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7节

  待到李泰推门行出,便见到暖阁外庭院里站着十几名手持棍杖、气势汹汹的家奴,将他团团包围起来。

  “两位郎君,方才主公已经说过……”

  贺拔羖、朱猛等几人将李泰掩护身后,一脸为难的望着走出暖阁的贺拔家兄弟俩。

  “刁奴收声!此獠胆大失礼,岂容他完好行出!”

  贺拔经怒视几人喝骂道,并指着李泰说道:“入门以来,我对你以礼相待。竖子狂恶,但我门户却非你逞凶之处!”

  李泰环顾周遭,视线最后落在贺拔经脸上,微笑道:“我声气洪亮,若在此间惩戒,恐怕有扰太师休息。何况前堂还有物事等待点收,若在此时便丧失体面和气,恐怕不利后事。”

  “狗贼还狂……”

  贺拔经闻言更加大怒,提拳便要挥起,却被兄长一把按在肩膀上:“住手!过门是客,人虽失礼,于此计较只是害我门风!”

  “多谢郎君宽容。”

  李泰对贺拔纬略作抱拳,然后便径直行入那手持棍棒的贺拔氏家奴人群中。见到贺拔纬点头挥手,众家奴才各自退开。

  李泰在前走着,贺拔氏两兄弟则随行在后,待到走进前堂,又有家奴入前耳语,贺拔经闻言后神情更怒,向着李泰便冲上来:“狗贼,你那箱笼里装的尽是砂土,入门开始就在欺诈!”

  李泰纵身一跃避开贺拔经挟忿挥来的拳头,却向贺拔纬说道:“郎君能否容我细说实情?在此邸门之中,如果不给一个妥善交代,我总是走不脱的。”

  “七郎,先住手,听他说。”

  贺拔纬脸色同样铁青,只是招手吩咐家奴将前堂团团围住。

  “不恋他乡万钟粟,不忘故乡一抔土,我想请问两位郎君,家乡故事还能记得多少?”

  等到贺拔经停下追打,李泰才扶着厅柱略作喘息,这小子的确勇猛,怪不得崔訦说他们有故太傅遗风,自己躲的慢点,可能真要被按在地上捶打。

  “有事说事,共此恶客无情可叙!”

  贺拔纬脸色阴沉着冷声道。

  李泰自讨没趣倒也不觉得尴尬,气息喘匀后便在一席坐定,又望着两人说道:“太师际遇使人伤感,两位郎君不觉得如此禁锢户中有失妥当?”

  他先顿了顿,解下腰间的金印捧在手中,不待两人回答又说道:“本来我这外人,不该干涉别人家事。但日前面见大行台,凡所赐教让我感触良多。”

  贺拔纬拉了一把还待怒斥的贺拔经,只是皱眉凝视着李泰。

  “大行台在席赐我御器金樽,我惶恐敬辞。却没想到转天大行台竟命人将金樽消融,铸印赐我。文说‘从善如流、富贵不骄’,两位郎君知是何意?这是我祖辈先人诫子箴言,大行台以金书之赐我,恩义之重,让我诚惶诚恐!”

  李泰将此金印摆在案上,抬手示意这两人可以入内端详。

  “你若以为炫耀大行台恩赏,便可恃之践踏我门中礼仪,我也不惧与你比较受恩孰重!”

  贺拔纬眸光一闪,冷声说道。

  “郎君此言谬矣,我只是感怀自身何幸之有,竟得大行台引我先人箴言赐教此时。我家既非元从,又非肱骨,惶恐受恩,唯谨记心扉、誓之不违,不做悖亲绝情、迹如禽兽之徒!”

  李泰拿起那金印,小心翼翼的系回腰间,又望着两人说道:“故太傅策御群雄、捐身匡难,名臣风骨、域内共知!

  两位郎君可以恃此翱翔此时,但也需要擦拭常新、门庭永荣。我并不是炫耀恩义,只是循此感怀上意,盼与两位共勉。

  恩出于上,无论轻重,义感乎心,岂谓亲疏?太师资深望重,恩义相结者绝非二三,以身作篱,实非智计啊!”

  (本章完)

第82章 李郎高义

  2022-08-14

  李泰最终还是无惊无险的离开贺拔胜官邸,贺拔氏兄弟两对他虽然态度仍谈不上客气,但也不敢再作用强。

  这其实也不算意料之外,从这两兄弟软禁贺拔胜于邸、不准他见外人,就能瞧出他们是个什么底色。所谓颇有乃父遗风,也只是客气话罢了。

  贺拔岳虽因失谨慎而丧命,但却绝不是一个庸才。且不说那些实实在在的功勋, 河阴之变中他能表明态度阻止尔朱荣篡国,足见此人风骨强硬、是非分明,这种品质就连贺拔胜都大为不及。

  但贺拔纬兄弟们这种做法,就连李泰这个外人都颇感不齿,那些乡情尚义的北镇武人们对他们兄弟会是怎样感观也可想而知。

  凡事过犹不及,包括谨慎自防。这两人精明有余但却分寸全失,也难免让人感慨贺拔家真是后继无人。

  贺拔羖等几人留守邸中陪伴贺拔胜, 朱子勇则跟随李泰离开。

  “近畿几处园业既然已经被人收取,再作纠缠只会让伯父更加的情面难堪。我在城外龙首原上新受田庄,朱翁你先就乡游走,将被驱逐逼迁的士伍召回,先入我园中作业休养。”

  贺拔胜现在显然是没有精力操持家计,回家之后李泰便对朱子勇说道。

  田园产业他是没有资格同贺拔家兄弟们争抢,但那些士伍人口他却得帮贺拔胜妥善安置。

  去年印刷公文的货资还有一部分存放在京兆郡府库中,正好可以支取出来,安置这些士伍,顺便把龙首原上的田庄经营起来。

  朱子勇闻言后又是老眼泛泪:“那两人只将主公老残部伍视作负累, 若无郎君仗义庇护,恐怕就要士伍离散、自生自灭了……”

  “去年我新入关西, 伯父仁厚待我, 如今小趁余力, 当然不能坐视他家事残破。更何况,伯父还有许多资货置于我处, 恰好可以用来供养这些士伍人口。”

  去年贺拔胜出借物资供他炒货, 李泰虽然在年前归还一批, 但还剩下一些尾数没有还清。

  他暂时也并不打算交付给贺拔纬兄弟们, 正好用来安置那些被驱逐的士伍们生活生产。

  贺拔胜士伍中还有相当一批老弱病残,供养起来成本不小,这应该也是贺拔纬兄弟们不肯接纳的原因之一。

  李泰倒不觉得这些人是负累,他终归是要组建自己的人马力量,那些伤残老兵们本身的行伍阅历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无论贺拔胜在不在,他也愿意将这些人供养到老。

  见到贺拔胜近况如何,李泰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华州乡里还有一摊事务,他也不能在长安停留太久,当天便又去拜访了一下崔訦,讲了讲他要接收贺拔胜老残士伍的事情,希望郡府能够借使一部分劳役先将庄园框架搭建起来,凡所耗用都从前一笔货资支取。

  崔訦对此自然不会拒绝,他虽然也有政治上的忌讳,不敢同贺拔胜往来过于密切,但有李泰介入出面,他也想帮一帮贺拔胜那些老残士伍。毕竟当年流落江东时,他同这些人也都有着不浅的情义。

  长安的事情安排妥当后,李泰便率领部伍离开,一路快马疾行, 终于赶在元宵节前回到了商原。

  “欢迎郎君荣归!”

  一行人刚刚抵达商阳戍, 便有一群早已翘首等待的乡人们热闹迎来,那乡团都督吴敬义一把推开还在迟疑犹豫的史恭,上前便抓起马辔,为李泰牵马走入欢迎的人群中。

  “这兵城建造的倒是挺快!”

  李泰下马摆手同众人打着招呼,看到商阳戍已经扩建成一座颇具规模的小城,便对周长明笑语说道。

  “栎阳受赏、夸武人前,军士们也都群情振奋,盼望能够镇乡靖土!”

  周长明闻言后便也笑语说道:“乡兵亲属大半已经移居城中,郡府又给使两部入迁氐奴,入夏之后乡团便要参戍河防了!因是当郡兵团,郡府给了一个兵曹职,我整训军伍则可,实在没有富余才能,便让去疾担当其事。”

  原本乡团的职责只是守乡防盗,能够参戍河防便意味着成为朝廷正式承认的常规武装,武乡郡乡团组建未久便获得了这一机会,意味着上升渠道已经打开,绝对是一大进步。

  李泰虽然不在乡团直接担任官职,但影响力却是不小。

  许多仍在集训的乡团军士们得知他回乡经过此处,趁着休息时间,纷纷跑到校场边上打着招呼,炫耀他们乡团在栎阳大阅中军容严整而受到嘉奖,没有辜负李郎赠饼助军的情义。

  看着军士们一个个热情洋溢的笑脸,李泰也大感之前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绕着校场疾驰一程并大喊道:“众位用心练武,今夏参戍仍给粮饼随军、不使饿卒!”

  军士们听到这话更加激动,挥舞着器杖呼喊叫嚷道:“李郎高义!”

  在商阳戍收买了一波人心后,趁着天色未晚,李泰便又在众乡豪们陪同下往商原庄去。

  当他来到自家庄园时,远远便见到庄园前搭建着土塬竹台,有布幡迎风招展,并有乡人在台上表演戏法,周围看客几乎连他家田地都给站满,叫好声不绝于耳,

  “这是怎么回事?”

  李泰见到这场面,便忍不住发问道。

  “郎君封爵开国,已经让乡里倍感荣光。更难得彰显乡义,为乡人们请免征苦。乡情大悦,感激不已,所以操持乡戏,共贺两事!”

  赵党长满面红光,指着那乡戏戏台大笑说道。

  李泰虽然看不起自己这个男爵,但在乡里这却是一件值得羡慕庆贺的大事。所谓的开国,可不是指的为皇朝开国建勋,而是裂土封建、开国承家,是真正的一方诸侯!

  若仅仅只是李泰一人享此荣光,乡里反应倒也不会如此热烈。

  关键是他为乡人们争取到免征一年杂课的实惠,这是实实在在大益乡里的善事。之前乡里大半群众未必知道李泰是谁,可现在凡所受惠者对这个名字都是深记心里。

  “大行台仁恤乡亲,所以给赐惠政,我岂敢贪功。但既然乡情热切,阻之不美,那就且乐今朝。”

  李泰也受此热闹氛围感染,指着那些观戏叫好的乡人们说道。

  几名乡豪冲入人群中,指着李泰大声呼喊道:“这一位便是让咱们乡里荣光受惠的李郎,李郎荣归,乡里欢迎!”

  群众们听到这呼喊声,很快就把注意力从戏台转移到李泰身上,纷纷拍掌喝彩起来,更有许多热情乡人绕着他们踏行歌唱。

  李泰也下了马,不断的挥着手回应乡人们的热情,思绪却忍不住飘回去年自己初到商原时的情景。同样是这一片天地,乡人们对他的态度可是截然不同。

  看现在乡人们对他的热情亲近,李泰也不由得幻想,若再有新客入乡,自己能不能号召乡人去霸水堵沟?

  乡戏仍在继续,李泰站在人群外,陪着乡人们欣赏一会儿,便示意几名有涉渠事的乡豪随他入庄议事。

  庄园内,李渚生也率领一众家人等候多时,见到李泰行入便纷纷迎上,喜色溢于言表。

  过往虽然也在商原作业多时,但总欠缺了一份归属感,如今李泰获得了西魏朝廷册封的开国爵位,他们也总算是在关西扎下了根。

  一通叙话之后,李泰总算回到了庄园厅堂,几位乡豪也都各自坐定,作为渠事主要召集人的吴敬义便捧着一份籍册递上来。

  “春前工事,需从洛水中曲至商原北部,计六十七里渠线,穿行河渠五道,故渠并河道三十九里,新渠二十八里……”

  听到吴敬义的汇报,李泰不免一愣:“年前计议还要再凿新渠四十多里,怎么缩减这么多?”

  “是这样的,棘柳沟左近几户因不患水,所以年前无预事中,但在年后知李郎请惠乡里,便也都先后入盟。有了这几家的加入,水渠便可循沟而下,省了穿凿新渠的工程。”

  吴敬义笑着解释道。

  李泰闻言后也大感满意,古代这种施工技术,每修一里的新渠都成本巨大,能够因循已有的渠道、缩减整体的工程量,无疑是一件好事。

  凿渠虽然惠众,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利益均享。有的人家庄园田地本就有着不错的灌溉环境,自然就没有必要参与事中。

  可现在有了大行台的背书,再加上免征一年杂课的实惠,加入者自然就更多。

  李泰之前联络召集的是户有十顷耕地以上的乡豪人家,只有这些人家能有储蓄闲力参与事中。李泰年前离乡时,与事者已经有了将近二十家,初步认筹的谷料也有三千多石。

  可等到他在长安绕了一圈返回来,这数据便翻了一倍有余。参事乡户四十三家,筹聚谷料已经超过万石!李泰作为此事的召集人,起码在重修龙首渠这件事情上,这些人事和物资尽归他掌管调度。

  原本之前李泰还觉得面见宇文泰的时机不算对,可在见到事情筹措达到如此规模,顿时便觉得时机恰到好处。

  老子就是欺上瞒下、两头吃的中间商啊!

  (本章完)

第83章 乡义独裁

  2022-08-14

  龙首渠北段工程,在李泰归乡之前便已经开动。

  县中投入役力两千人,由县尉郑满负责监督工程进度。乡里大户出资,小户出人,也聚集了五百多丁力。合计两千五百多丁力,在入春开耕之前完成第一阶段的工事绰绰有余。

  李泰将目前的工事筹备和进度情况了解一番后,便又提出了几点要求。

  首先是渠事乡盟的组织分工, 李泰这个渠主自然要统理一切。渠主之下则选任六个掌事,分别掌管用工、车马、仓储、度支、供食与抚恤。

  役力用工由县尉郑满兼领,牛马车驾的调配使用则由原北一名乡豪负责,仓储的负责人是吴敬义、督促乡户尽快将资货输入到位。

  度支则交给刘珙,他行商乡里、行情精熟。食物的供给由李渚生负责,商原的赵党长则负责抚恤慰问施工期间的疾病伤残。

  经过这样一番的人事调整, 原本有些错综复杂的渠事工程顿时就变得清晰起来, 每个掌事各自分工负责一个方面。诸事汇总,由李泰这个渠主进行最终的判断抉择。

  分工议定之后,李泰便先确定了每天的工时工量。

  虽然渠事进行的越快越好,但那些参加工事的役力们也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李泰并不惯于用这些役力填沟、为他大赚乡情。

  所以在结合整个工期之后,便暂定每天工时六个时辰,参劳役力分作两班,每天工量按时完成的,日给两餐一斗,工量完不成的则晚餐折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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