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省探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乾清宫问道。
韦泰此时对李孜省的敬意已经提升了一个层次,赶忙恭敬行礼:“估摸着是,娘娘重病在身,咱这些人也不敢多过问。还是您……敢于直言,可敬可佩啊……李先生,咱里面坐着等?”
“不用,我在这儿站着候驾就行。”
李孜省执意站在宫门口,以彰显出他谨守为人臣子之本份。
韦泰谨慎地问道:“先前有人来这边传过话,说是娘娘病情并无大碍,您看……是否天意有变呢?”
显然韦泰这些人早就知道李孜省给出的谶言,也知道今天发生的这场大雾跟万贵妃有什么联系,所以他才会这么发问。
李孜省心想,幸好进宫的时候,我先把来瞻给的册子仔细研读了一番,不然还真不好应答呢。
“肝脾之病一旦发作,会如同山崩海啸一般,此时无状况并不代表之后无碍,要想顺利渡过此劫,全看是否能熬过明夜子时。”
李孜省回答得非常果决。
意思是,我的态度仍旧不变。
说了万贵妃会因为天意而出变故,就不会随便更变。
“唉!”
韦泰无奈地叹息道:“希望太医好好观察,不至于因为麻痹大意而出现意外。”
“嗯。”
李孜省点头。
心里却偷着乐。
来瞻说了啊,这肝脾之病,以目前杏林国手的水平,也做不到拯救危难,也就是说那场山崩海啸到来后,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用,甚至在这之前,也没有任何方案来阻断或者推迟这场山崩海啸的到来。
医术达不到那水平!
也无怪乎张延龄如此自信。
他到底精通后世医术,很清楚肝病爆发时,胆红素急速上升,无论多好的医疗条件,也只能躺在病床上等待血液内胆红素浓度由升转降,哪怕放到后世“降黄”手段都极为有限,更不要说大明了。
甚至人为干预促使胆红素缓慢下降时,也有几率会因为血液中胆红素浓度过高,而随时可能中毒导致肝衰竭。
到了肝衰竭这一步,只能靠人工肝,也就是把血液抽出来通过机器过滤掉胆红素,或是肝移植。
不是中医不给力,完全是因为医学只发展到这地步,放到这个时代……那更没得玩了。
……
……
初九这天直至日落前,万贵妃的病情都还很稳定。
但到了华灯初上,就在李孜省等得心焦时,总算见到朱见深跨步而来……朱见深一天都没踏足过乾清宫殿门。
“李师,爱妃病情有变,你快为朕参详一番。”
朱见深的话,迅速就让李孜省意识到,皇帝先前是有意避着他。
李孜省站起身,都还没来得及行礼,这边皇帝就劈头盖脸发问,他心说,陛下你可算记起还有我这个人了。
瞧我这一天坐的,屁股都快裂开了。
“不知贵妃娘娘是何症状?”
李孜省急忙发问。
只问症状,也是因为张家父子给他的册子里,只记录了肝病发作时可能会有的表现,并且给他制定了一系列的应对言辞。
李孜省心想,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覃昌就立在皇帝身后,急忙叙述:“贵妃娘娘已有便血的情况,且面色黄中透白,几乎是面无血色。手偶尔还会突然举起来,在身前做一些忽闪的动作,就好像是被……邪物上身了一样。”
朱见深急声问道:“李师,你快说爱妃这是怎么了?”
“这个……”
李孜省几乎是绞尽脑汁搜索记忆,看看覃昌描述的症状能跟册子上应对的地方。
覃昌急道:“您快说啊。”
李孜省脸上满是为难之色,我又不是太医,你们有事不去问太医跑来问我,关键是我小抄没带在身边……这要是被人知道我带着小抄进宫,那不露怯了?
不带小抄,这又过了近一天,也给我点时间仔细回忆一下啊。
“回陛下,此乃凶兆。”
李孜省无奈地道。
朱见深脸色一沉,闭上眼幽幽叹息:“其实……朕也料到了,人都昏迷不醒了,前几日都未曾如此,看来定是凶多吉少。”
李孜省听到“昏迷”两个字,好像一切都豁然开朗,急忙道:“此乃肝病迁延至头脑之中,自下而上,以至于经脉受损,而形成无意识手扇之状,眼下此症状或不明显,入夜之后或更甚。”
覃昌急切地问道:“那该如何诊治?”
李孜省摇摇头,意思是我只负责讲述病因,不负责治病。
朱见深一脸惭愧之色,低着头道:“李师,先前朕对你有所怠慢,还觉得你是故意借助所谓的天机,跟朕唱反调,想要博取朕的关切,乃至于……危害朕亲近之人。”
“臣怎敢?”
李孜省吓了一大跳,原来皇帝先前是这么去揣摩自己用意的?当即跪下,“臣诚惶诚恐,绝无此意啊!”
“爱卿,起来吧!”
朱见深亲自挽起李孜省,哀恸之情溢于言表:“如今看来,你是一心为朕,为了爱妃……可惜啊,这一切都是天意,半点不由人……
“朕现在不怪你了,还要多谢你能提前探明天意,又能不拘泥于朕的想法,如实相告,让朕心中早有计较。
“如今朕再看这一切,似乎心境也豁达了很多。”
朱见深的意思是,正因为你的提醒,朕提前就已经猜到可能会有今日今时的场面,所以也就没有那种事到临头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
李孜省感同身受道:“臣内心也非常惦念贵妃娘娘,只是力不能支,无法替陛下分忧,臣死罪!”
“你做得很好了。”
朱见深痛苦地道,“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上天注定之事,谁能轻易更改?唉,朕还要去安喜宫陪在爱妃左右,你用过晚膳了吗?来人,为李师准备膳食,再有事的话,朕或会亲自来……今日辛苦你了。”
“这都是臣应当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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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善因恶果
朱见深连夜跑去陪万贵妃了。
而李孜省随即也请了提督东厂的大太监韦泰,把宫里的消息送出宫门,告知李府那边。
说是告诉李府,其实就是通过庞顷把消息带给张峦,让其可以随时掌握宫里的情况,与其谶言相互印证,以确定下一步动作。
夜深人静,张家正堂灯火通明。
沈禄一直陪同张峦,等候宫中的最新消息,旁边还坐着个精神抖擞的张延龄,以及正在那儿打瞌睡的张鹤龄。
本来不用张鹤龄守夜的,可张峦的意思是想给儿子一点历练,都是亲生的也不好太过厚此薄彼,于是乎哥儿俩就一起留下来等待。
但因为兄弟俩心境截然不同,表现出来的状态也是大相径庭。
“张大人,庞先生刚派人送来了一张字条,说是让您亲启。”覃云进入张家正门,在下人的引导下穿过仪门一路来到正堂门前。
这一夜覃云也无眠,他很好奇这一家人到底在等什么。
沈禄到门口接过字条,折身急走几步,递给了张峦。
张峦展开看完后,随即又把字条交给一旁的张延龄。
三人对于字条的传递可谓行云流水。
“爹,这不正是你所说的肝性脑病的症状么?看来患病之人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张延龄先等覃云的身影消失在仪门外,这才说道。
张峦连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沈禄看到父子俩刻意的表演,不由有些无奈地道:“来瞻,这里又没外人,你还需要装吗?延龄,你是从何得知这一切的?什么是肝性脑病?”
张峦耸耸肩,没有搭腔,大概意思是,汝学你也不顾一下我的老脸,怎么啥话都往外冒啊?
再者,我说就是这样难道有错?至于这是我的诊断……还是延龄说的,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总归这是我张家人说的!
张延龄笑着道:“爹,你快给姑父讲讲,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啊?”
张峦脸色尴尬,面对沈禄投来的热切目光,随即想起,儿子对于自己有关肝病的诊断是提前做过一番培训的,为的就是他在人前不出丑。
可此时此刻,他心乱如麻,怎么可能还记得儿子曾经传授过的那些教案内容?
这不是难为人吗?
“所谓的肝性脑病……就是说……”
张峦支支吾吾,一边回想一边道,“肝病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蔓延到脑子里,而人一旦处于昏迷状态,就好像个傀儡般,不再受自己意识左右,往往会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比如飞鸟扑腾,鱼儿遨游等等……
“延龄,还有什么,你来作补充吧。”
沈禄随即将目光从老子身上转移到了儿子身上。
张延龄一副嘉许的表情,颔首道:“爹说得已经很好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沈禄眨了眨眼睛,似有所悟,问道:“那意思是……发展到这一步,病人基本就已经回天乏术了,是吗?”
“呃……差不多吧。”
张峦说完还有些不确定,又看了看小儿子,见张延龄没啥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沈禄见状哭笑不得:“你们父子俩到底搞什么名堂,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呢?另外,来瞻,这些你都是从何处学来的?尤其是你对天意的测算,简直神乎其神,能跟我好好说说吗?
“不是我要学,而是你这些门道,听起来就匪夷所思,跟从前的你完全是……”
张峦赶忙打断他的话,“汝学,虽然你我两家有姻亲,以往还见过几面,但……你对我真的了解吗?”
沈禄一怔,随即为自己解释:“我不是在怀疑你,实在是……”
“姑父,你看现在形势都发展到这地步,事情大概就算是基本定下了,不如我们明天再聊如何?”
张延龄瞅了瞅一旁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张鹤龄,居然直接下起了逐客令:“时候不早,光这么等下去,怕也没个结果。毕竟宫门这会儿已经关闭,晚上怕是不会再有消息流出。还是先睡觉吧,一觉醒来啥都明朗了!”
“那……我就先回了……”
沈禄根本就不想走,此时他看得分明,随着万贵妃挂掉,太子成婚的阻力消失,眼前这一家可就真是外戚之家了。
且他沈禄作为大媒人,以后或许能跟着沾光……自己在仕途是否能有所突破,全看今朝!
但主人家都摆明送客了,他再赖着,也不好意思。
随即沈禄万般不情愿地站起身,行礼告辞。
……
……
送走沈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