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9节

  2022-08-14

  刚刚修平的坡间小道上,李泰在前方带路,后面跟着贺拔胜的步辇。

  煤渣铺成的路面踩上去发出簌簌脆响,步辇上的贺拔胜像个好奇的老宝宝,一边看看路面,一边在山谷中左右打量。

  等转过山坡看到那已经大体完工别墅建筑,贺拔胜较之年前瘦削的多的脸庞顿时展露笑容:“这就是阿磐你给我准备的住处?真是气派啊, 用料多少?”

  “新舍刚刚造成,还要置放收拾几日。我先带伯父来看上一眼,彰显我是一个信人。但就算伯父不来,这别墅也是要建起来的,西坡日渐喧闹,于此拥山抱泉、修身养性。”

  李泰转头对贺拔胜笑语道, 等到步辇入前,便指着各个房屋对贺拔胜介绍起来。

  贺拔胜在仆员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入房间中,入户便感到热气扑面而来, 房间虽然门窗洞开,气息流动起来却是和煦如春,冷冽的山风吹进来都变得温暖起来。

  “居然还铺设了地龙,太奢侈了!”

  贺拔胜也是见过世面,察觉到室温不同便摇头叹息道。

  “这里是用的新法修建,费料不多的。”

  李泰闻言后便笑着解释几句,拉着贺拔胜走到旁边的锅炉房里,锅炉中炭火正旺, 上面架着铜铛正在翻炒油物籽料,另一灶上则架着一口表面坑坑洼洼、有些粗糙简陋的铁锅, 铁锅里热水沸腾。

  李泰自家知自家事, 只是表面光鲜罢了, 当然不舍得单纯为了取暖就不间断的消耗炭料。

  这小锅炉房眼下还兼着油料加工的功能,等到正式入住后, 他就打算改造成一个食物加工作坊, 制作一些新奇的饮食,自用或者送人。

  引着贺拔胜游览完锅炉房后,李泰又带他来到给他准备的卧室, 先走到一个木板围成的浴池旁,抬手拔出靠墙陶管的塞子,里面便流淌出热水。

  “伯父足不出户,便可以在房中汤浴,也不费人工。”

  李泰瞧着贺拔胜凑在那陶管旁摸了又摸,旋即便将他拉到床脚的炕上,炕头上抽出挡板、捣鼓一番,拍着炕沿对贺拔胜笑道:“伯父登榻来试一试,去年我家庄上各户就围造了这个越冬的良器,竟夜不冷,只是诱人懒卧。”

  贺拔胜闻言后便也攀到榻上坐了下来,初时还没觉得如何,只是感觉这炕面有些硬,不久之后便神情渐变,手摸着炕面惊喜道:“暖了,居然暖了!这是把地龙通到了土围上,虽不艰难,但也费人巧思啊!”

  嘴上这么说着, 他又打量着尚显朴素的房间,眉眼间都是满意:“阿磐你这么用心, 真想快快搬住进来啊!”

  李泰引着贺拔胜参观别墅的时候,贺拔经正阴沉着脸吩咐仆人布置贺拔胜在庄上的临时住所。

  他心里自然不乐意让伯父到这里来居住,但贺拔胜自己态度顽固,再加上之前李泰登门一番软中带硬的告诫,也让他们兄弟意识到之前的做法有些欠妥,权衡一番后才肯让步。

  庄园里,宇文护与贺兰祥这对表兄弟信步闲游,对庄园的格局布置充满好奇。

  “我刚才问了一下庄上奴仆,那李伯山去年初夏才入此居,当时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岭。若不知前事,只是观此园业气象,实在想不到只用了不足一年的时间便造成。”

  宇文护一边游赏一边感慨道,瞧着过往庄人们衣装得体、笑容满面,不免对庄园的主人生出更大的兴趣:“这李伯山的确是一个奇人啊,若他只是恤止士伍丁壮,我还要怀疑他阴志蓄士,可是就连士伍老残妇孺都关怀周到,又不像是城府深沉。关西物力艰难,哪个谋功谋势的时流也不会如此浪用啊!”

  贺兰祥年近而立,身形比宇文护还要魁梧几分,是贺拔胜的甥婿,探病时得知贺拔胜要入乡,便同表兄宇文护结伴来送一程。

  听到宇文护的话,贺兰祥便笑语道:“我对这李伯山倒也不熟悉,但大行台和菩萨兄都对他评价不差,太师如此老病,还要托养于他,可知此子是真有一些非凡,也值得表兄你折节亲近。

  但我觉得也不必把人把事太做深沉之想,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才性是有,但却少经世故,临事用猛,盼望群众欢愉,这也是人之常情。”

  宇文护闻言后便作哑然失笑状,片刻后才叹息道:“不是盛乐你提醒,我真忘了此子岁龄!唉,掌兵老物们惯以年齿轻薄后进,你我壮年自立的年纪,也只是人前仰望、人后自省,不知何时才能伸张自我、主掌人事!”

  讲到这里,他又不无期待道:“关西人物潦草,罕见少俊。这李伯山东州新入、齿稚势单,正是适合你我策使的才力啊!之前我在荆原也曾试探端详,不是一个轻狂难处的厌物,如果能把他收在幕席,的确是一大乐事!”

  宇文护实际的年龄也并不年轻,入关之后也并非无所事事,无论居家还是做官,都有一番自己的尺度和表现。

  但因北镇论资排辈的风气使然,总让他自觉得在那些北镇武人中低人一等。

  包括自家兄长宇文导,年龄也只比他大了两岁,但从一开始便追随叔父入关,彼此之间感情更加亲近,以至于宇文护在面对兄长时都有些束手束脚,不敢放肆言行。

  但他心里,却是很羡慕兄长同叔父熟不拘礼的亲近相处,同那些北镇武人们也都平等论交。

  他也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在事允内允外,上阵作战勇猛,但叔父却似乎仍然觉得他有些少不更事,真正关乎家国的大事,很少询问他的看法意见。

  生在这样的家庭,宇文护当然也希望能有一番属于自己的人事作为,所以在见到年龄资望都远逊于他、才能却得到叔父兄长认可的李泰,心里便生出浓厚的招揽欲望。

  两人在庄园中游览一番,间或询问一下左近路过庄人,得知李泰过去这大半年不只从无到有的营造起这座庄园,还创造出许多利润丰厚的产业,心中对结好李泰的想法便更热切了。

  “可惜、可惜了,之前在荆原我曾说下次见面要赠送良弓给李伯山,事后却完全忘了。稍后相见无赠,难免尴尬啊!”

  两人走回庄园正堂的路上,宇文护突然一拍脑门,有些懊恼的说道。

  贺兰祥闻言后则笑语道:“表兄你珍藏那几张弓器,我同薄居罗等想做赏玩你都不肯,舍得送给一个生人外客?”

  “良器易访,人才难得啊!你们自然不会因物远我,但同这李伯山却是要情义叙新,失信于人,总是不好。”

  宇文护摆手叹息一声,视线一转,直从随从亲兵背后抽出一弓,握持在手稍作拉引,又笑语道:“且先充数,总好过失约。他如果笑纳不审,便是值得深交。如果暗藏芥蒂,也只是一个重物薄情的俗人,使用则可,不值得用心对待。”

  贺兰祥听到这话后便大笑起来,为宇文护的急智点赞。

  此时天色已经到了傍晚,斜挎着麻布书包的若干凤同近日认识的几个学童们嬉闹着行出学馆,在远处见到宇文护和贺兰祥,便连忙跟同学们摆手告别,迈起腿小跑过来,向着两人欠身道:“小子见过水池公、扶夷公。”

  “你是、长乐公家的小子达摩?”

  两人低头见到若干凤都是一愣,思忖片刻才认出来,宇文护又好奇道:“你怎在李伯山庄上?是随你父来?”

  若干凤将自己被父亲安排在此进学的事情解释一下,宇文护闻言后又是若有所思,一边走着一边低头把那张弓身上的污痕擦拭干净。

  几人回到庄园正堂,李泰也陪同贺拔胜返回来,入堂坐定寒暄一番。

  宇文护便就席将那张弓赠给李泰,李泰本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想到还记着这件事,连忙双手接过并郑重道谢。

  眼见天色渐晚,李泰还打算款待几人一番,但贺拔经本就心情欠佳,不肯留下来用餐,宇文护与贺兰祥便也只能起身告辞,趁着天色完全黑下来前返回华州。

  李泰将几人送走后返回来,便见到若干凤凑在案旁小眼仔细打量着宇文护赠送的那张弓,便笑语道:“达摩也对武戏感兴趣?明天让庄人给你造张小弓,咱们去丘上打猎。”

  “好啊好啊!”

  若干凤先是点头笑应,然后又指着那张弓小声道:“水池公在撒谎,我见他向部曲讨要这弓,只是寻常使用的器物,并不是他说的珍藏。”

  李泰也不是傻子,搭手便察觉到宇文护在敷衍,但计较太分明,反而尴尬,闻言后便拍拍若干凤小脑袋笑道:“可能是你看错了,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若干凤少不更事,还待争辩,贺拔胜却就席抛出一物,指着若干凤说道:“小子,给我把物捡回。”

  趁着若干凤被小狗一样遛走之际,贺拔胜才又对李泰说道:“不论物质珍否,还是妥善收藏。宇文萨保可不像他亲长那样宏量大气,敬之未必喜,恶之则必恨,同他交往,注意分寸。”

  (本章完)

第86章 事业可期

  2022-08-14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商阳墅所在的沟谷山景也不再单调枯燥,山泉解冻,流水潺潺,汇总成溪,绕屋细淌。坡岭上去年移植修剪的果木,也已经绿条抽新, 花苞绽放。

  果园里新设的蜂箱,蜂群嗡嗡鸣舞,扰的蝴蝶都不敢靠近。一阵山风吹来,整个山谷中都弥漫着一股蜜甜花香的气息。

  临着泉流的小楼外,若干凤穿着半臂小夹袄,守在一个红泥小火炉旁,一边注意着火炉的火候、叮嘱小伙伴留心添炭, 一边挥转着小胳膊,持着木棍用力搅拌炉上陶罐里已经变得很粘稠的液体。

  “达摩,庄外铺里摆卖能换三斗谷的玉皂,真是用这香汤水做成的?”

  那小伙伴一边夹着炭块往炉里送,一边观察着若干凤的动作,又是好奇,又是怀疑。

  “没错的,我去坊里瞧了许多次,那些妇工们就是这么做的,草木灰泡水滤成清汤, 再加膏脂盐酒烧热滚蒸,倒进模子里冷硬就能成型。”

  若干凤停下来稍作休息, 擦一把额头上细汗, 顺便从怀里掏出一个模具炫耀道:“这是我自己凿刻的模子, 待会儿就用这个做型。制成了玉皂回家送给阿母,她一高兴,就不会计较我荒了学业。”

  “那能不能送我一块?上月我耶工满评优, 庄上倒是赏了一块,却被拿去庄外卖了给我置了一身袍衫。我瞧见阿姊很不乐,暗里抹泪几次……”

  那学童听到这话,也是满脸希冀,小声说道。

  “小事一桩,这一罐起码能做五六块,我只留两块就好,别的都送你!”

  若干凤一脸大气的点点头,拍拍这同窗肩膀笑道:“你也别觉得自己剥削了家人用度,徐二你在学里最优,过不两年学满授事,有我阿兄赏识提拔,还怕前程不美?到时候,大把的功赏回养家里。”

  “是啊,阿耶阿母常常念叨,我们这一庄人真是掉进了福窝里。有这样仁义的郎主关照,要还不肯用心上进,实在造孽!”

  学童闻言后便用力点头道,贫家早熟,他已经是浅知人事艰难的年纪, 犹记得前两年自家处境悲惨、几不能活, 入庄之后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小心怀里对郎主的敬仰感恩早已经满溢。

  哗啦啦几声脆响从泉池处传来, 两个少年转头望去,便见到之前布置下去自动钓鱼的弹压装置已经被触发,鱼线上正挂着一尾指余长的小鱼在阳光下挣扎甩尾!

  “钓上来了,钓上来了!”

  两少年见状都是拍掌欢呼,若干凤更是激动难耐的跑在小楼窗边,叩窗呼喊道:“阿兄、阿兄,你可太了不起了!真的钓上来了,好大一尾鱼!”

  窗里李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泉边鱼线上挂着的那尾小鱼,不屑的撇撇嘴,只敲敲若干凤脑壳道:“钓上来了,那是你赌输了。明天上午之前,要把手抄的《急就章》一篇摆在我案上!”

  “明白、明白,小事小事!”

  若干凤闻言后哈哈一笑,转身跑到泉边,把那尾小鱼摘下来抛回池里,又小心翼翼把装置弄回原样。

  听到同伴呼喊“糊了糊了”,他便又忙不迭跑回来继续咬牙发力的搅拌,完全把抄写作业抛在脑后。

  “这娃可能要养废,该不该提醒他爸再练个小号?”

  瞧着这小子搞东搞西的乐此不疲,李泰也有些无奈,明明刚来的时候还是也沉静好学的好孩子,在自家住了一个多月却彻底的解放天性,干啥都一包劲,就是不爱学习。

  想到自己给养废的可不只是若干惠的好儿子,还是宇文泰的好女婿,李泰心里又不免生出几分报复快感。

  元月朝会见过一面后,宇文泰那里算是彻底的把李泰抛在脑后,再无召见。

  反倒是宇文护、贺兰祥,还有尉迟迥兄弟们来访几次,李泰算是认全了。

  李泰对此也很无奈,很想问问宇文泰,我就算不做你的小舔狗,你也不用逼着我加入你家这支屠龙小分队啊!

  他这里稍作感慨,返回楼里案前,继续批阅学馆生员们的考卷。

  开春之后,他家园事更繁,最初跟随进入关中的那十几名部曲分领事务已经渐不足用。好在学馆里培训出的第一批庄丁已经学渐有成,可以胜任基本的计算和记事,不至于影响到各项事业的发展。

  现在他家的事务,主要分为三部分。

  第一就是庄园内部的事务,耕桑本业与各种自营的工坊作业。

  由于庄园的扩建和工坊的增设,庄园耕作面积也被占有许多,仅仅只剩下六顷出头的耕地,岁时所收仅仅只能满足庄园的内部消耗,谈不上盈利。

  幸亏在龙首原还有一所阔达近三十顷的庄园,今春已经着手开荒开耕,就算是粗放的耕种,面积也摆在那里,可以稍补口粮,否则今秋还要对外收购大批粮食。

  不过各种手工作业却是蓬勃发展,有专门制酱作菹的酱坊,有冶锻修缮农具的锻坊,甚至还发展出来了制作日化用品的香料坊,以及技艺越来越精湛的陶瓷工坊。

  当然,真正的支柱产业还是油坊和织坊。有了榨油法和大纺车的加持,这两项产业发展迅猛,是庄园人口产业进一步发展的坚实基础。

  第二部分就是跟贺拔胜、若干惠合作经营的造纸印刷和军粮制作等事业。

  军粮制作由于宇文泰推波助澜的推广,在关西诸州短时间内涌现出大量官方、民间的仿制者,以至于若干惠设想中订单雪片飘来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庄园中也只是进行着小规模的生产储存,并没有进行大笔变现。

  对此李泰也并不着急,眼下产业正值风头火势的风口,是人是猪都要插上一手,与其盲目的追逐风口、增加内卷自耗,还不如按部就班的精化生产环节,积累技术优势。

  倒是造纸印刷发展势头迅猛,若干惠的北华州还倒罢了,京兆尹崔訦凭着印刷的公文底册实现弯道超车、一举压过连年考绩魁首的岐州郑道邕,可谓是年前年后西魏官场一大热话。

  所以从新年伊始,西魏州郡长官们摸清源头之后,便纷纷前来接洽商谈。

  这种以印刷取代手抄的行政办公方式,老实说还是比较冲击时流认知的。

  哪怕仅仅只是繁琐枯燥的公文,并非真正的知识载体的改变,也极大冲击撼动了文吏群体在统治阶级中的重要性。这一群体如果集结起来,制造舆论抵触反击,也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但李泰的出身优势在这时候就极大程度的体现出来,陇西李氏作为北方士族冠带名族,在文化学术上的话语权并非一时一世才形成。

  别人搞这些事情,或许会被骂重术轻学、离经叛道,版雕木刻亵渎圣贤大义,但若以此辱骂陇西李氏,则就难免有点心虚。

  李泰所涉及的本非义理学问,本身又有家族声誉的加成,再加上所用刻板的欧体书法又有着跨时代的艺术美感。起码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诟病他以工匠轻学士的杂声。

  所以从新年开始,各地的相关订单也都快速激增,按照当下的生产规模,足以从年初生产到秋后,预期的利润更是数万匹绢计!

  利润虽然可观,但也财帛动人心。特别同官府打交道,更是要谨慎又谨慎。

  虽然眼下暂时还有贺拔胜和若干惠做后盾,但李泰也在未雨绸缪,除了同各处官府订立一份缜密的订单规则,也在考虑吸纳引入新的合作对象。

  诸如宇文护和他表弟们这支屠龙小分队,就是一个比较适合的备选目标。

  但宇文护这家伙性格外宽内忌,平时打起交道来,李泰都要小心谨慎,一旦牵涉上钱事的往来,必须要更加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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