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12节

1077.第1075章 谷帛为重

  1077.

  尽管时下西魏大军来势汹汹、战情紧急,但是真正知晓机要之事者如高演兄弟俩,心中却清楚如今国中最大的危机和变数并不在于外部,而在于内部,在于皇帝的身体状况。

  皇帝连年酗酒、喜怒无常,无论精神还是身体状况都着实堪忧。如果说之前这份忧虑还仅仅只是止于猜测,那么在之前东阁议事时皇帝突然当众惊厥过去,就让这份猜测有了几分现实的呼应。

  高演和高湛各自通过自己的手段获知到一点讯息,尽管这讯息也并不能言之笃定的将皇帝的身体状况讲述清楚,但所透露出来的意味也是很不乐观。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两人的言行也都略有出格逾越。比如在没有请示皇帝的情况下便派遣卒员监视一众汉人大臣,乃至于架空杨愔等人的职权。

  在这一番人事变化当中,高演固然是真正的主导者,而高湛也同样承担了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

  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高演都在试图借此番战事契机掌握更多的权柄和对时局人事的影响力。而高湛同样也不愿在此时节离开中枢、去往前线,之前各怀心思而无从交流,如今在高演的逼迫之下,高湛终于忍不住点破此节,于是兄弟俩顿时便也达成了新的默契与共识。

  然而段韶那里该派谁去接手,同样也仍然让两人感到为难。之前因为担心魏军进袭晋阳,国中大凡富有经验的大将都随驾前往晋阳去了,如今邺都这里能够担当方面的军事人才实在是非常欠缺。

  当滏口方向再次传来最新的情报时,两人倒是不必再为难了,敌军战线竟然向东面推进了一大步,义宁、建州接连遭受敌军的进攻,段韶既不用再脱离大队人马奔赴前线,同时也左右为难的不知该要策应哪方。

  就连段韶都因为敌军的突进而不知所措,邺都的高演、高湛兄弟俩就更加不知该要如何应对当下危机了,只能等待来自晋阳的最新指令。

  可是对于他们兄弟俩而言,危机不只在于战况的急转直下,更要面临来自皇帝的问罪惩罚。

  高演这里,因为私会斛律光而答应了斛律光偷袭敌后的请求,但看现在这态势,斛律光显然是失败了,并且还间接造成了建州的失守。

  至于高湛则就因为诸多推诿、不肯奔赴上党代替段韶掌军,使得段韶没能及时率领精兵增援各处,给了敌军进袭的机会,少不了一个贻误战机之罪。

  所以在得悉战事进一步的变化之后,高湛最先忧虑的并非战事发展,而是自身的安危,他连忙找上高演,颇为惊慌的说道:“羌贼如此凶狠,进击如此迅猛,实在是出人意料。如若至尊震怒,将要质问邺都在事者何以贻误战机,阿兄,咱们该当如何应对啊?”

  高演这会儿脸色也是非常难看,只是连连叹息道:“斛律明月名门将种,以身犯险竟然无功,而今贼军大进,悔之晚矣!观贼兵势舍北而逐东,似乎意在邺都啊。当此危难时节,正宜同力抗贼,至尊想必不会急于问罪前事,摧残邺下人情……”

  “至尊行事,谁能预料?还是要做些事情,才能保险一些!”

  高湛又沉声说道,就算他们这兄长高洋因为要顾全大局而免于问罪,被豁免的也只会是高演这个留守都畿的主要负责人,而他则就没有太大的不可取代性,再加上高洋与他之间的兄弟感情也是颇为单薄,这就不免让他更加忧虑。

  在略作一番沉吟后,高湛才又开口说道:“眼下贼势汹涌,想要从速退敌怕是很难。但如果能够巩固当下,不再急于反击,对我兄弟而言,未必就是坏事啊!贼欺国门,至尊须得坐镇晋阳,无暇回归邺都。邺中人事总需要至亲掌控维持,不可轻托于臣下……”

  高演听到这里眉头便是一皱,不待高湛把话讲完便沉声说道:“岂可因一身之安危而罔顾社稷之危亡!”

  “那阿兄又有何计可以挽救当下之劣势?”

  高湛听到高演这乏甚意义的套话,当即便忍不住反驳一句,待见高演神色转为难看,他才又欠身说道:“对不住了阿兄,是我情急失言。但此番羌贼来势汹汹、确是防不胜防,极难应对。能够稳住当下情况不再转恶,已经是非常难得,至于尽复失土,于眼下而言只是妄想。

  事缓则圆,只要我师旅不再急于赴前与敌决战,许多看似危急之事都不再急迫,可以从容布置。贼今进于沁水,但有平原王师旅驻守上党,邺都可以不为敌扰。河阳那里,斛律明月若死征途,则另选心腹前往镇守,若败归镇中,因恐遭受惩罚,必仰阿兄鼻息。至于晋阳因有至尊坐镇,无劳我兄弟为之谋划。”

  高演听到这里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也已经在盘算依照当下局面构建新的防线的可能。

  如果说高湛之前所言还仅仅只是基于当下局势浅作论述,那么接下来可就是真正的精华所在了:“往年大军分散于河北、晋阳等诸边,随镇戍而就食各方,尚能不失便利。而今为强敌所逼,不得不陈重兵于边境,则钱粮供给,至关重要!

  都畿所在,便是天下财力物力之所汇聚之地,邺都丰给则各边足食,邺都乏用则诸军绝食!国之安危不在刀兵而在谷帛,阿兄但能执此,则处境便稳若磐石。欲聚谷帛,冀州为重,我愿意请行冀州,为阿兄得力臂助!”

  之前高湛不愿意前往上党统军,一则是不想离开中枢、错过加强势位影响的机会,二则此时统军在边毕竟太过危险,说不定就会战败而被贼军俘获,哪比得上待在后方踏实稳定。

  可是现在局势又发生了变化,敌军进一步的紧闭使得局势更加危急,如果上党方面段韶稳不住的话,邺都都将要大受震荡。而且他们那二兄在受此刺激之下还不知要发什么疯,在这样的情况下避出中枢,到冀州这样的河北大镇去担任刺史,既能远离危险,同时也能巩固加强自己的势力。

  毕竟如果接下来交战双方转为长久对峙的话,这么多的人马集中待敌,粮草消耗便是重中之重。而冀州既地处大后方,又是河北钱粮与人力的中心,高湛如果能够前往的话,自然也就获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力。

  高演在听完高湛这一番话后也皱眉沉思了起来,尽管从道义上而言、认定他们北齐此番战略失败而接受现实有点说不过去,但是从他自身处境而言,高湛所说的这种状态的确是对他比较有利的。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难以掌控邺都的大权,如今趁着两国交战对峙而把持钱粮供给、从而进一步影响军事,无疑会让他的话语权更进一步的得到加强。甚至如果敌军一直不退,身在晋阳的皇帝高洋在当下而言作用也不过是一个镇守大将而已,难以再对全局施加控制。

  “冀州重镇,非我一人能决,此事仍需计议。”

  思忖一番之后,高演并没有直接回答高湛的请求,应付过去之后,待到傍晚返回自家,他便召来还在养伤的王晞等属员们,将今日与高湛所讨论的话题讲述一番。

  王晞在听完之后便沉吟说道:“长广大王于时局也确是敏察干练,其所言论不失折中,如果敌无大错,事情多半是要如此发展了。大王执事邺都的确是不二之选,但以长广大王就事冀州,则仍待商榷。”

  “我正是心有此意,阿九他虽然不失精明,但骤然授以大州,他也未必能够从容处理。况其身边多轻浮之徒,好嬉戏玩乐,无治世之才,由之入州,只怕会败坏州事,反而不美。只不过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荐何人前往,既能得群众认可,又能与我相为呼应。”

  高洋近年来看似疯癫昏聩,但其实对兄弟们也并没有完全的放纵失控,哪怕如今高演借着战事掌握了邺都的权柄,可是当其想要将手伸向地方州郡时,仍然面临一个乏人可用的窘境。

  “仆射高德政,乃是故府旧人、革命功臣,今又深得至尊信赖,唯颇受杨相公所排抑。当此危难之时,择此贤良,推授本乡,德政既能荣耀乡里,又能为国事效劳尽忠,可谓圆满。大王如能作此举授,德政亦必感恩戴德!”

  王晞在思忖一番之后,便给高演提出了一个人选。

  他同样也出身名门世族,对于邺中人事纠葛了解自是非常清楚,杨愔其人自有精明干练的一面,但却并不擅长团结群众,以至于皇帝所仰仗的宰执班子里本身也都人事矛盾重重。这固然是皇帝所需要的,可以杜绝某位大臣长期的独揽朝政,但到了一些关键时刻,自然就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以制造裂痕。

  眼下高演所需要的,也并不是直接发起政变、武装夺权,而是积极扩大自身的影响和掌控力以待时待变。在这样的需求下,小心翼翼的尝试挖一挖皇帝墙角也是符合其需要的操作。

1078.第1076章 朝廷失和

  1078.

  过去这一段时间里,对杨愔等一众汉人大臣而言,自然是倍感压抑的。

  每日起居行至,身旁皆有羽林军士出入相随,虽然说是仗身护卫,但这些护卫对于他们要去什么地方、面见什么人员都颇多限制,明显就是在监视,自然让人心情积郁。

  但他们对此又不敢牢骚发作,因为一旦事情吵闹起来,又会将话题转为颇为敏感的范围。如果被借机扣上一个心存叛志、躁闹应贼的罪名,那可就真是要人老命了!

  尽管心中很不满,但众人也只能各自忍耐,苦中作乐的将此事当作常人所不能享受到的殊荣优待。

  如果说这种名为护卫、实则监视的待遇还可忍耐,那么就连职权之内的事情都大受限制,就让杨愔有些忍不了了。尤其当下正是多时,外有强敌寇境,内有旱情误耕,而这样复杂的局面仅凭常山王等寥寥几人,完全不足以处理妥当。

  常山王高演为了独揽权柄,着令将凡所入省事务先呈交于其人案中,待其审辨判断是否军务相关,若判为军务相关则就案处置,非军务相关才发还省中按照正常流程酌情处理。

  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什么正常流程可言?就连尚书省一干文吏奴仆们都瞧得出杨愔这个尚书令已经被架空了职权,对其命令自然也都阳奉阴违起来,免得因为太过亲近而遭受常山王的厌恶。

  如此一来,杨愔自然难以再正常行使职权。而其他汉人大臣的遭遇也与杨愔大同小异,有的处境还要更加的恶劣几分。于是便有人索性请了病假在家赋闲休养,懒得再到皇城官署中去坐冷板凳。

  杨愔久为宰执,当然不能如此不识大体的撂挑子不干,尽管需要他处理的事情非常少,但还是每天都准时到尚书省中坐堂。

  这一天清晨,当他来到尚书省时,吏员们照例将今早尚书省收集起来的事则送往常山王处,而杨愔则坐在侧堂中,等到常山王将事情审阅完毕之后发还此间,他再翻阅审察一番。

  今天常山王事情处理的较往常更慢了一些,杨愔足足多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一份事务清单被送来他处。

  他先自上向下浏览一番,发现主要都是各州郡汇报旱情对其境中民生耕事的影响,而常山王也都已经酌情给予批复,虽然并未极尽周全,但也可见用心。

  杨愔一边审阅着,一边提笔在一旁将常山王处置不够周全的事情抄录下来,自己再作一番补充。一般情况下,常山王对于杨愔所作的补充也都会加以采纳。

  彼此间立场或许有着一些根本性的矛盾,但是讲到希望国事能够处理周全完善的用心,还是比较能够认同彼此的。

  但就在杨愔将一些事情补充完善的同时,突然有一桩记录的不甚起眼、但内容却颇为重要的事情进入杨愔的眼帘,那就是河阳行台斛律光上表请罪,常山王则批示其人继续留任河阳。

  这件事情记录的比较简约,甚至连斛律光请罪的前因后果都无,常山王作此处断的依凭同样也没有。杨愔虽然被架空,但却并没有被遮蔽视听,自然一眼就瞧出了原委,显然是斛律光之前袭击敌军后路失败、返回河阳之后请罪,而常山王则直接将之包庇下来。

  杨愔虽然是尚书令,但本身无预军事,常山王也凭着这一点才将他的职权架空。原本对于此事他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可是看到这欲盖弥彰的处理方式,再联想到之前斛律光疑似归都暗访常山王,顿时便让杨愔心生警觉。

  略作沉吟后,他决定不再沉默,直接拿着这份事则清单前往常山王的直堂而去。

  此时的直堂中,高演仍在埋头处理案事,当听到吏员进报杨愔在外求见,便吩咐其人在外等候片刻。这一等便又是一个多时辰,其间直堂偶有人员出入,而杨愔则坐在廊下侧厢中始终不得接见。

  眼见阳光都快要西斜了,杨愔也终于焦躁的失去了耐心,站起身来不顾吏员的阻挠,径直步入直堂中,望着常山王说道:“请问大王,河阳方面奏事何以不见呈报?河阳行台前作何事、因何请罪……”

  高演抬头看了杨愔一眼,旋即便开口说道:“此诸事皆军务机密,不可随意泄露于外,杨相公虽当政台省,非得特许亦不得与闻!”

  杨愔闻言后先是稍作沉默,旋即便又开口道:“下官自然不敢窃闻军机,只是在省务当中因见事情载录不清,担心大王案事繁忙,或会疏于将要事奏于至尊,故而斗胆入堂稍作提醒。”

  高演听到这话后,眸中闪过一丝阴霾,接着便又望着杨愔说道:“孤案中事务如何处置,倒是不劳杨相公过问。多谢善意提醒,若无别事,相公便请退出吧,勿阻军务运持。”

  “下官入此,亦有一事商讨。前者河阳备敌,军资给养多置彼处,但却至今运途迟滞、以至于畿内府库空虚,诸事乏用。河阳行台治军行事如何,下官未知,但此诸事运作迟缓,可见居任并不称职。逢此危难之际,一官无能则连累万事,故而下官奏请以驸马、成皋公可朱浑天和出镇河阳,以代咸阳王。”

  杨愔忍耐多时,今天终于爆发出来,自然不肯轻易退去,当即便又正色说道:“成皋公旧从扶风王任职河阳多时,在军在政皆有可称,今使任之,正得其宜。至于咸阳王,确也智勇兼具,召之遣使晋阳以拱卫至尊,正得其宜!”

  河阳行台并不是纯粹的武官职位,而是兼管河阳方面军政诸事的大员,这样的职位去留,杨愔作为宰相自然也拥有不低的话语权。哪怕他不能一言决之,但只要他提出自己的意见,朝廷便也需要慎重的讨论一番,不能置之不理。

  高演听到这话后,顿时便拍案而起,怒视着杨愔呵斥道:“方今强敌来寇、国事维艰,边镇方伯选任本应慎重,岂可轻率更改!杨遵彦今日登堂扰我,莫非是嫌我案事仍然不繁!”

  杨愔却并没有被高演给吓住,见状后直接抱拳行出,但却转身来到了尚书省正堂,着令此间吏员们速速去将一众大臣们招至此间,商讨更换河阳行台的事宜。

  吏员们在小事上或还会因常山王权势而对杨愔推诿糊弄,可是眼见杨愔现在神情如此严肃、所说的又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于是便都连忙行动起来,当然也没有忘了将事情向常山王通知一番。

  高演尾行至此,当见到杨愔似乎是要玩真的了,也自觉有些压制不住,忙不迭也安排下属去将高湛等几名宗王招至尚书省中。

  如今的邺都中,本来就因为前线战事不利、尤其是魏军已经侵入沁水,距离上党都已经只有一步之遥而人情惶恐,如今留守亲王又与宰相爆发冲突,自然让人更加的震惊忐忑,凡所有资格参议此事的高官权贵也都在第一时间赶来皇城,甚至就连病体刚刚略有好转的可朱浑元都不例外。

  待到群众到齐之后,杨愔当即便又抛出要更换河阳行台这一话题,理由自然是斛律光并不称职。处境之后不只没有将河阳军政事务处断清楚,北豫州的叛乱也至今都没有平定下来,本应解送邺都的粮草也迟迟没有运回。

  在杨愔一番历数下来,包括左仆射崔暹在内重臣也都表示赞同杨愔这一建议。而可朱浑元因为事涉他的兄弟,并没有直接表态,但言语中也都阴晦表达了对斛律光到任之后的不满。

  至于右仆射高德政,则并没有即刻发言,只是低头沉默着。对此杨愔也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斛律光出镇河阳本就是出于他的推举,此刻自然不方便发言。

  由于斛律光确有败绩,而且建州的失守,其人也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尽管高演将事情刻意有所隐瞒,但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力挺的话。其他几名宗王当然是支持高演的,但高演这里语气都有些不够强硬,他们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算大。

  随着情势转为胶着,一直没有开口的高德政这才开口说道:“大王所言确是稳重之计,当下战事危急,的确不宜临战易将。”

  “蓝田公要一错再错?”

  杨愔听到这话,顿时瞪眼怒声道。

  高德政自然也不是什么软弱之人,听到杨愔作此诘问,当即便也瞪眼怒声道:“前事是非未有定论,何谓一错再错?相公以势凌人,岂是博采众见之态!”

  “你等难相商讨,我要具书奏告至尊,再为决议!”

  杨愔没有再与高德政争辩,而是又瞪眼望着高演等人沉声说道。

  “岂止杨相公,在场诸位皆可奏书言事,若我所持不妥,自当甘心受命!”

  高演闻言后便也沉声说道,他自然不怕事情捅到晋阳那里去,如果只局限在邺都朝堂,杨愔还真有可能换掉斛律光,可如果摆在晋阳讨论,那其胜算越发渺茫。晋阳老铁们,主打就是一个帮亲不帮理!

1079.第1077章 祸从口出

  1079.

  “酒、酒,取酒来!速取酒来!”

  晋阳宫的寝殿中,夜深而人未静,不断的传出皇帝高洋暴躁中夹杂着几丝痛苦的吼叫声。

  自天保六年独尊佛教以来,齐主高洋礼佛之心愈诚,不只大兴寺宇、大修佛事,而且还身体力行的奉行戒律。以食肉为断慈之故,自天保七年始,皇帝每年五月都要整月茹素,以尊法扬慈。

  但是今年的五月,对高洋而言却是倍受煎熬。因西魏强敌来犯,他之前在邺都便发愿在大破敌军之前绝不饮酒,自邺都来到晋阳之后,他也一直在恪守此约,倒很有几分抖擞精神、励精图治的样子。

  但是战事发展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也进入了五月仲夏,这一场战争非但没有结束,反而局面还变得越发恶劣了。

  戒肉戒酒双重的煎熬已经让高洋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结果前线战事陆续又有坏消息传来,这自然让他越发的焦躁不安,不只精神,就连身体状况都大受影响。

  今天上午,邺都又有奏章信报送来,高洋在览过之后,状态便越发的不好,于寝殿中整日昏昏、不能视事,晋阳宫奉御的御医和诸供奉高僧纷纷入殿视望诊治和诵经祈福,折腾了大半天,皇帝的身体状况才逐渐稳定下来,到了傍晚时分,能够起身进食一碗谷饭、鸡子数枚。

  只是到了晚上之后,皇帝又变得狂躁起来,于寝殿中呼喝奔走,人莫能近。一众宫人们也都惊恐不已,聚立在殿侧一角,不敢上前。

  “酒来了,酒来了!恭请至尊饮酒!”

  有宦者自殿外飞奔而来,手里捧着漆器托盘,上面摆放着酒水酒具,趋行入殿奉至高洋面前,同时口中恭声说道:“启禀陛下,酒来了,恭请陛下享用!”

  那令人熟悉无比又魂牵梦绕的气味钻入鼻中,顿时让高洋眼神中的狂躁微微一敛,恢复了些许清明,他狠狠咽了一下口中沁出的唾液,急不可耐的便抬手抓向面前斟满酒水的犀角杯。

  只是当手指刚刚触及酒杯外沿的时候,他却陡地打了一个寒颤,缓缓将手收回,同时口中沉声道:“高子进,难道忘了为羌贼逼迫、昼夜不安的耻辱?一言之诺尚不能守,何以统御万众、力破顽贼!”

  说完这话后,他脸上的痴迷渴望顿时便又转为了决绝坚忍,拔出佩刀击翻托盘上的酒杯,任由那酒水洒了一地,他则深深的吸一口气,转而目露凶光的俯身望着那名献酒的宦者怒声道:“狗贼不遵我命,竟然献酒诱我!谁人使你谋害主人?莫非也是羌贼五姓余党?”

  “奴、奴不敢……奴怎敢、怎敢谋害主上啊!主上方才连声呼酒,奴、奴才出殿寻找……”

  那宦者眼见这一幕,自是吓得魂不附体,瘫伏在地小声辩解道。

  高洋自然不理会这名宦者的辩解,他刚刚凭着极大的毅力打翻送到了嘴边的酒水,精神正自膨胀亢奋,接着便又用刀锋抵着这名宦者的脖颈,继续怒喝道:“我之前已经勒令宫中禁绝一切酒具酒水,狗贼又从何处寻来害我?”

  “主上饶命、陛下饶命啊!”

  那宦者这会儿已经吓得浑浑噩噩,只是连连悲呼乞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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