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们,有必要遮遮掩掩吗?陛下躬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以为少了太医院的论定,就没人知情?”
庞顷在旁笑道:“看来有些人是想掩耳盗铃啊!”
章渊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上前好言好语相劝:“李银台,您先消消气,陛下病况是有些恶化的征兆,但很多事咱还是应该慢慢来,像您这般直接拿个不明来历的药方,就说要为陛下治病,这……似乎不合规矩啊。”
“好啊。”
李孜省冷笑不已,撵着对方的话发出命令,“那你们就做点儿合规矩的事,今天我就要你们换药,用我提供的药方为陛下熬药,然后送去乾清宫请陛下服用。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你们中间随意一个开出的药方,比我这个好,那就用你们的。你们自己从中挑选一个做吧!”
“您……您在说什么?”
章渊一脸疑惑。
怎么还有人堂而皇之指挥太医院做事?
你李孜省一介道士,还想干涉我们医家?
李孜省道:“哼,你们要是不肯遵照我的方子熬药,也不肯开药,那就哪儿都别去,我就在这里等着……除非你们自己想把事情闹大,让陛下知道你们根本就是啥都不会的酒囊饭袋。”
此后,李孜省果然赖在太医院不肯走。
太医院在外做事的御医,在得知情况后,纷纷从外面赶了回来,不管有事没事,全都聚集到了中堂外指指点点,而等在里面的李孜省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是要求太医院立即拿出一份跟之前几个月迥异的新方子,不要再延误治疗皇帝的病。
本来李孜省以为如此就能让太医院的人屈服,谁知耗了半天,这群人还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庞顷出去跟几个太医院的大佬商量了一下,耷拉着脸回来禀报:“道爷,您算是白费力气了,他们不肯就范,说您已经干扰到他们正常办公了。还说准备上疏参您一本,说您延误太医院为陛下治病。”
李孜省气急而笑:“本来我与他们好声好气商议,现在看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既如此,那就罢了,我就在这儿待着,就看事情闹起来后,这群人怎么收场。”
显然在这件事上,李孜省更加理直气壮。
我是为陛下着想才来声讨这群庸碌无为的太医,哪怕我做得不合规矩,我也是为皇帝的龙体考虑。
皇帝会怪我吗?
恐怕只会击节叫好吧!
章渊在外面,都快急疯了。
这件事对于普通太医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但对于他来说,影响可就太恶劣了。
李孜省这一闹,回头就可能传到朝野皆知,甚至可能发展到街知巷闻的地步,那时候太医院可就成笑话了……
当然李孜省自己也有可能被人笑话,但谁让人家压根儿就不怕惹事呢?
论权势,李孜省比起他们来不知大了多少倍,回头要是报复他们,那是随随便便一拿捏一个准。
外边的院子里,刘文泰眼见局面僵持不下,连忙凑上前劝说:“章院使,实在不行,咱就从了那位李大人吧?”
施钦先听不下去了,大声喝问:“你疯了么?给陛下用药,也敢随便更换方子?且还是用那来历不明的药方?”
刘文泰委屈地道:“李大人做事一向都讲究滴水不露,这要是陛下派人自民间找来的方子,想让我们使用,我们却一意孤行全力抵制,那我们岂不是……”
“行了。”
章渊伸手打断李文泰,冷冷地问道:“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这……我……”
刘文泰一时无言以对。
“陛下真要是找到药方,就算不相信我们,也断不会让李孜省来闹……此人分明就是想给我们太医院众同僚一个下马威,那药方所用之药,平平无奇,根本就不是对症陛下患上的肝病,他这么做,无非是想羞辱我等。”
章渊针对李孜省的所行所为,适时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到底是太医院的掌舵人,他说李孜省是专门跑来捣乱的,无论旁人怎么认为,都得根据他所说进行认知上的纠正。
刘文泰吞吞吐吐地道:“但……在下总觉得……他提供的这个药方不简单……这四味药,搭配似乎有些名堂……我们虽也将黄连添加在了陛下正在使用的药方中,但毕竟是以甘草为主,而他这药真就是……”
施钦不满地质问:“嘿,你怎么了?不会觉得李孜省提供的药方真能治疗陛下的病症吧?”
“当然不是。”
刘文泰摇了摇头,解释道,“其实在我看来,那药方思路还是对的,李孜省也未必就是专门跑来我们太医院捣乱的。”
无论刘文泰做过什么,或者说他将来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论在太医院中对于药理的研究,他绝对是属于出类拔萃的那类人,显然他觉察出了,李孜省的药方或真有奇效。
可惜的是,人微言轻,没人觉得刘文泰说的是对的,甚至有人笃定他是想捧李孜省的臭脚,因此看他的目光都不对了。
事情就此拖延下去。
李孜省怎么都不肯走,太医院众人就算声势再大,也拿他没办法,谁让李孜省在朝中地位隆宠,人人都巴结且惧怕他呢?
最后太医院内部协商后做出决定,以施钦亲自出马去请覃昌来,由覃昌这个内相为太医院的人做主。
“……覃公公,那位李银台啥都不顾,拿了一张药方就跑到太医院来耍横,说一定要按照他的方子抓药给陛下服用,但根据我太医院众同僚研判,那方子仅是用来清热泻火所用,根本就对肝病无能为力,故章院判断然拒绝,形势就此僵持不下……
“那李孜省干扰太医院正常运行,这要是耽搁了陛下病情的治疗,责任怕是没人能担得起,要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前来烦扰您。”
施钦是懂得甩锅的。
黑锅只有扣在别人身上,自己才能心安理得。
覃昌正亲自带着两名小太监赶往太医院,闻言不由问道:“陛下的药方,你们几个月没换了吧?”
这话把施钦给问住了。
“别怪人家李仙师故意找你们麻烦,再这么拖延下去,只怕陛下也会给你们不痛快。”覃昌借机敲打这群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家伙。
自从梁芳倒台,被发配到南京后,皇宫內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本身太医院就挂靠内官体系,之前对梁芳多有依附,而现在他们将覃昌当成了新靠山,毕竟现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罗祥根本撑不住场面,权力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倾向了覃昌,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作何选择。
第305章 找来的不是帮手
太医院内。
章渊继续跟李孜省周旋,他一直劝说李孜省离开,但李孜省认准了死理,我好不容易带了药方前来,要么你们给陛下换个新药方,要么就听从我的安排,按照我的药方给陛下熬制汤药,让陛下服下。
二者都不答应?
那不好意思,我就只能赖在这儿了。
你们说我打搅了太医院的日常运作?
随便。
我还没怪你们耽误了我堂堂通政使的公务呢。
终于……
当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到来时,太医院的人全都松了口气,终于有个能治得了李孜省的大佬到来了。
毕竟如今朝堂上下,有资格与李孜省正面抗衡的人少之又少,而刚好覃昌就是一个。
“李仙师,您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
覃昌进到中堂,先跟李孜省见礼,然后客气劝解,“这陛下用药,一直都是太医院的差事,您不该随便过问,这样于理不合。”
李孜省冷着脸问道:“覃公公,你是要强行替他们出头吗?”
覃昌一怔。
心说你这话说得好生强势!
莫非是皇帝让你这么做的,我这算是没把握住风向?
李孜省重新掏出之前那张给太医院一众太医看过的单子,道:“这是我从民间搜罗来的药方,适合治疗肝脾之病,且经过实际验证,的确行之有效。敢问这些领朝廷俸禄的太医,为何要阻碍我呢?”
“什么?”
覃昌一脸震惊,仔细看了眼李孜省,谨慎地问道:“您……找到了新方子?还通过实际验证?”
李孜省当然没有验证过,但架不住他心中对张峦信心十足啊。
既然来瞻说过这方子有效,我不信他还能信谁?
“覃公公,你不会以为,陛下抱恙在身,我一直都在袖手旁观吧?”
李孜省怒目圆睁,用一副桀骜不驯的口吻道,“我也为此紧张难过,甚至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于是便煞费苦心去民间搜罗各种偏方,遍寻名医……
“只是,这天下间能与太医院这些国医圣手抗衡的人少之又少,用千难万阻来形容也不为过,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能治疗肝脾之病的药方终归还是被我找到了!”
说到这里,李孜省脸上满是欣慰。
覃昌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不是乃出自何人之手?”
不但覃昌好奇,在场旁听的一众太医,皆都用讶异的目光望向李孜省。
李孜省摇摇头道:“今天我是来说大夫的事情吗?我只是来说这药方的……就问太医院的人,为何不用?莫非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覃昌这下也调转枪口了,他板着脸,望向章渊,冷声喝问:“章院使,既然李仙师费尽心力从民间找来药方,为何你们直接就给回绝了?”
章渊正在心里组织语言,看看如何应付覃昌的诘责,施钦已跳了出来,大声提醒:“覃公公,太医院用药,一向都有自己的规矩,岂能……随便找来个药方就擅用?这要是出了问题……天都会塌下来……”
覃昌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施钦,冷冰冰地问道:“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出了事如何如何,感情你们当大夫的,只求个安稳,从来都不求变通,是吗?”
“啊?”
面对覃昌的死亡凝视,施钦这下也慌了神。
找来个给我们做主的人,结果这人一上来就反水?
就在施钦还打算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却被章渊伸手阻拦。
显然章渊非常熟悉其中的套路……李孜省在朝中何等地位?岂是他们这群太医能比拟的?皇帝那边也对李孜省无比信任,要是李孜省做事有其合理动机,就算覃昌是内相也不敢正面硬钢。
章渊拱手道:“覃公公、李银台,我太医院做事与其他衙门不同,治病救人一定要慎而又慎,何况用药关乎陛下躬体。每一张药方,都是我等查阅典籍商讨良久,才会斟酌论定,而往往也行之有效。
“如今李银台随便拿来张药方,且不说其来历如何,就说这未经太医院验证过的方子,根本就不能随随便便用在宫内贵人身上,更何况,施药对象还是当今圣上。难道要让陛下做第一个试药人吗?”
覃昌听到这里,微微叹息一声,望向李孜省,苦笑着道:“李仙师,这话听来也没啥毛病。这药方,是不是再推敲一二?或者让太医院的人先组织验证,若真的行之有效,过段时间才用到陛下身上?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李孜省道:“不用了,我这边已经验证过了,现在来太医院就是通知你们,而不是与你们商议。出了事,我一力承担,绝不推卸责任!”
“对啊。”
覃昌心中一喜,又赶忙看向章渊,深以为然道,“李仙师做事何等谨慎?想来绝不会在这件事上翻船!
“再者说了,李仙师对陛下龙体健康是何等关心?岂会无端造次?况且李仙师也说了,这药已经过实践验证,你们有何好担心的?还不速速去安排人按照药方抓药,赶紧给陛下熬药!”
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这翻来覆去一番话,把太医院的人全给整懵了。
都在想。
你作为内相,常侍陛下跟前,权倾朝野,就这么当墙头草的?
真是风往哪儿吹,你就往哪儿倒啊!
章渊决定后退一步,道:“覃公公,这样做不合规矩。要是李银台自个儿去献药,咱们管不着,但绝对不能假借太医院的名义,仅此而已。”
覃昌又望向李孜省,好奇地问道:“李仙师为何不自行上贡药方呢?陛下对您……可是非常信任的……您先前所献药方,陛下不就照单全收,还亲自服用过了么?”
李孜省恼怒地道:“我就是看太医院这帮尸位素餐的家伙不顺眼,才让他们亲自来验证这张药方的可靠性,让他们用实际行动为自己赎罪,谁知结果让人大失所望,真就是赖在太医这位置上,啥实事都不干啊!
“再说了,用药之事,尤其还涉及治病救人,难道我不该问他们吗?他们就是干这个的,肯定会有专业眼光,或从药方中发现可取之处。谁知他们除了表示不行,连一点儿有用的意见都没给我。简直就是……在其位不谋其政!”
“唉!”
覃昌一时有些无语,随即瞥了眼章渊,一脸严肃地道:“这样吧,新药该送就送……就按李仙师的药方抓药,熬制好后就给陛下送去,也明确跟陛下说明,这药方乃是李仙师自民间找来的,你们看如何?”
施钦急了,大声阻止:“陛下已在服用治肝病的药,两种药要是有相冲之处,岂不是要出大乱子?”