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省很不满意,叹息道:“来瞻,你以为我问你前,就没找过别的大夫询问么?什么甘草治肝病,就算是个民间游方郎中他也知道有这么回事。
“但这可是给陛下治病的药方,如果这些药中只有甘草有用,那堂堂太医院的太医与市井神棍有何区别?”
张峦心中满是苦涩。
他心说,你还真说对了,吾儿说过,这会儿的神医跟神棍往往没啥区别。
就好像在你们眼中我是个神医,可是在给人悬壶济世方面,我或许还不如那些江湖神棍呢。
“很着急吗?”张峦问道。
“急倒是不急。”
李孜省道,“一直都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去年陛下就有了肝病的症状,比万娘娘发现还早,只是……”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
张峦沉默了一下,道:“万妃上了年岁,得了这病,恶化起来相对更快一些,如今轮到陛下,情形也不容乐观。”
“你啊啊……”
李孜省指着张峦,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道:“你这不是挺心直口快的吗?咋就在陛下的病情上,总遮遮掩掩呢?有那必要吗?”
“不一样,大不一样啊!”
张峦连连摇头,表示涉及到皇帝,谁敢乱发杂音?不想活了么?
李孜省脸色很不好看,死死地瞪着张峦,好似耍赖一般道:“不行不行,就算你再为难,今天我也要跟你讨个方子,不管好与不好,你就给开了吧。”
张峦苦笑道:“李尚书,你这不是难为人吗?”
“我就为难你了,怎么着?”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好话赖话你听不进去,我能怎么办?不强迫你,你总跟我推诿。无论怎么样,陛下那也是大明的天,我身为臣子,难道眼睁睁看着陛下病情一天天加重,什么事都不做?”
说到这里,李孜省情绪异常激动,眼角开始有眼泪往外冒。
张峦感叹道:“李尚书真乃性情中人。”
被张峦这一恭维,李孜省还真就委屈地失声痛哭起来,看得张峦眼睛都不由红了起来。
但李孜省还是知道收敛的,哭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掏出布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哀声道:“陛下以诚待我,我不能狼心狗肺,对他遭受的病痛熟视无睹……我知道来瞻你是有办法的,哪怕不能根治,只是给陛下缓解一下病况,不影响日常生活,我也会义无反顾去做。”
“可是……”
张峦并不想轻易就范。
李孜省打断张峦的话,带着哭腔哀求道:“来瞻,我求求你了……我知道你怕被人戳脊梁骨,但我不怕。你就给开个方子,我不说是你写的便是,我李某人这点儿信誉总归还是有的吧?
“出了任何事情,都由我来一力承担。来瞻,你就说,你开不开吧。”
张峦彻底没辙了,无奈道:“您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能怎样?开是开,但需要回去好好斟酌一番。”
“好,但要快,就这两天吧。”
李孜省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张峦,道,“只要你给我开方子,不管好坏,我都会为陛下送去,只要陛下肯采纳,我都会谢谢你。别人要是问起,我就说这是民间搜罗来的偏方,就算是刀架在我脖子上,甚至把我杀了,我也不会泄露你半个字。”
“这就好,这就好。”
张峦多少放了点心。
心里却在琢磨。
回去后我该怎么跟吾儿交待啊?
我这是又给他揽了个大活!
但想来吾儿应该能理解我吧?
李孜省对我够客气的了,若我再坚持不同意,那他下一步很可能就会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是别无选择。
李孜省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缓了好半天,才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招呼道:“时候差不多了,你与我一同去等太后到来吧。”
“啊?我……我就不去了吧?”张峦犹豫道。
“你不去哪儿行?”
李孜省一把抓过张峦的手,强硬地道,“今天不能带你面圣,我已经很愧疚了,带你见见太后还是没问题的。
“太后仁厚,知你尽职尽责完成陛下交托的任务,助她老人家顺利礼佛,定不会亏待你。这样,你给我开方子,我为你官场铺路……今晚你到我别院去,我美酒美食美色招待,这次重修万和寺,用银我全包了,再多赠你一份厚礼,定不负你的付出。”
……
……
李孜省和张峦在万和寺大门前站好,寺里的主持等职司和尚还有挂靠的禅师等等,在二人身后排开,此外还有礼部和内廷的官员列队候驾。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等日上三竿时,周太后凤驾终于出现在万和寺外的山道上。
随同凤驾出行的仪仗很是铺张,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字排开,差不多有两里远,大概周太后也不知道什么叫节俭,难得儿子对自己这么有孝心,她一年都未必有一次出宫的机会,如果不讲点排场,那还出来做什么?
李孜省带着张峦上前相迎。
“给太后老祖宗问安。”
远远地李孜省便笑着拱手。
周太后笑容满面,坐在凤撵上招了招手,李孜省屁颠屁颠地便跑了过去。
周太后指着近前的李孜省笑着道:“就说今天喜鹊喳喳叫,原来是孜省你亲自来迎啊,这万和寺能在短短几日间就修好,你居功至伟。哀家很满意。”
“老祖宗言重了,其实这不是微臣的功劳,而是另外一人……”
说着,李孜省有意将视线落到了前方的张峦身上。
周太后指了指问道:“那是何人啊?”
李孜省笑着介绍:“此乃东宫太子妃之父,如今的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史官修撰张峦,字来瞻是也。”
“这就是张来瞻?”周太后脸上带着几分欣喜,“久闻其名,却一直未曾有机会相见,来来来。”
说罢再次招手。
直到此时张峦才敢上前,穿过前面锦衣卫的队列,到了凤撵前恭敬施礼:“臣张峦,参见太后娘娘。”
“太过生分了。”
周太后仔细打量张峦,夸赞道,“果然是气度非凡,难怪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得皇帝的赏识和器重,也得到孜省大力提携……”
“老祖宗说错了,臣没有提携他,乃是他自己有本事,得到陛下欣赏倒是真的。”李孜省笑道。
周太后瞥了李孜省一眼:“哦,原来是这样。”
就差说,你在我面前还装呢?
当初选太子妃,也不知道是谁在我面前吹风的,现在却要刻意保持距离,莫不是欺负我老人家眼睛不好?
李孜省也挺为难的,你说我在你面前是可以不装,但周围这么多人听着,咱是不是难得糊涂一回呢?
张峦一脸拘谨之色:“能为陛下和太后娘娘出力,乃是臣的无上荣幸……臣必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和太后效死命。”
周太后道:“说你生分,还真是……这样吧,你女儿是我孙媳妇,论起来我长了你一辈,年岁上我也年长你不少……既如此,你就称呼哀家为大姑,咱以后就以姑侄论交,你意下如何啊?”
张峦一听,眼睛都瞪圆了。
心说这是啥情况?
我第一次见到皇太后,她就要跟我论亲戚?
大姑?
这是什么称谓?
放在兴济老家,那不是指我父亲的姐姐吗?可惜我真正的大姑已过世多年,不想现在又有人要当我的大姑,真是世事变化无常啊!
李孜省在旁笑道:“哎呀,经老祖宗您这一说,突然就觉得亲近多了……张翰林,你可真是让人羡慕啊,你现在是太后的侄子,以后见到你,就好像见到太后老祖宗本人一样,你这是多大的荣光啊?”
张峦连忙躬身,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摸样:“臣何德何能,竟蒙太后娘娘如此看重?臣诚惶诚恐!”
周太后白了他一眼,手一摆道:“咱都是亲家了,算得上是一家人,论个辈分又如何?这样才显得够亲近。
“来瞻啊,以后你有时间就去清宁宫,哀家跟你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你那丫头生得可真俊,我看着就喜欢,既孝顺又懂事,还知书达理,哀家每次见了她都很高兴。来,叫声大姑听听。”
张峦很尴尬。
第一次相见周太后就让他叫大姑,不由暗自腹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骂人呢。
“给大姑请安。”
张峦无奈地道。
“哎,这就对了嘛。”
周太后笑道,“贤侄,你跟孜省一同陪哀家进庙里走走,哀家也想看看这修缮后的万和寺有何改变。”
随后周太后下了马车,吩咐道:“孜省,你来开路吧。”
“好咧。”
李孜省用了个讳莫如深的小眼神往张峦身上瞅了一眼,又赶紧点头哈腰走在前面,亲自为周太后引路。
旌旗掩映下的万和寺,热闹非凡。
数以万计的百姓聚集在周边围观,他们被前后两层锦衣卫隔开,远远地看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张峦第一次接待地位如此高的人,心里倍感压力,不过好在周太后就跟个自来熟一样,没事就跟他说上两句,从张家的祖上到如今家里边的情况,从兴济迁移到京城的沿途见闻,到了京师后的感受等等,无所不包。
张峦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勒紧了脖子吊到树上,却偶尔给口气喘喘,那种压迫感实在太强烈了,他的喜怒哀乐等情绪全都被老太婆轻松拿捏。
……
……
“修得好啊。”
周太后站在大雄宝殿内,四下环顾一圈,连连点头,赞叹道,“这佛,跟哀家梦里的一模一样,看到如今还好端端矗立在这儿,哀家也就放心了。你们都先往后退退,哀家有话要跟佛说。”
“是。”
李孜省嘴上应着,犹自不忘拉张峦一把。
张峦这才醒悟过来,跟在李孜省身后到了大雄宝殿门槛外,安静等候。
第303章 治标不治本
万和寺。
过了许久,周太后才在大雄宝殿里面上完香出来,脸上带着些许悲切之色,跟来的时候一脸和熙的笑容截然不同。
“皇帝的病,实在让哀家挂心。”
周太后道了一句。
李孜省道:“臣也为此担忧……不过老祖宗,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晓,免得朝中人有所猜疑。”
“嗯?”
周太后往张峦身上瞅了一眼,问道,“来瞻,听说你会治病?”
“回太后娘娘,臣……医术方面,略通一二。”
张峦恭敬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