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省道:“以臣所见,太子这么做,或正是想把事态扩大,才特意选在太后娘娘上徽号的前一日来提,等于是把事情闹到各方都无退路的地步。或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会让人追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都不放过。”
朱见深脸色冷峻,看上去似在生气。
“是谁跟太子提到万和寺修建上存在猫腻?”朱见深问道。
这下连覃昌都不敢随便发表意见了。
李孜省道:“回陛下,太后娘娘得知此事,或是因翰林修撰张峦知会……这件事好像还是张峦查出来的。”
“张峦?”
朱见深皱眉。
这名字,他最近经常听到,就连自己手边一时一刻都离不了的话本,都是张峦所进献。
一时间,一个监生出身的太子岳丈,好像成为了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覃昌道:“李仙师,您没搞错吧?确定是此人吗?他不过只是刚入朝而已,何来的胆量,先是跑出来参劾梁芳、韦眷,而后又参劾你,现在竟到太子那边搬弄是非?”
李孜省摇头道:“或也正是因为他刚入朝,没那么多顾虑,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多时候才敢仗义执言……这要是换作朝中老人,哪怕是最为耿直的言官,遇到这种事他敢随便提出来吗?”
“李仙师,您这是在替一个曾参劾过你的人说话?”
覃昌于此时针锋相对。
“够了!”
朱见深打断二人的对话,满脸严肃地道:“朕现在想知道,万和寺贪墨钱财,私自调用京营占役之事,谁为幕后主使?”
问题抛给了韦泰。
韦泰道:“回陛下,韦兴已在诏狱中招供,此事主使者乃梁芳,所贪墨的银钱有大半送到了梁芳府邸,却被梁芳私自运出城去……”
“运出城?”
朱见深皱眉。
“是。”
韦泰道,“目前仅仅从韦兴私宅,以及他在城外的别院中,就搜出银钱大约三万多两,加上一些田宅,还有金器、玉器、字画、古玩等价值也在六万两以上……”
“什么?他一个人就贪了近十万两白银?”
朱见深听到这里,情绪顿时变得激动起来。
好家伙,我这里穷得叮当响,让李孜省转手卖个官,甚至一个官卖上两次,才好不容易又拿回来四五万两银子,结果我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太监,就有这么丰厚的家底?
李孜省则用古怪的神色望向韦泰,好似在说,你说少了吧?
堂堂韦兴,梁芳麾下头马,这么多年下来才贪了十万两?
哄鬼吧!
说出去,不觉得丢人吗?
韦泰道:“目前搜出来的就这些。”
朱见深一脸懊恼,却又好像很欣慰,悠然道:“也就是说,太子无意中以自己的孝义,挑动十万两白银的事,让朕看到下面人人心不古?”
在场几人都在想,陛下您这思考问题的方式还真独特。
听意思,您肯定了太子所作所为?
韦泰继续道:“陛下,以韦兴招供,除了他自己有贪墨外,还牵扯到不少京师内达官显贵,不少王公贵胄也牵扯进了此案。”
“谁?”
朱见深皱眉。
“很多人,奴婢做了整理,请您御览。”说着,韦泰把一份名单拿出来,伴随韦兴的供状誊本,一并交到朱见深面前。
朱见深仔细打量面前名册,脸色愈发严峻。
李孜省看了韦泰一眼,好似在说,你咋不提前跟我说?
那上面不会有我的名字吧?
李孜省趁皇帝还没发话前,抢先说道:“陛下,在京王公贵胄,很多都有私下的生意,若是牵扯进去,只怕……不好收场……”
“嗯。”
朱见深点头,直接将手上的名册合上,道,“朕就不扩大牵连了。但现在,朕要对太后有个交待。万和寺之事是谁干的?”
韦泰道:“以劣质拆旧木石料应付工事之人,乃彭华彭阁老府上的长子彭勉敷,他已荫蔽中书舍人的职位。”
“中书舍人?”
朱见深皱眉。
像中书舍人这种传奉官,除了要有阁臣背景外,还要花银子,不然彭勉敷只能荫个监生。
李孜省提醒道:“陛下,的确如此,年前才刚升上来,他国子监肄业,照例补上来的。”
这是提醒皇帝,咱收了他的银子,所以才给他升了官。
朱见深听了这话,显得很郁闷。
感情彭勉敷花钱从朕手里买官,而他买官的钱则是克扣修万和寺的内府拨款……等于是朕自己给他银子,让他来朕这儿买官?
然后还让朕被老母亲一通数落,是吧?
由始至终,只有朕一个冤大头?
覃昌道:“李仙师,莫非彭勉敷的中书舍人,是从您手上给补的?”
“覃公公,这话说得不对。”
李孜省摇头道,“阁老家的公子,国子监出来补中书舍人,这不是很寻常吗?也乃陛下皇恩浩荡,我并没有包庇谁……再者说了,我与此人素无往来。”
覃昌心里暗笑,你敢说彭勉敷没给你送过礼?
难怪你看到韦泰上了花名册,马上提出不宜扩大事态,还想大事化小,你这是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啊。
“够了!”
朱见深显然不想在这问题上深究,因为李孜省卖官之事,他自个儿才是主脑,且这件事还不能被外人知晓。
“将此人下诏狱。”
朱见深吩咐道,“让人好好审审,看看他贪墨的银子到哪里去了!满朝上下,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吗?一个在家养病的阁臣,连儿子都看不好?”
覃昌道:“陛下,彭阁老已屡次提出请辞了。”
“那朕就准允他!”
朱见深道,“这次的事,不必牵扯到彭华身上,但他大儿子那一脉……就当从来没生过这孽障吧。赐给车夫和酒食等,助他早日还乡,朕也算仁至义尽了!”
说到这里,事情看起来只剩下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就是整件事的幕后元凶——梁芳。
这人应该如何处置?
在场没一个人敢提请这件事,也是因为梁芳势力太大,且在去年年底时,梁芳还是京师最有权势的大太监,万贵妃死了尚且不到三个月,谁能想到梁芳竟沦落至此?
“传,让梁芳来见朕。”
朱见深阴沉着脸道。
这下在场几人都有点慌。
梁芳来见,那就有了辩驳的机会。
先前皇帝对梁芳不断猜忌,主要是没给梁芳前来当面诉苦和解释的空间,要是给了……难保梁芳不会恢复往日荣光。
毕竟换了几个月前,就算是李孜省都不敢跟梁芳正面对抗,谁都不会认为梁芳有朝一日会失宠。
因为梁芳这个人太会来事了。
这下连覃昌都不得不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李孜省。
李孜省却视而不见,拱手道:“陛下,是该让梁公公来解释了……眼下之事,干系实在太大,要是一个收拾不好,就怕出大乱子,也会引起朝中文武百官议论。”
“行,朕知道了。”
朱见深用手撑着头,闭上眼,好似在思索什么事,又随口吩咐,“只让他一人来见,他人就不必烦扰了。朕不想把主仆情义闹那么僵,总归好聚好散吧。”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稍微放心。
皇帝是在为接下来的“散”做准备。
那就意味着,梁芳至少会被发配出去当个皇陵司香,步怀恩后尘吧?
想人家怀恩,本事那么大,也深得皇帝信任,就因为几句话说得不中听,就被发配出京……梁芳再牛逼,也就那么回事呗!
“李卿,召梁芳入宫面圣之事,就交给你了,你去他府上传话吧。”
朱见深目光炯炯,一脸坚毅地道,“稍后你就不必入宫了,他有事问你,你也照实说无妨,朕倒想看看,梁芳会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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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大势不可逆
皇帝把梁芳传召到乾清宫,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内殿打扰。
就连覃昌、韦泰都得等在外面,而陈贵则赖下来迟迟不肯走。
隐约听到屋子里面有哭声传来,大概是梁芳在对皇帝哭诉着什么,这让听了一耳朵的陈贵显得很紧张。
韦泰喝问:“你哆嗦个甚?这都四月天了,出门不知道多穿点儿?”
“今日天气是有些凉,覃公公您说呢?”
陈贵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然后机敏地采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来缓解场面上的尴尬。
最终,梁芳从乾清宫内殿走了出来。
此时的梁芳神色间倒没显得有多失落,还对着门口侍立的三人拱手施礼,但什么话都没说,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径直离开。
陈贵回过头看着梁芳背影,好奇地问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少废话。”
覃昌说完,先行进到乾清宫内殿请示去了。
陈贵也想跟进去,却被韦泰伸手阻拦,大概意思是你陈贵这会儿还不够格前去面圣。
又过了一会儿,覃昌从内殿出来,挥挥手示意别的内侍可以先进去伺候,而他则招呼韦泰前往司礼监值房做事。
陈贵不请自来,急忙跟上。
等到了地方,覃昌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吩咐:“拟旨吧。”
韦泰拿过笔墨纸砚,一边研墨一边问道:“什么旨意?关乎梁芳的?”
覃昌点头道:“梁芳行止不端,降南京御用监少监,即日往南京赴任。至于韦兴,革职发配宁夏叙用……”
“这……”
韦泰听到这里,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眉问道,“犯事成这样,才降个南京御用监少监?那他先前贪墨的银子呢?恐怕得几十上百万两吧!”
“陛下没提,咱家从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