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8节

  我自己劳计几分,少幼们可以免于忧愁。凡所牟利,除了赠送李郎这柄宝刀,余者丝缕我都没有浪使自身……”

  漂亮!

  李泰跪在一旁,听到宇文护这番情真意切的自辩,也在心里暗暗给他点了个赞。总之就咬紧牙关这钱我一分没敢花,你老小子管生不管养,我搞点副业补贴家用怎么了?

  “我家既非富贵累世的名门膏腴,今日所享已经远胜先人所遗,还有什么家计忧愁让亲属不安?既然知错,又为何狡辩!”

  宇文泰听到这话,先是拍案怒喝一声,转又怒视着李泰道:“李伯山,知你事才卓越,但休要以你浮华之性损我朴素家风!”

  李泰听到这话,顿时不爽起来,你骂侄子就好好骂,拉我垫背干啥?

  “大行台如此言计,恕臣不能认同!或奢或俭,虽因教化,但趋乐避忧,也是人性使然!臣虽家世不俗,但也是生于忧患。水池公盼能家计优裕,臣不觉有错。安贫诚可守道,富贵难道就尽是奸邪?

  骊山此业运营未久便已经获利颇丰,京畿贵人悖德趋此,岂是政令所催?若非水池公造此事业,大行台能知世风已经轻堕至此?”

  李泰讲到这里,已经是一脸的正气凛然:“讳疾忌医,并不可取。一紧一弛,乃是教化张合之道。时艰则物困,民丰则国饶。家运国运,休戚相关。

  极奢自不可取,但至俭也是有悖俗常。大行台为天下守财,亦需深察民风所趋。荒年重谷,丰年重货,但若风气过犹不及,宜需聚众诫之。

  骊山之业的确不合时宜,鸣此警钟,使人警醒,臣窃以为水池公功大于过。臣爱巧思、喜浮华,诚非至善,但大行台若因俭塞言,亦是一失。斗胆谏议,恭待听裁!”

  (本章完)

第118章 上威太甚

  2022-09-04

  李泰这番话说的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宇文泰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脑海里转了几道弯,一脸沉思之状。

  趴在地上泪水涟涟的宇文护也投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心里则暗自懊恼,刚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从这个清奇角度进行辩护。

  好一会儿,宇文泰才冷哼一声,指着李泰说道:“小子恃智巧言,邪理正说,混淆视听。你有此心力兼顾别者,前陈事情已经计划如何?”

  “框架粗具,细节待丰,只需短日便可呈见大行台当面。”

  李泰闻言后连忙又说道,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宇文护这家伙色厉内荏、太没担当,如果他再应对不够给力,难免就会给宇文泰留下一个恶劣印象。

  这种事情,讲的就是无理都要争三分,本身就处在道理可否的模糊地带。谁都知道勤俭节约是美德,但也不能一味号召大家都来享受苦难。

  骊山会所经营得好那是大家捧场给面子,总不能完全归罪哪一方。没有需求就没有市场,你们西魏这窝权贵实在是本身就不咋滴。

  听到李泰这一回答,宇文泰才面色稍缓,不再继续进行责问,转而开始思索如何处理这一局面。

  他略作沉吟后,抬手示意李泰先退出去,然后才又垂首望向宇文护:“起来吧,今次一事于你也是一个教训。自以为谋事隐秘就能隐瞒长久?若非为人揭发,伱还打算隐瞒几时?”

  宇文护听到这话,又是一脸羞愧状,继续垂首道:“我也没想长久瞒着阿叔,只觉得并不是一件大事。京畿人家门风浮华已经不是短时,与其任由他们各自造物享乐,不如由我聚之……”

  “但你就没有想过今日此态?幸在还未曝事人前,否则人将何以目我?但使能循正道收取,何须行此邪途!李伯山他名门嘉宾,恃才自傲,即便言论恣意,时论待他也会宽大有加。

  但你生此霸权门第,势位既享,言行就必须要更加持重,岂可因此区区浮货便将心迹张扬人前?”

  宇文泰又望着他教训说道,老实说刚才乍闻此事隐情,他的确颇感意外和局促,但在听完李泰那番话后,心情竟也略有释怀。

  关西诸众,忠诚精干者不乏,无论在军在政,都不缺少大计共谋之人。但唯独这少年李伯山,给他一种临事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从容感。

  宇文泰自己都想不通这种感觉是因何而来,但每与交谈、无论大事小情,这小子都常常会有别出俗计、令人耳目一新的清奇角度和论调,让宇文泰都经常会有大受启发的感慨。

  以至于宇文泰有时候都感到好奇,究竟是世族名门人物风貌大体如此,还是陇西李氏家教独好、养成这样一个妖才。

  看到眼前宇文护一副唯唯诺诺模样,再联想刚才那小子理直气壮、侃侃而谈的样子,宇文泰心里也暗暗感觉有些失望,背后搞事情就敢,人前讲道理就怯?你怎么就不会歪理正说?

  毕竟宇文护也已经这么大了,总不好再作无知小儿一般提耳训斥。

  宇文泰先是叹息一声,视线又落在案上那柄宝刀上,忍不住便说道:“此刀乃上党王家传宝物,你能取来也是手段,竟然豪赠李伯山,那骊山的园业见利居然如此凶猛、值得如此重礼?”

  宇文护听到这话便打起几分精神,抬头瞧瞧叔父怒态已经收敛,才又低头小声道:“的确是暴利可观,从造业待客以来,一日所收便有数百匹绢,多至上千……”

  “造孽啊!这些国之蛀虫,不见国事维持艰难,放浪享乐,竟然耗物至斯!”

  宇文泰听到这个夸张的数字,一时间又忍不住忿忿骂道,心态顿时变得有些失衡。

  他打了这么多年仗,量入为出、精打细算,几时敢想如此豪奢生活?一天造乐竟使绢千匹,哪怕焚绢作炊、一日两餐也花不了这么多啊!

  “是啊,我本来也以为只是寻常作业,但见获利如此凶猛,才知世风的确败坏。但也的确巨货迷人,既惊又怯,心里犹豫该不该告诉阿叔。我知阿叔崇德尚俭,我却无意间发扬丑恶,虽然不是本心,但错就是错。

  今日使毕归来,已经要负荆请罪,伯山不忍我独受责难,同行奏事。他所陈述虽然不算道德之言,但也的确论据时弊。

  前言仍有固执,只是心中仍忿,在事者疾困不安,虚荣者却豪费膏脂,凡所奢用,不流于我亦流于人……”

  宇文护察颜观色,连忙又说道:“赵骠骑告发此事,存心并不良善。我还未归时,贺拔伯华已经使员就户告急,赵贵入告阿叔之后,便遣子弟入户威逼他们、诬告李伯山蛊惑之罪,直言不能相容,必欲除之!”

  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入前呈在宇文泰案头,正是贺拔纬之前派家奴送到他家里来的,里面详细记载了赵永国与之谈话的内容。

  宇文泰打开那书信扫了几眼,神情变得有些难看,很快将之撕成碎片,并望着宇文护沉声道:“人心险恶,你是看明白了吧?乱世群众各如虎狼,御人者一时不慎便或恐遭噬。太师临终告我内先协和,诚是至言,但想要真正的协和又谈何容易?如履薄冰啊,不慎则毁!”

  “此诸类恃强而骄,各藏等夷分势之想,阿叔的确宜早谋之!今日便挟私怨干扰行台用士,若此祸心不诫,来年恐更桀骜啊!”

  宇文护闻言后,便也连忙说道。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则摇摇头:“内忧外患,言之犹早。你这些心迹也要小心隐藏,乡党虽强,我能养之。大道仍艰,尚需众助。”

  他不再就这问题深谈下去,转又对宇文护说道:“你先去长安,奏事朝廷,然后再去故太傅邸安抚二子。此事既然已经隐在,那也就不要再深挖。

  他们两人今次是代你受过,态度和气一些,留置甲员确保他们居丧清静,不受外事滋扰。太师前所奏还园业,一并归还。转告赵元贵,骊山人事尽快了结,凡所拘押事众,各允罚资自赎、不得再犯,由其处决。”

  “我明白,这次一定不会再出错,阿叔放心罢。”

  宇文护连忙点头领命,转又望着那些纸张碎片说道:“李伯山于事牵连的确不深,只是受累于赵贵歹意妄生。如果没有他同行激励,我也不敢向阿叔当面坦白……”

  “他是台府蓄养的才流,荣辱自得于我,非外界邪风能折。”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又淡淡说道,略作沉吟后又说道:“此子巧智多谋,但却未必尽合时宜。与之交往也要不失自持判断,择善听之,不要贪多失控,这对你与人共事也是一项历练。”

  宇文护又点头应是,待见叔父没有了别的吩咐,这才告退行出。

  离开直堂一段距离后,宇文护视线一转,见到李泰并没有走远,而是扶坐在左近一株大树下,脸上还汗津津的有些狼狈。

  “伯山怎还停留在此?”

  获得了宇文泰的原谅和指点之后,宇文护自觉一身轻松,走到李泰面前好奇问道。

  李泰闻言后本待起身,但却腿弯打颤又坐了回去,抬头一脸不好意思的苦笑说道:“上威太甚,两股战战,实在难以行远,让萨保兄你见笑了。”

  宇文护听到这话,顿时乐起来,上前弯腰扶起李泰笑语道:“方才在堂你慷慨陈辞的姿态,就连我观后都钦佩有加,事后怎么如此怯态?”

  李泰听到这嘲笑,便忍不住腹诽一声,还不是为了照顾你这大宝贝的情绪,要是哪天你想起来我还旁观你哭鼻子而心里记恨,我冤不冤?

  咱们大哥别笑话二哥,都是一路的窝囊货色,以后想起来也不带红脸的。

  “人前露怯是失礼,事后不惊是失敬。我心里忍耐的辛苦,怎好告于萨保兄。总之此事可一不可再,我也不是常居庭中受训的亲近后生,实在不敢频视大行台威态。

  之前情急斗胆,这会儿已经懊恼万分。日后再有这类场景,萨保兄可千万不要再寻我陪伴,咱们还是相忘江湖,各自安好罢!”

  李泰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半身重量压在宇文护臂上。

  宇文护听到这话则更喜乐,另一手拍着他肩膀笑骂道:“小子莫作厌声,有这一次事迹我还不知警?总之这一次是要多谢你,稍后我便要去长安将此事情了结。虽仍心痛不已,但也实在不敢再擅作杂计。”

  李泰听到这话又羡慕不已,还是你们关门一家亲啊,闹半天到最后竟是我查我自己?

  “这一次真的是轻率失算了,受此教训也的确罪有应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的确要处事庄重。”

  李泰被扶着走出一段距离,便也渐渐恢复常态,又对宇文护说道:“萨保兄骤归局促,我也于心不安。近日便一直暗作计议,想做补偿。萨保兄知否我家刻印的帐籍文册?

  这本来是共贺拔太师与长乐公一起做的事业,但今太师已去,我与长乐公也都职事系身,所以想再寻共事。此事虽然不及骊山园业暴利,但也长事长丰,裨益家国……”

  宇文护听到这话,眸光顿时又是一亮,直将他叔叔刚才的提醒抛在脑后,拉着李泰便点头道:“待我长安归后,再共伯山详谈此事!赵贵他毁我事业,此行一定要给他一个深刻教训!”

  李泰闻言后便微笑点头,我对萨保兄你可绝对够意思,你如果还让事情牵连到我,那就有点不当人了!

  (本章完)

第119章 伯山不良

  2022-09-04

  “主公,京中又有贵人来访,停留庄外恳请入见。”

  赵贵听到部将的奏告,顿时感觉头疼不已,冷哼道:“不见,谁都不见!”

  庄园封锁已有数日,大行台前言再遣近者察辨却迟迟不至,赵贵的心情自是焦灼不已。

  大行台只是让他率军封锁庄园人事,但却没有授予他断案审判的权力,他也不敢擅自越权,便只能将这些人事都拘押庄园之中。

  可这件事本身已经搞得满城风雨,就连皇帝都被惊动。而且被拘押在庄园的还不只贺拔氏的家奴和那些伶人伎女,还有着几十名宾客。

  能到这里来消费的,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子弟,突然被霸府悍卒围堵在骊山庄园中,心情自然是焦灼惊恐。他们各自在京的家人,当然也担心会遭到什么牵连迫害,自然也是拼了命的想把子弟捞出来。

  赵贵这段时间看似蹲在骊山无甚动作,但已经是等同于站在了几乎所有朝臣的对立面,那滋味跟三伏天里捧着小火炉没啥两样,可谓度日如年,每天都要派人前往大行台奏告,希望能够早派使臣。

  终于这一天传来好消息,大行台总算是派遣宇文护西行前来处理此事。

  赵贵对此倒也未有生疑,他压根就不知宇文护于此间事情牵连极深,大行台早有交代能隐则隐,派宇文护这个亲信子侄前来处理此事也是合情合理。

  唯独有点不爽的,就是宇文护同李伯山私交甚笃,他来查问此事,事态未必会如赵贵所盼望的方向发展。

  但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几天时间下来,他已经被这焦灼情势烤的外焦里嫩,是真的迫切希望能够摆脱这一处境。

  这件事现在已经闹得动静不小,群众总也需要一个交代。

  贺拔家兄弟俩想要减轻罪责,攀诬李泰是最合理的一个选择,届时虚惊一场的京畿人家为了减轻子弟作风放荡的恶评,必然也会对一个始作俑者口诛笔伐。

  赵贵这么算计着,得知宇文护的行程之后便早早来到骊山山口等候,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宇文护并其随从们才策马出现在渭南山道上。

  赵贵也当道策马来到宇文护面前,脸上笑容浅露还未及开口,宇文护已经先一步鞭指其人说道:“护使命在身,不暇见礼。请赵骠骑且归驻处,勿阻行程!”

  眼见宇文护这么不客气的态度,赵贵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仍然未暇开口,宇文护已经率众策马驰行而过,只留下一路的烟尘。

  “竖子狂妄!”

  赵贵受此冷落,心情自然愤懑不已,向着宇文护离去的方向狠啐一口,但也只能引众重归山麓庄园。

  宇文护来到长安之后,先直趋皇城将前遣将士围堵骊山庄园的原因向皇帝解释一遍。

  元宝炬得知缘由后,自有些哭笑不得,仅仅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整个长安城君王公卿便提心吊胆的煎熬数日。

  心情无奈之余也有愤懑,他也明白这是宇文泰给的一个下马威,但除了忍让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制之法。须知许多大臣们子嗣还被扣押在骊山,他们必然是希望事情能够尽快了结,不要再扩大事态。

  入宫报备只是例行公事,去安抚贺拔氏兄弟俩才是宇文护此行真正目的,离开皇城后他便直往贺拔家府邸而去。

  得知宇文护登门来访,贺拔家兄弟俩也是欣喜异常,就连贺拔经都不顾居丧礼节,离开帐幕亲至邸门后相迎。

  “这几日邪情滋扰,辛苦两位了。我日前出使河东,不在台府,得讯之后便火速返回,恐两位于此事中乏人关照,又向大行台请告自行一遭,此事止于此,两位不必再受烦扰!”

  入户之后,宇文护也对这两人温声和气的安慰,起码他们能守住秘密,至今没有向外泄露他也参与事中,未来也还需要他们继续保密,态度自然和蔼有加。

  “让萨保兄东西奔波,我兄弟也大感羞愧。原本事业所托,需要专心尽力,但不意痛失亲长,实在不便亲事。骤生扰乱,也只能困居邸中。近日因此居卧不安,幸在萨保兄不怨疏漏,仍然奔走照拂,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两人听到宇文护这么说,也都大松了一口气,贺拔经仍然有些心存侥幸,开口便问道:“既然是萨保兄你亲自来此问断事宜,那园中人事能否凭此保留一些?这事业营造实在不容易,一朝断送实在可惜……”

  听到贺拔经还在作这种不知轻重的妄想,宇文护便眉头暗皱起来,但还是保持着心平气和的语调说道:“此事虽然未经台府裁断,但也已经知者甚多,若再继续运持,难免是有挑衅良俗之嫌。

  况且两位正居礼中,户外事情想也难以分心兼顾,就此作罢也能退守人事清静。大行台也知营家立户不无艰难,特命太师在世时所奏还园业再作赐回,两位但能悉心经营,不患无所维持。”

  “这、这……大行台如此恩重,我兄弟唯是感激涕零!安守户里,绝不再生别计扰人!”

  听到这话,两人也都欣喜不已,连连向着行台所在方向叩拜谢恩。

  待到安抚完这兄弟俩,宇文护又讲了一下派兵驻守于此的安排。

  这自然也有居近监视、限制他们人情交际的意味,不过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兄弟俩都要居丧不出,一般的人情往来也是能免则免,再加上刚刚经历此事风波、心有余悸,对此安排倒也并不怎么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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