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8节

  其次便是在他家商原庄设立仓库, 用以存放乡户们捐输的物料。凡出货五斗、绢一匹以上,都需要李泰裁断认证。没有他腰上这小金印加印, 什么样的条文命令统统都是废纸。

  当李泰举起他那金印向在场众人展示的时候, 大家望向他的眼神不免又是一变,眼神中的羡慕敬仰完全藏不住。

  趁着大家被这金印震慑之际, 李泰便又说道:“之前议论渠事,只以乡义自愿,绝不强迫。如今幸在众志成城、事业可期,便也需要端庄任事,不可再继续乡情任性!”

  大凡群众参与的事情, 需要规矩、需要恩威奖惩,如此才能确保事情的正常进行。之前八字没有一撇,所谓规矩也就无从谈起。可现在事情已经开始正式进行,便需要一些章轨约束。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开渠引水,凡所流经人地受惠。便以渠线为界,百步之内亩输一斗以助事,百步之外则半之,不纳谷者则佣力代之,一斗工半。乡律如此,诸位若无异议,便告诸沿渠乡人守此乡律,违律者,共唾之!”

  李泰先讲出了这么一条规定,他费尽心力搞出这么一桩事情出来,当然不会让那些一毛不拔的乡里刁竖白得好处。

  “水事利耕,凡所流经可保增产过半,亩出一斗便可长年享利, 这是理所当然!”

  吴敬义率先举手表态,并拍着胸口保证道:“幸在郎君提携, 我能共此义事,劝输事宜我一定全力做好!若真有刁邪之户吝啬害事,虽不以刑典,乡情自可制裁!”

  只凭乡户们自发的捐输,哪怕谷料万石也不足以维持整个工期。龙首渠修成之后,因此得利的三四千顷耕地是有,一顷征收十石,便可以再收集三四万石的资粮。

  如果李泰在谋事之前便提出这么一条乡律,想也不用想根本不会获得通过。你上下嘴皮子一张,大家就要掏出粮食资助,你脸咋这么大呢?

  可现在事情筹备已经过半,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就一定能做成。而且获得上至大行台,下到乡里大户的广泛支持,谁如果再跳出来唱反调,那就成了讨人厌的少数派。

  征收租调赋税,那是朝廷才有的权力。可是现在李泰立足于乡情,把持乡义舆论,就获得了近乎朝廷征税的权力,这就是乡里伦情自治情况下土豪权力的体现。

  敦教化、断诉讼、搞募资,乡里豪强之所以顽固难治,就在于民风舆情、伦理司法和经济资源一手把持。

  李泰费这么大劲搞水利工程,难道真的只为一个好名声?起码乡里谁人败坏伦理道德要浸猪笼,老子得有话语权!

  “劝捐是应有之义,但也需要仔细审辨沿渠乡人各自家实如何、丁壮与否。若的确户中疾困难出,也需要体谅苦楚。咱们既然是要修筑惠乡的义渠,便不可行使悖义之事!”

  李泰也深知乡里豪强的强横霸道,他虽然是要往这条路子上发展,但也不意味着好坏都要学个十足十。为了修渠而把乡里真正的赤贫人家逼得家破人亡,也非他所愿。

  所以在订立了这条乡律后,他便又说道:“吴都督行事乡里,一定要谨记此节。我既然忝为渠主,便绝不容许在我事内出现仗义而行恶的事情发生!

  凡所赤贫缺丁而不能输助的人家,可以入我庄上借谷借力,可以岁后盈余再还。渠仓之外,我庄上另设义仓,济困救苦,于此渠事之内有求必应!”

  栎阳大阅上,李泰是见过宇文泰拿别人钱收买人心的做法,很快就领会到这种“人也是我、鬼也是我”的精神。

  修渠是一定要修的,收粮也是一定要收的,如果确实是赤贫人家,我可以垫付,但不能因为我挑事就把我当个冤大头。

  说到底,这还是大家的事。水渠修好了,大家也丰收了,我把欠条一把火烧了,那是我高风亮节!

  “郎君真是高义恤众!”

  在场众人听到李泰这么说,又都纷纷的交口称赞。

  “既居此乡,自当惠此一方,如此才能俯仰无愧,不负君恩,不负乡亲。”

  李泰客气的摆摆手,然后又对席中众人抱拳道:“诸位德居乡里长年,非诸善长热诚相助,我对此也是有心无力,纵有善念、无从施展。所以近来我也常常在想,该要如何彰显颂扬共襄渠事的义举,浅同诸位商讨一下。”

  说话间,他让李雁头从堂外取来一块硕大木板,自己掏出一张地图钉在木板上向众人公示。

  “这便是我等共谋重修龙首渠的渠线全图,其中重涂的部分都是当津、桥梁等人货往来繁密之处。”

  李泰先敲着木板将地图内容向众人稍作解释,然后又说道:“我是这么想的,如今已非汉时,乡中德义更新,故渠新造,如果仍以故名称之,难免不足彰显今时德功善果。

  所以渠桥堰井各自分段,以乡里参事德义高深者进行命名。并不是夸艳乡里,只是想让今时后世乡人知道所享何人德惠。吃水不忘挖井人,张扬善举,才能让乡情更美!”

  众人听到这话,又不免激动起来。

  名与利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毕生追求,将自己的名字冠于某些乡里长久存在的标志物上,让乡人们口口相传下去,无疑是大大戳中了这些乡豪们的兴奋点。

  这样的情况往年也有,但能获得这一待遇的乡土豪强却不多。也正因此,当李泰提出这一方案的时候,在场众人无比点头附和,各自容光焕发,已经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名号冠于乡里地表的场景。

  “郎君此言大善,不愧名门俊才!我们这些乡士见识短浅,只能见到修渠益耕,却是预想不到还有如此彰显乡情教化的善计啊!”

  听到商原赵党长如此夸赞,李泰却觉得有点别扭,这话是不是在说还得是你们啊、还得是你们这些世族膏梁能把沽名钓誉玩出花来?

  又有一人举手发问道:“请问李郎,渠桥堰井毕竟数少,但乡里参事者却多,何者可名、何者不可,能否确凿言之?”

  眼下参与渠事的乡里人家,包括在场这些人已经有了四十多家,但李泰重笔标注出的地点却只十几处,凡所与事人家肯定是会有一大半轮不到这待遇的。

  李泰就等着这句话呢,闻言后便笑语道:“义无高低,功有深浅。今年渠事完毕之后,我会整理乡义功簿,再请乡士推举乡贤耆老几员,一并参详推举,务求众望所归!”

  把这件事压在渠事完毕后再进行,一则鼓励大家卷起来,只有多作贡献,才能更有胜算。

  二则李泰也需要一个控制人心的把柄,事情了结之前,谁也别想给我正幺蛾子唱反调!

  有关渠事的乡律规令和人事框架,李泰暂时想到的只有这么多。接下来细节方面的充实补充,便先不作讨论,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了。

  众人经此一番讨论,也都大有收获,知道李泰赶路疲惫,于是便各自起身告辞。

  送走了这些乡豪之后,李泰才有时间休息一下,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听到庄外还不断传来乡人们喜乐声。

  略作沉吟后,李泰便又吩咐庄人们准备一些汤饼热食,趁着乡人聚集在外,招募一些乡里闲人做一两个月的短工,对庄园再作一番扩建。

  (本章完)

第84章 托子赠丁

  2022-08-14

  商原庄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营建,看着那些忙碌的挖掘地基、打造框架的庄人们,李泰突然发现从去年他入乡开始,庄园的营建好像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对房屋住所的执念啊,没有经历过李泰那个年代的时人真的是有些不能理解。

  眼下的商原庄,单单砖瓦房就有三百多所,覆盖了一大片的平地和坡岭, 绝对称得上是左近乡里第一大庄园。

  其他人家园业或许整体面积比李泰家庄园更大,可是讲到住房面积,那真是拍马难及。

  主人的住所或许还会正经营建一番,但那些部曲奴婢们,多数都挤在窝棚通铺中,有的干脆就是搭建的帐篷一住数年。

  李泰庄上之前婚配的男女部曲, 一户一屋、有自家的生活空间, 来年若再勤劳用工,还能得享一所独立的宅院,生儿育女。

  单身的部曲们则四人一舍,讲到居住环境的优越,在商原左近乃至于整个武乡县中,都是独一份的。

  许多外人来到这里都是惊叹不已,更不乏招募的短工甚至想放弃自由民的身份,想要入庄成为李泰部曲。

  庄园这样的规模格局,也让李泰成为乡里公认的富豪。在他们观念中,户中储蓄得丰厚成什么样子, 才舍得给部曲们分配如此亮堂大屋?

  也是得益于乡人们的这种认知,当李泰去年筹备修渠事宜的时候, 便不乏乡豪入此见到庄园如此规模, 便同意加入其中。别的不说, 起码财力方面是有保障的!

  李泰自己心知, 庄园去年虽然略有盈余, 但距离乡人观念中的巨富程度还差了很远, 但也乐得被人如此误会。

  普通人家或还讲究财不露白,但李泰却没有这样的顾虑。且不说自家部曲壮力不乏,去年秋里大阅结束后, 他便命人在庄园南侧修建了一排兵舍,借给郡里乡团驻军居住。

  眼下商阳戍升格为商阳防,兵城虽然也建造起来,但这些兵舍仍有乡团轮驻。毕竟李泰为乡团组建出了这么大力,也有资格享受一些特权照顾。

  渠事开始之后,庄上物资的存储和调度更加频密,也的确需要加强安保措施。商原庄目下所聚集的力量,应付乡里流窜的盗贼绰绰有余,只要不是上千人的军队进攻,基本上影响不到庄园的运作。

  几个仓房建造倒是很快,打好了地基便开始夯墙建造,乡里招来的短工足够使用,用不了几天的时间便可封顶投用。

  商原庄里人事出入频繁,越来越嘈闹,李泰便打算在东面山坡的沟谷里再修建一座别业,用来自己居住,招待客人。

  山谷里清泉淙淙, 在上有松柏成荫,陂间果木成林,环境雅致清静,同西坡庄里热火朝天的作业截然不同。

  大半年的营建作业,庄里早已经培养出一支成熟的营建队伍。当李泰选定地址并将草图勾划出来,庄人们便开始赶工。

  几十根粗大的木料打成地桩,砂石填埋碾平,地基夯实之后,便开始挖掘渠线,埋下已经提前烧制好的陶制管道。

  这些管道一部分用作地龙取暖,一部分则用来接取山泉、制造一个绕屋通舍的水循环。因为较之日常的营建更加细致,李泰亲自蹲在工地上监工指点。

  这别业规模倒也不大,一座近千平方的主屋厅堂,外接两排十几间弧形排列的耳室充作客舍住所。

  在这主体建筑之外,还有依山势搭建几座亭台望楼,闻鸡起舞、听风读书、桃林抚琴、临渊垂钓,想想就让人觉得惬意。

  监工别墅建造之余,李泰也前往修渠的工地上巡察一番。

  商原北段的渠道修建进行的很顺利,虽然眼下仍是天寒地冻,但因为只需要在浅土层进行作业,加上大半的渠线都有故渠和河道的基础,整体工程量不算太繁重。

  特别县里又增派了近千名役力,即便每天限时限量、并不昼夜赶工,这一段渠道也大有可以提前完工的趋势。

  瞧着那些新增的役力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被分配最繁重的凿新渠的任务,饮食居住却是最差,李泰不免有些诧异。

  县中增派役力,他也没有克扣口粮,瞧着那些役力只是喝着最稀薄的羹汤,他不免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克扣盘剥。

  当他将此向郑满提出时,郑满便笑语道:“郎君仁义体恤,但也要分族类。这些新到的役力乃是北方的步落稽贼胡,入冬北华州若干将军袭狩贼部,斩获丰厚,众多俘虏分给南面州郡役使。县尊知郎君牵挂渠事,日前往州府请得千余,全都派在此处使用!”

  李泰闻言后也是一喜,虽然他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但也不会烂好心,心知北境稽胡为患年久。别看现在可怜兮兮,可是越境寇掠杀人也是绝不手软,不值得体恤珍惜。

  就连武乡县都分到稽胡俘虏上前,可知若干惠此番北击稽胡应是战果丰厚,李泰也为若干惠感到高兴。

  他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跟自己也没太大关系,却不想转天若干惠就率领一部随从来到商原,同行的还有几十个垂头丧气的稽胡壮丁。

  “知你在乡作业极多、常患工力,我今狩贼归来,这几十个贼胡士伍送来给你使用!”

  若干惠入庄后便指着那些稽胡壮力对李泰说道,一脸的神采飞扬。

  李泰闻言也是大喜,他现在产业逐渐铺开,对于丁壮劳动力的需求也是多多益善。

  “使君行远击贼、劳苦功高,我懒散乡里幸得关照,便厚颜领受了。”

  他抬手示意李渚生入前,将那些稽胡壮丁编籍接收下来,各自安排工位。

  若干惠笑着摆摆手:“本也不是珍奇事物,你应得的。如果不是李郎你制粮助我,我也难得大胜。此行远击千里,扫荡贼胡十几部,想到那些贼胡见我军容惊绝逃窜,真是畅快……”

  想到之前的战绩战果,若干惠又忍不住眉飞色舞。

  稽胡部落众多,分散在北方高原沟壑之间,行踪不定、寇掠成性,极大威胁周边州郡的安全。

  这一次若干惠奇兵陡出,击溃了数个万人大部,并连斩多名渠帅酋首。也是多亏了李泰提供的便携军粮,让部伍机动性大大增强,才能获得如此丰硕的战果。

  若干惠是深刻感受到这些军粮对部伍战斗力带来的提升,不夸张的说,甚至都能改变和创造出一些新的作战方式。所以他归来述功时,都没来得及先返华州,第一站便来看望李泰。

  李泰听着若干惠讲述这次战斗的过程,不时提问一些细节,自己也心痒难耐。

  他想要在西魏能有长足发展,战功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两魏之间一直要到大统十二年才会爆发大规模的战斗,但也仅仅只是发生在河东玉壁城。

  眼下看来,稽胡倒是一个比较适合刷战功的对象。既不太强,也不太弱,战斗的规模大小,也能灵活选择。

  但他终究还需要一个契机,获得直接掌兵的资格,才会产生后续的一系列可能。

  想想之前跟宇文泰见面不欢而散,可想宇文泰现在对他的感观必然很差,虽然之后赐给金印表示对方并没有完全放弃自己,但李泰想要在短期内改变赋闲的处境也很难。

  “李郎你庄里居然还有学馆,不愧是名门子弟,乡居都这样崇道乐学!”

  当行经庄上学馆的时候,若干惠听到学舍中传出的琅琅读书声顿时一惊,站在院墙外聆听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说道:“我有一个请求,希望李郎你能答应。小儿达摩你也见过,并不是顽劣任性的厌物,我常年在外,无暇督学管教,想把他寄养你庄上。”

  “使君既然开口,我当然不会拒绝。但我庄上学童所授都只是浅显蒙学,少有精深学术……”

  “不妨,我儿生此门户,对他虽有期许,但也不指望他学术精深。我倒觉得学术不如学人,有李郎你在近做个榜样,他但有一二上进之心,必也不会学差!”

  若干惠听到李泰并不拒绝,便也笑语说道。

  他并不是崔訦那种使惯棍棒的严父,决定这件事后,在李泰庄上略进饮食便告辞离开,约定之后几天便把儿子送来。

  在若干惠离开的

  当若干章告辞离开时,若干凤也并不吵闹,摆手告别亲近家人,转回头来才掉下眼泪,可怜巴巴的望着李泰说道:“阿耶教我一定要听郎君管教,我如果做的不好,郎君请不要生气打我……”

  李泰听到这话便是一乐,甚至有点佩服若干惠的家教,拍拍这小孩肩膀说道:“我也不是严厉的学士,小郎既来之则安之,往常在家或学或戏,在庄上一样如此。”

  他这托儿所刚开张不久,又过一段时间,时令出了正月、雪融解冻,本来在长安养病的贺拔胜也来到了商原。

  陪同贺拔胜前来的,除了侄子贺拔经之外,还有两个出乎李泰预料的人,那就是宇文泰的侄子宇文护和外甥贺兰祥。

  (本章完)

第85章 萨保量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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