回答什么……是了,那客人走啦,同阿耶一起出门的。阿耶还生了好大气,听说是因为宝刀被人管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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