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9节

  最后,宇文护抬手屏退帐幕中的侍者们,望着两兄弟沉声道:“两位共赵骠骑子息亲近友善,骊山营业时想必也常往来,有没有事簿记录?”

  “萨保兄这么问,是要……”

  贺拔纬听到这话后,心里顿时一警。

  宇文护则冷笑道:“骊山事业毁于一旦,这口气我是忍不下来!赵贵他宣泄私愤,却不该累我受难。若不加以报复,人还道我软弱可欺!”

  “但、但赵骠骑本也不知此事有涉萨保兄,既然事情已经有了从善解决的余地,也实在不必再生枝节啊。”

  贺拔纬内心里还是不怎么愿意与赵贵直接对立和产生冲突,闻言后便一脸难色的说道。

  “我不会让你两位为难,只需要将相关事则告诉我,其他的你们就不必再理会。”

  见贺拔纬仍要推诿,宇文护便渐失耐心,眉头皱的更加明显。

  旁边贺拔经对骊山事本就颇感心痛,再得知大行台发还伯父旧业,心里对赵贵也更忿恨,于是便开口道:“赵大的确入园数遭,色艺赌博都有涉猎,还赊欠不少,事情详细都在园中事簿记载,萨保兄往阅即知。”

  贺拔纬见兄弟自作主张,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犹豫片刻才又望着宇文护说道:“我兄弟本乏立身的长计,唯在故长庇护之内才能无忧于世。恳请萨保兄体恤此情,事勿为尽……”

  “这么说,伱们是觉得大行台尚且不能将你们庇护周全,仍需广结善缘?”

  宇文护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拉下来。

  “不敢、不敢,但赵骠骑有恩于我……”

  “原来我这奔波一程就是全无恩义?”

  宇文护闻言更恼,忿然起身,指着贺拔纬怒声道:“立身处世,可以全无智慧,你两位故荫深厚,是有这样的资格,但也只是谨慎自守而已。户外的人事,露丑不如藏拙。

  前事承情,我自会对你们不失关照,但若仍觉得我势弱于人,需作别处谋计,可以反目!人情诸类,倒也不是非友即仇,但共我仇敌友善者,绝不是我朋友!”

  宇文护面对叔父时,是有些拘泥放不开,但在面对外人的时候却非此态,眼神变得凌厉慑人。

  贺拔经见状,连忙入前打起圆场:“萨保兄你奔劳来庇,我兄弟感激不已。此事于我止于此时,事后也绝不会有什么余声传扬。热孝于身,守礼而已,又怎么会有闲情顾望世事?”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才冷哼一声,又狠狠瞪了贺拔纬一眼,这才转身行出,留下一部分军士驻守于此,自己则率领余众出城往骊山行去。

  “阿兄,你也不必过分担忧,赵贵对我兄弟本就故情全无、不存善意,宇文萨保既要出手报复他,咱们又何必替他忧愁?大行台赐还产业,可见故情仍深,咱们索性闭门自处,免于外扰。”

  毡帐中,贺拔经眼见兄长仍是脸色铁青的默然独坐,便入前小声劝告道。

  贺拔纬闻言后则白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你道大行台势力就牢不可摧?咱们阿耶、伯父,难道不是一时的雄杰?一时失算,便倾倒难救!

  阿耶留下的这些荫泽恩义,丧失一份、补回却难。宇文萨保要因园事向赵大发难,咱们兄弟于此具名,能辞其咎?他还有亲长的势力庇护,咱们还有什么?”

  “但宇文萨保他决意如此,这也不是我们能阻止的啊!”

  贺拔经又一脸为难的说道。

  “赵骠骑同宇文萨保本无旧仇,只因敌视李伯山才误会结怨,各种纷扰也都因此而起。李伯山实在是伯父昏聩、留给咱们的一个祸根,更该与他决裂以证清白,如此才不至于日后相见无言。”

  贺拔纬又沉声说道:“他势力无具,树敌却多,也实在不是一个可以长相善处的好人!往年门中自守,不失从容,与他相识后反而多事,也需要做出一个了结,彼此再无牵涉。”

  (本章完)

第120章 苛刻为功

  骊山的庄园里,往日声歌舞乐不断,如今则是静谧有加。以往那些华灯彩树,如今也都黯然失色。

  庄园的外围建筑里,驻扎着赵贵那些部曲家兵。庄丁、伶人以及那些被围堵在此的客人们,则被分别关押着。

  此时庄园内一座小楼中,又爆发出一阵喧哗吵闹声,几名负责入内送餐的军士们被拘押在此的纨绔宾客们殴打一番、狼狈的逃窜出来。

  一名负责在外防守的兵长眼见军士遭此羞辱,一时间也是火冒三丈,喝令左近将士们抽刀扣弦,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打开杀戒的架势。

  然而那些衣不遮体、手持简单器械的纨绔们却丝毫不露怯态,反而站在楼前指着那些军士便大声辱骂道:“贼镇人,不要以为手持刀箭就能无顾尊卑!老子们但有毫毛损伤,必叫你等丘八偿命!送酒来,那些猪食你等自用!”

  那兵长听到这辱骂声,更是气得满腹怒火,夺过一弓便直射一名叫嚣最凶狠的纨绔足前地上。

  楼前众人见状,自是吓得四散飞奔,但在见到这些军士并不敢真的伤人性命后,气焰便更嚣张。

  那遭受恫吓吓得跌坐在地的纨绔一把拔下钉在地面上的箭矢,指着那兵长连连破口大骂,羞恼之余更是向此防线大步冲来:“老子有罪,自有国法惩戒!你这贼镇奴竟敢射我,待我离此,必杀……”

  砰!

  一声闷响响起,那纨绔被人一脚踹飞,赵贵排开众人,脸色铁青的走入楼前,指着那名被踹飞的纨绔怒声道:“你要杀谁?你能杀谁?老老实实入楼待着,敢再辱我营士,休想生离此境!”

  赵贵亲自出面,还是颇具震慑力的,楼前众纨绔们见状后也都各生凛然之色,垂首返回了楼中,并将门窗牢牢关闭起来。

  但很快,楼内又响起了喝骂声:“赵骠骑好大威风,邙山阵前被贼势破胆,转回国中凶焰高涨!见贼则隐、贼走则鸣,皇朝掌军者若仅此败类,天不兴我皇统……”

  “是谁?滚出来,看你头硬还是刀利!”

  听到这辱骂声,赵贵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而他那些亲信部曲们则就已经暴怒有加,冲入楼前挥刀破开门窗,指着楼中那些瑟瑟发抖的纨绔们怒声喝道。

  见军士情绪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赵贵终究横不下心来于此大开杀戒,只是暴喝道:“退下!再有喧哗闹事者,抓出楼外拘押!”

  他这里话音刚落,后方马蹄声响起,自长安转回的宇文护已经策马行入庄园。

  眼见这混乱一幕,宇文护跨坐马上遥指赵贵高声道:“楼中群众罪实未定,赵骠骑怎可纵兵凌辱?此诸类或许德行失修,但他们各自父兄亲长也都为国效劳捐力,岂能待之如此刻薄!”

  原本楼里众人已经被赵贵那些虎狼之卒震慑住了,此时听到宇文护的吼叫声,一时间也都仿若见到救星一般,各自冲至楼前,悲戚吼叫道:“赵骠骑纵兵辱众,我等生不如死,恳请水池公搭救啊……”

  赵贵手扶佩刀,站在原处皱眉凝视着宇文护沉声回答道:“某奉大行台命,于此查封庄业人事。使命所允,不敢怠慢。使命之外,无一逾越!

  此诸类骄横难驯,违抗禁令,水池公新至,因有未察。你若奉命而来,我自人事交接,若无奉使命,请速退出!”

  “有理不在洪声,此间亦非杀贼之阵。我不敢忤骠骑在事之威,但此诸员也罪未至死,何须刀兵相向?我正逢大行台命,入此辅问事情,深信此间并无狂恶难制之类。请诸刀甲悍卒暂退,若再有桀骜不恭者,我为骠骑扑杀!”

  宇文护翻身下马,不再与赵贵针锋相对,但言语中那阴阳意味却更浓厚。

  赵贵虽然被搞得有些下不来台,但也知再作强硬姿态只会更加不好收场,因此摆手喝令麾下群卒退回防线之内。

  “骠骑公务在身,不能以礼相待。此间淫奢之窟,本就大妨世风教化,近乎违法,你等涉此已是一罪,若还不退后自省,我也不能循情搭救!”

  宇文护又指着那些眼巴巴望着他的纨绔们沉声说道,并不当众强调争抢他在这件事情中的话语权。

  众人听到这话,才又各自退回楼中。

  宇文护又转身走向赵贵,抱拳说道:“前者急于入朝奏事,行途未暇留顿见礼,请骠骑见谅。前事有劳,辛苦赵骠骑了。”

  赵贵听到这话才神情稍缓,他同宇文护之间本也没有什么齿怨龃龉,倒也不至于因为小事翻脸,只点头说道:“某所受命,只在查封此间。水池公既已领命至此,人事自当交付,属员引领,某便不作陪伴了。”

  说完这话后,他便唤来一名部将,着其引领宇文护盘查此间人事,自己则退回庄园外围的帐幕休息。

  宇文护目送赵贵离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在赵贵部将的指引下,先将庄园里各种事簿账目集中在一间空闲的房间中,然后便勒令随从们快速整阅。

  庄园中人事出入虽然杂多,但经营的时间倒也不久,事簿总量还不算太多。

  当看到随从盘点整理的物货数字快速攀升的时候,宇文护眸中厉色便更深。这些物货原本都应该是属于他的,而且未来还会急剧增长,可现在已经没有以后了!

  他入庄时天色已经不早,账目盘查一段时间,天色便彻底的黑了下来,于是便喝令随从们暂停盘查,并着令门外把守的赵贵亲兵们将诸随从逐一搜查,以确保他们不会将账簿私藏携带出来。

  “这不必罢?水池公随员勤劳来事,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留守的那名兵长闻言后便摆手笑语道。

  宇文护却正色说道:“此间物事零碎繁琐,所涉事货众多,所以才要两处共事。房中账簿便是事物根源,一旦遗失便难清晰审定,我若查知有人监守自盗必不留情,你们既在事中,怎可疏忽!”

  那兵长本来存心示好,却被宇文护教训的有些臊眉耷眼,便也不再客气,着令麾下军士将宇文护的随员们都仔细检查一番,然后才放行。

  此夜宇文护便共诸随员住在庄园中已经被腾空的卸甲厅中,入宿未久,庄园中一处便火光闪烁起来,引起了一阵小骚乱,幸在把守的兵士警觉,山林间也泉水丰富,火势很快便被扑灭下来。

  宇文护披衣而出,来到那着火的地点一瞧,脸色顿时一变,因为着火的地方恰好正是存放账簿的房间。

  “这里怎么会起火?之前我还叮嘱过一定要严密防守,怎么发生这么大的纰漏!”

  房间框架倒还完好,只是内里已经被火烟熏得乌黑一片,特别那些账目纸张,更是完全被烧成了一堆灰烬,宇文护见状自是脸色铁青,指着那名留守兵长便怒声呵斥道。

  这会儿,赵贵也闻讯赶来,得知此事后脸色同样不甚好看,抬腿便将那兵长踹倒在地,一通厉声呵斥。

  他又转头望向宇文护道:“账事已经盘查多少?如果已经查阅大半,能不能重新录写出来?”

  “赵骠骑若欲夺我案事,一言即可!但今事由未明,我却不便坦言相告!此间并非平野无禁,火事蹊跷,恐怕骠骑也要给我一个解释!”

  宇文护脸色拉得老长,并不回答赵贵的问题,退行站在自家随从当中,神情间满是警惕。

  赵贵听到这话,一时间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摆手怒喝道:“此间留守诸员,一概卸甲缴械,逐一盘问!”

  “人言未必是真,物事才不骗人!骠骑入驻以来,应无人事外出。若要彰显清白,诸帐都需细察。”

  宇文护又站在随从当中冷笑说道,他也不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对于诸军军纪如何心中了然,可以十分肯定赵贵的部曲甲兵们绝对不是什么拾金不昧的纯良君子,守在这销金窟几天的时间,绝对会有手脚不干净的情况发生。

  赵贵听到这话,神情顿时一滞,转而脸色一肃,怒声道:“我如何治军,不劳水池公建议。将士守此多日,虽然不谓丰功,但也恪尽职守!水池公若想审我军纪,需归请大行台,若大行台有命,我束手相待!”

  “赵骠骑既然不欲自争清白,我也无话可说。归奏必然,只盼骠骑无负大行台信赖。”

  宇文护闻言后又冷笑一声,转又对赵贵说道:“异变陡生,账事尽毁,我再留此也无用处,明早便先行归奏。行前大行台着我转告,此间拘押事众,各着罚资自赎,俱由赵骠骑处断,尽快了事,勿再拖延。”

  说完这话后,宇文护便在随从们簇拥下离开此处。

  待到宇文护率员离开,赵贵才又转头望向自家士伍们,沉声说道:“这火,究竟是不是你们引起?”

  “主公,我等藏私不假,但、但真的没有放火。若真要销毁凭证,此前大把机会时间,何必等到水池公到来才做?”

  留守将士们听到这话,各自垂首告屈。

  赵贵听到这话,眉头皱的更深,又作沉吟一番才说道:“诸营凡所拾获,各自送回。园中资货即刻盘点装载,明早与宇文萨保同行送归行台。此子奸诈狡猾、苛刻为功,实在不配大行台的传教!”

  (本章完)

第121章 舍此无谁

  2022-08-30

  第二天一早,宇文护一行便打点行装准备上路。

  这时候,赵贵的部将部曲们也已经将庄园中的资货整理好,足足装了十几大车。

  这些人望向宇文护的眼神多有不善,毕竟装进口袋的东西再被逼着掏出来,对谁而言都不是愉快的经历,不论施加逼迫的那人是谁、权势极高。

  这道理放在宇文护身上当然也适用,如果说赵贵部曲们心中的愤懑还只是星星之火,那宇文护心里的怒火早已经是燎原之势了!

  让赵贵部曲们吃进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对宇文护而言甚至都谈不上泄愤,他的目标也根本就不在此。赵贵的知情识趣或者说误会,更有利于他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分出几人,待到此间园事处理完毕,即刻散出赵贵之子曾在园中游乐无度的消息!”

  宇文护一边策马缓行,一边对亲近随从吩咐道。

  庄园账簿被烧掉之后,赵贵再对那些拘押在此的京畿纨绔们施加处罚便没了尺度根据,涉事诸家为了息事宁人、子弟赎出之前或许不会吵闹,但无论这处罚是轻是重,也都难免愤懑。

  如果再听说赵贵的儿子本身就是这淫奢园业的资深玩家,那么他们针对赵贵的忿怨和非议无疑就会更多:原来你对外一副铁面无私的道德标兵模样,暗里却在包庇自家儿子!

  等到这种仇忿氛围营造起来,接下来才是宇文护的真正报复。

  “细察赵贵子息出入动态,待其松懈不备,即刻动手袭击!”

  宇文护回望骊山,口中恨恨说道:“狗贼毁我美业,我便先废他一子!此仇历久不忘,总有一日,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因有随行物资的拖累,宇文护用了三天的时间才返回行台霸府。

  入府之后,他便直拜于宇文泰面前,先将此行诸事汇报一番,然后还不忘上上眼药:“赵骠骑军纪涣散,我早已有觉。所以直接焚烧账簿,不给他据实克扣的余地,这才将园中物事周全取回。他身为国之大将,不敢奋取战场功勋,却执着于丝缕之利,实在是志气大亏,让人不齿!”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便冷哼一声,眼皮一翻说道:“你道你就是聪明?国之所以具置大臣,难道只是为了丝缕不贪的廉洁?方今内外多事,用士不拘小节,赵元贵虽不以勇健称,总还是一位乡情领袖。人至察则无徒,伱如此傲慢以待,反倒让他不敢近我!”

  说话间,他便拿起一摞今早送入行台的奏书,无一例外都是针对赵贵的抨议。

  “你还没有返回,元贵已经将骊山事处理完毕。若非他在前当事,你猜这些非议会针对谁人?”

  宇文泰倒不是教子侄对这些北镇元从们全不设防,只是觉得宇文护城府仍浅,做事痕迹太深,所以也就不与他讨论太多心底思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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