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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当日前去太常寺报到。
本来他打算点个卯就走,因为太常寺少卿在他看来更像是个寄禄官,这衙门有没有实际职务都一样,反正是负责祭祀、礼乐等闲散事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差事委派给他。
可当他到了太常寺,却正好见到如今太常寺的掌舵人邓常恩,似专门等他一样。
“张大人,久仰大名。”
邓常恩上去就对张峦一通恭维,“如今朝堂上下,无人不称颂张大人您的忠直,还有人说您乃千古第一铮臣,皆以您为楷模。您能到太常寺来任职,荣幸之至,满寺上下都等着您指点……”
张峦面对这么个热情的上司,尴尬无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我……我没什么值得大家学的……我入朝没多久,又不懂规矩,实在是不值一提。”张峦只好以谦虚的口吻道。
邓常恩道:“正因为您的无畏,才有今日朝堂的清明。不过您在太常寺内可要小心些,这次您参劾的人中,就有咱太常寺的人,您知道您接替了谁的位置吧?”
张峦摇摇头。
他的确不知道,甚至连这衙门里有什么官职,他都不清楚,更别说是这些官职是什么人在那儿占着。
邓常恩身后一人笑道:“乃顾玒顾少卿。”
“谁?”
张峦虽然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却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儿子曾跟他提过,但现在全忘干净了。
说话者正是上林苑监丞艾愈,他又笑着重复一遍:“乃顾玒啊。”
邓常恩道:“张大人,为你引介一下,他叫艾愈,平时上林苑监那边有什么事,都是他在打理,以后你们能经常碰到。张大人,今天难得亲临,贫道这边摆下酒宴,请了同僚一起过去,可否赏个脸?”
“我……”
张峦这会儿也很为难。
他在想,我这是应该说去呢还是说不去?
去了,我这个跟李孜省同一条船上的人,是不是应该小心戒备邓常恩对我不利?
要是我不去,我以后还要在太常寺混呢,若顶头上司天天给我穿小鞋,我这官还当不当了?
艾愈近前笑道:“张大人,我等都仰慕你的为人,也想多跟你学习交流一下,请务必给我们一个机会。”
邓常恩道:“张大人不要误会,太常寺这边的人跟李孜省和梁芳没直接关联,今天宴请纯粹是为一叙同僚之谊。”
“那……行吧。”
张峦还是很尴尬,但也盛情难却。
上司要请自己吃饭,自己还能拒绝不成?
第275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邓常恩也是财大气粗,请客吃饭,直接把太常寺上下所有人都请去了,名义就是要庆贺张峦进太常寺,为张峦接风。
一群人进到酒肆,张峦才知道整座楼都被邓常恩包下来了。
酒菜上来,大鱼大肉很是丰盛,且有不少山珍海味,即便现在张家生活条件很好了,张峦也觉得邓常恩出手不凡。
张峦甚至在想,难道我现在真这么有名,连邓常恩都要笼络我?还是他觉得我跟李孜省闹掰了,想趁机分化拉拢,让我为他办事?
酒桌上,同僚都过来向张峦敬酒。
虽然张峦在太常寺中,位列邓常恩之后,但按照规矩,太常寺少卿负责衙门内大小事务,他这个二把手还是有一定实权的,再加上太常寺多是传奉官和寄禄官,他们在巴结上司方面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张峦明显感觉到,这跟他在鸿胪寺时的工作氛围大为不同。
因为鸿胪寺到底有事可做,但太常寺除了吃吃喝喝,一年到头不见得有什么差事,且大部分差事还被礼部给代劳了。
张峦本就不胜酒力,没多久,就醉醺醺的。
邓常恩拉着他的手道:“来瞻兄,以后太常寺上下,你要多加指点才是。你是太子的岳父,将来地位远在我们这些人之上,一切都要仰仗您了。”
“哦。”
张峦此时才意识到,我可不单纯只是太常寺少卿,我女儿未来是皇后,我也是未来的国丈。
你们现在有机会巴结,自然是怎么谄媚怎么来,否则以后我是否正眼瞧你们还两说呢。
“诸位,这太常寺的差事,我暂时没搞清楚门路,以后也需要你们点拨一二,大家互帮互助吧!”
张峦借着酒劲儿瞎扯,“对了,咱这里应该不负责钦天监之事吧?什么天相、天变之类的,一概别找我。”
邓常恩好奇地问道:“为何要找您呢?难道您精通这个?要不要给大家伙儿露一手?”
“不了,不了。”
张峦连忙道,“我对星相、占星等一概不通,我来太常寺,就是上面一道旨意……嗯嗯,那个……以后我在哪儿办差啊?”
邓常恩道:“这时候说什么办差啊……喝酒,喝酒!”
“哦,对对,先喝酒,这酒不错啊。”张峦醉眼惺忪道。
旁边有人笑道:“咱太常寺别的不行,酒水一定是最好的,谁让咱跟御酒房那边关系近呢?”
“别乱说话!”
邓常恩厉声喝斥,“御酒房是御酒房,与太常寺何干?来瞻,我与你共饮……你别听这些人瞎咧咧……这是我买来的好酒……”
“哦。”
张峦听了也当没听到,因为他根本听不出其中有何猫腻。
这头喝得很高兴,艾愈急匆匆从楼下上来,走到邓常恩身边,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两句。
“什么?”
邓常恩此时喝多了,嚷嚷道:“说大点声儿,我听不到。”
艾愈环顾一下四周,终于硬着头皮放大了音量:“上面来人了。”
“胡言乱语。”
邓常恩不屑道,“咱上面是谁?礼部尚书吗?”
艾愈介绍道:“乃吏部来人通知,说张大人的官职又迁了,现在已不再任太常寺少卿。”
“啊!?”
邓常恩一时愣在那儿。
我这边都大张旗鼓开展接待,甚至把同僚都介绍给张峦认识了,现在却告诉我张峦不当太常寺少卿了?
张峦有些失神,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我是被罢官了吗?”
连他这个官场小白都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当太常寺少卿,那应该就是皇帝不让他再当官了,毕竟眼前只是个跟寄禄官没什么区别的官职,把我调到这儿来,都不能让皇帝解气吗?
艾愈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张峦,摇头道:“不是罢官,说是……迁到翰林院,做史官修撰了……以后不应该再称呼您为张大人,而应该称呼张翰林。”
“嗯?”
在场宾客面面相觑。
其实这里边很多人不知道翰林院是干嘛的,因为他们的官本身就是靠方术换来的,再或是花钱买来的,他们对于官场事了解得不多,只大概知道翰林院可不是平常人能进去的地方。
邓常恩皱眉不已,问道:“翰林修撰?我记得每届的状元,才能授此官职。来瞻他……”
随即邓常恩意识到,张峦似乎是“高升”了。
但又好像是贬谪。
毕竟翰林院史馆修撰才是个从六品的官职,跟正四品的京卿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但要说能进翰林院,任何文人那都是趋之若鹜,毕竟就算是进翰林院当个啥都不是的庶吉士,也一堆人抢着去,甚至还要参加考试,年岁大的不要,还得有人缘、背景……
张峦惊喜莫名,站起来大声道:“我进翰林院了吗?哈哈,我果然进翰林院了……”
艾愈非常惊讶:“张翰林,感情您早就知晓此事?”
“没没没,就是……早就想进翰林院了……其实自打我应童生试就想过,可一直没机会。没想到有一日终于梦想成真。”
张峦就算是喝多了,也知道不能暴露自己跟李孜省的关系,随口搪塞。
艾愈道:“要说我平日做梦做得可多了,就算是白日梦也不鲜见,但……这种梦也能成真?来瞻,您的梦还真是……与众不同哪!”
艾愈想说,你咋不做梦上天呢?
再或者做梦当个吏部尚书?
那样你的梦实现了,让我们更觉得你牛逼不是?
邓常恩感慨道:“来瞻,你看今日欢迎你的宴席还没结束,你就调去别处,辜负了我等一片拳拳心意啊!”
张峦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今日的酒宴,就当是我请的。”
“我可不是这意思。”
邓常恩道,“你进翰林院,这是值得庆贺之事,但到底只是个史官修撰,官品不高……要不这样,我帮你想办法提请朝廷,让你继续留在太常寺当少卿可好?怎么说,也是正四品的大员啊。”
张峦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当个史官修撰,我平生志愿已了,甚至死都无憾了!这顿饭,就我来请吧。”
张峦调翰林院,当下这场宴请对他而言就没什么意义了。
再加上他也喝多了,便执意要离开。
张峦走的时候那叫一个恣意,恨不得见个人就告诉他自己当翰林了,那感觉真就是春风得意,可比他女儿当太子妃都更让他开怀,仿佛这才是他人生的终极追求。
“翰林修撰,不就是个从六品的芝麻小官吗?我的太常寺寺丞都是正六品,比他大一级。”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他在那儿高兴个什么劲儿……正四品迁从六品,还美成这样?神经病吧?”
太常寺这群人有点看不懂张峦的表现,有人还觉得他是因为被贬谪了导致精神失常才会如此。
艾愈把人送到食肆门口,看着张峦上了马车,这才折返回来,到了议论纷纷的人群中间,摇头叹息:“你们懂什么?对读书人来说,翰林院那就是最高学术殿堂。想他一生都在应科举,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却直接当上了翰林官,能不激动吗?”
正说着话,邓常恩从茅厕返回。
此时邓常恩的脸色很不好看……本以为可以收拢张峦为自己做事,以后可以拉着张峦一起对付李孜省,甚至可以借助张峦为跳板,往太子那边靠拢……谁知计划才刚开始就被迫流产了。
“邓仙师?”
艾愈望向邓常恩。
邓常恩黑着脸道:“他不是说要请这顿饭吗?明天就让人去他府上讨钱。”
艾愈听完不由一阵无语。
你这个做东的真是抠门,一边说把张峦当自己人,一边却连请客吃饭的钱都要与他讨要?
就这样,以后还想跟太子建立起良好关系呢?
“那……邓太常,以后我们还与张峦往来吗?他太常寺少卿的差事是否保留着?”
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邓常恩突然反应过来,虽然说是降职,但很有可能还保留着兼职,毕竟正四品降从六品怎么都说不过去,但若是“翰林修撰兼太常寺少卿”的话,听起来就比较合理了。
“邓仙师您别看我。”
艾愈无奈道,“这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进翰林院了。”
“那就问清楚。若是他还保留着太常寺这边的职务,那就还是自己人,这顿饭就不用他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