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108节

  “这么看来,防城事务虽艰且繁,但也限制颇多啊!”

  李泰听完后便叹息一声,而辛威也说道:“所以我也深羡李从事你能职内历远,诸处逐功。之前壮行北州,克获诸多。我虽然在职偏重,但也是羡而不能。”

  李泰闻言后也只是笑笑,规矩是一方面,实际的执行却是另一方面。关西各种人事扰乱,若事事因循规矩,小乱都能拖成大祸。

  之前的他连统军官职都没有,但在陕北斩获颇丰,也不妨碍事后论功。

  辛威家世本就北地豪强,部曲势力比李泰只多不少,他自己虽然有着在职的限制,但派遣部曲做什么私活也不耽误。

  真要在哪里跟李泰一样搞出什么大事情,哪怕自己不方面出面受赏,也可以让宗族子弟以乡义叙功。这么说当然也只是客气,并不代表他真的会恪守规矩。

  无论辛威和栎阳防有没有嫌疑,李泰都不打算过早泄露他此行真实目的,又顺便问了一下郑国渠周边的匪踪情况,然后便打算起身告辞,去城外与部属汇合。

  但他还没来得及告辞,辛威又不无殷切的望着他说道:“今日于堂招待,我亦有一事请询李从事。从事你前所创造的便携粮饼,的确是资军良物,前能纵横北州、卒不匮养,想也因此物力不浅。

  实不相瞒,我也使家奴仿造一些,但成品却皆不如去年于此所见的精良。今夏参戍河防之中山公赵骠骑所部,更因粮饼生霉而累军不浅,更让人大感匠力之深难作访摹。所以我想请问从事,若仓中此物有所余储,能否以货易物、匀给一批?”

  李泰听到这话不免一乐,制作军粮售卖本来也是他曾颇有计划的一项事业,可惜去年此地被宇文泰搅了局便先搁置下来。

  本来是想着等到时机合适时再重新启动,庄园生产的粮饼如今也只共若干惠自用,最近他新掌军权、以战养战玩的正欢,早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却没想到一桩生意主动找上门来。

  虽然眼下他满心都在算计要去扒佛爷们的金身,但本着广开财源、蚊子腿也是肉的原则,便对辛威笑语道:“倒也不是拙技自珍,此造粮法的确是程式繁琐,因作军用更加需要谨慎事之,中山公所部之所遭厄宜需深诫,故而不敢将此作法再轻授于人。门下作业的确尚有余储,白土公若有需求,使人直取即可。”

  “人事维系艰难,在事者莫不困于物力。工料都非凭空得来,我怎可厚颜乞占,能与李从事你匀于盈缺,已经是得益良多了!”

  辛威倒也不把李泰的客气话当真,连忙正色表态道,当即便表示会派人前往商原磋商买卖,并将李泰礼送出城,并赠给了十头羊供其部曲营中加餐。

  李泰入营后,柳敏便快步迎上来,小声询问道:“依伯山所见,此间白土公可有涉事嫌疑?”

  李泰闻言后便摇摇头:“白土公资望不浅、势位亦壮,应该不至于贪诸浮货而自损名节、自伤前程。”

  打劫输官的物料,这罪名可是不小,李泰所见辛威既不是骄狂的忘乎所以、也不是贪婪的锱铢必较,本身已经权位颇高,也实在没有必要沾惹这种脏事。

  柳敏对李泰的判断还算信服,闻言后便轻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强兵悍将涉事,事情便还不算危险,仍有挽回的余地啊……”

  李泰微笑着点头附和,心里却觉得柳敏有点看不起自己,你是觉得我兵不强将不悍吗?

  (本章完)

第191章 贼不走空

  2022-10-08

  三原地处关中平原北境,因其境内南有丰原、西有孟侯原、北有白鹿原,故而名之。当然,这个白鹿原与后世所知的渭南白鹿原是不同的地点。

  李泰一行在荆原停宿一日然后便继续西行,沿途于境内分遣部众搜索调查,但也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线索,一直到了第三天才抵达了三原。

  “郎主,仆于北境得讯之后便昼夜兼程,昨夜便抵乡境。”

  李泰一行刚刚入境,便有斥候将在前路等候迎接的毛世坚等人引领过来。前在洛水河畔李泰表示接纳毛世坚并其乡徒们之后,毛世坚便不再自视为单纯的下属,而以门生自居。

  入前拜见之后,毛世坚又向李泰引见了几位乡义同伴,待见李泰所部如此雄壮,便忍不住发问道:“前者传讯述事不详,郎主将兵至此,可是有什么要事?仆于乡里尚有几分薄情可恃,若有所需,郎主直请吩咐。”

  后世所知三原名人,最为著名的莫过于初唐李靖。但在当下自然是没有李靖的,此间地表声势最雄便是北地毛氏。

  毛氏氐人豪酋、世代北地巨富,尤以毛鸿远、毛鸿宾兄弟两人最为著名。万俟丑奴、萧宝夤作乱关中之际,毛氏兄弟便号召乡里守拒叛贼。

  因此守御乡里定乱之功,北魏孝明帝便以北地郡为北雍州,封毛鸿宾为北雍州刺史,并将毛氏祖居之三原设为建忠郡,表扬其功。关西豪强之享荣耀,无过于此。

  孝武西迁时引毛鸿宾镇守潼关,遭东魏掳走、客死于并州。留守关中的毛鸿远则入朝与周惠达并领尚书,在职而卒。

  毛鸿远便是毛遐,毛世坚为其少子,李泰既然入境做事,当然要召这个土豪地头蛇来参详。

  “世坚不必多礼,北州诸事留后再叙。召你归乡另有事情,此行是因柳郎中……”

  李泰将事情略作讲述,毛世坚闻言后便挑眉道:“境中居然生此妖事!请郎主放心,待诸部众安顿于境,我便游访乡里,一定尽快调查清楚!”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转又望向同行的柳敏。柳敏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入此境中全无势力可仗,只能听凭李泰。

  于是一行人在毛世坚的带领下,往合适的营宿地点而去。

  毛世坚一边策马在前方带路,一边频频回首望向李泰后方的随从部伍。李泰顺着他视线望去,便见到队伍中的张石奴也正与之眉目传情,便笑语问道:“你两人是旧相识?”

  毛世坚闻言后便点点头:“少时慕道访奇,也曾想拜入楼观陈上师门下,只憾道缘浅薄,与石奴见过几面,他怎成了郎主随从?”

  李泰听到这话便有些恍然,怪不得你小子之前在北边杀起沙门来不手软,感情还有这样一层缘故啊,心中敬慕道家玄仙,自然也就不畏惧沙门佛陀。

  他抬手示意张石奴入前,让这对旧识边走边聊,北行十余里,便又发问道:“此处距离永安城还有多远?我对世坚伱先人壮功所在也是耳闻已久啊。”

  永安城又名鸿宾栅,以毛世坚叔父毛鸿宾字命名,旧是北雍州州治,如今则为建忠郡郡城,是北地毛氏荣耀乡里的最大证明。李泰未必有多好奇,但既然入境做客,当然也要恭维几句。

  但毛世坚在听到这话后,神情则有些尴尬并黯淡,沉声道:“族属们已经不居永安多年,因与当郡王使君情有不睦,今已转居白鹿原上……”

  李泰闻言后便有些诧异,见毛世坚神情如此,很快便也意识到可能又是豪强失势、不容于乡里的剧情,而且看样子情况还比较严重,逼得毛氏都不敢再居住祖业,需要转迁别处。

  “既已入境,自然客随主便。但过境不告郡守,终究有些失礼。”

  李泰并不确定有没有官方力量参与此事,所以也不打算借助地方官府的力量追查。但他这么多人马入境,而且还不知要停留几天,如果不加通告,难免就会发生什么误会矛盾。

  于是他便着员往永安城方向去,告知郡守一声,用的自然还是之前的借口。

  途中毛世坚不无幽愤的跟李泰讲述了一下他们一家如今在郡的具体情况,总之就是一言难尽。

  毛鸿远兄弟俩在世时,毛氏自然风光无限,被乡里群众推为盟主,一度能够影响整个关中的势力格局,从北魏朝廷对他们的封赏就可见一斑。

  孝武西迁时,毛氏也是积极得很,毛鸿宾率领乡人子弟大举出迎,还输送了大量的物资,才让西行一众人吃上饱饭。

  但毛鸿宾却被安排留守潼关,潼关陷落后便没于东朝,追从东去的部曲子弟兵们能回来的也是寥寥无几,毛氏因此乡势大损。

  这样的安排,说穿了就是坑大户、就是让你去送死。无论是宇文泰的北镇军团,还是追随孝武西迁的洛阳权贵,必然是都不希望关中仍然存在自主性这么强的本土势力,而且老巢就在距离长安一步之遥的渭北平原上。

  毛鸿宾死后,虽然毛鸿远仍在朝任职,但也已经不足为患,且毛鸿远在不久后便也去世。

  等到这兄弟俩去世后,风光一时的北地毛氏便快速衰落,无论在朝在野都没有一个头面人物代表这一股乡土势力。

  这也算是乱世豪强的通常宿命,强如贺拔氏兄弟尚且不免落得为他人作嫁衣裳,真正能够熬出头来、品尝到胜利果实的少之又少。

  毛世坚还有一个兄长,率领所部残存部曲在豫西李远麾下担任部将,但其乡土势力却已经几乎被一扫而空。否则凭毛世坚的家底势力,大不必到刚在霸府混出头来的李泰麾下任职,甚至自认为门生。

  眼下的建忠郡郡守名为王庆德,京兆王氏族人,即就是沙苑之战前在华州城堵得高欢没脾气的王罴族子。

  据毛世坚所言,两家之间应是有些陈年宿怨,因此王庆德到任后对毛氏族人也是诸多针对,使得其族处境更加艰难。

  不过就算彼此没有积怨,身为地方长官总也不希望治下存在过于强势的土豪家族。毛氏虽然乡势渐衰,但在地方上影响力还有,毕竟这个建忠郡都是为了旌扬其家功勋而设立的,当然要趁你病要你命。

  了解到这些后,李泰瞧瞧前方并骑而行的毛世坚与张石奴,心中也是一叹,你两个还真是难兄难弟。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本身乡势大受打压,这两员并其各自宗族也未必就为自己所用。

  关中民风排外,李泰能在商原立足,一者华州作为霸府大本营、军头部曲云集,并不存在什么强势豪强,二者也是因为修造龙首渠大益乡土,才能获得当地乡人的认可与接纳。

  对此类乡情争斗,李泰听听也就算了,只要不损害自己的利益,或者没有什么明显的利益可图,他也懒得插手。

  毛氏虽然乡情大损,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白鹿原上还拥有着上百顷的庄园土地,聚有几百户族人部曲,接待李泰所部一行倒也绰绰有余。

  不过李泰刚刚剿匪小发了一笔,再加上有柳敏这个财主托底报销,此行携带给养倒也充足,只需借住毛世坚庄上,倒也不需要调用太多物资。

  白鹿原是一片极为广阔的台塬,住户不唯毛氏一家,还分布着许多的庄园村邑,且还有许多窑炉正在滚滚冒烟。

  李泰对手工业生产比较敏感,见状后便微笑道:“三原百姓倒是颇乐治业,那些窑炉都在烧制什么器物?”

  毛世坚瞧着那些翻滚的烟气,神情中闪过一丝厌恶,垂首回答道:“这都是乡户礼佛、烧冶造像,每年开春元月,诸信徒家都会造像巡行,所以赶在年尾忙碌。”

  行佛像之礼,李泰倒是知道。北魏后期祸国乱政的灵太后胡氏她爸爸胡国珍就是虔诚的佛教徒,八十岁的高龄都要徒步参加此礼,回家后就累得病倒,过不多久就死了。

  可现在听到这件事,他心中却陡觉不妙,与柳敏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有忧虑。

  丢失的那一批物资,粮帛并诸杂类都是没有明显标识的,唯有那些收缴的金属佛像才算是确凿证据。可如果那些作案者趁着乡里铸造佛像之际,将那些器物重新熔铸,再想察辨追究那可就难了。

  他将自己的忧虑道出后,毛世坚便连忙说道:“乡里能作盛大熔铸造像者只在几处,仆即刻便往走访查探,如果货入此乡,绝不会任由凭空消失!”

  李泰闻言后便点了点头,又让柳敏讲述了一下他那分部人事的特征细节,然后避开柳敏,示意毛世坚与张石奴到近前来,低声吩咐道:“访查之余,再看看何处有铸造诸邪佛像的模范,订购几尊。”

  霸府虽然毁禁淫祀,但眼下政策执行主要针对寺庙,下沉乡里还需要一段时间,乡里应该还有此类工艺。

  李泰做事向来两手准备,能追查到真凶并追回失货当然最好,可若是不能,他也不能白跑一趟。旧的没了那就找新的,反正佛爷们阔的很,他也不挑,钱粮入袋那才是真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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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第192章 渐露端倪

  2022-10-08

  在毛氏庄上驻营未久,李泰派往永安城的使者便赶了上来,并带来了一封建忠郡守王庆德的书信。

  李泰拆开书信扫了一眼,嘴角顿时便泛起了一丝冷笑。

  信中王庆德措辞很不客气,先是质问李泰既受行使之令、为何不让使员将书令入示郡府?接着又说即便他奉命巡视郑国渠,也没有道理入郡并在驻白鹿原。

  综合起来就一句话,这里不欢迎你,赶紧滚蛋!

  这两项质问倒也义正言辞、很有道理,行使书令本就是使员与地方官府接洽的重要凭证,若无此凭证,地方官府可以不作接待、乃至于直接拿捕。而郑国渠的干流距离白鹿原此地远在百十里开外,李泰行程再歪也的确溜达不到这里来。

  可是李泰作为方自小人得志的霸府新贵,是来讲道理的吗?

  看完这信,他也并不因为自己无理取闹而羞惭,只是觉得王庆德有点不懂事了。这种事大家含糊一下不就过去了么,你较真个屁啊?

  人家辛威那么大个防城大都督,也没要验看我的使命书令,管了顿饭还送一笔生意。老子又不来吃你喝伱的,过路歇歇脚不行?你大爷把贺六浑堵得没脾气就牛逼,老子还有长辈给冯太后暖床呢!

  他直将这封信丢在一边,根本不把对方勒令自己限期离境的警告放在心上。

  西魏忠直纯臣也有,但在这样的情景下,对方如此不假辞色,要么是做贼心虚、与案事有涉,要么是误以为自己是来给毛氏撑腰的而心怀不满。

  真要两者皆不是,这王庆德当真就是一个忠公体国、一丝不苟的纯臣,大不了事后再道歉就是了,长了嘴干什么的?

  反正就是不走,老子虽然不要脸,但你不能不给面子,一番训斥这么的有道理,我怎么下台?查实罪案就发生在建忠郡内的话,饶不了你!

  毛世坚发动族人并亲善乡徒们于此境域周边察访,先将目标放在了比较好入手的佛像熔铸上,但一连过了两天,一直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发现,倒是搞回来几尊李泰打算用作栽赃的铜铸佛像。

  至于建忠郡城那里,除了那一封书信,倒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起码那郡守王庆德没敢直接派兵到白鹿原来驱逐李泰一行,鸿宾栅虽然也有乡兵驻扎,但也只有千余众,人数和战斗力都不是李泰所部对手。

  王庆德纵然心中不忿,也只能忍耐,可能已经跟长安朝廷和华州霸府打小报告了,但起码现在是管不到李泰。这不免让李泰越发感受到身为一个跋扈军头的快乐,老子真是发迹太晚了!

  一直到了第三天傍晚,事情总算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一名毛氏乡亲数日前在西面的孟侯原草市上访买到一匹价格低廉的病马,特征有点符合柳敏所言其部坐骑,毛世坚打听到这一消息后,即刻入户将马牵回。

  “不错,这、这正是我家的马!既然出现此地,那所失踪的人物必然不远!”

  柳敏仔细查看了一下这病马耳后与足踝的印记,顿时一脸激动的说道,数日以来他寝食不安,万幸事情总算是有了一个眉目。

  毛世坚在一边指着这毛色黯淡、精神萎靡的马匹说道:“此马并非时疫劳病,而是被投喂了恶药毒草,腹泻痢血、惊厥不安并脱力难行。若是不得妙法缓解,很快就会消受至死。”

  柳敏闻言后又是心痛、又是咬牙切齿道:“是了,必然是行伍之中奸人暗算,先下毒害马,使我部曲失力难行,然后才围捕掳走,全无消息传出……”

  李泰也认同柳敏这猜测,百数名骑兵如果不能将其坐骑脚力控制住,是很难在郊野中一起包圆的。之前稽胡万余追兵,李泰都能率员浪到西安州地界,可见机动力的重要性。

  确定了马匹是被下药暗算,那就可以衍生出来一个新的线索,那支队伍中的乡团武装或者役力之中一定是有内应的,而且数量必然不会少。

  马力乃是行途重中之重,草谷饲料都要精心准备,极少会发生野中误食的情况。发生这种情况,那必然就是饲料和饲养环节出现了问题。

  毛世坚乡人就市买马还在李泰一行到来之前,据其回忆卖马的也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外地行客,哪怕再作回想,也没能记起什么有效讯息。唯一可以确认的,那就是这一队人马必然行经三原而过。

  有了这一确凿的线索,便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大海捞针。于是毛世坚又共乡人们察访境域周边是否还有类似病马,甚至就连新近入市的马皮以及杀马的屠户都细访一番。

  当然,从随队的咸阳乡团和诸县发使的役力追查下去也是一个线索,毕竟发现柳敏部曲的病马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件监守自盗的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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