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06节

  斛律光同样也是长叹一声,旋即便又正色说道:“不只大王所见如此,末将看来,平原王此番将兵往战恐怕也是胜算渺茫。李伯山绝非常人,如今已经凭奇兵而据先机,绝难再凭常法胜之。必须同样以奇兵应之,才可稍增胜算!”

  高演听到这里,精神顿时一震,旋即便望着斛律光疾声问道:“奇兵安在?”

  “轵关东去齐子岭,因其山野崎岖,素来都难为戍守,西贼杨檦久据邵郡,常常寇我边野。末将之前得贼踪所去时,便立即派遣斥候西去察望,探得杨檦同样也已经离境北行……”

  斛律光之前在河阳时,便曾经跟段韶讲过进扰敌军后路的想法,但当时段韶并未应允,而斛律光也同样没有放弃这一想法,并且已经派遣斥候前往打探敌情。

  高演听到斛律光这一想法后便皱起了眉头,沉吟道:“此计深入敌后、且需要跋涉山野,是否过于凶险?”

  “凡所用兵之计,岂有万全之策?今贼后路有虚,可为我所趁,若能袭之后路,在前纵有百万师旅,亦必军心动荡,难为大战。况且自邵郡过鼓钟道,即是河东腹心,若可加以扰乱,所害尤甚我之晋州受扰。”

  斛律光对此也权衡多时,听到高演这么说后,他便又沉声说道:“此事若成,则贼军军势必然大溃,李伯山纵然诡计多端,亦必难阻颓败之势。届时北境诸军俱起反击,不只可以力却敌军,席卷河东、大进关中亦无不可!计若不成,所损者唯末将一身并所率数千师旅而已,未为大害。

  末将国仇家恨,与贼不共戴天,常有拥之偕亡之想。河阳师旅纵然再抽调北上,不过稍丰平原王羽翼,若是交战失利,伏尸岭野者恐便逾万,但若交由末将统率,或可收得以小博大的奇兵之效。该当作何选择,伏惟大王英明谋断,必应无疑!”

  高演听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不免大为意动。是啊,即便再抽调河阳师旅北来增益段韶,其实也发挥不了什么决定性的效果。

  可如果让河阳人马跟随斛律光前往袭击敌军后路,事情若是成了,那么不只可以解除当下的危机,甚至更能一举扭转东西之间近年来的对峙形势,收获之大令人垂涎。

  在心中权衡一番之后,高演才又望着斛律光说道:“明月兄有此雄计,当真令人钦佩叹服。我若不肯助成此事,反而是辜负兄一番赤诚慷慨的热血。只不过,兄之大才壮躯岂可因此一战便心存死志!

  杀贼卫道义不容辞,兴家继嗣同样也是不容推却的责任。明月兄率众出战则可,但请一定要答应我,无论此役胜负都要平安归来见我!否则纵然是一战诛灭羌贼,我亦不为大喜!”

  斛律光此番归都请战,的确是心中暗存死志,想要不计代价的重创宿敌,但此时听到常山王如此在意他的安危,一时间也大为感动,忙不迭起身深拜道:“末将何幸,竟能为大王如此厚爱!请大王放心,末将此去无论经历何事,必不负此深情寄语!”

  双方计定之后,高演便要留斛律光在别业暂歇一夜,斛律光则以军情紧急、因恐时机稍纵即逝,当即便表示要返回河阳准备行动,于是高演便只能由之趁夜再离开邺都、返回河阳。

  调动河阳方向的人马,还需要高演以邺都留守、京畿大都督的名义下令。可是日前高演还刚刚下令将河阳人马调回邺都,如今又全无征兆的要下达一个自相矛盾的命令,自然也需要一个解释。

  于是高演便让府员将昨夜斛律光所陈述的内容整理成为一份奏表,将之收录在了京畿大都督府中,作为做出这一军令的依凭。而斛律光的奏表也不能凭空出现在官署中,于是还需要在尚书省补上一份河阳使者入朝的记录。

  尚书省每天大量的人事往来,这样一条人员入省的记录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基本上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但有的时候,该出事的时候怎么捂都是捂不住。

  当下敏感时节,之前长广王高湛便提出要监视一众汉人大臣,避免他们借权谋乱。包括杨愔这个尚书令职权也都大受限制,许多剧要事务都分于录尚书事的二王案头,每天在署都有些闲散无事,翻看尚书省一些人事记录就成了他打发时间的最主要方式。

  杨愔久为宰辅,本身才智超群并且记性出众,原本昨天就封档留存的尚书省文事记录中突然出现一条人员入朝记录,事情虽然不大,但却瞒不过杨愔的眼睛。

1063.第1061章 贼来受死

  1063.

  斛律光在回到河阳之后,便开始准备进击敌后的事情。因知此行任务必然艰难凶险,所以对于此番出战的将士他也是挑选的非常用心,皆是军中悍勇精卒。

  在斛律光的严格挑选标准之下,河阳数万人马最终挑选出来的只有不足五千精卒,十几人当中才能有一名精卒得选。而所挑选出来的精卒,也无不身强力壮、精勇强悍,兼具各种骑射搏杀军技。

  与此同时,来自邺都的军令也送达河阳。而在即将出征时,为了让这些将士们认识到此行任务的重要与凶险,斛律光便又将他们召集在了河阳北城的校场中再作训话。

  “此番西赴齐子岭,深入敌境、袭贼后路,绝非易事。齐子岭道途险阻,贼首李伯山素以狡诈著称,未必全无防备。唯有临敌必死之勇烈,才有二三成功之可能!”

  斛律光望着校场内的一众将士们,口中大声说道:“此番进击若可成功,则横扫河东、强敌授首,尔等亦皆名震宇内,皇恩犒赏,封妻荫子!事若不成,则有进无退、有死无生,身死异国、永无归期!”

  校场内众将士们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也都变得凝重起来。有斛律氏门生担心斛律光说的太过严重而吓退众人,忍不住频频向斛律光打着眼色。

  然而斛律光对此却只是视而不见,仍然望着众人大声喝道:“我今盛选诸军忠勇之士,只为杀敌立功!告尔群徒若无此慷慨之志而误入此中,三鼓之内各自退去!”

  随着斛律光的一声令下,校场外顿时响起了激昂的战鼓声。此时的校场中,将士们在听到斛律光的一番危言之后,心内多多少少有些忐忑紧张,毕竟畏惧之心、人皆有之。乱世之中若连丝毫的敬畏心都没有,大概率也是活不长久的。

  只不过忐忑归忐忑,大部分人还是没有挪动双脚、仍然站在队列之中。这个世上诚然有很多可怕的人事,但也同样有许多值得人去奋力争取的东西,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就算有的人心生忧惧,想要退出队伍,可是当向四周看去时,只见到周围袍泽俱是一脸坚毅的站在那里,于是便也各自将心一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三通鼓声很快结束,最终离开校场队伍的人寥寥无几。而随着鼓声停止下来,现场顿时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愿从大王死战!建功立业!活捉李伯山!”

  闹哄哄的呼喊声持续了足足有一刻多钟,而斛律光对此也并未阻止。老实说就连他自己对于此行能否成功都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在临行之前才要再做一番心理建设。

  在他已经将情况说的这样严峻的情况下,将士们仍然愿意选择追从他出击作战,必然也是下了很大一番决心,难免心情激荡,正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将情绪稍作发泄。

  但是在离开这座校场之后,斛律光便执行起了严格的军令,将士们在快速整理完行装之后便离开河阳北城,一路快马加鞭的向轵关方向而去。

  轵关陉乃是太行八陉第一陉,地处太行山的南麓,河内地区的西北部,由此西入不远便是齐子岭。

  齐子岭便是东西双方的边境所在,因其沟壑纵横、山岭崎岖,双方都没有占领此地,仅仅只是在靠近自己的一方挑选几处险要山口加以扼守。

  但是由于齐子岭本身海拔并不算高,山势谈不上险峻,只要吃得了翻山越岭的跋涉之苦,许多山口都可通行,故而这些戍堡本身能够发挥的防守作用也并不算大,仍然阻挡不了双方人马的越境往来。

  斛律光所率领的这一支精锐人马很快便抵达了轵关所在,他先派遣几支百人小队各自选择山道翻越齐子岭,并在齐子岭的对面建立起一个稳定的前进据点,而他则率领主力人马暂驻轵关。

  虽然此行时间紧迫,战机或许稍纵即逝,但斛律光也并没有选择一味的闷头直进,而是等到齐子岭对面传来情况安全的消息之后,他才率领主力人马穿越山岭。

  翻过齐子岭之后,便抵达了属于西魏领土的邵郡,如今在西魏已经升格为邵州。邵郡所在地处中条山与王屋山两大山脉之间,黄河自南面流淌而过,在两山之间冲积出了一片东西走向的狭长地带,邵郡治所白水城便地处其中。

  因为山河阻隔的缘故,邵郡与西魏本土的连接并不紧密,自从西魏立国以来,此境便一直仰仗正平郡人杨檦镇守。杨檦之父曾经担任白水县令,故而杨檦与此境豪强大族联系颇为密切,所以才能常年镇守此境。

  “当下敌情如何?”

  在穿过齐子岭抵达前路营地之后,斛律光便向前部人马询问此间军情。

  “启禀大王,白水诸城皆城门紧闭,境内诸坞壁同样也是叩而不应,田野中也并无农夫作耕,进退全无贼军阻挠!”

  前部探路的兵长听到这问话后,连忙详细奏报道。

  斛律光在听完之后便微微颔首,城野之间不见敌踪也并不排除敌军示人以弱的故作空城计。可是现在正值春夏之交农事繁忙的时节,旷野中居然都不见耕垦的农夫,可见敌军当真是已经离境而去,境内守备空虚所以境内民众才如此小心谨慎。

  邵郡所在相对西魏领土本就偏远闭塞,物资补给多仰就地的耕垦收获,从外界输调物资则非常困难。为了一时的诱敌之计而埋下一岁歉收的隐患,这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更何况就连斛律光自己都是在与常山王商讨一番之后才确定由此方进击西魏,此间守将更加不可能为了故布疑阵而直接放弃一年的收成。

  “大王,贼将杨檦据此屡屡为患、寇我河内,此番入境趁其兵力虚弱,要不要攻掠焚毁其城?”

  确定境内敌势薄弱之后,有将领便忍不住进言说道。他们这些戍守河阳的人马同时也要负责守卫河内地区,对于时常寇扰河内的杨檦并其所部人马自是深恶痛绝,如今得入此境,便想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一扰患。

  斛律光闻言后便摇摇头,口中沉声说道:“邵郡所在不过疥癣之疾,穿过鼓钟道后才是贼之腹心。今既至此,自当直袭贼之心腹,不必于枝节处浪费力气!”

  为了确保行军的速度,斛律光也采用了之前魏军北进的策略,并没有选择将精力放在沿途城戍上面,仅仅只留下一部分士卒守住进退通道,而后便率领部伍继续向北而去。

  在王屋山与中条山交界所在,山野较为平缓,方便人马进退,这一条道路便被称为鼓钟道,因其所历乃旧时王屋山铜官所在的鼓钟城而得名。

  此时已经深入敌境,自然不乏敌方耳目,如果敌军在左近还有什么人马安排,那么斛律光这一支人马的行止自然也瞒不住敌军,因此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尽快将部伍带到便于作战的区域,不必再奢望于敌军眼皮底下隐匿行踪。

  所以斛律光便也一改之前翻越齐子岭时的谨慎态度,自己先行率领两千部众进入鼓钟道中,其余人马则紧随于后,并且特意选在了视野开阔、精力旺盛的时分去翻越鼓钟道最险峻的一段道路。

  “不要停留,继续前进!”

  因恐敌军在山道伏击,为了应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战斗,前路人马直接披甲而行,在这植被茂密的山野间跋涉赶路自是非常辛苦,众多身强体壮的徒卒们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便都忍不住累得气喘吁吁。

  可是斛律光自知这一段路程凶险有加,为了不拖延队伍整体的行军速度,一路上都在勒令部众坚持赶路。他自己也已经累得不轻,但还是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队伍在这山野间辛苦的跋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天色也从清晨抵达了正午,前方山野渐渐平缓,而且还传来山溪潺潺流淌声,迎面吹来的山风也已经夹杂着让人倍感清凉的湿气,吹拂在人的脸上顿时便让人精神一振。

  尽管最凶险的路程已经过去了,但斛律光仍然不敢放松,他回望身边一众满脸疲惫的将士们,口中沉声说道:“只要能进据前方峪口,临溪饮马进食,此行功便立半!血洗河东、袭贼后路,在此一举!”

  说话间,他便率先大步向着前方山峪出口而去,其后一众甲卒见状后便也都纷纷振奋起来,手持刀槊紧紧跟随在斛律光的身后冲向峪口。

  越近峪口,山风便越清新凉爽,让人精神更加振奋。而一路大步直行的斛律光走到这里的时候,步伐却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正如他所言,只要能够进据前方峪口,队伍便获得了一个稳定的休整和前进基地,届时西出北入、纵横离合,贼莫能阻!

  可如果敌军早有准备,那么这个峪口也是除了之前所行经的那一段山道之外、最后可能布置人马的地方。此行成败与否,便在接下来的数息之内!

  临近峪口山侧,斛律光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旋即便一步踏出并望向山峪内里,接着便心绪陡沉,只见山峪中视野所及,俱是敌军旌旗甲杖!

  “贼来受死!”

  山峪当中的坡岭上,杨檦望着对面已经走出岭野的敌军,举起的手用力一挥,山峪中顿时鼓角齐鸣、声震于野。

  临战在即,斛律光也快速的冷静下来,将脑海中一些失望的情绪尽皆摒弃,旋即便振臂高呼道:“龟缩之贼,有何可惧?军既至此,有进无退,杀!”

1064.第1062章 明月勇猛

  1064.

  山峪中杀声震天,齐军将士们在斛律光的率领下直冲山峪内的魏军战阵,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最猛烈的短兵相接。

  山峪内地势凹凸不平,又有泉涌溪流分布其中,地势并不适合建立起固定的营垒阵线,故而此间的魏军也是在得知敌情之后才入此结阵驻守。虽然他们占据了一个以逸待劳的优势,但敌军之凶悍也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尤其是这第一波发起进攻的敌军将士,更是一个个仿佛游荡在山野间的猛虎恶狼一般,悍不畏死的便操戈冲入魏军战阵当中,对于迎头斩下的刀剑锋刃全都视而不见,只将手中刀槊直向魏军将士们劈刺而去。

  如此亡命打法自然让人心惊胆战,尽管双方甫一交战便有数名齐军士卒被战阵中的敌人砍杀当场,但是以斛律光为首的这一个攻敌战阵还是仿佛一枚楔子一般,深深的凿入敌军战阵之中!

  “挡我者死,羌贼纳命来!”

  斛律光口中暴喝着,一手长槊盘旋挑刺,另一手战刀挥砍劈杀,仿佛一个天外降临的杀人魔王,凡其锋刃所及,敌人或伤或死,只凭一己之力便杀入敌阵当中,足足脱离了后队军众数丈距离。

  战阵中的魏军将士也在不断的试图包抄围堵杀入战阵中的敌人,但且不说杀得性起的斛律光已经是威猛无俦、常人难敌,其后路军众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强兵悍卒,在战阵中横冲直撞,极难阻截下来。

  站在旗纛下的杨檦也注意到了前阵将士们身处劣势,不只不能阻击限制敌军的厮杀搏斗,甚至就连战阵本身都被冲击得摇摇欲坠,一时间也是不免惊怒有加,一边又派出身旁一支队伍增援前阵,一边大声怒吼道:“贼远来疲弱之众,一时之亢必不能久!据此峪口全歼贼众,我自为尔等报功请封!”

  扼守此间山峪的,主要是杨檦麾下数千邵州师旅,能够在远离本土的边境之地坚持戍守这么多年,这些将士们顽强坚韧的斗志自然不必多说。单以此论的话,哪怕是放在关中都是第一流的精锐。

  但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是精锐程度同样也不遑多让、甚至还大有超出的北齐河阳精兵,尽管这些人翻山越岭的远道而来,体力消耗极大,不复全盛状态,但是在斛律光这当世第一流的大将身先士卒的率领下,更增加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座峪口并不宽阔,双方将士就在这狭窄的空间中激烈的厮杀着。作为主动发起进攻的一方,齐军将士已经在斛律光的率领下向峪口推进了长达十丈的距离。

  这十丈距离放在平地上,身手矫健者轻易便可奔跃而过,但在眼下这座峪口中,却是不折不扣的一段用生命铺就的血腥路程,不只是用敌人的生命,更是用自己的生命!

  最先跟随斛律光一起向敌阵发起进攻的有五百多名前锋甲卒,但是在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战斗后,眼下的折损已经超过了两百人,甚至超过了他们实际的杀敌数量!

  将近半数的伤亡比例,放在任何军队身上都是足以让人精神崩溃、斗志全无的战损,尤其作为主动进攻的一方而言,更是很难再将攻势给维持下去。但是如今战场上的这一支齐军队伍,仍是斗志旺盛、悍不畏死的在敌阵当中进行冲杀。

  这些士卒们本身就是斛律光在河阳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卒,而被其挑选担任先锋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其中更是不乏斛律家世代培养的家奴死士。这些家奴们唯主公马首是瞻,随时准备捐弃自己的生命,越是在逆境中越能表现出悍不畏死的顽强斗志。

  而且眼下仍在率队奋勇拼杀的斛律光也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将为兵之胆,自交战伊始他便始终冲在最前方,仿佛不知疲倦一般的凿杀敌阵,后方诸将士们也受其鼓舞,沿着他所冲杀出来的裂痕不断的战斗,继续冲击破坏敌阵。

  之所以要用如此惨烈的战斗方式,是因为斛律光心内很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和机会并不多。唯有趁着交战之处的一腔热血斗志,用远远超出敌人想象的勇猛攻势将敌军暂时逼退,在这峪口当中给己方部伍争取一个立足与喘息之地,接下来才能有一丝的胜算。

  如果在交战最初便不能将敌阵冲击退去,那么随着他们士气低落下来,疲惫的身体也已经坚持不了长时间的作战,接下来便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了。哪怕是循着来路退回邵郡,沿途崎岖的山道加上后方追赶的敌军,最终能够逃脱的只怕也是寥寥无几。

  只有向前、唯有向前,才能有一线的生机、一线的胜算!因此尽管斛律光已经身被数创、周身浴血,仍然不敢停下脚步,只是奋起体内为数不多的力气继续向前冲杀,粗长的大槊对他而言已经过于沉重,索性便弃之于阵,继续挥刀劈砍,战刀卷刃便夺敌刀,一息尚存便绝不止步!

  狭路相逢勇者胜,尽管此间魏军将士也在奋力阻击敌人,但是面对敌军这种亡命的进攻,他们也都不免胆寒惊悸。

  山峪中的山溪泉流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随便踏出一脚便有可能踩中残肢断臂、乃至于肝肠脏腑,山风中更是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让人直欲作呕。

  “大将军,贼军实在是太过凶悍,儿郎们死伤惨重,还是稍作退却、整军再战罢!”

  有从前线退下的将领疾行至杨檦面前,语调沙哑的恳求说道。

  杨檦闻言后却冷哼道:“身在戎中,岂有完全不伤之计?此间贼悍,天下又有束手待宰之贼?继续交战,一定要困杀贼众于此!”

  他这里仍然坚持己计,但也看到前方战阵已经被敌军冲击的七零八落,将士们各据一处,很难再进行协同作战,使得敌军的腾挪空间更大,于是索性便亲率身边的亲兵部伍进入战场,想要将散乱的军众们重新集结起来。

  斛律光这会儿刚刚逼退数名魏军士卒,俯身从脚边一尸体手中抓起一柄战刀,旋即便见前方一支阵型严整的敌军又投入战场中,心中自是一凛,而当见到被簇拥在队伍当中、已经是须发灰白的老将杨檦时,他索性便将心一横,不退反进的大吼道:“杨贼受死,斛律明月今必杀汝!”

  杨檦也早已经注意到了战阵中厮杀最为勇猛的斛律光,只因山峪中地势狭长而难以增派精卒将之围杀,此时见到斛律光竟然向他冲杀而来,当即便顿足原地,着令部众入前擒杀。他自己早已经年过六十,不再是以筋骨为勇的年纪,自然不会再入阵与斛律光厮杀。

  斛律光见敌众向他而来,而其部众据此还在几丈之外,便也不再继续莽撞前冲,而是强忍住身上的疼痛,抓起旁侧一支短矛,大吼一声向尚在远处的杨檦猛掷而去。杨檦觉时已晚,忙不迭向后倒仰躲避,那短矛直接卡在了他腹前甲衣上,远望去便仿佛贯体而入。

  “速救大将军!”

  本待入前杀敌的众亲兵们见状也是一惊,忙不迭向后撤回奔向杨檦。

  与此同时,斛律光却是面色大喜,手中战刀一挥大吼道:“贼将杨檦已死,速速向我集结,杀穿贼阵!”

  此时的战场上,魏军将士早因为齐军的凶猛攻势而心怀惊惧,而且后方还不断的有敌卒冲入到前方军众杀出的空间来,此时再见到主将倒在战场上,自然更加的惊恐不安,纷纷向山峪外撤去。

  “固守所在,不准撤离……”

  杨檦在被亲兵搀扶起来的时候,还想要喝令阻止向山谷外溃逃的军众,但此时场面已经是混乱至极,别处军士们也都难受约束。

  于是众亲兵们便也只能簇拥着杨檦退出山峪,在后方的谷口将败退下来的军众们重新集结起来,继续列阵谷外,防止敌军冲出山谷。

  此间的山峪名为冷口峪,谷中的泉流山溪沿山势向下流淌汇入涑水上游,换言之齐军只要冲出了这一片山峪,便进入了河东盆地的范围之内,向北驰行五十多里便可抵达汾绛之间,而若沿涑水向西而下,便是无险可守的河东腹心!

  尽管冷口峪向后仍有十多里崎岖山道可以阻敌,但杨檦却仍不敢犯险,所以勒令将士们扼守谷口、寸步不退。好在他们这一路人马的营地便设置在此间谷外,谷口处也有一定的营栅方式可以阻敌,之前是得知敌情之后入谷阻敌,结果没想到敌军竟然如此凶顽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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