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又忘了怎么称呼?”
周太后脸色多少有些不悦。
张峦连忙改口:“大姑,还请您见谅……侄儿的确是会一些岐黄之术,但并不是太精通。”
周太后深深地盯了张峦一眼,满含深意地道:“你能把千年难解的痘疮都给防治住,竟说自己不精通医术?
“你别紧张,哀家不是故意给你出难题。以哀家所知,就算是太医院那些太医,医道上算是学富五车吧?但也是术业有专攻……这个会治妇科病,那个擅长内科疑难杂症,有人精通针灸推拿,有人专治全身莫名疼痛,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李孜省附和道:“是啊,老祖宗,来瞻只是在治疗痘疮事上卓有建树,但有些病他真看不了。”
周太后神色凝重,继续盯着张峦:“不过来瞻啊,有些事你也该知晓,至少孜省应该提点过你……有闲暇,多去研究研究某个病症,哀家期待接下来你有杰出的表现。”
“是,是。”
张峦拱手道。
李孜省凑上前,低声道:“老祖宗请放心,这件事臣一直记挂在心里,无时无地不在想为您和陛下分忧。”
周太后叹息道:“唉,你看看我,一个妇道人家,就是见识浅薄,哪能比得上你们?你们有心记着就好……我并是诚心为难你们,实在是有些事情,哀家怎么都割舍不下。走吧,我还要去求个签,问问平安祸福。”
“是。”
李孜省又在前引路。
张峦此时不知是该跟上还是原地站着。
“来瞻,过来。也不知为何,与你一见如故,一时不跟你说话,便觉得少了点什么。这就是佛家所说的有缘吧……你看我跟孜省就不一样,虽然我觉得他也很亲切,却不觉得是一家人。”
周太后说着还瞄了前面的李孜省一眼。
李孜省并没有回头,笑着回道:“老祖宗,您跟张翰林才是一家人,臣哪里敢胡乱攀这层关系?”
周太后道:“所以说啊,缘分这东西,强求不得。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过我也很欣赏孜省的能力,如今朝中会办事的没一人能与他相比。哀家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孜省能逆转乾坤,帮到哀家和皇儿!”
张峦听了心头再次一凛。
周太后无时无刻不在点醒他,必须要为皇帝日益恶化的病体着想,无论如何都要开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子,否则一个见死不救的大帽子就会扣到他头上。
……
……
一场礼佛活动,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太后的銮驾远去,万和寺只是短暂清静了一下,随着负责安保和随行护驾的锦衣卫撤离,无数的百姓蜂拥而至,把整个寺庙挤得满满当当。
张峦连午饭都没吃,带着几分意兴阑珊,乘坐马车回到家中,他直接来到书房,看到儿子正埋头在那儿写写画画,不由松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爹,忙完了?”
张延龄听到脚步声,回头问道。
张峦道:“儿啊,你先答应我,别怪爹,我再跟你说事。”
张延龄把笔放下来,道:“说吧,什么事?”
“真不怪我?”
张峦眼巴巴问道。
张延龄沉吟了一下,反问:“我猜是跟陛下的病情有关,是吧?”
“嗯。”
张峦道,“吾儿果然神通广大,一猜就中。今天李孜省见了我,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说陛下的病情又加重了,他把陛下正在用的方子给我看了……呶,就在这儿……这就是如今太医院开出的药方。”
说着张峦把药方拿出来交到张延龄手上。
张延龄本来满怀期待,但仔细看过后却不免大失所望,问道:“就这……没别的了么?”
张峦苦笑道:“李孜省说只有这个……难道太医院还有别的药方没拿出来?不可能吧!”
“爹,这药方没问题,但也仅仅是中规中矩罢了。”
张延龄点评道。
“我也是这么跟李孜省说的,他现在苦苦哀求,让我开方,还表明不在任何人面前说是我开的,我当时……也是百般推辞,最后看他实在可怜,又担心连续拒绝他会翻脸,不得已……儿啊,你可千万别怪我。”
张峦又在跟儿子认错。
张延龄道:“这事本来就怪不了父亲您。从咱入京开始,其实要求您为陛下治病这件事,就一直被李孜省刻意压了下来……要不是之前李孜省一直不肯把您推到前台,或许年初万贵妃病重时就传召您入宫问诊了。”
张峦道:“你是说,这件事我怎么都避不开?”
“嗯。”
张延龄重重地点了点头,“爹您会治病之事,朝中但凡是调查过咱们家情况的人,谁能不知、谁又不晓呢?”
“也是,连太后都在我面前讲,说是知晓我会治疗痘疮,相处时频频暗示要我多研究治疗肝病的方子……哦对了,吾儿,太后今天非要认我当侄子,还让我叫她大姑,你说稀奇不稀奇?”
说到这儿张峦一脸苦笑,摇头道:“啧啧,光听起来都觉得荒唐,但我没办法,太后的态度很坚决,我实在碍不过,只能遵照她的意思叫了。”
张延龄道:“这没啥,您顺着她的意思做就行……太后这个人,做事很不一般,别看她平时不管事,可一旦管起来,是个人都害怕。”
张峦点头附和:“儿你说得很对,这次梁芳倒台,不就是太后出面给办的吗?”
张延龄会意地笑了笑。
周太后办事讲究一个稳准狠。
历史上周太后干的最牛逼的事情,是靠几句话就把后来弘治朝权倾一时的大太监李广给吓得自杀了。
“儿啊,咱先说回为陛下治病这件事吧……方子该怎么开,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毕竟太医院那么多杏林国手虎视眈眈!”
张峦一脸的担忧,苦着脸道,“这要是没效果,李孜省那边交待不过去。但要是有了效果……甚至是把陛下给治好了,岂不是……坏了太子的大事?”
张延龄道:“爹,您尽管放心吧,这病治不好的……陛下已是肝癌晚期,肝硬化的征兆已经出来了,说活上半年都算是尽量往长了算,一个不慎帝星陨落也就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
“哦。”
张峦听到这里,才稍微放心点儿。
张延龄再道:“如今无非是为陛下缓解一下病状,首先得降黄,对于这一点……我倒是可以出出力。反正也是治标不治本。”
张延龄第一次凭借上辈子所学专业做事。
自从来到大明后,前世觊觎已久的中医药方还没学到手呢,现在反倒要拿出后世看家的本领,一上来就要治疗一个因肝癌晚期和肝硬化导致生存质量极差的中年病患……根治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后世也很难做到,只能尽量为其减轻病痛折磨,而首先要做的就是降黄。
等张延龄伏案把药方开了出来,满含期待的张峦一把抢了过去,看完后非常惊讶,问道:“怎么就四味药?”
张延龄道:“药在精而不在多,添加那么多药,未必能对病情有帮助……欸?爹您什么时候懂得医理了?竟还质疑起我来了?”
“这四味药……真的行吗?”张峦很好奇,忍不住道,“儿啊,要是太难,咱就别勉强,你就照原来的方子模仿一份出来就行……在太医院所开药方中,加上一两味药,基本就能保证不会出差错。”
张延龄问道:“爹,治病救人,到底是听您的,还是听我的?”
张峦赶紧陪笑道:“自然是听你的,你说你开的药方好,那就用这个吧。我这就给李孜省送过去。”
第304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孜省就带着新药方赶往太医院。
太医院的人知道李孜省亲临,都显得很意外,当时在值的人,以院使章渊为首,带着施钦、钱钝和刘文泰,出来迎接。
“进去说话吧。”
李孜省招呼一声,几人便跟着他一起进到太医院内。
章渊等人看到李孜省来者不善,猜到可能跟皇帝的病情有关,但他们也不敢确定,只看到李孜省带着庞顷,来到太医院中堂,驻足后抬头看着高挂的扁鹊画像,脸色严肃之极。
此时此刻,没人愿意上前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真是个神圣的殿堂啊。”
李孜省由衷地发出感慨。
庞顷在旁笑道:“道爷所言极是,此乃天下医家汇总之所,可说是聚集了全天下的名医,外间传言,病人只要进了太医院,横着进来,竖着出去,功能起死回生,简直神乎其神。”
章渊听出二人对话有些不太对劲,急忙上前问询:“李银台,不知您府上何人生病?若需要我等出诊的话,以您的威望,随便派个人前来通知一声便可,完全不必亲自前来。”
李孜省从怀里拿出个单子,递给章渊:“章院使,我这里有个方子,你给断断,该怎么用?”
“这……?”
章渊把单子接了过去,拿在手上看了半天。
此时施钦等人也靠了过来,探过头观看。
还是正好站在章渊身边的刘文泰心直口快,直接就念了出来:“黄岑、黄莲、栀子、金银花。这是……清热解毒的方子,是用来治疗热毒症的吗?”
李孜省皱眉打量刘文泰,问道:“不知阁下是谁?”
刘文泰很尴尬,显然自己在太医院中还不够有名,像李孜省这样的大佬居然不认识自己,但若是主动上前去自我介绍,倒显得先前那番作为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如此倒是落了下乘。
章渊委婉地道:“此乃太医院医官刘文泰。”
“哦。”
李孜省没有加以理会,转而看向章渊,问道,“我想问问章院使,不知这药方如何?”
“中规中矩,但不知对应的是什么病症?”
章渊一时间竟有些迷糊,随口说道。
李孜省有些讶异。
暗忖,你们没有新的方子来给皇帝治病也就罢了,现在我拿了个方子过来,每一味药都给你们看过了,你们竟还分析不出这是做啥的?
庞顷见李孜省不说话,还以为需要他代劳,正要上前一步介绍功用,却被李孜省伸手给拦住。
李孜省道:“明确说了吧,这方子是给陛下用的,你们斟酌一番,这方子是否可行?”
“不可。”
章渊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为圣上用药,一定要谨慎又谨慎,不明来历的药方,下药后很容易引发陛下病情反复,正所谓药理相冲,谁敢冒此风险?
“另外,以李银台的职责,好像并不涵盖我太医院用方用药之事,还请李银台离开,莫要干扰我等做事。”
李孜省气恼地道:“好你们这群孬货,平时给陛下治病,也没见你们这么上心,现在我只是拿个方子来,让你们斟酌一番,你们竟在这里推三阻四?咋的?我这药是毒药,要谋害圣上呢?”
“李大人,请您慎言。”
刘文泰赶紧劝说。
李孜省往那儿一坐,大有一种我不想走了的架势,气呼呼地道:“现在本官不是来跟你们商议如何用药,而是正式通知你们,必须把我提供的药方用在陛下身上,且要以你们太医院的名义,如此陛下服药也能安心些。”
施钦性子耿直,大步走了出来,厉声质问:“李道长,您要是有能耐为陛下治病,就不该让我们献药,你自个儿送上去便是,作何要假借我们太医院之手?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是你一力承担吗?”
“废话!”
李孜省一瞪眼,喝斥道,“老子几时说要回避责任了?我是不想让你们这群医家圣手被天下人耻笑!
“陛下用药,从年初发病开始就一成不变,到现在陛下病况已每况愈下,你们竟还执迷不悟?你们以为陛下眼瞎,不晓得你们太医院存在的猫腻呢?”
“这……”
施钦强撑着反驳,“陛下龙体不是挺好的吗?谁说病情严重了?”
李孜省猛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们别在老子面前装疯卖傻!陛下的病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年初时眼白都不黄,而到了现在,陛下从太后那边拿了一方琉璃镜时时观察后,早已清楚自己眼白泛黄!发展到近日,更是连肌肤也都发黄了!
“如今陛下浑身乏力,连走几步路都喘得厉害,必须要坐下来歇歇,恶化症状如此明显,你们还敢睁眼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