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道,“你可记得贡品案?”
王鏊面色阴沉,却无奈点头。
之前大家伙儿无意中收下贡品,差点儿让东宫讲官全军覆没,且还是有杨守陈下诏狱,虽然后来杨守陈从诏狱出来,但仍旧没有回东宫讲官序列,随后补了礼部右侍郎倪岳到东宫,但倪岳这样的官员很少会出现在讲班中。
除了内阁是论资排辈的地方,东宫讲官也很讲资历,像倪岳这样本身已是礼部右侍郎的朝廷大员,就算挂个东宫讲官的名头基本上也不会前来上课,偶尔来一次那也只是作为客座教授,随便讲上几句就离开。
谢迁道:“前几天,翰苑的同僚都在谈论,不知今年陛下是否会恢复经筵日讲,但眼下看来,仍旧没什么希望。”
王鏊提醒道:“最近陛下对翰林院之事,倒是很关注,先前陛下还亲临文华殿听课……”
“那次陛下明显不是为听讲去的。”
谢迁纠正道,“新近发生一些事,看起来没什么波澜,但隐约都与太子有关。若说先前太子少不更事,如今太子似乎有担当了许多。”
言外之意,太子成熟了。
王鏊点了点头,问道:“张来瞻那边……”
谢迁道:“无论张来瞻是监生还是出身生员,好歹之前做过鸿胪寺卿,并非虚伪怕事之徒,如今进到翰林院内,倒也不能说完全名不副实。”
“所以于乔才会应允太子?”
王鏊笑了笑。
你谢迁还挺会安慰自己的,想帮太子,非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谢迁笑道:“有闲暇,我定去会会他,怎么说也是同僚,且与东宫有关。如今太子储君之位虽已稳固,但仍需有人辅佐,我跟他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
第278章 出身
朱祐樘的请托非常管用。
随后张峦就享受到了谢迁的优待,并且谢迁还对他进行一番指点。
有这样的资深前辈给张峦带路,哪怕只是在张峦身边站一站,都是对他的一种认可。
虽然这只是谢迁一个人的行为,但在翰林院的同僚看来,谢迁的认可却代表了东宫讲班上下的认可。
官场的人心就是这样。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别人都会去揣摩这件事背后的因由,现在谢迁明显有偏帮张峦的意思,这让翰林院上下觉得,张峦是有跟脚和靠山的。
这天张峦回到家中,一改前几天的郁郁寡欢,哼着小曲儿进了家门,随即往正堂一坐,那小模样别提有多得意了。
“爹,您这是捡到宝了?”
张延龄前后脚进来,好奇地问道。
张峦笑着道:“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你猜怎么着,今天谢翰林带我在翰苑上下走了一圈,为我引介了几个同僚,又对我多加褒奖,随后更与我共进午餐。待下午再回翰林院,旁人对我就有了好脸色,甚至很多人主动跟我打招呼。”
张延龄叹道:“真是世态炎凉呐!”
张峦有些诧异,问道:“你说啥?会不会说话?人家不该对我好吗?哪怕你说见风使舵也好啊!”
“爹,您高兴就好!”
张延龄不由莞尔,道,“就是不知道,谢迁为何会突然对您另眼相看……看来是有人背后请他帮忙了吧?”
“谁?李孜省?”
张峦瞪大眼睛问道。
张延龄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东宫讲官会受李孜省影响?肯定是您的女婿,咱大明的太子在背后帮您嘛……爹,您这觉悟明显不行啊,到头来您居然连是谁真正帮了您都搞不清楚。”
张峦道:“会是太子吗?我听说太子挺木讷的,不像是会找人帮忙的样子。再者说了,就算是谢翰林自己的官职……也不太高……太子会请他?”
“咋的,您还不满足?”张延龄嘲讽,“非要找个翰林学士力挺,您才觉得在翰林院站稳脚跟?”
“那可不是么?”
张峦似乎真蹬鼻子上脸了。
张延龄笑着说道:“行了,爹,您到翰林院,如果连谁在翰林院中真正有地位,谁在东宫拥有话语权都搞不清楚,您算是白混了。”
“都有谁啊?快给为父说说。”
张峦本来在翰林院中没混出点儿名堂来,就没心思去打听,但现在有了倚靠,不由想从儿子这里来探寻究竟。
张延龄道:“爹,翰林院那地方虽然讲究论资排辈,但要看其是否真正有地位,还得论跟太子的关系如何。
“就像现在很多翰林学士,未来很快就会湮没在历史大潮中,反倒是一些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侍读、侍讲,将来有很大的可能会位极人臣。”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张峦道,“他们中肯定有未来的宰辅之臣,但我从何判断他们未来的造诣?”
张延龄笑道:“孩儿不是说了吗,一切都要看如今他们跟太子的亲疏远近,以及在东宫讲班中所处的位置。”
“哦!?”
张峦认真起来。
张延龄道:“东宫讲班中,有些人很超脱,比如说徐溥,他虽位列东宫讲班,但如今并不完成日常授课,已在六部供职。”
“我听说过这个人,翰林院的人也总是把他挂在嘴边。”张峦道。
张延龄再道:“如今东宫讲班由二人领衔,一个是刘健,另一个就是提携您的谢迁。本来谢迁并不是领班,但在李东阳守制后,谢迁就单领一班人授课。即便他如今还不是学士,但您说将来……他的官职能低吗?”
张峦瞪大眼:“你是说太子登……嗯嗯,是吧?”
“嗯。”
张延龄点头。
“还有谁?”
张峦好奇地问道,“我听说,程敏政和王华等人,学问也很不错,还有几个,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好像有王鏊,还有如今不在东宫讲班的什么张元祯之类的……儿啊,他们地位将会如何?”
张延龄笑道:“爹,不是非要让您用势利眼看人,但实际上咱本身就是一方势力,您只要跟谢迁打好关系就行。他现在帮您,您就把自己当成他派系之人,总归没错。”
……
……
张峦入列朝班,张家上下虽还未达到鸡犬升天的程度,也开始有了这方面的迹象。
这天张延龄老娘金氏的弟弟金膂,带着年方十岁的儿子金琦跑来张家拜会,还送来不少礼物,却因张峦在翰林院“修书”,金膂并没见到自己的姐夫,只是姐姐金氏带着两个儿子接待。
“弟啊,我们到京城都有几个月了……刚来的时候,人地生疏,家里边啥都没有,急需他人相助,你却迟迟不肯露头。现在你外甥女当了皇后,连你姐夫也入朝当了大官,你才跑来……这算什么?你让姐姐的脸往哪儿搁?”
金氏这会儿也开始摆大家族主母的架子,朝着弟弟好一通数落。
金膂苦着脸道:“姐,弟弟我不是很忙吗?”
“当初是你自己说在京师做买卖,我们到京城后才想借助你的人脉和对京师的熟络,帮忙安顿一番。延龄,你说是不是这样?”
金氏望着自己的二儿子。
张延龄笑道:“是啊,舅舅……我们到京时,娘经常把你挂在嘴边,还让父亲带我们去你给的地址寻人,结果打听半天也没找到你的下落,当时我们不知有多迷茫无助呢!”
金膂听完后有些咋舌。
这小子跟自己儿子一般大,自己的儿子还是个鼻涕虫,这小子怎么就能胡侃一通连草稿都不用打呢?
瞧那灵动的小眼神……
人与人果然不一样!
金氏冷冷道:“别说当姐姐的考虑不周,现在咱一大家子已彻底安顿下来,家里啥都不缺,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你了,你却眼巴巴跑来,那能给你的已没什么了……你说我这个做姐姐的该怎么办?”
“姐,您误会了。”
金膂道,“弟弟我上门来不是为了讨要什么好处,而是来送礼的……您看外面院里都是我送的礼物。
“姐啊,家乡那边我的小生意实在做不下去了,这才跑回京师来,可这地方营生更不好做,我先前只是吹牛皮,说在京师混得很开,其实啥也不是,谁曾想……竟给姐姐带来困扰……都怪弟弟我没本事。”
说到这儿,金膂开始发动感情攻势,竟然扇起了自己耳光。
就算金氏再铁石心肠,看到弟弟如此委曲求全,甚至还在其子面前打自己的脸,实在过意不去。
“行了,行了。”
金氏赶忙阻止,道,“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大可来跟姐姐说,不需要在人前装样子……你看你姐夫何曾在外人面前胡吹大气过?是凤凰,早晚有上枝头的一天。”
“是是是,我一早就说,姐夫绝对不是一般的人物,迟早金榜题名,姐姐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金膂那叫一个羡慕。
以前他非常瞧不起张峦这个姐夫,虽有个生员功名,但家里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拮据。
结果到头来,姐夫没靠科举翻身,却靠自己那外甥女成就今日今时的地位,这上哪儿说理去?
要是真靠科举的话,我等他考中举人定会巴结他,何至于现在突然上位,我连提鞋都没找到脚后跟呢?
“好了。你姐夫不在家,咱一家子妇孺,你留下吃饭不方便。”
金氏吩咐道,“把你新住处说出来,回头有什么事我自会派人联络你,或是看看哪天合适,你再来家里拜访便是。”
“好好好,我看两个外甥都是一表人才,弟弟这里有点小心意。”
说着,金膂从怀里拿出两个红封,先掂量了一下,确定各自的重量后,把沉的那个交给张鹤龄,轻的递到张延龄手上。
不料金氏径直上前,毫不客气地把两个红封夺了过来,然后在两个儿子手上交换了一下。
金膂不由看呆了。
刚开始他还以为姐姐要把红封退还给自己,谁知只是让两个儿子换了一下……他不由琢磨开了,这当娘的怎这般偏心?
难道说张家老大不是她亲生的?
张延龄笑道:“舅舅你真是太客气了,我看小表弟很有精神,这两天我们要干件大事,不如留他在我们这儿,我们带他出去耍耍怎样?”
“啊?”
金膂一脸懵逼。
你们俩要带我儿子出去干“大事”?
啥大事?
金氏瞅了瞅侄儿,点头道:“延龄既然说了,那就把内侄留在我这里住两天,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好,爹,我也想跟两个表哥一起玩,他们一看就有意思。”
金琦鼻涕扭扭的,但见到两个比自己年长些的表哥,顿时来了兴致。
金膂苦笑道:“那就这样吧,你们可要担待些,我这儿子他……调皮,容易惹祸。”
“没事。”
张延龄笑嘻嘻道,“我们自然会教他,让他恪守本分。娘,今天爹不会回来,我还要跟大哥出去忙,可能天黑前都回不来。”
“成天不着家,也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忙活什么,要是有什么危险,多带几个人出去。”金氏板着脸道。
金膂这时也放松下来,有心情看风景了。
他看了看深宅大院,非常羡慕:“姐姐,你们到京城还不到半年,就拥有这么好的宅子,这是皇帝赏赐的吧?”
金氏摇头:“不是,乃别人赠给。”
“那就是完全属于您的房子啰?看宽度和纵深,少说值一千大几百两,甚至卖个两千两也是有可能的……”
金膂咋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